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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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流- 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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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阳光飘落在城市的四周,路面上的行人也少,只差不多就只有路上几棵光秃秃的树干,捂手弄姿的,把影子打在路边的人行道上。尹如烟坐在公共汽车里,心里也如这冬天一样,萧索落寞。

回到家,听见赵姨和吴妈正在厨房里忙呼,好像是在包饺子。尹如烟径自回了自己的房间,愣愣地加了件衣服,才又出到客厅里。此时她的父亲正好从外面回来,两父女在客厅里碰面,亦无一句话语。趁父亲放包的时候,尹如烟假意错开眼神,从父亲身边一摇步就走过去了,接着便听见父亲上楼时皮鞋落地时发出地德德声音,那声音震的她心里像有什么东西要坍塌似的。

她觉得十分难过。要说她自小知道什么叫难过,也正是从她父亲那里学来的——心里隐隐约约,被什么东西打起涟漪,然后波涛汹涌,一波又一波地震荡,血液无法正常流通——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情景好比一句古词“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远看一片一片,近看却模棱两可。自那以后,只要她一见到父亲就会出现这种感受。

“混帐东西,看看你,手也不洗就往这里抓东西吃,真正不长进。”

“妈,”尹建民从厨房里奔出来,手里还拿着一块干面包,正要往嘴里送,才见尹如烟站在那里,“大姐,你那样呆站着,在想谁啊?”

“要你管,”尹如烟兀自回过神来,看着尹建民一身臭汗,白了他一眼,“你这人是越来越没有教养了呵,仔细吃出病来。”

“吃出病来更好,那样我就可以不用去上学了,请它一两个月的假,多舒服。”尹建民并不理尹如烟,依旧大口大口地咽着,一会儿才跑到茶几前抓起一个细瓷茶壶就往嘴里倒水,一时差点被呛住了。

“爸爸回来了吗?”尹建民看见沙发上放着的公文包,马上放下茶壶,用衣袖揩了揩嘴,改往杯子里倒水。镇了镇,才见他走去厨房叫他母亲,“爸爸回来了。”

赵姨从厨房出来,边走边捂弄了全身的衣服和头上的发鬓,一派端庄贤良地往楼上去了。一会儿才见她从楼梯口探身说道,“建民,去院子里把你爸爸的拖鞋和洗脸的毛巾拿过来。”说完,偏偏她自己又下来了,“还是我自己来,你的手那么脏。”才去了院子里收东西。

“如烟,你去帮吴妈看着锅里的饺子,小心别煮烂了。”尹如烟很不情愿地挪着步子去厨房。依她平时的性格,她是决计不会那么顺从的,但这次回来还要向赵姨要钱,少不得要忍气吞声。

傍晚时分,开始变天,浓云密布,看起来像要下雪了。尹如烟走到厨房,看了看饺子,知道还只有三分熟,就又见吴妈在外边的院落里收拾东西。一会儿吴妈进来问,“饺子快煮熟了吧?”

尹如烟心不在焉地应了声,然后说,“吴妈,你那里还有包好的饺子吗。我想带一点去学校煮了吃。”她也是忽然想到林子之才这样说的。

“有是还有点,不过你姨说要留着明天煮了吃的。”吴妈看了看锅里的饺子,方答道。

又是她说的,尹如烟听着就觉得不自觉,“那你把我今天晚上吃的和明天吃的那份让我带去,我在家里不吃了,总行了吧。你们也太小气了吧。”

吴妈见尹如烟生了气,才垂手低眉地说道,“如烟小姐,你别生气。你如果要,我另给你包一些可以吗,反正还有些面粉。”

“什么小姐不小姐的,你们眼里哪里还有我这个人存在。她说的什么都对,是圣旨,我说的什么都不是,你们连着手来挤兑我,我竟比一个外人也还不如了。你也不要再做了,我就要那包好的。她们问起,你就说是我拿去学校了。”尹如烟一联想到沈鹃儿和周忧,连同眼前的一起,一股气全泼了出来。

吴妈也就不敢怎么样了,才嘀咕道,“你这样做,我能说什么,我不过是你们家的老妈子,闲时喜欢听你们叫声妈妈,不高兴时就指这指那的,还不是看你们的脸色吃饭。什么意思也没有,再过一年半年我自回家去,想家里虽然没有钱,但厚着脸皮,那些个没良心的儿子也不敢赶我出来。”

尹如烟见吴妈低手擦眼角,心才软了下来,缓和着说道,“吴妈,你别动气,那饺子我不要了。”说着便匆匆走出厨房。她平日最怕吴妈念那套经。在尹如烟的理念里,这个家彻头彻尾地充满了腐朽的气息,身边竟连个体己的人也没有。

出到院子里,天空刮起了一阵阵刺骨的寒风,转眼就见疏数落落的雨夹雪从天而降。

尹如烟本已放弃了给林子之煮饺子的打算,可谁知第二天她去学校的时候,见吴妈叫她到厨房里,把一袋子饺子交给她,“只是猪肉少了点,多放了些韭菜,你到学校也不用煮太久,看着熟了就捞起来。”

那天中午,尹如烟便提着饺子去林子之那里。此时天空中的雪依旧下的很大,又不比开始时候的雨夹雪,这时完完全全是鹅毛大雪了。尹如烟很小心地踩着雪水走着,鞋面都让雪染湿了一片。她走到林子之那里,见房门没有锁,才推门进去,又不见林子之的人,才想可能出去了一阵。

尹如烟放下饺子,正准备用林子之家那口炉子生火煮饺子,才忽然隐约听见卧室里有鼻息的声音。尹如烟至门边听了听,门亦是虚掩着的,她轻轻地推开半边,看见地上有一双鞋,原来是林子之在那里睡觉。他平常倒很少睡午觉的,而且现在又是冬天。难道是他生病了,他一向不知道爱惜身体,殚精竭虑任劳任怨地搞研究,该不会因为天气变化着了凉吧。

尹如烟站在房门外,一颗心扑通扑通地乱跳,前后思量了一翻,才推门进了林子之的卧室。她蹑足走近床前,看见林子之露在被子外的头。他的眼睛是闭着的,发出均匀的呼吸。尹如烟一再冒昧地走近,安静地坐在床沿上。

她佯装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确定林子之真的睡着了。尹如烟才又抬手往林子之额头上移了过去,摸在他的额头上。也不知道林子之的头热还是她的手冷的缘故,换了只手还是如此,倒也不像是生病了。

她忽然发现自己离林子之是那样的近。一切行同虚设。她方细细端详着林子之的脸,那是一张久经风霜却依然年轻貌美的男人的脸。他的脸色白皙红润,可清晰地看见左右细细的血管经络,然后是他的眉目,仿佛倒映着湖光山色,逶迤高昂,接着是他的鼻子,宛似巍峨的峰峦,翘然耸立,最后是他的嘴唇,微微翕动,恍如天际流光白云,奕奕多愁。

尹如烟不看还好,一看便就动了心,情不自禁起来。屋外的雪飘落在窗户玻璃上,发出微弱的声响。迷茫,沉醉,尹如烟听了那声音,更觉得五脏六腑受了鼓动。时间都被怔住了,停在一处不动。慢慢的,人也就失去了控制。空气里徜徉着暗昧的蛊惑。

她将摸在林子之头上的手缓缓地往他的脸上移动。摸着摸着,便又把脸靠近,一点一点的,她亦能感受到他鼻孔里喷出的溽热的气息。那气息喷在她的脸颊上,自有一种难言的温暖。她把脸贴在他的脸上,且被他腮边的胡茬刺的发出麻麻辣辣的疼痛。那感觉亦如来自遥远的天际,是久违的,隔世的,似曾相识的。

接着,她又把脸侧了侧,把眼睛闭上,一点一点将嘴唇凑到林子之的嘴唇边上。那嘴唇的碰处几乎令她窒息。也就是在这时,她忽然像触了电一样,马上跳了起来。

那可是犯罪,是乱伦啊。她想不出为什么自己会有这样的想法,但直觉告诉她,她不能这样。

等她走出了林子之的卧室,她终于用手在自己的脸上狠狠地甩了一巴掌。她不该作出那样的事来,简直像个淫贱之徒。她总觉得自己把林子之玷污了,以后真正没有脸再见他。

然而她也的确没有脸再去见林子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整个校园里流传着这样一个流言逸事,说是有一个名声在望的单身男教师,私下引诱某某系的一名女生。也有说是那女学生自愿的,三更半夜闯到那个男教师家里去,不知道做什么。做什么?这个传闻不免增添了许多诸如其类的桃色因子,使的那流言蜚语更加肆无忌惮起来。有恶意中伤者说那个女学生竟然怀孕了,私自到医院打胎。说着说着还有人讲自己亲眼看见了。问是哪家医院,竟又说的不怎么真实,完全脱离了原来的说辞。

尹如烟走在学校,随处都能听见类似的流言,虽然她自问无愧,但也经不起那些流言的反复打击,就好象针对她的一样。而且她仔细分析,才又觉惶恐,想自己虽然早晚避着人的耳目,所作所为,也是行的端坐的正,然而她那样朝朝暮暮的,百密一疏,难免有好事者和喜欢咬舌根的人喜欢造次,事实上古人说的“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等也不是空穴来风,这其实更是对世俗人性最有力的解说,而她这一件事教人抓了把柄,自然难以幸免,总要被人放到舌头上嚼一嚼,不然何以罢休。

且尹如烟对这样的流言虽是不齿,但她还得顾及林子之。那年月,生活作风和政治问题紧紧连接在一起,动不动就有人要上纲上线,到时候,恐怕是吃不了兜着走,即便自问清白,却也百口莫辩,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所以,尹如烟为了避嫌,从此也就不敢往林子之那里去了。

 第八章 流言(上)

第八章流言(上)

自从被尹如烟拒绝以后,整整两个月的时间里,周忆都活在无以自拔的伤痛和忧郁里。他不知道为什么尹如烟会那么绝情,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那么深情。

他将以前暗自给尹如烟画过的画一卷卷的打开来,独自坐在房间的角落里细细观摩。画面中的女子神情各异,有默默凝思的,有微微抬眉的,有落落垂首的,有悠悠回眸的,有淡淡嗤笑的。她们带着各自的声色走进他的眼眶,把他的泪水勾引出来。人是活的,心却受了重伤。

人都说,有些人与事只要不去回首,将它们搁置在脑后,随着时间的流逝,再是难忘,也还是会慢慢忘记的。可是要怎么样,才能不回首呢。他已经用了整整一世来作筹码,孤注一掷,早把她的一切埋进了自己的生命路途里。想要忘记,大概是无望了。

就比如在这样两个月的时间里,他还是一样日夜为她着迷,心中为她牵挂,思念不留余地。而且他还是抱着那样一分的希望,痴心不改,希望她会回心转意。他还固执地想,只要有这一分在,就算她是铁石心肠,他用几千度的热情再加上今生几十年的努力,就不信它不会融化。

年少时候的恋情虽为柔弱,却至为赤忱,是动不动就可以立下一辈子的誓言的。艰难险阻,也一样所向披靡。

正是这样一个信念,才使周忆苦苦熬煎了下来。在那些凄风苦雨的白天黑夜,感情得以维系。

然而,刚立下的决心没有持续多久就要中途受阻。那是他听了关于男教师和女学生的流言。在那样一个了无生趣的年月里,这样一则流言就足以掀翻整个校园。周忆虽然不关心这样无聊的传闻,但奈何流言沸沸扬扬,无论他怎么不在意,自有惟恐天下不乱的人来告诉他,他一样也还是难以幸免要听到的。

那是一个中午,他还在画室里留下来对一座石膏雕像作素描训练,才刚快完成,就听见楼下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原来是周忧,她经常直接叫周忆的名字,周忆也不生气,从二楼窗户上探出一个头来,看见周忧和沈鹃儿正在一棵大树下朝他挥手,他也微笑着挥了挥手,便丢下未完成的素描走了下来和她们一起吃饭去。

他们一边走一边聊着天,聊着聊着便说到了学校新近流传的那个流言上面。那几乎也正是周忧今天准备好了的话题之一。

“你们也听说了最近的那个传言吧?”周忧一副兴味盎然地提问道。

“就是单身男教师和女学生的那个?”先是沈鹃儿说道。接着她又说,“依我看,流言这个东西是信不得的,无凭无据,把人家说的那么坏,多半是流言者故弄出来,愚弄大家的,一点意思也没有。”

只有周忆在一边没有听说过似的,一脸茫然,便问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事,什么流言,“你们说的那个是什么事啊?”

两个女生才见周忆,笑他消息蔽塞,“你的耳朵可真小啊,这么大的一个事居然没有听说过。”

然后沈鹃儿才告诉他,“原是说某个单身男老师引诱某个女学生,两个人暗中同居。有一天被周围的邻居什么人发现,就传了出来。为这事,学校的领导还在专门调查呢。”

周忆似懂非懂,“怎么会有这样的事呢。不过既然是传言,也可能是有人故意捏造出来,诽谤他人的,倒也不可信。况且,就算那是真的,也不过是别人的私人问题,像别人这样风雨流传,也是不道德的。”

“呵,照你这样说,倒是传言人的不是了,”周忧讥讽地说道,“还说是别人无中生事,要不是有人那样做,怎么会有人那样说。可见是那些人真的不知廉耻做的太出格了才被发现。”

然后又见周忧气愤地说道,“告诉你们,我已经知道流言里说的那个男老师和女学生是谁了。”

周忆和沈鹃儿两人不由一怔,双双望着周忧,见她声色高昂地说道,“这两个人,你们也认识,一个是以前经常和我们一起玩的那人。”

“没有证据可不要乱说,忧忧,你不要那样对如烟。”周忆慌张地截住周忧说道。

“我怎么没有证据,”周忧眼睛瞥了一下周忆说道,“就在两个星期前下雪的那天,我见那个尹如烟手里提着一袋子什么东西出门,才觉得奇怪,就在她背后偷偷跟踪了她。见她往学校老师的宿舍区去了,我一直跟着她到了一个公寓楼的四楼,见她门也不敲就推开一个老师的房间门进去了,半天也没有见她出来。”

“也许她是去给老师送东西去的,我们有事也经常往老师的家里跑的,这又不能说明什么事。”周忆坚持说道。

周忧见周忆那样维护尹如烟,更是生气,“你这又急什么,我还没有说完呢。后来我向旁边的人打听那家的主人是谁,才听说原来是是林子之,就是那个给我们写过剧本《北楼怨》的那个姓林的编剧。你们想,她找这个林编剧做什么,那时又没有人要他写什么剧本,且他和尹如烟原本也没有什么瓜葛,怎么这样随便往人家家里去了呢。而且更重要的一点就是,那个林子之本身就是一个人生活,是个单身汉。你们说,这几个事偏在一起,巧不巧,说的正好就是他们了。”

这下连沈鹃儿也惊讶起来,说道,“难道如烟果真是那个流言里的女学生?”

“虽然不敢说十分,但也是有八九分的肯定的。鹃儿,你也看见了,她每天都是早早地起来,晚上却回来的那么晚,常常是我们都睡了,才见她从外面回来。可不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周忧侃侃说道。

“也有可能是她看书或上自习回来的晚了也说不定。”周忆依旧不肯放过任何一个反驳的机会。

“她如果有那么用功,这个学期也就不会经常逃课被老师点名批评了,”周忧疾言厉色地说道,“鹃儿,你是知道的,她这个学期总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被老师提问了也经常回答不上来,然后经常被老师叫到办公室去。”

周忆听了周忧的话,也忽然记起了什么事。有几回他见尹如烟提着饭菜从食堂往教师住宅区去,还有几次见她手里捧着几本书或者稿纸一样的东西,也是往同一个地方去的。他的眼前顿时浮现出某些不堪的场面,他的心立刻绞痛起来。

“你怎么不说话了,被我辩的没话说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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