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玉的身体,在刘瑕的手臂间,晃来晃去,毫无生气。
三十三、梦又不成灯又烬二。(欧阳修《玉楼春》)
楼玉觉得自己像进入了一个混沌的世界,分不清天分不清地,雾茫茫的一片,她好似在行走,又好似在飞翔,头顶的是上,还是下?她思考了一下这个问题。
走了很久,看见了前面有翠绿色的光,称光也不准确,只是迷迷糊糊间认为,那个地方能看到某些特别的东西。
是什么样的东西?一个小小的披着鳞片的小女孩,在爬来爬去,爬过的地方都留下的晶莹的粘液,是以前梦中曾见的那个小女孩。
楼玉问她:“你是谁?”
小女孩抬起眼,笑,脸上的蛇鳞片片而下,她说:“我是你。”
楼玉又问:“你是我,那我又是谁?”
小女孩说:“你是以后的我,我是以前的你。”
楼玉恍然,说:“莫非你就是真正的楼府大小姐?”
小女孩点了点头,头一动,粘液滴滴而下,像哭,偏偏脸上又挂着笑。她说:“本来我们就是一体的,我是你的元婴,没有我,你修炼不出玉女仙丹,成不了仙。”
“可我已经死了,仙是成不了,成鬼倒是十成十。”楼玉自嘲地笑着。
小女孩站了起来,她的手并不像手,反而像别的动物的头,一只像蛇头,一只像鳝头,长长地伸在楼玉的面前,说不出的恐怖和恶心。
蛇头的手上有一颗滴溜溜的红色血珠,鳝头的手上也有一颗溜溜滴的红色血珠,小女孩将两颗血珠吃了下去,说:“你原来的血,是凡人的血,对你来说本来就是一个累赘,置之死地而后生,腾蛇吸掉了你的血,却不知它心脉的精血早已被我抽走了一滴,这世间的淫物,对你来说都是补血的好东西,现在得了红鳝与腾蛇之精血,你已新塑了春药之身,以春药入血,以春药造肉,不停地吃进春药,最后才能以玉春仙身成仙。”
玉春仙身…难道前世楼玉在炼玉女仙丹时会体爆而亡,原来是因为凡人肉身根本承受不了那药的威力,将原来的血抽干,才能重获新身,原来如此,楼玉恍然。
一睁眼,天已大亮,黑雾完全散开,楼玉揉了揉眼,坐了起来。
“诈尸了~~~~~~”四周连连惊呼,然后听见了一连串的逃跑声。
这是怎么了?楼玉看了看四周,这里是?!楼府?!
她躺在一个棺材里面,棺材的周围摆满了鲜花,鲜花前面,摆了一个案桌,桌子上供着香和水果,好渴!楼玉二话没说就拿了个水果吃起来,噌噌噌地吃掉了三个水果,楼玉才觉得自己又活了过来。
踏出棺材,看见了以前楼府里的一群仆人,她找了个遍,没看见如春如夏如秋和黑衣,就逮了一个嬷嬷问:“父亲和母亲呢?还有我的丫环们呢?”
“小…小…小姐…”那嬷嬷抖得跟筛糠似的,再也说不出什么话。
楼玉干脆抬脚,自己走了出去。灵堂就设在楼府的外间,楼玉一路小跑,遇见她的奴婢都尖叫连连,先跑回自己的玉春楼,里面除了几个粗使的仆妇,再也没有别人。楼玉又往母亲的院子里跑。
正踏进正院,一堆一堆的狗血突然就淋了过来,楼玉被淋了个正着,满身是血,耳边还听得众人叫嚷:“快抓住这只僵尸,保护夫人!”
靠!楼玉大喊:“我不是僵尸,我是楼家大小姐,我是活人!!”
一堆扫帚抹布扑天盖地扔了过来,扔得楼玉抱头鼠窜。正当一切闹哄哄的时候,一声威喝响了起来:“你们在干什么!”
仆人们都停了手,楼玉满头金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看见父亲楼遇春走了过来,委屈得两眼汪汪地说:“父亲,我是小玉啊,我没死。”
楼遇春看清了楼玉的样子,脸色犹疑不定,一道人影从他的背后奔了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楼玉,哭着说:“我的玉儿,我的玉儿!娘好想你啊。”
是母亲班大家,楼玉缩进她的怀里,呜呜地哭着。
“夫人,你先别抱她,万一这是妖孽…”楼遇春说了一句,班大家马上激动地反驳:“什么妖孽,这是我的女儿,就算是僵尸,也是我的女儿,何况,她浑身都热乎着,根本就是上天看在小玉命不该绝,又让她起死回生了!”
楼玉眼眶热热的,母亲,这是天下最伟大的爱,即使自己的孩子浑身脏兮兮,即使自己的孩子是妖是怪是鬼,母亲也一样毫不犹豫地敞开怀抱,把孩子护在自己的怀里。
楼玉看见班大家披散着头发,脸色浮肿,她平时最讲妇容,这般的狼狈,从来没有过呢。
楼遇春也上前摸了摸楼玉的手,感觉出果真是活人,松了一口气,接着,他又似乎想了什么,一下子就喜上了眉梢,连连招呼仆人们给楼玉清洗打扮。
不到一天,楼家大小姐死而复生的消息传遍了京城,同时,又传楼家大小姐得神仙保佑,是大福之人,带着凤凰之相。
当然,这些楼玉并不晓得,等洗好之后,她就急忙问起了自己的丫环,结果却被告知,这些丫环都被打了一百大棍,扔到了庄上,估计都死了。
尤其是如春,据说是当场被打断了手,拖到外面去的。
三十四、梦又不成灯又烬三。(欧阳修《玉楼春》)
当楼玉赶到母亲的陪嫁庄子上的时,庄子上的管家说那四个丫环刚被抬到后山的乱坟岗去埋葬,劝楼玉不要赶去看那埋葬的场面,一个大家小姐不应该为丫环送葬,楼t玉眼睛顿时红了,怒叱了那管家一顿,又马不停蹄地赶A到了后山。
后山,四处野坟萋萋,三五个仆人挖了一个大坑,四具单薄的尸体躺在四块木板上,连卷身的草席都没有,楼玉踉跄着扑到她们的身上,嚎啕大哭。
“小…小…”楼玉突然听见了很微弱的声音,以为自己耳朵幻听,抬起头,侧耳又听了听“小…小…姐…”,的确是如春的声音,接着听见了如夏如秋和黑衣的声音,很微弱,但的确有,她们还活着!
楼玉指挥着从楼府跟过来的仆人将如春她们抬起来,自己则站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那几个挖坑的仆人,他们都心虚地回避楼玉的目光,低下了头。
楼玉蹭蹭上前,挥手,使出全身的力气,一人一个巴掌,打完红着眼说:“她们是奴婢,你们也是奴婢,如果连你们自己都认为奴婢的命不是命,那你们注定这辈子只能这么低贱!这四个丫环明明活着,你们…你们…怎么忍心…”楼玉眼泪啪啪地掉了下来,再也说不下去。
转了身,急忙带着如春她们回庄子,那庄子的管家看见楼玉又将丫环们抬了回来,脸色变了变,接着满脸悲容,扑过去亲自去抬如春的木板,边抬边哭:“春丫头,早晨见你们没气了,正叹你们命苦,谁知神仙保佑,你们活过来了,真是大幸!”
楼玉没空和他计较,这世间,见风使舵者不计其数,只有自己变成强者,才能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楼玉紧了紧拳头,迷茫,要怎么变强?修成玉春仙身,难道就可以把这些不平事一举灭个干净吗?若是变强就可以,那满天的神佛,早应该涤净这世间才对,为何这尘世间,仍然是到处污秽。
如夏如秋黑衣很快就缓了过来,当天就完全清醒了,看见楼玉都两眼汪汪的,其中黑衣的伤势最轻,晚上就下了床,可以四处走动。伤势最重的是如春,两条小臂完全被打断了,楼玉问起楼府的嬷嬷为什么要打断如春的双臂,那嬷嬷看了楼玉一眼,脸色僵了僵,没敢说话,倒是一旁的黑衣说了起来:“春姐当时抱着小姐的身体不肯放开,她一直喊着小姐没死,不肯让人把小姐装进棺材,老爷就叫人强行掰开了春姐的手,说春姐护主不力,还死不认错,就活生生打断了…”
楼玉温柔地摸着如春那已经绑上木板的双手,无声地哭着,这异世,有如此忠心对她的人,也不算枉来一趟。
楼府派了最好的大夫给主仆五人看病,又送了最好的药过来,第二天时,楼遇春和班大家来了一次,嘉奖了四个丫环,好似当初的打骂完全不存在一般。
京师里关于主仆五人全都死而复活的传言越来越盛,甚至惊动了皇宫,皇上给楼府传话,说太后想看看福泽深厚的楼家大小姐,如果楼家大小姐身体恢复,就去觐见太后。
楼玉一行人一直呆在庄子上,第七天的夜里,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楼玉躺在床上,朦胧间感觉到了一阵一阵的冷风吹进她的脖子,困极了,楼玉拉了拉被子,整个脑袋缩进了被子里,继续睡。
可那被子,不知为何一会就会滑了下去,再扯扯,又滑下去,楼玉受不了,坐起来,把被子揉起来,揍了几揍,半眯着眼说:“让你不听话,做个被子就乖乖地听话,滑什么滑!”
扑哧~~~扑哧~~~
楼玉一个激灵,醒了,看见黑衣的刘瑕站在她的床沿,笑得很…欠揍!
“哼,刘世子这偷香窃玉的本领,倒是日渐厉害了!”楼玉裹着被子,缩在被窝里瞪着刘瑕。
刘瑕好似很久没看见楼玉一般,盯着她看得眼睛一眨不眨的,看得楼玉以为自己脸上突然长了朵花,很不自在,恶声恶气地说:“怎么骂不还口了?几日不见,无瑕公子就变成无声公子了?”
刘瑕脸色突然柔和了下来,把脸凑到楼玉面前,说:“十天十夜,120个时辰。”
“什么!”楼玉满头雾水。
“上一次看见你这么有活力,到现在,隔了120个时辰。”刘瑕很认真地看着楼玉说。
什么意思!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意思么?是吧是吧是吧?楼玉皱了皱眉,很严肃地对刘瑕说:“恋童癖,是要被雷劈的!”说的时候,手还往上指了指。
刘瑕的脸抽筋了,他咳了两声,回复了冷冰冰的模样,说:“是不是阴间阎王被你气死了,一脚踢你回阳间,你才又活着回来祸害活人了?”
楼玉头一扭,拽着语气说:“是本姑娘福大命大,命不该绝,阎王心善得狠,不像某些人见死不救!”说完,拿眼瞥了瞥刘瑕。
刘瑕的脸色变了变,想开口,又没说什么,隔了一会,才开口说:“杀你的那条蛇,我自会去捉来给你,只是玄机,却是动不得了。”
楼玉冷笑了两声,说:“玄机动不得?为什么动不得?她不死,整个清凉峰的人就要死绝了!”
刘瑕将楼玉死的那天佛修们说玄机为万恶之境的守护阵之阵眼的事和楼玉说了一下。
楼玉听了连连冷笑,说:“那些和尚,以为玄机的愿望就是生一个自己的孩子?哈哈,真是大笑话,如果守阵人必须为阳年阳月阳日阳时生的女子,那这些佛修们自挖坟墓的日子已是指日可待了。”
“小玉,你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这万恶之境一打开,可能会给苍生带来浩劫!”
楼玉很想不屑地笑,可她想到了活着的如春如夏如秋,还有母亲,她又开口说:“如果我推测没错的话,这玄机,她的愿望并非是怀孕生子,而是…”
“是什么?”刘瑕追问。
是…变成男人。
三十五、梦又不成灯又烬四。(欧阳修《玉楼春》)
“变成男人?!”刘瑕难得失声惊呼,“聚灵灯的功能里并不包括这一个。”
“聚灵灯有什么用?”楼玉问他。
刘瑕从怀中掏出一张纸,上面黑字白纸写了一页字,楼玉拿过来看了看,是一份关于聚灵灯的卷轴。
聚灵灯据传是一个仙器,赵家的祖先因某种机缘得到了它,并也同时得到了它的说明卷轴,上面有写,聚灵灯有两种法力,一种是灵魂传承,另一种是肉身合体,但这两种法力,都只能在具有嫡系血缘关系且同一性别的两种生灵之间进行。
赵家隔一两代就能出杰出的大将军,就是利用了这一能力,将即将老去的将军灵魂存在聚灵灯里,等下几代嫡亲孙子出生时再行灵魂传承,而且只要前面一位杰出的大将军是男性,就不用担心后面灵魂传承时会变成女将军。
而那些不能生育的女子如果要获得生育能力,只能找自己的母亲、姐姐、妹妹等嫡亲血脉,等她们怀孕,再进行肉身合体,从而生育。
刘瑕指着血缘关系这一条:“玄机是没有生育能力的,而在她嫡亲血脉的亲人都已死,拿着聚灵灯,也不能怀孕生子,她到底是如何怀孕的?”
楼玉看着刘瑕,眼里闪过了一丝悲伤,她说:“那天晚上,你赶过来,我正濒临死亡,在你收玄机前的一刻,我的灵魂曾经进入过聚灵灯,我看见了灯里的东西。”楼玉想起里面的画面,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灯里有什么?”刘瑕的声音突然低了下来。
楼玉摸了自己的手臂,说:“还记得那条红色的鳝鱼吗?”
刘瑕点了点头说:“自从那天红鳝被大和尚救走后,好像就没有再见它,难道它在灯里?”
楼玉点头说:“这世间的鳝,只有两种颜色,一种是黄色,为黄鳝,一种为青色,为青鳝,从来没有出现过红鳝。”
刘瑕有点迷茫,他说:“我对鳝不了解…”
楼玉接着说:“鳝是冷血的动物,而红鳝却是热血的…那红鳝并非鳝的颜色,应该是精血的颜色,如果我猜的没错,应该是玄机用心间精血所养,将鳝的血换成了自己的血。”
“所以玄机和红鳝之间就有了嫡系的血缘关系?可这鳝鱼分公母吗?我好像从来没听说过母鳝和公鳝之分的。”刘瑕说。
鳝,楼玉很熟,鳝的体质之特殊,在这世间生灵之中,的确是非常罕见的。
楼玉无意识地敲了敲床板,说:“所有的鳝出生时都是母鳝,但生子之后,都会变成公的,鳝都是雌雄同体。”
鳝对性激素非常的敏感,所以在楼玉前世之时,处处都可以看见用避孕药喂黄鳝的事,喂了药的黄鳝,会长得很快,而且变得很大,楼玉甚至在菜场里见过长得跟蛇一般大的黄鳝,到后来,唯利是图的商人们手中,再也没有纯天然喂养的黄鳝,楼玉用黄鳝入药,时常要请人到野地上去抓。
楼玉接着又说:“如果玄机与红鳝肉身合一,那么她就具有了鳝的变性能力。”
刘瑕脸色变得极为难看,他突然一把抓起楼玉,就飞了出去,楼玉蹬着小脚,气得牙痒痒的,但也没法,只好在半空中抱着刘瑕的腰,省得自己凌空荡来荡去。
楼玉大声地嚷嚷:“至少让我和丫头们说一下,要不然她们以为我半夜被鬼抓走了。”
刘瑕改为抓楼玉的小腰,说:“我已安排好了。”
楼玉恨得牙痒痒的,看来这厮早就打定主意将她拐走了,是不是拐的次数多了,就拐上瘾了?
刘瑕在半路上,拉响了一个信号弹,青蓝色的烟火飞得很高,传得很远,隔了一会,从东方,也飞起了一个青蓝色的烟。
刘瑕加快了速度,很快就飞到了清凉观,他带着楼玉落在了玄女殿的殿顶,正好可以鸟瞰整个清凉观。
四处一片漆黑,唯有玄女殿里有一处幽幽红光。
仔细听,还能听见低低的压抑着的呻吟。
刘瑕将楼玉抱在怀里,用黑色披风将她包裹在里面,从殿顶悄然滑下,刘瑕给楼玉贴了摒息符,又自己摒了息,贴了隐身符,有尽十二分小心踏进玄女殿。
玄女殿的玄女像五,璇心与璇意正围着一个人身边,楼玉远远地睁大了眼,那中间的人,是玄机吗?可又不像,因为在露出来的应该长着腿的部份,分明长着一条红色的尾巴!
楼玉不自主地颤抖,她想起了死亡那一晚,在聚灵灯里看见的画面:一个长着玄机的脑袋,却拖着鳝鱼尾巴的怪物,那时还是灵魂版,而这次,却是实实在在的现实版!
刘瑕搂紧了楼玉,安抚她,又带着她往前潜伏更近了一些。
玄机好似很痛苦,嘴里塞着根木棍,还是发出了呻吟,璇心抱着玄机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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