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禅院音战
净念禅院位于洛阳城南郊野的半山之上,四周峰峦奇秀、林木茂密,逾显气象森肃。在山脚下刻有“净念禅院”的牌坊后,一条长而陡峭的石阶直延至山顶,令行者不觉产生登天升赴“彼岸”的感觉。
“暮鼓晨钟惊醒世间名利客,经声佛号唤回苦海梦迷人。”在禅院的第二重山门处,龙一看到了原著中引得徐子陵大发感慨的那副楹联,嘴角飘出一丝讥讽笑意,扭头向并肩而行的师妃暄道:“一入俗世便惹名利,苦海无涯怎不梦迷。身在空门修,心系红尘事,又岂是出家人本相?‘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寺名‘净念’,这寺中大师们心却未净,将来怕是要有堕如红尘苦海之险了!”
“阿弥陀佛!”一声佛号自寺内传出,声音柔和宽厚且暗蕴奇异的力量,虽隔了数重大殿,却清晰的传入龙一耳中,仿佛说话者就在面前,“贫僧了空多谢龙施主教诲,想不到龙施主竟是大有慧根之人,贫僧有礼了。”
“参修闭口禅的了空大师今日竟开了金口,龙某何其荣幸。”龙一哈哈一笑,在师妃暄的引领下举步踏入于慈航静斋并列为武林两大圣地的净念禅院。
净念禅院的规模宏大已极,寺内建筑加起来达数百余间,俨如一座小城,却处处不依常规,隐有自成一格的气派。所有的建筑在极尽华美的布置里,却仍能予人一种简朴归真的感觉,就像一位盛装的美女,虽是华衣丽服,但由于不施脂粉,故可保持着丽质天生的自然美。
在禅院正中心是一座阔深各达三丈,高达丈半的铜殿,纯以精铜铸成的殿宇在灯火下黄芒闪烁、金碧辉煌。铜殿前有一广阔达百丈,以白石砌成,围以白石雕栏的平台广场。白石广场正中处供奉了一座文殊菩萨的铜像,骑在金毛狮背,高达两丈许,龛旁还有药师、释迦和弥陀等三世佛。彩塑金饰,颇有气魄。在白石平台四方边沿处,除了四个石阶出入口外,平均分布着五百罗汉,均以金铜铸制,个个神情姿态不同,但无论睁眼突额,又或垂目内守,都是栩栩如生,与活人无异。在白石广场文殊佛龛前放了一个大香炉,燃着的檀香木正送出大量香气,弥漫于整个空间,令人的心绪宁静,感染到出世的气氛。
香炉前方,两僧并肩伫立恭候龙一。左侧一僧看来年约四十左右,身材修长潇洒,俊秀的脸上隐隐现出某种超乎世俗的湛然神光,神态既不文弱,却也不是高高在上的盛气凌人,而是教人看得舒服自然。最使人一见难忘是他那对深邃难测的眼睛,能令任何人生出既莫测其深浅,又不敢小觑的心。右侧一僧则已须眉俱白,但其身形则雄伟挺拔,不现丝毫龙钟老态,脸相庄严中透出祥和之气,鼻梁比一般人至少长上寸许,清奇独特。双目半开半闭,眼神内敛,使他直觉感到对方乃极有道行的高人。
龙一见场内竟多了一名气势修为均不在了空之下的老僧,心中不由一凛,双目微阖,寒芒一闪而逝,拱手向两僧分别见礼道:“龙一见过两位大师,这位想必便是了空大师。大师竟可逆转天道返老还童,佛门神功,果然神奇。却不知这位大师怎么称呼?”
那年迈老僧双手合十,微笑答道:“老衲真言,见过施主。”
龙一雄躯一震而后大笑道:“竟是真言大师当面,听闻大师遍游天下佛寺,参悟佛门大道,竟也因龙某而卷入这红尘俗事,真是罪过。”忽又以手加额,做恍然大悟状,“差点忘了,大师荣赝‘沙门护法’之职,听说了龙某的胡作非为且又冥顽不灵后,自然要站出来降妖伏魔。”
饶是师妃暄、了空、真言三人修为深湛,却也不由微微变色。真言的身份隐秘之极,不知龙一是如何知悉的,心中均生出莫测高深的感觉。
了空含笑道:“龙施主不必如此严阵以待好吗?贫僧等邀施主前来绝无恶意,只想与施主商议一事。”
龙一笑容一敛,冷然道:“若两位要说的话与师姑娘相同,却是不必费事了。”
两僧探询的目光投向师妃暄,却只收到她的一个无奈苦笑。
真言大师高喧一声佛号道:“龙施主心意已决,老衲等自是不敢赘言。既如此,老衲等却是斗胆,欲与龙施主打一个赌。”
“如何赌法?”龙一似是来了兴趣。
了空接口道:“我们两个老家伙厚颜,欲与施主比试一场,败者便从此退出,再不过问天下事如何?”说话时脸上却是微红,他与真言加起来已有二百多岁,如今却要联手对付年纪尚未满四旬的龙一,心中自是有愧。
龙一看了一眼身侧玉容平静如古井不波的师妃暄,心中猜到这注意八成是这静斋自幼培养出的优秀的女政治家所谋划,面前的两个老和尚恐怕还没有这么厚的面皮。略一衡量,遂慨然笑道:“也罢,龙某又岂能不识抬举,便与两位大师赌这一局了。不过龙某却有一个不情之请。”
师妃暄抢在两僧之前道:“龙大侠请讲。”
龙一道:“龙一若败,自然会遵守诺言,从此不问世事。但寇仲与子陵这两个小子是我一手调教出来,龙某心中已将他们视为兄弟子侄。若他们自己没用败在别人手中,还望大家看在龙一的薄面上,放他们一条生路。”
师妃暄皱眉道:“龙大侠不觉这要求有点过分吗?若他们是败在千军万马的战场之上,又有何人能保障他们的性命?”
龙一冷哼一声道:“龙某提出这样的要求,自是有相应的实力作为保障。姑娘可以问问两位大师,龙某或许不是他们的对手,但他们有本事收取龙某的性命吗?”
了空向师妃暄颔首道:“龙施主若一意脱身,天下确无人可留得住他。”自龙一进入禅院,他与真言就开始探察他的深浅,得出的却是这个无奈的结论。
“寇仲和徐子陵可以败,却绝不可以死。否则,”龙一脸上现出一丝狰狞笑容,“龙某花上二三十年时间,将天下数十万佛门弟子屠个干净,却也并非什么难事!”
龙一饱含无边杀机与血腥的话如一道惊雷狠狠劈在三人心上,从龙一的语气中他们听出这绝非虚言恫吓,偏偏他们又无力改变这一残酷现实,一时间三人的脸色都难看之极。
默默地以眼神交换一下意见,师妃暄轻咬银牙道:“好,龙大侠的这个条件妃暄便做主应下了。不耽误三位切磋,妃暄告退。”依次向三人行礼后,转身走下石阶。
真言与了空对视一眼后上前一步稽首道:“老衲已有数十年未与人动手,那一点粗陋拳脚功夫早已遗忘多年,便不拿来献丑了。惟有几卷经文尚记在心头,龙施主亦是深具慧根之人,谨请指点一二。”说罢退至香炉前放置的一张蒲团盘膝坐定,手结法印,一段经文缓缓诵来:“观世音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时,照见五阴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弗,色空故,无恼坏相;受空故,无受相;想空故,无知相;行空故,无作相;识空故,无觉相。何以故?舍利弗,非色异空,非空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此乃后秦鸠摩罗什所译的《摩诃般若波罗蜜大明咒经》。全经只有一卷,260字,属于《大品般若经》中600卷中的一节,向被视为《大品般若》的义理精要。言简而义丰,词寡而旨深。真言诵经之声并不甚高,字字句句却清清楚楚地送如龙一耳中。且经文中似乎蕴涵一种使人慑服的神奇力量,龙一体内真气竟一阵蠢蠢欲动,几乎百年要随真言的经声运转起来。
龙一目中神光大作,一字一顿地徐徐道:“佛家三密,是为身、口、意,身即口,口即意,意亦即身,名虽分三,实为一如。听闻大师游戏天下时将佛门手印总结归纳为‘九字真言手印’,可通过三密,与宇宙沟通,达致天人合一之境,明心见性,即身成佛,力能降魔伏妖。今日观大师竟可借所诵经文音符撼动本人体内气脉,可知大师这门佛家绝学果具莫大神通,大师‘真言’之名确是名副其实。刚好龙某近日研创了一门以音克敌的武学法门,便就此献丑亦请大师指点一二!”言必以手抚胸猛然吸气,身躯似乎突的涨大不少,就在此时,一声震天长啸从他嘴中传出,啸声有如滚滚春雷绵绵不绝,穿云裂石一鸣而惊世。这的确是他最近自创的一门绝学,参阅单美仙手中密藏的魔门秘典《天魔册》时,他最感兴趣的不是“天魔大法”,而是“阴后”祝玉妍的看家功夫“天魔音”,经过对这门奇功的反复推究,又结合当年任龙组总教官时曾涉猎的各种音杀秘术,如佛门的“狮子吼”、道家的“天龙吟”、巫门的“惑心术”、魔教的“摄魂大法”等,博取众精而终独创了这门取名为“魔龙啸”的音杀绝学。
啸声一起,真言与观战的了空均感到双耳耳鼓如受针刺,胸口仿佛被人以千斤重锤狠狠锤了一记,血气翻腾,心脏急剧充血膨胀几欲爆炸。
“好厉害!”二僧心中惊叹不已。真言宝相庄严的脸上敛去从容的微笑,经文愈发轻柔的自口中吐出:“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萨依般若波罗蜜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一切颠倒梦想苦恼,究竟涅盘……”
诵经之声柔和低沉,不沾一丝杀伐火气,无形无相地混入了啸声之中,龙一啸声虽刚厉如万钧雷霆,却终不能将其湮没。双声一柔一刚、风格迥异,高低杂作、相互激荡,彼进此退、相持不下,给人一种怪异无伦的感觉,俨然便是一对绝世高手当面搏杀。
龙一啸声微歇又起,声如巫峡猿啼、子夜鬼哭,极尽惨厉凄切之势,一直传到听者心灵的最深处,似欲将人灵魂最隐秘角落埋藏的种种负面情绪一一发掘,赤裸裸地展示在自己的面前。对面二僧脑海之中立时生出无穷幻象,怒吼、哀泣、诅咒、呻吟不绝于耳,仿佛刹那间置身于无数冤魂饿鬼呼号嘶唳的修罗地狱,苦修多年坚如金石的心灵竟也禁不住一阵瑟瑟战栗。
“当!”观战的了空终于出手,左手拇指扣住食指隔空一弹,叩响了右手托着的金光灿灿的小钟,一下清脆的钟音传来,仿如来自缥缈九天玄界的清鸣,响彻皎洁月华下的白石广场,余音萦耳,久久不去。
“临!”真言大师亦离地站起,两手高举过头,紧扣如花蕾,无名指斜起,指头贴合,身、口、意三密合一,沟通天地间蕴藏的神秘力量,全力施为喝出了“九字真言手印”中的“不动根本印”。
两僧加起来近两百年的功力当真非同小可,三种声音交锋,便如三人面对面的比拼内力,中间毫无取巧之法。龙一实力虽然强绝,却终难敌两僧合力,啸声顿敛,身体巨震下后退半步,嘴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
受伤的龙一不怒反喜,他不经意地拭去嘴边血丝,豪气干云地朗声大笑道:“真痛快!不瞒二位大师,论及正面交锋,这还是龙某第一次落在下风,这种感觉——真得很奇妙。再来!”
啸声再起,如大地崩碎,如火山爆发,如裂空霹雳切破那天际苍穹降落尘世,如惊天骇浪冲破堤岸呼啸而来,轰然暴涌入天地之间,充塞着四面八方的每一个角落。这啸声已是不应属于一个“人”的力量,那是大自然才有的灾难,那是地狱魔鬼发出的怒吼!整个广场、整个禅院乃至整座山都如地震般突然颤抖起来,宛如自大地深处传来的隐隐沉闷的轰隆之声震慑着所有人的灵魂。
了空俊秀的脸上蓦的笼罩了一层朦胧的氤氲白气,左手五指如挥琵琶般一轮疾弹,右手那口以不知名的奇异金属炼铸的小巧金钟发出一连串如昆岗玉碎、凤唳九天的清鸣。清脆钟鸣中似隐含着涤荡人心,洗却红尘的奇妙法力。
真言则双手连串结出无穷无尽的手印,变化无方,口中依次喝出“兵”“斗”“者”“皆”“阵”“列”“在”“前”八字,逐一施展出外狮子印、内狮子印、外缚印、内缚印、智拳印、日轮印和宝瓶印。每式印诀虽仅只一字,却正应“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之谓,每一字喝出,身上均隐隐荡起一片淡淡的神圣金光,有如佛陀降世,使所诵真言更添几分慑服人心的莫大威力。
三人所发的声浪有如实质地在广场中央激烈交锋,由于双方势均力敌,饱含三大绝世高手精纯真气的声浪在中央相持不下,只能不停的压缩、缠卷,竟逐渐形成了一个巨大而细长的漏斗状真气旋涡,而且随着浩瀚如海的庞大真气的涌入不断地变大升高渐入天际。
便在此时,天空忽现异象,满天星辰似受到刺激般齐齐散发出夺目的光芒,而三人的上空仿佛出现了一个看不到的黑洞,疯狂的吸收着星辰骤然爆发的庞大能量。茫茫夜空中一只巨大的形如眼睛的事物缓缓张开,隐约可见其中敛聚的湛然星光。
方圆百里之内,几乎所有的人都注意到这千载未得一现的异象,大家目瞪口呆的注视着天空,纷纷猜测着这异象预示着什么。
某一座山中,一位峨冠博带的老人端坐溪边,悠然地持竿垂钓,颇有几分飘逸出尘的隐士味道。几乎在天象生变的瞬间,他猛得张目抬头,现出一张古雅修长的面容。此刻,他那双仿佛能永恒地保持在某一神秘莫测的层次里、时刻透着坦率、真诚和一点童真味道的眼睛正注视着空中的异象,口中似不确定地喃喃自语道:“天人交感,阴阳应象?”钓丝忽然绷紧,老者猛提鱼竿,整条鱼竿竟吃不住牵力的弯曲起来,似乎钓到一条重达数十斤的大鱼,钓丝缓缓离水的一刻,那钓丝的末端赫然竟是空的,没半个钩子!
第三十九章 弃天归凡
天空中的异象再生突变,那看似一颗巨大怪异眼睛的事物剧烈地闪烁一下,一条云霞缭绕的金蒙蒙光柱射将下来,正正地将龙一罩在其中。龙一啸声顿敛,举首望向天际,脸上现出一副古怪的神情,似笑非笑,似哭非哭。金色光柱蓦的徐徐收敛,伴随着无穷的吸力,龙一的身体竟然被这股巨大的力量强行卷起,缓缓升上空中。
“破碎虚空!竟然是破碎虚空!”龙一啸声停息的瞬间,了空与真言已似全身脱力般软软坐倒在地上。看了发生在面前的奇迹,两个百余岁的老和尚齐齐尖声惊呼,再无半点佛门高僧的超然澹泊形象,四只眼睛中,惊喜、恐惧、欣羡、嫉妒……诸般复杂的神情交替出现,连番幻化。
“夫君!”便在龙一身体缓缓升上十余丈的高空时,一声惶急的呼声突兀响起。单美仙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广场之上,看着渐渐离自己远去的丈夫,心中有如刀搅的一阵剧痛,玉容惨淡。
单美仙的呼声如一声惊雷劈在龙一渐趋迷茫的心头,他的神智蓦的一清,垂首看到那个悄悄走入自己心室、并逐渐生根萌芽而终孕育出一份刻骨铭心的爱恋的女子,龙一在刹那间完全清醒过来。仰首向天发出一声不屑的冷笑,暴喝道:“贼老天,这尘世所以有许多丑恶,却还有许多值得我留恋的事物,我龙一可从没说过想要离开!”身上骤然暴射出一团比黑夜还要幽暗的漆黑光影,那无尽的幽邃仿佛具有吞噬万物的可怕力量,笼罩在他身周的金色祥光立时暗淡终至消失,被一个人头大小、黑芒吞吐的黑色圆球罩着的右拳缓缓收回腰侧,龙一双目闪烁着有如实质的凛冽神光,一字一顿地低吼道:“七、伤、灭、绝!”
这是龙一自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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