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怎么,我说错了不是,鹃儿,你也不要小看我们周家,论地位名声还怕你们家配不上我们家的。”周忧边说边故意把沈鹃儿推向周忆。
“你这算什么,越发没有一点正经了。”沈鹃儿反抗道。
“这不是你想的吗,不理我这样多嘴多舌的,只和斯文的和正经的说,怎么倒又埋怨起我来了。”周忧笑着说道,才又回头看周忆,她和沈鹃儿斗翻了天,也不见他有什么动静,只痴痴地走着步子,跟个木头人一样。
沈鹃儿实在觉得周忧可恶,才冷笑道,“你这才叫没事找事呢,你哥哥痴成那样你不管,单对我使枪弄棒的,可见是白费力气。”
周忧正被沈鹃儿的话刺中了要害,才沉下脸来,生气地说道,“那是他自己不争气,你不知道古人说的‘男人都不是好东西’这句话是多么经典,单看他就知道男人有多么犯贱了。真正是自己要往下落,别人就怎么也扶不上墙去。”
周忆才被周忧的话惊了一跳,不知道自己什么地方惹恼了她,却见周忧一把拉过沈鹃儿的手加快了步伐,把他远远地甩在了后面。周忆也不觉得,心里依旧想着自己的事。奇……書∧網她可好,她在哪里啊,她是否也像他想着她一样在想着自己。
他真是恨不得马上见到她,但又实在找不到理由,兀自彷徨着,心里的苦闷是加一层的。只能等待。他忖度着她会在什么地方出现,就又想到了图书馆,食堂,教学楼,或是回宿舍的路上。于是在将近吃午饭的时候,周忆提前了许久到了尹如烟常去的那个食堂门口等着。一直从食堂开饭了开始,他左顾右盼的,在人海里搜寻着尹如烟的身影。
直到他真正见到了她。尹如烟还是那个尹如烟,但在他眼里,却忽然变了个人似的,见了她,反而木木的,觉得不认识。但见尹如烟走过来,更是恍如隔世一般,是那样的不真实。她和他打招呼,他也还是木木的,他简直想不起她叫什么名字来。等过了半晌他才回过神来,可是此刻尹如烟已经走过去了。本来像他这样不回应她的招呼,在她看来还以为是自己没有注意带她,是以觉得无趣,才走了过去的。他待要重新追上去问候,却又觉得不合适,内心懊悔不已。
没有打招呼,周忆依旧跟在尹如烟后头,见她除了自己吃的那一份以外还额外又用饭票菜多打了一份,本要觉得奇怪,但转而又想可能是帮同学打的。接着才跟着她出了食堂,却见尹如烟一直往教师宿舍区走去,未免又觉着奇怪,但转而又想也许那饭菜是她给自己的老师打的,就也觉得没什么了。
九月的天空,因为过了副热带高压气流的影响,云层高了许多,看起来也就更为高远深邃,很无辜的样子。
周忆一向还停留在单恋的阶段,本来他是急切地想向尹如烟表白的,但内心却有总是捉摸不定,有这样那样的考虑。而他对尹如烟也就只能远远地观望了。那绰约的身影在他的心里翩翩起伏。每个黄昏落日,他伫立在某个角落,等待她从前面的路上走过,或者也有时会假装是不经意间和她相遇,和她打个招呼,听见她那驼铃似的声音,只觉得剩过世间的一切。
到了后来,周忆简直不知道如何是好,他已经是不能自拔了,只要有一天没有见到尹如烟,他连饭也不想吃,六神无主的,总觉得那天少做了某样事情。然后他的对尹如烟表白的决心越来越迫切。他把一些旧小说里的话抄在纸上,随身携带着,不时地背诵,并假设了许多可能出现的情行,制定了相应的应对策略。常常是独自到没有人的地方一遍一遍地演练着,每一次都像真的面对着尹如烟一样,未语脸先红,又是困窘又是害臊的,使得一些烂熟于心的词句在他说来,也还是句不成句,章不成章。这样的时候,他甚至恨起自己来,既然自己敢喜欢她,为什么连表白的勇气都没有呢。
直到有一天,周忧与沈鹃儿又来找他去完,末了,他把一张小纸条偷偷交到沈鹃儿手里,并让她转交给尹如烟。
也是那一个晚上,他兴奋地连觉也睡不着,念叨着和尹如烟见面时该说的话,半夜还左思右想,几乎把脑袋都想坏了。
很让他喜欢的是,尹如烟应约到陈园里去找他了。那天是雾城常有的云雾天气,陈园沉浸在一个氤氲的雾霭情境里,像一座梦中宫殿。就是是为了给他和她在一起制造浪漫的气氛似的,四周的树木只见轮廓和阴影,那边的小屋也只见隐隐的面目,很有‘雾失楼台’的情调。
周忆坐在陈园池边的石凳上,透过飘渺的雾气,看见尹如烟白色的身影正从园子门边走来。才等她到了自己的眼前,他才起身问候。
“如烟,你来了。”他颤着声音说道,且因为是在雾里,看见的人难免有中虚幻的感觉,竟如同在梦中一样。
“周忧哥哥,”听到她的声音,“不知道你找我来有什么事情要对我说的。”
他只听见了前面的那一句唤他的话,背后的却不大清楚。
“恩,”他应了一声,见她坐下了,才也跟着坐下,两只手不由地冒出了汗水,然后是额头上,用手摸,不知道是手湿了额头,还是额头湿了手,粘粘孳孳的,被风掠的有点凉。
良久,他也觉察到了自己的沉默是不大礼貌的,且明明是自己叫她来的,如果不说话真的是很尴尬。他兀自背诵起常日背过的常用的求情字句,可此时他的头脑里却胀胀的,要不一下子冒出很多句来他不知道选择哪一个好,要不又集体失踪,一句也找寻不出。正自羞愧,才听见尹如烟说道,“周忆哥哥,你怎么了,你的脸色很难看。”
“我——我。”周忆颞颥着,喉咙里梗着一句话,硬是说不出来。他才又后悔今天这样唐突地叫尹如烟来,见了面又没有什么话,反而把原来精心准备的东西弄糟了。他低下了头,知道尹如烟一定在看着他,他也不顾,脸上的汗水更泛滥和稠密一些,涔涔的往下掉,才用袖子揩了又揩。在她面前,他本有的十分士气也减少了五六分,而紧剩的四五分又不足以让他有勇气对她说出自己的想法。
“周忧哥哥,其实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尹如烟低声说道,“但我只想告诉你,你不能,真的不能对我这么痴心,你要那样真心,我是很过意不去的。”
这么说她早清楚他的心思了,他还在那里故作聪明地约她来,还想对她说什么天长地久海枯石烂的破烂话。他突然觉得自己太傻了,他的那些苦苦演练的词句此刻一下子消失了。
尹如烟继续低声说道,“都是我不好,从前见你对我那么好,而我却没有及时地和你说清楚,只是装作不知道,把原本看见的假装没看见,把原本听见的假装没听见,才会让你误会了我的意思。从现在看,我实在是太不应该。”
“很抱歉,我一直都在辜负你的好意,你把你的心十分都给了我,但我都只能放在一边,回报太少,最多只有一分,而这一分也是茫然,连我自己也不知道是感激还是感动。总之,我欠你太多了,可能一辈子也还不起。”
她说的茫然,他听的更是茫然,脑子里乱七八糟的,对那些话语完全无法用逻辑思维组织起来。
她又说,“所以,你不该对我那么好,你应该忘记我。也只有那样,对你我来说才是解脱。”
她让他忘记她,这句话他倒是听的清清楚楚。她在否认自己,就等于是否认他对她的爱。只觉得心间有一座大厦轰然倒塌,眼前一片废墟。那座他日夜苦心积累建筑的幻想之楼,就这样被她不废吹灰之力推倒了。一切都是猝不及防,他是连个思想准备也没有。都成为破砖烂瓦了,他的心立刻失去依傍。他还能怎么样,他只能荒废了。
完了,真的完了,他被她判了酷刑,被她放逐了。从此以后,山高水长,海阔天空,没有了他的份。他不该对她好,这是她说的。
“周忧哥哥,你怎么了,你别哭啊,你不要这样子。”
天空似乎下起了雨,他的脸庞一片汩汩的水流顺延而下,又苦由涩的水流进他的嘴里。他也不想这样,可是伤心却是不可抗拒的啊。
秋日的风雨总是这样无理取闹,缠绵而又冗长,总不成气候,但又正是这样的雨,最是引人伤怀。
两个人就那样坐在一处。时间像是凝固了,忘记了是几年几月几号星期几,她伴着他坐在那里,见他的泪水疏疏落落地流个不止。她安慰他,他不是听不见而是不敢听。那一刻,所以的事物都离他而去了,他那样伤心,那样伤心。
彼此静静的坐着,彼此怅然若失。她也是,面对这样的场面,也是很无奈的。他们就像两个完游戏的小孩子一样,一个输了却不肯认输,而另一个本来是不想赢的却偏偏又赢了。她想把赢让给他,叫他别这样,可结局却是不可更改。两个人都为此折磨着。
最后还是尹如烟先走了。她的身影一点点消失在了阑阑的雨雾里。周忆的眼睛只顾愣愣地看着。什么也挽回不了,他这一次是真的受伤了。他本不该喜欢她的,既喜欢了她,就本不该那么不留余地,等他想要返回退身,却发现已经没有可以退出的路了。
一切不过是镜花水月,年少热烈悱恻的眷恋遭遇这样大的摧残,结局那样不堪。他的心里万念具灰。那一时,才发现世界如此残酷。前边的青石墓碑上还刻着那句,“怀念即是一场悲剧”成了他生命里第一道伤痕的见证。刚刚还是和她在一起,现在却是人走物非。
他拂落眼角的泪珠,捧着那颗被她伤过的心,默默地站起来,离开。他真的是一无所有的样子。
第七章 飘雪(上)
第七章飘雪(上)
尹如烟从陈园里出来,一路上都在想着周忆过去对她的好,心里竟是十分可怜。而刚刚对他的那翻劝导,伤了他的心,亦非她的本意。但如果不那样绝情,又恐怕辜负了他,她也是为了不让他以后更加失落才狠心告戒,要他早早死了那份心。
事实上,她自己也是很茫然的,她拒绝了周忆也不知是为了什么。虽然她想到了林子之,但终究还是明白,林子之不过是她的一个梦幻罢了。在梦中与之相近相守,却也有梦醒的时候。为之倾心,为之欢喜,也为之伤心,为之疼痛。有朝一日,当他离开她,她又将情何以堪。
林子之是黑夜里踽踽而行的梦中人,她是他路途里为他秉灯的守夜者。林子之是她用来医治心病却最终要离弃的心药。
而周忆是不同的,他是她始终无法承受的现实,是她用来省视自己但又不敢正视的心魔。她必须拒绝他的入侵,以免他来粉碎她精心编织的绮丽的梦幻。她也是为了保全她的爱才不得已要扼杀这个被爱的。
尹如烟先回宿舍洗了个澡,换了衣服,然后才又准备好饭菜票到食堂打好饭菜,一并去了林子之那里。彼时,林子之不在家。她就用林子之之前给她的一把钥匙开了门进去。
屋子里暗暗的,湿润的暮色从窗户外流进来。她开了灯,灯下的景色凄迷。她把饭菜放在桌上,预备他回来的时候一起吃。才又闲着没事,她进了他的书房,想看看他有没有什么写好了的稿子好让她拿回去誊抄。
书桌上果然有几张写好了的稿子。她才看了看,觉着时间很缓慢,又到书架上取了本书来看。其实,平常她除了给林子之抄稿子以外,还会经常到他这里借书看。林子之书架上的书,很多都被她拿出去看了一遍,也是因为爱屋及乌,有些书,比如说《古代宗教哲学史》《生命的起源》《寒武纪大发现》《苏格拉底辨证录》《庄子》《吕氏春秋》等哲学和科学类的书她平常是不大愿意看的,但因为知道那是林子之喜欢读的书,才也偏偏要去读一读。
读了庄子以后,才也觉得喜欢。那个古时候被人称为疯子的男人,如今被后世人奉为先知,自然也是有他超凡脱俗的魅力的。读他的时候,内心很容易被感染,仿佛汲取了隔世的养分,穿越茫茫岁月,与之接近。有些事,即使隔了几千年,回过头去看,也还是正确无疑的,这也正是先知之所以为先知的根本。
“读庄子,你要倒过来看,因为他的思维本来就是倒立的,与平常的人有所不同。“这是林子之在她借书的时候叮嘱过的话。
一会儿,林子之回来了,他见桌上的饭菜还散着热气,便知道尹如烟来了不久,便招呼她出来吃饭。尹如烟便把书放回书架上,然后出来和林子之一起吃饭。林子之今天的气色很好,属于温和的那种,虽然其中也还夹杂着惯有的冷漠,但尹如烟还是觉得很可亲。
林子之才又和尹如烟说了些话。尹如烟一向很难揣测林子之的脾气,有时见他冷酷淡漠,没有言语,有时又见他慈祥温和,对她也有几局安慰的话,还常常和她讨论些深奥的东西。今天晚上见他那样有兴致,尹如烟知道他一定是遇到什么开心的事了,也就趁势问了他些话。
林子之才告诉她,说他的上次写的那篇论文在国外一本有名的期刊上发表了。尹如烟也知道当时国内的论文是很难出国的,一来是因为国家不开放,二来也是国内学术界的论文研究一向鱼龙混杂,良莠不齐,很难被国外的学者专家看中,更别说是认同了。当尹如烟听了这个消息的时候,其兴奋之情比林子之还甚。林子之只是淡淡说起,可她却高兴地站起来,直说要亲自去外面炒几个菜庆祝一下。
“其实这究竟也不过是小事,哪里值得这样大肆鼓噪的。”林子之淡然地说道,脸上是波澜不惊的神色。尹如烟也就只能止住,才想以前他的文章有许多被刊登在国内著名的杂志上,他也是安之若素,并没有什么渲染。那才是她心目中的淡泊名利的林子之。
两人吃完饭,尹如烟将碗盆筷勺拿到水龙头下去洗净。后又听林子之在唤她,问有什么事,就听林子之叫她把房间里写的稿子拿去烧了,“而且我今后不会再写文章了。”
“这又是为什么呢?”尹如烟很不解地问。
林子之沉默了半晌。尹如烟只好把林子之家里那个冬天用来烤火的炉子搬出来,依言将书桌上的稿子递到炉火里。炉火照在林子之的脸上,但见一脸的肃穆和断然。
“你听说过《伊凡杀子》的故事吗。据历史传说,十六世纪的俄国沙皇伊凡雷帝,性情十分暴虐,因为怀疑其子篡权,盛怒之下用权杖击死了自己的亲生儿子。为此,后来的画家列宾还作了一幅画,描绘伊凡雷帝杀死儿子后的场景,整个画面冲彻着淋漓的鲜血。当然,在我国历史上也有类似的例子,比如说当年的隋炀帝弑父篡位,又比如后来李世民杀兄夺位等等。”
“我不明白你说的这个和焚稿有什么关系。”尹如烟说道,心中又暗想不知道他又会说出怎么样的歪道理来。
林子之并不解释,只继续说道,“还有下面我要说的事,却是极其原始的史前文明时代,也就是旧石器时代。那时的人没有什么利益之争,打猎回来,无论出过多少力,都一样是按人均分配打回来的食物,猎回来多一点,就多分一点,猎回来少一点,就少分一点。即使有时某人只猎回来一只兔子,那人也不会私藏或独吞,照例是把兔子照人数分配,哪怕自己因此挨饿。其实那人的作为也不是什么高尚无私的精神在支配,而完全是由原始的生活习性所决定。同住在一个洞穴里,所有什么东西一概没有私有这一概念。就连一块石头,也是每个人共有的。然后随着文明进程的一步步前移,开始出现了私有制,人性开始复杂化,起初的均等分配演变成了后来的多劳多得,体力充沛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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