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军把持领导权的情况下,小矶国昭首相成了一个毫无作为的旁观者,他的外交大臣在国外所做的一点点外交努力,也全都没有任何成果。在琉磺岛陷落和美军登陆冲绳之后,小矶国昭被迫辞职。就在美军占领冲绳四天之后的4 月5 日,莫斯科宣布它将在一年之内停止执行与日本的中立协定。这很清楚地预示着一场新的不幸来到了日本头上———跟苏联的战争就要开始了。
就在同一天的傍晚早些时候,元老们召开正式会议推选新首相。他们发现东条英机仍然掌握着主导权,说话咄咄逼人,独断专行,就和他当首相时一样。东条英机再一次说,选择就是在无条件投降和死战到底之间进行。东条英机代表着大多数将军的意见,主张继续战争;而木户幸一侯爵、一些高级海军将领和大部分前首相则希望和平。然而在下面七嘴八舌的辩论中,惟一能达成的共识就是下一届的首相和内阁必须得到人民的信任。
由于东条英机隐含性地威胁说,陆军要“走它自己的路”,这些政客们再次避开了进行战和抉择的责任,选择了一个妥协性的首相候选人,这就是海军大将铃木贯太郎,他既不是主战派,也不是主和派。铃木既不属于任何派别,而且还是一位日俄战争中的退休英雄,他受到了其他领导人的广泛尊重。但是他已经近80高龄,而且没有当首相的欲望。即使在木户幸一苦苦哀求他“为了拯救国家”而去担起这个责任的时候,他仍然十分不情愿。
充当战争外衣的和平内阁
这天晚些时候,裕仁天皇在他的图书室里等着当选首相的出现。天皇筋疲力尽,近乎绝望。在夜里,他被失眠所困扰;在白天,他一直在阅读各种文件,包括大臣们的报告、各大使馆发来电报的汇总、美国广播的译件。后来他还看到了对于战争结果的坦率估计,木户幸一在以前一直出于天皇不应干政的原则而没有给他看。所有这些中最糟糕的就是他的人民所受到的苦难,这些在对被炸后东京的巡视中,他都已亲眼见到了。裕仁瘦掉了15磅,他的头发和胡子也显出了淡淡的灰白。
将近10点的时候,天皇听见前厅里传来了许多人的窃窃私语声,这说明新首相已经准备登场了。于是他定了定神,使自己沉静下来。门打开了,铃木贯太郎海军大将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并深深地鞠下躬来。
天皇脸上带着少见的微笑,手也微微地挥了一下,他示意铃木缩短一下他那些繁琐的问候语句。铃木贯太郎身着正式的晨礼服,恭敬地屈着肥胖的身体,他有着浓密的眉毛和滤茶器一样的胡子。对于天皇来说,他实际上是一个比父亲还要亲近的人。因为他曾经当过10年的内庭侍从,现在还是御前会议的首席。天皇除了在一些最正式的场合之外,都称他为“亲爱的叔叔”。没有一个首相能比铃木贯太郎对天皇更忠实尽力,也没有谁比他更受到人民的尊重。所有的这些品质都是国家需要的,因为日本天皇已经下定决心,无论采取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也要赶在国家遭受到更大的痛苦和灾难之前迅速地结束战争。
铃木贯太郎这次鞠的躬比以前还要深,他几乎是用恳求的语气陈述了自己不足以承担御前会议和元老们强加给他的重任。他的理由一个是他太老了,一个是他从来都对政治感到不舒服,还有一个是他更喜欢沉醉于中国先贤老子的哲学冥想中,而不愿意去做那些营营汲汲的行政和外交事务。最后他说:“况且我耳背得厉害,以致有时连陛下您的话也听不清楚。”
天皇的回答十分温和,但也十分坚定:“你对政治的不熟悉成不了什么问题,耳背也没关系。因此,请接受这个任命吧。”
他们两个人之间没有提到任何关于和平或战争的字眼。出于传统的拘束,天皇不可能简单地说,“叔叔,找个办法顶住那些将军,求得和平吧”,但是天皇后来也承认他曾经有过这个念头,他确信铃木贯太郎能够理解他心里没有说出的意旨,并且付诸实施。然后觐见就结束了。
如果说这位新首相真的揣测出了裕仁的和平愿望的话,那么他就把这个思想埋得太深藏不露了,以至于他选出的外交大臣东乡重德一点也没有发现。东乡重德当时63岁,他曾经在珍珠港事件时当过外交大臣,但是由于反对东条英机的政策,不久后他就离开了内阁。从此之后他一直就是秘密的主和派中的主要顾问。现在,退休在家的他被重新起用之后,期望着能得到内阁全力的支持以打开谋求和平的道路。
在一次深夜的会面中,东乡重德小心翼翼地问铃木贯太郎,他对战争进程有什么看法。铃木很平和地回答:“我想我们还可以再坚持打上两到三年。”东乡感到震惊和难以相信,他举出日本物质匮乏的实际情况反驳铃木对于日本精神力量的顽固迷信。铃木对他的说法不屑一顾,一点也听不进去。最后东乡感到极度无奈,他对铃木说两人在战争前景上的观点分歧太大,没办法进行合作。于是他谢绝了外交大臣的任命。
铃木贯太郎不同意他的推辞,两个人又苦苦纠缠了半个小时。铃木先觉得累了,于是他们就分手了,约定第二天晚上再接着讨论。
第二天,也就是4 月6 日,东乡重德接到了一大堆的恳求,全都来自那些元老和天皇的御前会议成员。他们请求他接受外交大臣的职位,向他保证如果他不这么做的话,铃木贯太郎就无法开窍,并且认为只有靠他才能改变铃木的观点。木户幸一的私人秘书给东乡打了个电话,大着胆子透露了一点天皇的决心,他悄悄地说:“在我看来天皇正在考虑要结束战争。”
来自莫斯科的终结者
最后,铃木贯太郎重新和东乡重德一起坐下来,他简略地说:“在战争前景的问题上,我对你的看法很满意。”
这个含糊的保证说服了东乡,使他觉得自己可以放开手脚进行外交活动。于是他接受了任命,并且马上着手进行谈判,以防苏联和日本开战,同时也为了确定苏联是否会在日本和西方盟国之间进行和平调停。但是东乡还是对于首相是否会致力于和平表示怀疑。
毫无疑问,铃木贯太郎首相关于战争的公开讲话,给日本人和全世界留下的印象是:他和任何其他的军国主义者一样好战。在他的第一次公开广播讲话中,他宣布:“我的国民们,时间已经到了。无论男女老幼,每个人都应该振作精神,准备迎接即将发生的事情。按照我个人的愿望,我们所有的人都应该投身于战场,奋勇前进,哪怕是踩过自己人的尸体。我将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捍卫天皇的利益。”后来他又在帝国议会中说:“日本的人民都是皇室忠诚服从的仆人,如果天皇制度被废除的话,他们也就失去了所有的存在意义。因此,无条件投降就意味着一亿人的死亡,它使我们除了继续战斗直到最后一人之外,别无选择。”
铃木贯太郎摆明了姿态,陆军司令部也在为最后决战制定着越来越多的疯狂计划,而同时外务省的外交人员们也在不辞辛劳地努力奔忙,争取海市蜃楼般地与苏联调停。他们的要求一再遭到苏联外长莫洛托夫的断然拒绝。由于前首相广田弘毅也曾经担任过驻苏联大使,他被派去和新的苏联驻日大使、年轻的雅各布·A。马立克进行接触,再次努力争取延长《苏日中立条约》,并寻求和谈的可能。
6 月3 日,广田弘毅在箱根的一个温泉疗养地会见了马立克。酒足饭饱之后,两位外交官闲聊起了如何使两国的关系向着一个更友好的层次迈进,谈话亲切和谐,但是却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成果。广田向他的上司提交了一份十分乐观的会谈报告,但是当他试图在苏联大使馆和马立克再次见面时(在莫洛托夫命令许可的情况下),却突然生了一场重病,无法进行会谈了。
天皇亲自下令要广田弘毅坚持下去,但马立克直到6 月24日才答应会见。这一次广田弘毅接到授权,向苏联许诺说,可以用日本费力夺来的东南亚的矿产资源作为交换,以订立一个新的盟约。
但马立克仍然无动于衷。6 月29日,广田弘毅再次来找他,这次他带着名副其实的全权委任,并且提出了一项正式的提议,要求签订新的互不侵犯协定。马立克告诉广田弘毅,他将派通常所用的穿越西伯利亚的信差将这份提议送到莫斯科。但是在莫斯科,当日本驻苏大使佐藤尚武两次试图提起广田… 马立克谈话这个主题时,莫洛托夫都装作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尽管不敢告诉天皇正在发生的情况,但东乡重德做出了一个正确的结论:苏联正在使用拖延战术。通过莫斯科谋求和平的道路被堵死了。
实际上不仅莫洛托夫知道日本的提议,连华盛顿的高官们也都知道了,因为马立克事后立即用电报向莫斯科进行了汇报。美国人在很早以前就断绝了日本的外交渠道,现在他们既读到了向莫斯科的日本大使馆发出的各种焦急狂乱的指示,又读到了佐藤大使率直的答复,敦促政府不计代价地投降。天皇再次亲自插手,派近卫亲王向莫斯科带去了他的亲笔信。
但是在7 月17日的波茨坦会议上,盟国确定了彻底击败日本的最后作战计划,敦促日本投降。在为期两周的会议期间,日本发出了各种信号,请求结束杀戮和毁灭。这些信号虽然有些藏头露尾,但是还是比较明显的,然而美国和苏联对此视而不见,那些调停者的时间很快就要用光了。
战争的失败与最后的希望
最后的战斗
打起精神,迎战盟军
以杂草和虫子为食
“我甚至可以牺牲我的孩子”
为了胜利的自杀
寻找战争的出路
天皇的无声请求
充当战争外衣的和平内阁
来自莫斯科的终结者
小矶国昭将军。他在担任朝鲜总督时由于其凶恶的相貌而获得了“朝鲜之虎”的绰号。他在1944年代替东条英机担任首相时,没有得到陆军参谋本部的支持,他们不及时向小矶国昭报告作战计划,并且不让他看机密资料。
一群工作人员在东京西边的一个试验场上放飞洲际气球。
风中的秘密武器
当日本的城市在美国的炸弹下燃烧颤抖的时候,日本人也在寻求利用他们所研制的秘密武器进行报复,这种秘密武器就是洲际气球炸弹。
许多气球都是由心灵手巧的女学生一针一线地缝制而成的,她们还用了一种从“魔鬼舌头”里提取出来的胶,这种植物是日本的土产,有土豆一样的块茎。每个气球都是由600 块韧性极好的材料拼成的。
1944年11月,第一批载着炸弹的气球被放入大气层,它们在高空飘浮,一直越过了太平洋。在放飞的9000个气球中,最终只有几百个抵达了北美洲,而且几乎没有造成任何破坏。
学生们吃力地抬着一个他们刚挖出的松树桩,这种树桩可以用于提炼天然的飞机燃料。在强加给平民的各种“志愿”工作中,挖树桩是最重的一种。
1945年春,住在临时搭建的栖身所里的空袭幸存者在进行早上的例行工作。他们的社区在此前的空袭中被全都炸毁。
1945年神风飞行员们平静地等待着自杀性任务的到来。有的在下棋,有的在奏乐。由于缺乏作战飞机,一些志愿者要等上几个月才能进行他们最后的死亡飞行。
一座为精英们准备的山中堡垒
1944年11月,在位于东京东北方110 英里处松代附近的水上山,日本工程师们带着2500名朝鲜劳工开始在山的一侧开山炸石。他们修建的是一座陆军的地下仓库,实际上,这座由六英里长的隧道和无数小房间构成的设施,是在盟国入侵时作为全国指挥部使用的。
堡垒中的一个部分中镶着精美的柏木,这是作为皇室的应急住所使用的。相互连接的大洞穴们则是为帝国最高指挥部和一万名政府工作人员准备的。
到1945年7 月,建设基本完成。陆军着手对总部区域进行布置,甚至还给天皇装了一个浴缸。但是工作很快到此为止,因为裕仁拒绝表态是否要离开东京到堡垒去。掌玺大臣木户幸一的态度更加明确。他后来说他从来没有想过在人民为抗击入侵者战斗而死的时候,要跑到“一个洞穴里去自杀”。
相反,在裕仁的吩咐下,陆军加固了东京皇宫里的防空洞。松代那个巨大的迷宫堡垒一直处于空置状态。
尚未完工的帝国最高指挥部的入口处,进去就是水上山中空的山腹(如上图)。下图为中央通道中的一条,墙上为圆筒状的墙体支撑物和动力电线。
海军大将铃木贯太郎。1945年4 月天皇将他选为首相,希望他能谈判媾和。但他却反过来敦促全国战斗到底。他在战后宣称,他的呼吁只是一种腹语似的东西:字面上是一回事,其中的含意又是另外一回事。
195
绝望的日子
一个无处栖身的家庭艰难地走出横滨市。在1945年5 月29日的轰炸之前,横滨一直都是避难者的天堂。在这一年的空袭中,有1000万日本人逃离家园。
日本的命运:大火、骨灰和眼泪
15岁的莞井见角子跪在一个荒凉的山坡旁,这里离东京十分遥远,她在那里的家园已经化为废墟。她从余温仍在的火葬堆中捡起父亲最后一块焦黑的骨头。他是在前一天夜里死去的,致使他死亡的,就是过于漫长的冬天和过于漫长的战争。
整个上午,见角子都在陌生乡村的农舍间哀求、扒寻,想找到一点木炭和碎柴。整个下午,她又忙着使火保持足够的热度,以焚化她父亲那瘦弱的遗骸———这是最后的净化仪式。这个任务本来应该由长子承担,但是她的家中却没有长子,见角子和她病弱的妈妈是家庭中仅有的幸存者。她把铁筷子放在一边,深深地鞠了下躬,任由泪水落进骨灰里。
大火、骨灰和眼泪,这就是战争在1945年的初夏之前带给日本的东西。现在能够帮助日本人民逃脱沦为国家陪葬物这一悲惨命运的,就只剩下众神了。
东京的市中心被烧了个精光,周围堆满了生锈的工厂物件的残骸,以及破碎的防空火炮。在许多被轰炸的城市里,憔悴肮脏的幸存者们苦苦挣扎,修理着这台已经耗尽燃料、支离破碎的战争机器。有成千上万个家庭,像莞井见角子家那样已经变得残缺不全,他们都在迁移,逃离城市和美国的轰炸。
所有13岁以上的男女现在都被编成了“人民义勇军”。他们受到和士兵一样的严厉管制,所有的人都接到命令:要战斗到死,要抛弃伤员,要以自杀来躲避被俘。
在九州的海岸上,陆军为迎战盟军的进攻所做的准备时断时续地进行着。在完好无损的广岛市周围的群山里,陆军的工兵们炸出无数的洞穴,作为新的防御工事。在检查了用泥土和铁丝网组成的海岸防线之后,记者加藤益雄发现它们中的大部分都“原始简陋,是用手工做的,十分粗糙”,因为这些都是出自从田里征募来的农民之手,他说道:“日本打仗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因为它不知道该怎样停止。”
3 月份的一次轰炸后,东京的市民们在一座临时搭建的神社前鞠躬。在这次轰炸中,本愿寺被烧毁,周边地区有几千人死去。
充满了偷抢和凑合的生活
在东京一个陆军军营中,挤住着从附近一个遭受燃烧弹轰炸地区疏散出来的家庭。
一位身着白色制服的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