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端然沉寂,坐在那里,是那样的美。他的眉角似有千言万语要等人诉说,却只是沉默,无声胜有声。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在她看见他的第一眼,她已经预感,他的所在是对她的青春年华的一种挑衅。而她的生命也就因此而落入无端的劫难里。她的余生不过是这一刻的附丽,所有有关未来的东西,都得依附于此。
而她的爱,也就是这样开始的。
张导给尹如烟等学生演员做了介绍,“这位是林子之林教授,也是我们刚刚演的那个《北楼怨》剧本的编剧。我今天特地请他来探班,同时也想让大家认识一下。”说着张导又向林子之介绍了身边的几个主要演员的名字。“这是萧含英的饰演者尹如烟,这是萧含英妹妹的饰演者周忧——”
沈鹃儿和周忧等人均对林子之点头示意了一下。惟有尹如烟还是怔怔的,表情一片荒芜。等到大家都已经坐下来了说话,她还惶惶地站在那里,没有回过神来。然后沈鹃儿拉了她一下,她才倏地一怔,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想自己刚才未免太失礼了。才又睐眼望了望坐在对面的张导和林子之。此时,林子之也正在看着她,眼神是冷漠孤傲的那一种,给人很是不安的感觉。
“如烟,你不过来坐吗?”沈鹃儿又拉了尹如烟一下,并轻声地对她说。尹如烟更觉得失礼,急忙找了个位置坐下来,却刚好是坐在林子之的对面。她的脸更加红了,简直像一团火,不仅红,而且热,还以为是空间太小的缘故——其实这个剧场能够容纳四百多人,已经算是很大的了。
林子之,这个名字倒是在哪里听过,尹如烟才又记起曾经在一本期刊杂志上见过这个人的名字,而且还读过他的文章,知道他写的文章果然与众不同。原来沈鹃儿说的有名的作家就是他啊。他就坐在自己的对面,这可是不知从何说起的事。
也就在尹如烟想着自己的心事的时候,发现林子之正在那里对着她说话。她才兀自回过来问,“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楚,请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你有的地方演的不错。”林子之冷冷地回答道。他的神情一直都是那样的严肃,但因为他的外表是那样的讨好人,俊秀和睦,出类拔萃,以至很容易让人原谅他的那样的性格。
本来是夸奖她的话,她让他重复里一遍,两边都觉得难为情。她也是没有别的话来遮掩,只轻轻地低下头,像犯了错的孩子,无颜面对。
也是因为沉默,中间隔了很长的停顿时间。别人也都看出来了,这个尹如烟今天比往常不同,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她自己也觉察到了自己的变化,有点过意不去。
“如烟,你今天是怎么了?”事后沈鹃儿同她一起回去的时候问道。
“我今天怎么了?”尹如烟也是喃喃自语。
“是啊,怎么林教授问了你三次问题你都没有听见,还要人家重复。真的是,我都暗暗为你感到害羞了。”
沈鹃儿低声说道。尹如烟才回头看见沈鹃儿自己也在那里想什么事,眉角向下弯,嘴角却向上弯,似乎在努力地合成一个圆圈。这回是轮到尹如烟来奚落她了。
是夜,尹如烟毫无睡意,头脑重重的,一下子像潮汐一样涌出许多的回忆。那些回忆像话剧里的场景一样,一幕接一幕。从头到尾,也不管衔接是否得当,只是一味地偏重写意的那种感觉,也是只要自己觉得难忘就好。
林子之,林子里面有一个之。这个孤高冷酷的男人正用无声无形的力量在袭击着她的神经和智力,使她不得不向他低头认输。等他的身影一步步逼近她的记忆,她便再也睡不着了。
只觉得全身沸腾起来,血流如江河般滔滔汤汤。她睁开自己的眼,让自己停止幻想。才见外面有一样圆圆的白白的东西悬挂在那里,周围是一片黑暗,远远的,望着,如一汪幽深的湖泊,静谧而又深沉。
却是花好月圆。
第三章 排戏(下)
第三章排戏(下)
第二天依旧是排戏。她们演的那部《北楼怨》原定于劳动节的时候到市里参加文艺汇演,且时日不多了,显得局促。一连几天都赶着排戏。起初大家对排戏都是怀有好感的,因为这毕竟是她们第一次为参加城里的文艺汇演排演节目。但越到后来,越认清了排戏的苦处,就越觉得枯燥和乏味。
但现在眼看戏已经排练到最后关头,且大部分的情景都预演完毕,只剩几个有待商榷的场景和最后的几次整体演练,大家复又提起了一点精神。
这一天排演的是剧本里很富有争议的两幕,第五幕和第六幕。原来讲的是萧含英发现自己的妹妹也喜欢自己的未婚夫单无悔,且见妹妹萧如云对单无悔也是一往情深。萧含英亦心疼自己的妹妹,才在婚期将至的前几天约见单无悔,决定取消婚约,并要单无悔和自己的妹妹结婚。单无悔始终不愿意,与萧含英争执起来。而单无悔与萧含英的谈话正好被在外面偷听的萧如云听见,如云痛不欲生。
然后是在萧含英和单无悔结婚的前一天,萧含英忽然失踪,且她是为了成全自己的妹妹和单无悔才离家出走的,走前还留了一封信给单无悔。后来几经波折,萧含英在出走的时候遭人暗算,被卖到妓院,接着还被毁了容。且她亦是无颜再见家人。最后成为乞丐,靠乞讨为生,且十几年后与单无悔在街上遇见,而单无悔已经不认识她了。前尘往事,皆被尘封。
萧含英:“无悔,你不知道,如云她并不是我的亲妹妹。她本是我已故的姑父姑妈的女儿,从小被我父母抱过来当亲生女儿一般养着。但还是因为没有了至亲,如云她从小性格古怪孤僻,不喜言谈,为人处事,更是矜持冷漠。我心疼她,见她真心的喜欢上了你。这不是她的错,我若还能像从前那样爱护她,就应该把你让给她。或许,她会因此而过的幸福,而我也——”
单无悔:(惊讶的)“可是含英,我喜欢的人是你,我只在乎你。你若因为心疼你的妹妹而放弃我和你之间的感情,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如云她固然可怜,但你这样的话会更可怜。(生气的)而且我也不是什么礼物可以由你随手送人。含英,我除了你,是再也不会喜欢上别的女子了,而要我放弃你,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萧含英:“可是我——”
单无悔:“好了,你不要在说了,我是不会答应你的这个要求的。——。”
'夜深时候,有风声瑟瑟。萧如云倚靠在萧含英窗外的一棵桂花树下。她的表情很沉痛,脸色也很黯淡,最后变的扭曲起来,眼里闪着冷冷的泪花,咬牙。'
萧如云:(独白)“他不爱我,他不爱我。我什么也没有,什么都没有。如果你们结了婚,那我算什么——”
排完戏,张导便请大家一起去他家吃饭。吃饭的时候,尹如烟才见林子之今天没有来探班,不由心灰意冷,才假装若无其事地问张导那个林编剧怎么没有来一起吃饭。
“林教授他今天有课。”张导随即答道,他倒不觉得尹如烟是有意要询问林子之的事的,才像把一件事说了个开头不过瘾,还又继续说了许多关于林子之的事给尹如烟听。尹如烟一边细心听着,一边又装作不以为意的样子。
“这个林教授可是不一般的人物。他的专业是化学,但同时又是个作家。”张导自滔滔不绝地说着。早有周忧在一边打趣,“张导你可再不要那么偏心,把主角给尹如烟来演,现下说话也只跟她一个人说了,这可不公平。”
被周忧这样一打岔,张导果然就丢下林子之的话题,和大家说个别的事了。尹如烟却在一边反复的琢磨张导告诉她的关于林子之的信息,接而又努力回忆起林子之的模样来。但越是刻意,却越是想不大起来,单单记得他戴了一副厚厚的眼镜,穿着中山装。
只得搁下,才见饭桌上周忧正在取笑张导,“张导啊,你最近好像又长胖了不少,现在有多少吨了呢?”说时,立即引来大家的大笑。
“真正可恶周忧的这张嘴,说话这样没有口德的。”大家附和着。
“怎么,我说错了不是。难道张导不是那样一个心宽体胖的人不是?”周忧继续说着,“不知道为什么,我见胖的人,都感觉很傻很愚蠢的。”
才见张导终于忍不住了,笑指着周忧说道,“胖的人怎么就又傻又愚蠢了。你如果说不出个理由来,不准你吃饭。”大家便笑着看周忧,待要听她说出怎么样强词夺理的话来。
只见周忧很是沉着的样子,边说道,“第一,胖的人身子那么重,走起路来可见要比平常的人多承受许多的重量,真是多出来的事。第二,就是到了夏天,胖的人那么厚的脂肪,散热的速度要比平常的人慢许多,多么难受啊。第三,长的胖的人是那样难看,肥肥的肚子,胖胖的脸,如果女孩子长的胖,是很难把自己嫁出去的。第四,就是穿的衣服也要特制的,一般的衣服都穿不了,可见要多浪费买布的钱。第五,胖的人还要比平常的人的吃的多,这可是典型的浪费国家粮食,如果是干部的话,还会被别人树立为搜刮民脂民膏的反面教材呢。既然胖又这么多的缺点,还有人把自己吃的这么胖,这不是很愚蠢吗?”
还没有等周忧说完,在坐的人就已经笑的难以遏止了,才见张导说,“你这才是岂有此理,怎么就单见胖子的坏处就不见胖子的好处呢。第一,胖的人能给人安全感,那么重量级的人,可不是一般人轻易敢惹的。第二,胖的人一般都是心胸开阔,给人和蔼温顺的感觉。第三,胖的人都是能干大事的人,就是平常做事,能够承受的重量也比平常人大,你挑一百斤的东西,我还能挑一百五十斤呢。第四,你怎么就见的胖子比平常的人愚蠢呢,你有什么证据能说明。还有,你这纯粹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你以为我们自己愿意把自己吃成那么胖的。”
彼此笑谈着,不知不觉时间落去一大半。从张导那里出来,天边已经出现了胭脂红,万物暗淡,尹如烟不自觉的多了些忧愁。
接下来的日子里,尹如烟又遇到过林子之几次,有时是在剧场排戏的时候,有时则是在路上或图书馆食堂等偶然遇见。每次见他,她的内心总是要折腾一下子,觉得难忘。那时的她,已经开始萌生起了感情。只是后来她才想明白,其实自己对林子之的感情是很不清晰的,或许是敬仰,或许是暗慕,又或许是可怜。
一次,张导忽然让她去找林子之,说是有一部分修改的剧本还在他那里没有拿来,他们演不了。尹如烟也不知道为什么张导会让她去取剧本,但也不曾迟疑就答应去拿剧本了。
林子之住在学校的某教师公寓里,四楼。公寓前面有高大的水杉和广玉兰树。当时正是下午的时候,阳光柔和了下来,斜斜的光线透过碧绿的叶子洒在她的身上,投射下一个狭长的影子。影子也是凌乱的,被周围的树影埋没。不远处的运动场上有学生在上体育课,口哨声此起彼伏,尤见身穿球衣跳跃着的身影。
尹如烟走过公寓前的林荫道,径直爬上了四楼,找到了林子之的门牌号,心里忽然忐忑不安。才又见门是虚掩着的,证明里面有人。她把手抬起来,又放下,看了看走廊上并无一人,岑寂的使她更为惊慌。如此踯躅许久,才见走廊上有一个人朝这边走来。也正是这个缘故,激起了她的信心。
敲了两下,过了半晌听见有人在里面开门,却是林子之本人。见了林子之,,尹如烟反而把来的目的一下子忘丢了,怔怔地望着林子之,林子之也怔怔地望着她。
最后还是林子之叫她进去。尹如烟才跟着他走了进去。刚刚一进门,就闻到一股浓重的扑鼻的化学药品的气味。尹如烟才记起张导说过的,林子之是学校的化学教授。
林子之让她自己随便坐,她便找了一张沙发上坐了下来。沙发是靠墙的,她才又看清了这个客厅的布置。北边有一扇窗户,窗户是双页的,但只开了一半,另一半闭着,且垂着窗帘。透过窗户还能看见外面的一棵水杉树的树尖,接着就是更远处的几棵高大的乔木,有鸟声啁啾,一阵接一阵。
然后把视线转回房间,可见这个房子是一般的四室一厅的构造。且客厅的墙上除了挂着几幅伟人的相和水墨字画以外,还见有几个竹子排成的方正图,错落有致。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林子之坐在对面的沙发上伸手给尹如烟倒了一杯茶。估计他也是之前见过她,认得她,所以也就没有问她叫什么名字。
尹如烟两眼都在看着林子之给她倒茶,并没有听见林子之在说什么。她只是微微恩了一声,才又见林子之正自莫名地看着自己,好像有些奇怪的样子。尹如烟才后悔没有听清他的话,又不愿再问他一遍,想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已经让他很不堪的重复了许多的话,这下是万不能倒覆辙的。她便只依靠猜想来揣测,以为林子之是叫她喝茶。
才捧起杯子,缓缓地吸了一口。也是因为是林子之给她倒的茶,她便觉得格外的珍重。趁着热水腾起来的水雾,尹如烟细细地端详起林子之的面容来。她想把它储存起来,待日后回忆的时候能够真切一些。他的脸型是圆中带方的,瘦削却又结实,棱角分明,眉毛浓厚如茂密的丛林,带着圆形的近视眼镜,镜框是黑色的,架在下面高昂的鼻梁上面,嘴角微微上钩,如同上弦月,嘴唇薄薄的,很是贴切温柔的样子,下巴还泛着青色耿硬的胡茬。且他的脸色白皙红润,虽然进入中年,却是依旧年轻可畏的样子。真正越看越觉得他的脸红润可爱。
然后才忽然明白过来,那是教她看的脸红的。林子之最后不得已地站起来,也确实是被尹如烟看的不好意思了。她的那双晶亮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在他的脸上,像两只高功率的白炽灯,把他的脸拷的烘烘的,那才是让人受不了。
尹如烟蓦地觉着自己的失态,自己那样没有礼貌的盯着人家的脸看,真正是没有道理。也不知道林子之会怎么想,但又不好道歉,毕竟那也不是可以道歉的事。最后见林子之似乎很生气的样子,他的刚才那样羞涩和蔼的表情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往常的冰冷无情。
“你如果有事就快说,没有事的话还请你回去,我的时间有限。”对于这样一个似乎不怀好意的女学生,林子之很不客气地说道。
尹如烟这才想起此翻来的目的,便也起身说道,“林教授,我是张导张佩德的学生。张导让我来你这里拿《北楼怨》的剧本。不知道那几幕剧情你修改好了没有。”
林子之才回过头来,冷冷地对她说,“你要的剧本在我的书房里的桌子上,就那边,自己去拿。”说完他便径自朝边上另外一个房间进去了。尹如烟对这样冰冷的待遇有些不怿,但也知道那是林子之的性格,才也原谅了他。
尹如烟才照着走了过去,又在林子之刚刚进去的那个门口看望了一下,见他在里面摆弄着实验器械,而那个房间也就是一个私人实验室。实验室里地上桌上橱柜里堆放着大大小小形态各异的瓶子和玻璃器皿,临窗的实验桌上还有许多实验器材,许多都是她叫不出名字的。
林子之正在那里专心地做实验。他的两手拿着试管,且目视着试管里的试剂。尹如烟站着看了一会,才转身到隔壁的那间书房里去拿剧本。也是因为好奇的缘故,尹如烟忽然又想着到处巡视一下。她贸然地打开所有的房间门,知道了林子之家里的大致情况。除了那间实验室和隔壁的书房外,还有一间卧室和一个小间的卫生间。
在看望林子之卧室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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