《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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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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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出来时诗人看见周忧的脸色通红忙问她是不是感冒了。说着便要给她去熬生姜汤。周忧才拦着他说自己没有什么事,是刚才被辣酱辣的。

诗人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也觉得有些热,才笑着相信了。

雨一停,屋外就听见水流哗啦啦的从山顶流淌下来。很是汹涌的样子。天边的气色也变的光亮了许多,屋内也走进来一些阳光。周忧才想到要去赶牛回大队里了,便和诗人告别了。那一阵雨,把路也弄的泥泞难行。

雨停了,阿雅才从田间赶回来,她刚刚和大队里的其他人到秧场上给秧苗盖塑料棚。回来时,才见周忆和尹如烟都没有吃饭,便一个一个地叫他们,尹如烟也觉得自己刚才的失陪是很无理的,只和周忆互相说了话,三人才开始吃午饭。尹如烟和周忆都形成了一种默契,对刚才周忧的出现绝口不提,准备让这件事就这样过去,才又渐渐地恢复了开始的热情,也说了些话。

吃完饭,天边已经一片殷红,已经是向晚时分了。尹如烟才又邀着周忆到外面走走,他们是把整个山水田园当成一个大的公元来逛的。正是春天即将结束的时候,落英缤纷,芳菲凋零。又是刚刚下过雨,沟渠里飘荡着花瓣,沉沉浮浮的,像一个个尸体。

雨后的天空,水气被蒸发,在半空中形成薄云,且薄云被阳光照射,变成云霞,颜色各种各样,斑斓多彩。

然后绿水绕田间,疏疏落落的秧棚此一个彼一个,且白色的防水塑料膜反射着下午的霞光,又因为塑料棚是供形的,那些光线被分散成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

最后是田里的水漫出界沿,流落在小路上,形成暂时的溪流,流水淙淙,展转流离,才在大一点的路途上汇集成河,亦是潺潺有声,如同管弦。两人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散着步子,最后在一块大石壁上相对而坐,亦是无言。

周忆在尹如烟那里一共住了两天,晚上的和卢若非搭的铺。底三天吃过早饭,才与尹如烟告别。尹如烟把他送到村外离阵上不远处的地方,又告诉他什么时候才有车子去县城。周忆自然是记住了,让尹如烟回去。尹如烟就又叮咛了些小心保重之类的话,最后才挥手告别。这一次相见也并没有给彼此带来多少快乐,但只要能见上一面,也是好的。

十几天后,尹如烟收到周忆的来信,也是因为山村偏僻,便是同一个县城,发送的信也要在几天以后才能到收信人的手中。而此时,周忆已经离开了县城。

如烟:

展信安!

明天我就要随部队离开这里了。才又想起前几日与你相见,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的心里还是很恍惚。这一次见面也并没有给我带来安慰。因为我妹妹,也因为你。我不知道这是不是上天的安排,你我之间总是逃不了周忧的存在,你和周忧居然在同一个地方插队。这不能说仅仅只是巧合。命运的枷锁已然将她锁在了我们缘分的中间,成了一道墙。你恨它,因为这个恨,我也很难堪,什么时候,我竟然成了你仇人的哥哥。

可是如烟,我不后悔,真的。你不知道,几年前,也就是你被周忧关起来的那个时候。你被无缘无故地放了出来是吧。其实那不是无缘无故,是我后来找到了周忧,我求她把你放出来的。当时她要我发誓,说要我今生今世都不得和你好,要我对你死心。然我违背誓言的话,必将孤独一世,就算我和你好了我们也不会得到幸福,生儿育女了的话,必将世代卑贱,没有翻身的可能——人生罕有这样狠毒的誓言。只觉得我对你的好俨然超越了这个誓言。

你要记得,我对你说这个是要你记得,在你的人生旅途上,无论有多么大的劫难,无论生死,无论遗弃和遗忘,始终有一个人为你背负着这样狠毒的誓言,这个,你不能遗忘,你亦不孤独。

周忆

 第二十八章  奔丧(上)

第二十八章奔丧(上)

第二十八章奔丧

是的,这个她不能遗忘,她亦不孤独。

夜阑人静的时候,尹如烟会反复念叨着这一句,望着那些倏忽而去的过往。三月的桃花,四月的石榴,五月的茉莉,只觉得平淡。

家中发来急电:父病危,速归,萍。

那是夏日收割稻子的农忙时候,傍晚临近,一田金黄的稻子在阳光下散发出清冽的光芒。天边已经有火烧云的迹象。田垄上蒸发的雾霰袅袅升起。一轮红日吐出血一样的光色。然后是这个噩耗。突如其来,像晴天霹雳。尹如烟不得不早早收工,手里的禾刀也来不及扔下就赶回到了宿舍,略略收拾行装。

“那天早上还好好的,谁知道一下子就倒在了地上从此一病不起。医生说没有几天了,要我们准备后事。”尹爱萍向尹如烟说起她们父亲的事来。

早有赵姨躲在病房外面掩面哭泣,重新听见尹爱萍说一遍,便重新伤痛一回,现在她已经是哽咽的说不出话来了。尹如烟与尹爱萍俩姐妹倒还算平静。出了这样的事,怎么哭都是于事无补。现在最要紧的是坦然接受现实。

父亲已经做了很多次的手术了。肝脏大量出血,阻也阻不住。此时,他正躺在病床上,双眼合着,一动也不动,身边的输液管正一点一点地往下滴。尹如烟悄然坐在父亲的身边,心里和头里一片空白。他是她的父亲没有错。可是,他就要离开她了。永远。

这个永远真是把她逼的束手无策。

赶了两天的路还没有来得及休息,尹如烟显得很憔悴。这个夜晚很是关键,她要撑着守夜。黄粱和尹爱萍都叫她先回去休息一下,说睡一觉就好了。她不听,她要守着她的父亲,想万一他醒来了身边又没有一个人该怎么办。黄粱则说由他们来守也是一样的。尹如烟还是不放心,说万一他醒来一次以后就再也不醒来了,那她岂不是连他最后一面也见不到了。黄粱拗不过她,只好由她。黄粱则想他自己与尹如烟也有很多年没有见面了,此时也没有什么顾忌,反而能够和睦相处。何况他与尹爱萍早已经生有一儿一女,因此她说要和尹如烟一起守侯时,别人也没有什么异议。

尹爱萍同赵姨先回去了,她们母女俩也有好多个夜晚没有睡觉,而且,晚上尹爱萍的孩子也离不开人的照顾。她们一走,黄粱和尹如烟则显得寂寥。空气像是凝固了一样,沉重而且压抑。偶尔听见病房外面走廊上人与车架走过去的声音。

尹如烟只觉得很疲惫,想要靠一靠,然而眼睛却怎么也闭不上。它不敢闭,神经紧绷着。多少年来身不由己,现在只盼望着能够和父亲见最后一面。

半夜,凉风徐徐吹过,有点冷,起身去关窗户,才见灯火阑珊的医院房里传来凄厉的喊叫声。哭天抢地的,像遭了巨大的摧残,是那样的震慑人心。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震碎了,立马关上窗户。她不能受到这样的影响。否则她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她默默地告诉自己,要用无情和冷漠来固守自己。

这一年,她才二十二岁,是那么的年轻,是那么的年轻。可也算的一个成熟的大人了,且可以独立生活。她的那些未来还那么的长,还那些的长。

“如烟,来,来,你过来。”黄粱让她过去。她的父亲已经醒了,是想让她过去与他相见的时候了。尹如烟整了整面容,蹑足过去。

父亲睁着眼睛,嘴巴张着,但身体却还是不能动。她暗自向他点头示意,不让他说话。她把头低着,要让她看清自己的样子,她是如烟,从遥远的乡村里赶回来看他了。而他也似乎认出了自己,有话要对她说。可是她却还未来得及听见,他就已经说不动了。惋惜,自责,歉疚,艘来不及补偿她的迟到。

一切都像是一场阴谋,他和她被隔绝起来了,没有交流,也听不见告别的话语和谆谆叮咛。

她又一次看见了父亲的脸,是那么的苍白瘦弱。曾经落寞矜持的一个男人,仿佛在瞬间就消失了。她是一点见证也找不到。这一刻,她必须努力地记住他,这个最后将不久于人世的男人的脸。每一个细节,她都要储存起来,把它们保存在记忆的最深处。他的鼻子,他的眼睛,他的额头,他的双颊——不能再放纵它们支离破碎不成样子。在她孤独的时候,在她伤心的时候,在她无助的时候,她可以记得这个人,也许心情就会好起来。她确信他会一直在自己的身边,保佑着她。

“爹爹,爹爹。”她还是那个乡村里被他宠爱着的小小女孩。她唤着他,久违的感动又回来了,这个她一辈子的眷恋和无法磨灭的记忆。她握住了他的手,隐隐的能感受到他的虚弱的脉搏起伏。

安静,沉着,渴望,爱,恨。她觉着他要走了,她被他带着,就像小时侯被他牵着时候的感觉一样。这一次,他要带她去哪里呢。她就这样一直被他牵着走,仿佛要到海角天涯去一样。她忽然不想他走,要拉住他,挽留他。可却觉得那搏动越来越微弱,越来越飘渺,越来越虚无。

没有了,啊,脉搏没有了,她被他吓了一跳,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走了,真的走了,不会在回来了。永远。

她似乎有无限的恐慌,身心都被吞噬了似的,只觉得浑身乏力,恹恹的,最后猛的惊醒,才觉得这一刻的难以遏止。啊,她终于大声叫了起来。

父亲——没了——他走了。她那样惊叫着,和刚才听到的那个凄厉的叫声何其相似。她就那样哭嚎着,她要把父亲唤回来。可是这会不会太迟了。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再也不会,又想到从前与林子之的分别,至少那时候林子之只是与她分别,她的伤心还未到欲绝的地步。而如今她的父亲,竟是诀别了,天长地久,生死两茫然。她与他之间,永远隔着无法相见这样一道墙,是那样的清楚无疑。

她使劲地摇晃着父亲的身子,泪水奔涌而出,然后落在她父亲的脸上,可他却没有知觉。他的生命一如曾经电影结束时候,屏幕上出现的一个巨大的完字。完了,散场了,可她却像个小孩子,不愿相信,仍旧坐在空落落的影院里不肯离开。怎么这么快就完了呢。

“如烟,你不要这样,爸爸已经走了,你让他安息吧。”黄粱见尹如烟那样丧心病狂地摇晃着她的父亲,才走前来抱住她,不让她靠近她的父亲。

“啊。他怎么可以丢下我就走了呢。他怎么可以——我该怎么办?没有他,我以后还怎么活啊。”尹如烟悲痛地哭叫道。根本上,她的整个人都沦陷在失去亲人的痛苦歧流里无以自拔。这个世界上她唯一的亲人离开了。这真是一件受不起的劫难。

“如烟,如烟。”黄粱唤着她,可是她听不见。由于过分的悲伤,她的身体一度崩溃,最后瘫软下来。黄粱把她扶到旁边的一个椅子上坐着,见她现在已经陷入失意的状态,整个人都像个傻子似的。她的脸上一片荒芜。似有千言万语,却归于沉默。一切都太晚了。她赶不上父亲的聆听,他就已经不在了。

黄粱见尹如烟这个样子,知道她处于麻木的状态,便匆匆出了病房打电话给尹爱萍她们。另外他还叫来几个值夜班的人,几个人合着把尹如烟父亲身上的医用器械拆掉。

尹如烟仍旧坐在一边纹丝不动。在这样巨大的变故面前,她显得毫无防备。心理的创伤亦是任何伤害无法比拟的,在这样的劫难面前,她已然痴了。生命中最后的爱也走了,她不知道她的余生还有什么值得珍惜,还有什么值得继续。

半生的飘零,每一次都被雨打风吹落。

一会儿,赵姨和尹爱萍也来了。为了见死者的最后一面,两人都在匆忙中起床,顾不及梳洗,脸上还残留着微微的倦意。赵姨一见到自己的丈夫便哭了起来。只有尹爱萍只是静静的,看不出有过分的悲戚。她原本是感情淡薄的人,无论什么事,在她那里都只是平平淡淡的对待。且她又是个医务工作者,见过了太多的不如意的事,明白了感情的脆弱和无用。即便眼前这个是她的父亲,她亦只是在心里轻轻地叹息,并没有太多的伤感。

尹爱萍帮着身边的同事一起,给父亲换好衣服,整理好身上的伤口,然后将脸布盖上。

生命不能轮回,那些留不住的人,最终还是留不住。人必须驱使自己变的冷酷和无情才能面对朝夕的聚散和生死。不容易遁入悲伤之中,也就能够安然。如果有怜悯和疼惜,则人容易变老。

等尹爱萍给父亲盖好白布,又同身边的同事一起把父亲搬上车子。接着便推着车子往外走,出了病房,到了走廊上,车子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才刚走到走廊的尽头,忽然听见有人从后面追了上来,整个走廊被脚步声震得剧烈颤抖。

是尹如烟,她也太过放肆了,正在歇斯底里地大叫,要前面的人停下。有人拉着她,不让她来捣乱,可是她却根本不听,朝拉自己的人的脸上掴了一巴掌。被放开后,她又继续疾步上前来拉车子,车子被她拉的四处打转。尸体也险些要从车子上落下来。身边的人都只好随她,在一边怔怔地看着她。

“大姐,你这是干什么。爸爸已经走了,你这样不懂事,要他怎么能够安息。难道你就不替他想想,要他在那边受苦吗。”尹爱萍呵住了尹如烟。才见她松了手,身边的医务人员赶紧推着车子走开。

终于,尹如烟眼睁睁地看着父亲被人推走,她竟无力挽回。年少时候浅薄忧伤的记忆一再重现,那个男人最后还是离开了她,擦肩而过,留下的是一身的伤痕。她就这样被遗弃了,没有谁再能给她支持和力量了。

这一刻,青春年少被终止。

黄粱让作护士的尹爱萍给尹如烟打了一针镇定剂。她太疲惫了,需要休息。尹如烟被尹爱萍把尹如烟扶到她们父亲刚刚睡过的那张病床上,要她在这里睡一晚,嘱咐她不要乱想伤神,安心睡到明天就好了,'奇。书'父亲出殡时会来叫她。

尹如烟就此躺着,嗅到床上父亲残留的气息,多么像小时侯的情景。也像小时侯一样,她很快便睡着了,安宁无梦,是可以暂时放下悲伤。

一直睡到八点,日光从窗户外斜斜地落进来,在地板上溅起一片耀眼的光芒,如此的明媚可惜。才又忽然记起昨天发生的那一幕幕一桩桩的事情,惶惶的,痛定思痛,内心暗涌突袭,只是仍旧那样的无望和辛苦。再也没有挽回的可能了吗?

先到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回来时,有黄粱在那里等她,给她带来了早餐。她大概有好多餐没有吃了吧。那些馒头像石头一样的坚硬,一块一块的咽到喉咙里,需要喝大量的水才能将它们冲到胃里。饱是饱了。吃饱了的人不像饥饿着的人那样容易消沉绝望,但她也还是积极不起来。

黄粱才又安慰了尹如烟一阵,接着两人一起出了病房,往太平间赶去,一路无话。到了那里,赵姨和尹爱萍已经在那里等他们了。这样一个阳光灼灼的夏天,陡然出了这样的事情,大家都很无奈和难过,脸上均是忧戚的表情。

尹建民还没有回家。他是在黑龙江插队的,距离这里也有几千里的路途。但是谁知道呢,也许他已经不想回来了,之前他也就和尹如烟,几年都没有回过一次家。且除了开始那一阵子时间偶尔还会写信回来以外,后来的时间算是彻底隔绝了,杳无音训。死了父亲这样的大事都不回家,真是白养了他那么大。“当是养了只狗,也还会有情意讲的。”赵姨显然对她的儿子不归表示强烈的愤慨,但暗中还是希望他能在最后的时间能够出现,在出殡前,在火化时,或者干脆能寄封信回来表示吊唁。

父亲的遗体火化了。尹如烟看着漫天的烟尘俞走俞远,空气中迅速空白,然后是湛蓝的苍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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