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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花苑是府上最大的苑,一进苑门便可见成排的梨花树伫立在石子路旁,被冰霜凝着,晶莹剔透,虽没开花,但别有一番美丽。穿过梨花林便是一座红木拱桥,拱桥下流水潺潺,清澈见底,若是到了春天,水里的红鲤鱼成群结队游走,又是另一番好景。走过拱桥,绕过假山,便可以看到房屋了,朱漆槛,碧纱窗,屋顶覆盖着青灰色的琉璃瓦,虽不是金碧辉煌,但也是别具一格。
据说,这个梨花苑是韩战霖特意按照萧茹真的喜好建的,花费了许多物力和财力,可谓是用心良苦,情深至极。
施央见到萧茹真时,她正在与林素璎聊天,她们坐在暖塌上,脚旁放着火炉,手里端着茶杯,林素璎不知说到了什么,把她逗得乐呵不已。
“奴婢见过大夫人,大少二奶奶。”施央低眉颔首,微微屈膝行礼。
林素璎一见到她就没好眼色,秦茹真脸上的笑还未褪去,只道:“你来啦,可是锦帕绣好了?”
施央没说话,只是将手中端盘递过去,待秦茹真掀开上面的铺盖时,她才不慌不忙道:“奴婢日前刺绣时不小心将锦帕染上污渍,功亏一篑,实在是有负大夫人所托,故亲自做了一件衣裳,希望能以此弥补奴婢的过错。”
这时,林素璎放下茶杯,冷哼一声,讥讽道:“当初你应下这事时信誓旦旦,我还以为你有多大的本事呢,原来不过是绣花枕头一个,如今把事情搞砸了知道来讨好了?告诉你,没门!”
施央抬头,对上她的眼,一字一句道:“大少二奶奶,奴婢绣坏的是大夫人的东西,不是您的,奴婢要求得的是大夫人的原谅,也不是您的。恕奴婢多嘴问一句,这件事情,您可以代替大夫人做决定吗?”
若是换作其他丫鬟,肯定不敢和主子这么说话,可施央不怕,她只想让林素璎生气,林素璎越生气她越开心。
林素璎吃过她几次亏,这次居然很难得没有发火,只是,脸上的笑容有点狰狞。“既然知道是多嘴,就不要问了,反正,你做好受罚的准备便行。”
这时,拿起端盘上的衣裳看了好一会儿的秦茹真突然开口道:“你这衣裳做的可真是别致,剪裁流利,针线缜密,衣型优美,尤其是胸襟处和袖口的绣的这几簇梨花,素洁淡雅,白清如雪,栩栩如生,点缀得恰到好处。”说着,她又满意地点点头:“我甚是喜欢。”
见到秦茹真眼里的喜色,施央这才暗自松了口气。
“娘,纵使这衣服不错,您也不能饶过她啊,否则只会让她日后更放肆。”林素璎不死心道。
“罢了,难得她有这份心,锦帕之事,就不追究了。”说完,秦茹真让人将衣裳收了起来,看向施央的眼神里多了几分欣赏。“你这丫头小小年纪,又会刺绣又会做衣裳,真是能干。”
“大夫人谬赞了。”
此时,施央就那样站着,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长眉连娟,微睇绵藐,娴静如娇花照水,甚是入秦茹真的眼。
“习秋,将我那支梨花木簪取来。”突然,她对身旁的丫鬟如是道。不一会儿,丫鬟将木簪取来,她又道:“这支梨花木簪与你甚是相配,就赏赐予你了。”
“多谢大夫人。”施央从丫鬟手中接过木簪。
“你回去忙吧。”
“是。”
施央走后,林素璎颇有不满道:“娘,你不责罚她也就算了,为何还给她赏赐?”
“不过是一支木簪,赏给她也无妨。”秦茹真慢慢酌了一口茶,神情淡然。
“白白便宜了她。”
秦茹真见林素璎一脸怨意,便让习秋取了梳妆台旁的锦盒过来,道:“打开看看。”
林素璎连忙打开,只见锦盒里躺着一颗夜明珠,其色泽极佳,晶莹剔透,周身萦绕着淡淡幽光,实属珍品。马上,她眼放光彩,“好漂亮啊。”
“这颗夜明珠是我特意托人从北羌国带回来的,据说它通灵性,放在床头能求子。你嫁过来也有一年多了,是时候生个胖娃娃了。”
听秦茹真这么一说,林素璎的脸上马上浮现娇羞之意,只听她柔声道:“妾身定早日生个胖娃娃给娘抱。”
“那就好。”秦茹真露出欣慰的笑容。
其实,林素璎何曾不想早日生子,只是自从林知霜死后,韩洛对自己冷淡了许多,有时更是好几天不回来,她就是想生也没办法生啊。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她得好好想想对策了。
出了梨花苑后,施央看着手中里的梨花木簪发了好一会儿呆。说起秦茹真这人,表面上虽和蔼可亲,赏罚分明,但心底还是有很浓厚的等级观念。前世,施央一直以她为榜样,觉得女人就该像她那样睿智大方,有柔有刚,可是后来才发现,她也跟其他人一般唯利是图,对自己有用的,用尽手段拉拢,对自己无用的,毫不留情地抛弃,也不是个善良的主。那时,就是她让韩洛娶了林素璎,所以施央对她一直存着个疙瘩。
施央很清楚,秦茹真对自己好不过是因为自己有点用处,而且,在她心里,自己永远只是个低人一等的奴婢,等哪天厌倦了,会毫不犹豫地一脚踢开。若想成为韩洛的正室,秦茹真这座山,怕是不好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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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月色朦胧,万物俱簌。
将军府,书房内,一锦衣男子端坐于书桌前,黑发半束披于身后,背脊挺立,握住毛笔的手指苍劲有力,侧脸轮廓完美无瑕,一缕月光透过雕花浮窗照进来,柔和了他身上的刚劲之气,亦映衬了他眸中的深邃之色。
突然,有人推门而进,伴随着埋怨声:
“徒儿,你这里的女儿红比起天剑酒庄的,还是差了些。”
“既然如此,您老人家为何不去天剑酒庄待着,偏偏要跑来我这?每次您一来,我那酒窖里珍藏的好酒全都会被您喝完。”君少钰没有停下手中的笔,头也不抬道。
陶予瘫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抱着一坛酒,似醉非醉,似醒非醒。“天剑酒庄的庄主太烦人,老夫不喜欢,还是你这待得自在。怎么,这么快就嫌弃老夫了?”
“徒儿岂敢,只是您难得下山一次,每次来都是为了喝酒,徒儿甚是伤心。”
“谁说的,老夫这次下山来可是为你,顺道喝喝酒而已。”说着,他打了一个酒嗝,脸颊的红云浓了几分。
君少钰知他又是醉糊涂了说胡话,但仍好奇万分:“为我?”
他突然起身,走到书桌前,将酒坛子往上一放,将头一伸,双手撑桌,摇摇晃晃道:“老夫前几日掐指一算,你命格有变,却是因一女子,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特来提醒你。”
君少钰将笔一放,这才看向他,笑道:“师傅,原来您还会算命啊,我以前怎么不知道?”
“老夫说的可是真的,你别不信。”说完,他又打了一个长长的酒嗝,空气中瞬间酒味弥漫。
“我信我信,您说的我都信,天色已晚,您该歇息了。”君少钰起身扶他走向床,他嘴里一直在小声嘀咕什么,君少钰没听清,只当他是彻底醉糊涂了,在说胡话。
当君少钰把陶予放在床上正想走开时,陶予突然伸手抓住他胳膊,眼睛炯炯有神,口齿清晰:“徒儿,还记得那日来替韩师师求医的女子吗?她是韩府的丫鬟,名为施央。”接着,他又开始小声嘀咕:“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
不一会儿,他完全闭眼,沉沉睡了过去。
君少钰帮他掖好被角,重新回到书桌前坐下,然后拿起毛笔,在一张空白的宣纸上写下两个大字:施央。
原来,从始至终,入心的,只有她一人。
此时,月光清美,却比不过他凤眸中的神情,波澜荡漾,最是柔情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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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师湘阁内响起一声尖叫,打破这清晨的宁静。
“啊——君哥哥居然邀请我去赏梅!”
此时,韩师师拿着请帖激动得在屋内走来走去,娇嫩的小脸蛋通红不已。要知道,自从上次他拒绝自己的邀请后,她失落了好久,没想到这次他会主动约,叫她如何不兴奋?
绿萝看着搁在桌上的只喝了一半的粥,无奈道:“二小姐,激动归激动,这早饭还是要吃的啊。”
“不吃了,你赶紧去把上次我在云裳坊订做的新衣拿出来。”说完,韩师师跑急急忙忙向梳妆台,“施央,快来帮我梳头。”过了一会,她想起了什么,又道:“对了,绿萝,我娘那有支碧玉玲珑簪,你去帮我取来。”
“是。”绿萝刚把新衣放床上,又匆匆出门,忙活不已。
第二十二章 他意()
都说“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自古以来,梅花曾无数次出现在文人墨客的笔下,不单是因为它赛雪欺霜,冷艳清绝,更是因为它风姿傲骨,凌寒独放。
洛桑城有个梅园,坐落在城南千叶湖畔,占地面积广,风水极佳,一到腊月,园内的梅花争相开放,大片大片的,红似火海。
每天来园内赏梅的人多不胜数,今日也不例外。
此时正是巳时,一辆华锦马车停在园外,一位女子款款而出,只见她上穿一件云雁细棉衣,下着一条流彩暗花云锦裙,肩若削成腰若约素,行走间裙摆逶迤,步步生莲。
“哟,这不是师师妹妹吗?今日怎么得闲来这赏梅了?”
说话的是文家大小姐文姝媚,她一袭粉衣袅袅,长发如云,玉瓒螺髻,唇色朱樱一点,容色虽说不上美艳,但也比一般女子清丽许多。今日,她与友人相约来这赏梅,谁料在门口碰见韩师师,这才过来打声招呼。
韩师师看了她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淡淡回道:“想来就来了,哪有什么得不得闲。”
文家在城内算是大户人家,与韩家也有一定交情,文姝媚作为文家嫡女,与户部尚书的长子简玉衍有一纸婚约,待过完年节,春天便会嫁过去,她虚荣心强,便时常引以为傲,在人前没少显摆。韩师师虽与她从小一起长大算得上是姐妹,但实在看不惯她的作风,久而久之,也就疏远她了,没想到今日会在这碰见她,幸好自己原本就心情好,否则肯定掉头走人。
“既然来了,就一起去吧。”
与韩师师的冷漠截然相反,文姝媚倒是很热情,她上前一步想挽住韩师师的胳膊,韩师师却顺势将手抬起挽了挽耳边的碎发,令她的手落了个空。接着,韩师师若无其事道:“这里的风甚大,我就先进去了。”说完,她提步便进门,步履轻盈,姗姗作响,施央和绿萝紧跟其后。
“大小姐,这个韩家二小姐也太不给面子了。”韩师师走后,文姝媚的丫鬟闻萱似有不满,文姝媚却无所谓道:“罢了,不管她了,我们进去找妃宁吧。”
“是。”
一进园,便可见数以计百的梅花树,它们乍一看杂乱无章,实则大有玄机,人行走在其间,会有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
再看那枝头的梅花,含苞的娇羞欲语,脉脉含情;乍绽的潇洒自如,落落大方;怒放的赧然微笑,嫩蕊轻摇。有的娇小玲珑,憨态可掬,像初生婴孩般可亲;有的青春洋溢,热情奔放,似亭亭玉立少女般可爱;有的超凡脱俗,端庄大方,如持重贵妇般可敬。她们或仰、或倾、或倚、或思、或语、或舞、或倚戏秋风,或笑傲冰雪、或昂首远眺……奇姿异态纷呈,美不胜收。
施央一袭青衣映在娇艳如血的梅林间,婷婷袅袅,不逊半分。偶有几瓣梅花落在她的青丝上,衬得她肤白唇红,丰神冶丽。
“二小姐,这梅花开得可真美。”绿萝不禁叹然。
韩师师一心想着待会就要见面的君少钰,整个心扑通乱跳,根本无暇观赏路两旁的梅花,所以只随意“恩”了一声。
施央却不同,她素来喜欢梅花,前世,更是每年都会来这赏梅,只要看着那枝头的娇艳之色,就欢喜到了心底里。
她们不快不慢地走着,不一会儿,一座三层高的楼阁便跃然于眼前。只见那楼阁飞檐翘角,色调典雅,朱红漆柱间,一块绚丽巨大的牌匾挂于檐下,其上三个大字行如流水:近梅阁。
此时,阁楼之上,一红衣少年临窗而立,他看着楼下正徐徐走来的青衣女子,凤眸微漾,笑意深深。
“君将军,在看什么呢?这么入神。”
闻言,君少钰转头,见一婀娜窈窕的美人正向自己走来,原来是户部尚书的千金,简妃宁。
“当然是看那满园的梅花了。”他微笑适宜。
“我还以为将军血气方刚,只爱习武,原来也是柔情之人。”说着,她在他身旁停下,遥望着窗外的梅林,面容恬静。
“柔情算不上,顶多是喜些风雅之物。”顿了顿,他又道:“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简小姐,真是巧了。”
“看来小女子和将军,还是有缘分的。”她嘴角勾笑,眸子似因为动情而荡漾出丝丝涟漪。
“君哥哥——”
就在这时,韩师师走了过来,原本,她还因为看到了君少钰而笑靥如花,下一秒,当她发现他身旁还有一女子时,笑容立刻凝住了。
“君哥哥,她是谁啊?”韩师师看向简妃宁的眼神里充满敌意。
“户部尚书的千金,简妃宁。”
君少钰一说,韩师师便想起那日在天香楼宁笙说过的话,眼里的敌意瞬间多了几分。
简妃宁无视她眼中的敌意,语笑嫣然:“想必你就是韩家二小姐韩师师吧?以前老听人说起你,如今总算是见着真人了,幸会幸会。”
“是无意听说还是特意打听啊?我可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出名,会被人说起。除非,有人别有用心在打听。”韩师师的话里火药味十足。
“哪里的话,谁都知道韩家二小姐如花似玉,才貌双全,说起你的人自然多了去了,再说了,我又何必特意去打听你?”简妃宁的笑容大方得体,在韩师师看来,却是虚假无比,女人的直觉告诉自己,她对君少钰肯定有意思。
就在她们“交锋”时,君少钰抬眸,看向站在韩师师身后的施央,刚好与她对上视线,不过很快,她转过眼,似乎还有一丝慌张。
他嘴边的笑意,更浓了。
此时,施央心里犯着嘀咕:他在笑什么?难道认出自己了?
方才,施央随着韩师师上楼,一眼便看见了临窗而立的他,因为他一袭红衣似火,像极了时常出现在自己梦中的那个红衣少年,身姿挺立,风傲俱现。接着,韩师师唤了他一声,他回头,那一瞬间,她的心悬了起来,以为终于能看清梦中少年的面容,却在见到后微微失神。眼前的那张面容确实是干净俊逸,完美得无可挑剔,但无法和梦中少年重叠,似乎少了点什么。而且,她认出他正是那日骑马差点撞到自己的怪人,梦中之人,又怎可能是他?看来是自己多想了。
“妃宁,原来你在这啊,让我好找。”
突然,文姝媚也上楼来了,她径直走向简妃宁,在看到旁边的韩师师后惊讶不已:“师师妹妹,你也在啊。”
“我为何不能在?似乎,我才是被约的那个吧?”韩师师笑不露齿,继而一把挽过君少钰的胳膊,语气娇柔不已:“君哥哥,你说呢?”
简妃宁装作不经意地瞥了一眼韩师师的手,眸底抹过一丝异色,但很快又恢复正常,脸上笑容端庄。“我和君将军也是刚刚在此偶遇的,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