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馨说到这里,顿了一下,抬头看着何建辉,目光复杂,像是期盼,又像是企求,过了一会儿,才接着道:“你肯不肯答应我这一次,不要对江城北赶尽杀绝?这辈子,就这一次。”
何建辉看着庄馨,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慨,只觉得盘根错节,复杂莫名。他握住庄馨的手,道:“前段时间,江城北来见过我。当时他和淼淼手牵手,跟我们商量结婚的事情。我从来没见过淼淼这么高兴过,也从来没见过她这么在乎过一个人。虽然我知道江城北未必有多喜欢淼淼,可是我再一想,只要淼淼高兴,就随她去吧。
“淼淼这次和周振南订婚事先完全没有跟我说,我也是从报上得知的消息。我不相信淼淼这个时候和周振南订婚是因为什么爱情。可是为人父母,我能怎么办。
“庄馨,你心疼你的女儿,我也心疼我的女儿呀,这些年,我也亏欠她很多。”何建辉说着握住庄馨的手,说,“孩子们任性,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做父母的……”何建辉话没有说完,只是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庄馨听了何建辉的话,坐在那里没有动,像是出着神,又像是在想着什么。过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是啊,儿女们的事情,我们做父母的,能怎么办呢。只怨我女儿没有一个有权有势的好爸爸。”
何建辉听到庄馨的话,人愣了一下,仿佛完全没有想到庄馨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这么多年,庄馨极少有发脾气的时候,即便生气,也是和颜悦色,不说一句重话。好一会儿,何建辉终于站起来,说:“你今天累了,好好休息一下吧。”
庄馨轻轻“嗯”了一声,仍只是坐在那里,连何建辉离去也没有动。
第十章 唯有爱不朽
人生起落,可倚靠的不过就是自己的一双手,一点血脉,一个亲爱的人和二三知己而已。也正是因为有着这份情意,才能在这汲汲营营的生涯里坦然活下去。
江城北到球场的时候,周振南已经到了。秋日的清晨,已经有了些凉意,但今天是个难得的好天气,又因为远离城区,太阳破云而出,连天空也好似显得更加蔚蓝。晨间的鸟儿鸣叫,不时地响起啾啾的声音。空气里都是芳草的气息,修剪得十分精细的草坪绵延起伏,好似望不到尽头一般。
其实江城北和周振南都不怎么热衷高尔夫,只是会员制的地方人少,又是秋天,来打球的人更少,方便谈事情。江城北很快便换好了衣服,因为天凉,两个人都穿了长袖的衣服。穿着白色制服的球童跟在他们的后面亦步亦趋,大概因为是早上,偌大的球场,只有他们这一组打球的人。
“我以为我要等你个十几二十分钟,想不到你竟然先到了。”
周振南听江城北这么说,抬起头来看着江城北,道:“江城北,我虽然不喜欢你,但是我很尊重你,同时也很钦佩你。虽然胜负已见分晓,但这并不影响我对你的看法。”
“谢谢。”江城北说着顿了一下,看了一眼周振南直接说道,“我手上泰悦的股份,你出多少钱?”
周振南没料到江城北这样直接干脆,不禁怔了一下,但只是瞬间,便恢复了惯常的样子,问:“为什么会直接卖给我?”
“反正我已经输了,不如爽快一点,把股票都卖给你,也不用大费周章卖给别人,让那些人再卖给你,中间再赚一笔。不如你把钱都给我,大家都不费这个事。”江城北说得坦荡磊落,看着周振南亦没有半分气短,丝毫没有失败的狼狈。
“好,你开个价。不过我现在答复不了你,需要董事会开会讨论一下。不过我可以保证,只要你开出的价钱不是十分离谱,我会让董事会顺利通过。”
江城北写了一个数目给周振南,周振南接过看了一下,露出笑来,说:“其实,你可以再开高一点。”
江城北却摇了摇头,说:“不用,我是卖股份,不是敲竹杠。”
“好。”周振南听他这样说,也不再啰唆,道,“一旦敲定,我会立刻告知你结果。”
江城北点了点头,也不再说话,转身便向球场外走。走了两步,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身又走到周振南的面前,说:“还有一件事情要告诉你,我虽然也不怎么喜欢你,但是,你覆灭了我心中养尊处优大少爷的草包纨绔形象。”
周振南没料到江城北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禁不住惊讶地皱了皱眉头,好一会儿,才说:“谢谢。”
周振南说着犹疑了一下,终于还是说道:“江城北,我爸爸想见见你。”
江城北一怔,双腿好似陷进了脚下绵软的细草里去,带着露珠的草坪濡湿了他的裤脚。一瞬间,所有的一切好似都安静了下来,那样的安静,似乎无法呼吸,让人窒息一般。阳光渐渐升起来,照在他的身上,江城北眯了眯眼,这样的光芒,让人眩晕。
“他的身体状况很不好,医生已经通知我要有思想准备。他最大的愿望就是想见一见你。”
“见一见我?”江城北低声重复了一遍周振南的话,他的声音很轻,仿佛喃喃自语,可是语气里都是嘲讽与鄙夷。好一会儿,他才抬起头看向周振南,问,“他凭什么?我为什么要见他?就因为这是他的愿望,所以我就要去见他吗?
“周振南,你知道吗?我妈妈一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想再见他一面,盼了很多年,到最后都没有实现,死不瞑目。”这么多年过去了,即便已是今时今日的江城北,说起这些往事,他的脸上还是隐忍的悲愤。
周振南看着他,心里不知道是怎样复杂的一种感触。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告诉江城北父亲的身体状况和心愿,是做对了,还是做错了。
也许他应该顺其自然,由命运来决定这一切。不,他不应该。虽然他没有任何权力替任何人做决定,但是至少应该将真实的状况告诉江城北,告诉他想见他是父亲生命中最大的愿望。
“江城北,你知道吗?有时候我很羡慕你,因为你人生的目标可以由你自己掌握,你所做的都是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不用犹豫,不用顾忌,也不用怀疑。也许你受过我不能想象的委屈,吃过我不能置信的苦头,但是你的人生是自由的。
“而我,一生下来,就只有一个使命,就是要让东方实业的基业长青,这就是我人生的全部意义。我一生的生活轨迹,读什么书,受什么训练,选什么样的对象都只能以这个目标为前提,永远不能争辩,更不可能抗议。也许这是很多人盼望的命运,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我连抱怨的资格都没有。”
周振南说着轻轻笑了笑,眼神中透出一种迷茫,扭过头来看住江城北,问:“你说这样的人生是幸运还是不幸?”
江城北看了看他,才说:“幸或者不幸已经不重要,你是周振南,就注定只能过一种生活。就像你只能做你爸爸的儿子,而我,只能做我母亲的儿子。”
周振南听了江城北的话,也不知道想了些什么。过了好久,才看着他点了点头,说:“你说的不错,我只能做我爸爸的儿子,你也只能做你母亲的儿子。”
江城北和周振南都无法预测命运会将他们推往何方,但是,所有的故事,都会有一个结局,就像所有的恩怨,都会有一个了断一样。
而现在,未知的结局正在向他们走过来。
“叮铃铃”的电话声将赵明明惊得一慌,她快速拿起电话,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妈妈”二字,不知怎么的,心里的紧张和惊慌好似到了极致,连拿着电话的手也不禁发起抖来。她颤颤巍巍地划了两次屏幕,才将这个电话接通了,道:“妈妈。”
庄馨听到赵明明的声音,禁不住一阵辛酸,说:“明明,对不起。”
听了庄馨的话,赵明**里一个突,心中的失望好似到了极处,反而原本“怦怦”的好似擂鼓的心跳平静了下来,只是觉得说不出的茫然。像在大海中遇上风暴漂流的船只,失去了立在岸头最后一点闪烁的光芒,只剩下滔天的海浪和狂风,和没有尽头的黑暗。
赵明明握着电话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妈妈,一定很难为你。”
她这样冷静的语气,让庄馨担忧起来,便连忙安慰道:“明明,你别着急,我再想想办法,看能不能劝劝他。”
赵明明听着轻轻笑了一下,像是自嘲,又像是无谓,说:“算了,妈妈。何建辉这么做也不过是人之常情。”
她这样的语气,即便是隔着电波,也让听着的人心里忍不住涌起一阵悲悯,觉得开口安慰也只是多余。
最后,赵明明终于还是去找了何淼。在江城北第一次见到何淼的那间茶室。
华灯初上的时分,有皎皎的月光,照在青色石墙琉璃瓦的房子上,带着古意的轩窗里灯光明灭。赵明明敲门进去,何淼抬眼见是她,只是捧起面前桌子上的茶轻轻吹气,并不说话。可是举手投足之间,都是冷冷的居高临下的气势。
赵明明站在那里,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开口:“何小姐。”
何淼听到赵明明唤她,露出笑来,眼波一瞥,十分倨傲,示意赵明明继续说下去。
“何小姐,要怎么样你才可以放过城北?”
“城北,”何淼十分不屑地学着赵明明唤了一遍江城北的名字,说,“赵明明,你倒是叫得亲热。江城北对你不好吗?身上穿来穿去怎么还是这几套衣服,这个你得跟你那妈好好学学,把自己打扮得漂亮点,这样兴许还能跟得长久一点。”
何淼的话尖酸而刻薄,眼神好似淬了毒,刀片一样盯在赵明明的身上,闪着幽冷的寒芒。赵明明只能站在那里,任由何淼对自己发泄她心中熊熊的怒气。
也许是因为胜券在握,这次何淼看起来从容许多,并不着急,脸上还带着几分得意的笑意,只有眼神凌厉。红杉木的茶桌上还放着几样佐茶的糕点,一味味做得十分精细可爱,好看得让人不忍下口。
何淼让赵明明站在那里,却不看她。只是自顾自地喝了口茶,又略尝了一两样糕点,才像是想起了赵明明一般,回头看着她,说:“赵明明,你是来求我的吧,求人就应该有个求人的样子。”
茶室外面的走廊里挂着灯笼,在夜风中微微地晃动着。隐约有音乐传过来,细听才觉出是有人在唱评弹。时间仿佛静止了一般,过了一会儿,赵明明终于走到何淼的面前。
何淼仍只喝着手里的茶,不看她。直到赵明明屈腿跪了下去,何淼才满意地笑了一下,抬起眼波看了她一眼,说:“你行这么大的礼,要求我什么?”
石头磨成的地砖,硬而凉,赵明明只觉得好似针扎一样的疼。她的背脊挺得很直,这样跪着,好似也并不难堪,说:“何小姐,这次你可不可以放过江城北一次?”
听赵明明这样说,何淼突然笑了起来,开始只是轻轻地笑,后来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好似笑得都要喘不过气来了一般。好容易何淼止住了笑,她低头看住赵明明,说:“如果你跟江城北一拍两散,我还可以考虑一下要不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
“何小姐,我不能离开城北,只要他不离开我,我就不会离开他。”
何淼听了赵明明的话,看住赵明明,赵明明亦看住她,两个人也不知道就这样对视了多久。突然,何淼将自己手里的茶翻手从赵明明的头上淋了下去。
热热的茶水还带着一点烫人的温度,已经泡开的茶叶淋了赵明明一头,茶水从头顶滴下来,模糊了赵明明的双眼,还有一些水珠从赵明明的脸庞两侧淅淅沥沥滴落下来。
“赵明明,这杯茶是为了我妈妈。”何淼说着,又从桌上拿起另外一杯斟满了水的茶杯从赵明明的头上淋下,说,“这一杯,是为了我自己。
“我告诉你,赵明明,想让我放过江城北,门儿都没有。我不但不会放过他,还会对他赶尽杀绝,现在整垮的是他的泰悦,以后,不论江城北做什么生意,我都会跟他争,跟他抢,逼得他无路可走,这辈子也别想东山再起。
“还有你,赵明明,你以为攀上了江城北就飞上了枝头。我偏要让你愿望落空,让江城北做不了有钱人,看你能跟他撑多久。”
何淼以为赵明明会站起来掉头就走,没想到她却仍然跪在那里没有动,不禁得意地笑起来。也不说话,只是唤了服务员换了茶水和茶点,细细地品起茶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何淼的电话响了起来,她接通了,笑意吟吟地道:“我喝茶呢,你有什么事,来找我吧,我这里有好戏看。”
周振南一进茶室,便被惊得怔在那里。他扫了一眼现场的情形,很快便明白了大概是怎么回事,蹲下去扶起赵明明,说:“赵明明,你是疯了还是傻了?”
何淼听到周振南唤出赵明明的名字,十分惊讶,看着周振南,说:“咦,你认识她?你知道她妈是谁吗?就是那个万年情妇庄馨。江城北就是因为她才悔的婚,母女两个人,一样的贱,专门抢别人的男人。”
“够了,何淼。”周振南大声喝止住得意扬扬的何淼,用力搀起赵明明。大概是因为跪得太久了,猛一起来,赵明明只觉得眼前一黑,头晕目眩。周振南用力扶住她,说,“我先送你回去。”
赵明明看了周振南一眼,点了点头。周振南扶着赵明明到了车上,抽出纸巾替她擦拭头上残余的茶叶,说:“赵明明,你怎么这么笨?”
赵明明抬头看了一眼周振南脸上又气又急的表情,笑了一下,才说:“我找何淼碰碰运气。”
“找何淼碰运气,你这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得不耐烦了吗?”
“我也知道是自取其辱,可是你们都不肯放过江城北,能怎么办呢。”赵明明说着,抬头看住周振南。
她的眼神像是企求,又像是无望,让看着的人都觉得悲悯。周振南心里只觉得说不出复杂莫名。发动了汽车,说:“我送你回去吧。”
周振南只送过两次赵明明回家,可是却把路线记得十分清楚。因为过了交通的高峰期,一路上十分畅通,没用多少时间,便到了小区门口。周振南在路边停了车,扶赵明明下车。没想到却碰上了回家的江城北。
江城北一见赵明明这样子,便立刻快步走上前去,从周振南手中扶过赵明明,眼中都是担忧和关切,问:“明明,发生了什么事情?”赵明明一见到江城北,便握住江城北的手,眼中的泪水也终于落了下来,攥着他,唤:“城北。”仿佛受了委屈看到家人的孩子。
周振南见江城北和赵明明如此,心中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触。说:“赵明明去求何淼,希望她能对你网开一面。”
江城北扶着赵明明进了屋子,让她坐下了。自己到卫生间拿了浴巾替她擦头发,天气凉,头发干得慢。赵明明的发梢还淌着水珠,湿漉漉的¨。电子书 ZEi8。COm电子书 。电子书 。电子书¨头发一绺绺地团成一团,发丝之间都是茶渍,残茶的味道混在头发里。
“我去洗个澡吧。”赵明明站起来,看着江城北,笑着道。
江城北点了点头,看着赵明明进卫生间。从背后看过去,赵明明的身影瘦削而单薄,仿佛又瘦了许多,一件薄薄的外套穿在身上,空荡荡的。江城北的心里泛起一阵心疼,开口唤住她:“明明。”
赵明明听见他唤自己,便停下脚步转过身来看住江城北,问:“怎么啦,城北?”她的眼睛望着他,仿佛只能看得见他,仿佛他就是她的全部,小小的瞳仁里都是浓浓的情意。
江城北搂住赵明明,亲了亲她的额头,看着她,说:“以后你不要再这样傻气了。”
赵明明的头靠着江城北的胸口,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里最后的一点委屈也烟消云散,说:“其实我也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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