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
施央上前一步,颔首低眉,不慌不忙道:“奴婢自小父母双亡,幸得韩府的收留才得以苟活至今,奴婢虽没读过书,但也知‘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这个道理,所以,奴婢早就发过誓,生是韩府的人,死是韩府的鬼,若老太君此时将奴婢送走,奴婢以后活着也没什么念头了。”
林素璎冷哼一声:“你这是在以死相胁吗?”
“奴婢不敢,只是,奴婢相信老太君是明事理,通情义的人,定不会随意抛弃奴婢。”
“你的意思是,我不明事理,无情无义?!”林素璎猛地一下站起来,怒目圆睁。她堂堂一个少奶奶居然被一个丫鬟当众暗讽,叫她如何不气?只是,她这一气便忘记了应有的仪态,老太君的眉不禁皱了皱眉。见此,青禾赶忙暗地里扯了扯她的衣角,她这才恢复理智,重新坐下。
此时,低着头的施央脸上抹过一丝得逞的笑容,她与林素璎从小一起长大,生知林素璎的脾性,一激就怒,所以方才才会故意那样说。接着,她抬头看向林素璎,一脸的纯真无害。“奴婢不是那个意思,大家都知道您通情达理,温柔贤淑,也知道您送走奴婢是为了韩府着想,定不是为了一己私欲。”最后四个字的音她咬得特别重。
“我好久没见过像你这么会说话的丫鬟了。”林素璎说这话的时候眼睛死死盯着施央,手紧紧握着椅把,没错,她在隐忍怒气。
施央知道她不是在夸自己,便干脆顺着她的话讲下去:“少奶奶过奖了,奴婢只是实话实说。”
“就不知你这伶牙俐齿是优点还是缺点。”
如果眼神可以杀人,想必施央已死千百遍了。
“能让少奶奶上心的,当然是优点了。”施央嘴角微扬,露出一个气死人不偿命的笑容。
“你……”
“好了,你们都别说了。”老太君打断她们的话,转而看向施央,“你先下去换身衣裳,再去师湘阁吧。”
老太君这是默许施央留在韩府了,施央应声而下,林素璎则一脸的不爽。
待出了厅堂,施央紧攥的手才松开来,风一吹,手心的汗微微发凉。接着,她抬头看向远方,此时太阳已经落山,那大片大片的霞云染了天边,也染了她的眸,风华万世,瑰丽无限。
这一天,快结束了。
这一切,才刚开始。
==
天色渐黑,韩府的灯笼相继亮起,给这夜添了一丝光彩,也添了一丝迷离。
长廊之上,一位身材曼妙的女子款款而行,她一袭粉衣,身上唯一的配饰便是挂在腰间的那块羊脂玉佩,也不显得单调,长长的青丝已齐过腰际,风一吹,如河畔的柳絮,摇曳生姿,拢的是一世风华。廊下灯火微弱,却遮不住她的绝色之姿,只见那容色晶莹透亮,如新月生晕,又如星辰沉海,婉转千变,柔情万分,令人惊的是眼眸,醉的是心肠。
她,像一颗愈磨愈亮的宝石。
她,正是施央。
此时,她正低头专心想事,丝毫没注意前方有个身影在慢慢靠近自己,直到眼前多了一双蓝缎白底的锦靴,她才下意识地往旁边走。不过奇怪的是,她往左,那双靴子也往左,她往右,那双靴子也往右,似乎在存心挡她路,于是,她愤然抬头,才说了一个“你”字便哑住了。
她好像很久没有看过这张脸了。
斜飞的英挺剑眉,削薄轻抿的唇,棱角分明的轮廓,还有那双似揉碎了日月星辰的眸子,廊下灯火忽明忽暗,像极了他的表情。
一时之间,两两相看无言,心思各异。
“……大少爷。”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头,打破沉寂。
韩洛凝视着她,声音低沉暗哑:“为何不辞而别?”
那日,采鸢说她不见了,他以为她被林修英抓走了,特意去道观寻了好几回,却未找到,后来,他只当她不想待在四合院,不辞而别了。也是自从那日过后,他时常会想起她的样子,似蹙非蹙的眉,似抿非抿的唇,似水非水的眸,搁在心头,烙在眼里,如梦如幻,缠绵婉转,挥之不去。方才回府后,他听下人说她回来了,便匆忙寻她而来,待真的见着她后,他才突然明白,原来那时,心里搁的,眼里烙的,是相思。
“奴婢不想成为大少爷的负担,所以不辞而别。”
她犹豫再三,最终决定不告诉他这几日发生的事。
负担?他听见这个词后失落一笑,原来,自己在她心里,还是生分了。
“那为何现在又回来?”
“因为心有所牵。”
突然,一阵风吹过,散了她额前的几缕发,扰了她眸中的一泓清波。
“是人是物?”他目光微敛。
“人。”
“何人?”
她抬头,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可妄想之人。”
灯火闪烁,映得她的眸子似琉璃般迷离,又似潭水般深邃。
就是这一眼,害得他的心漏了几个节拍,而她,看着他眸中的动情之色,知道自己终是得逞了。
韩洛,这次换你爱我爱得死去活来,再被抛弃,如何?
第十五章 月老()
“道长为何会送你回府?”片刻,韩洛敛了敛神,问道。
“可能他良心发现了吧,毕竟奴婢本来就是无辜之人。”
“你……”
“大少爷,不好了,不好了……”
他还想继续问下去,却被一个急切的声音打断,只见一丫鬟火急火燎地跑过来,上气不喘下气,“……大少二奶奶她……她晕倒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晕倒?”
“奴婢也不知,老太君现下正陪着她,让奴婢喊您过去一趟。”
他没再说什么,转身离去,那丫鬟赶忙跟上他的脚步,只是,她在离开前还特意看了施央一眼,那一眼包含了太多东西,有不屑,有嘲笑,也有得意。
施央认得她,她是林素璎的贴身丫鬟,青禾。
此时,施央差不多猜到林素璎为何会“晕倒”了,大抵是知道韩洛来找自己,气急攻心了。
事实上,施央也猜对了,林素璎本在房间等韩洛回来,等了大半天人没等到,却等到了他去找施央的消息,一时之间怒不可遏,才想了假装晕倒的法子,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笑。
韩洛离开后,施央继续走着,不一会儿便到了师湘阁。
此时,师湘阁内灯火通明,她刚上二楼,便听到了从里屋传来的骂声:
“你怎么回事?绣个荷包都绣不好?好好的一对鸳鸯硬是被你绣成了一对野鸭!这要是送出去了,别人还不得狠狠嘲笑我一番?!”
不用看,施央便知是绿萝在挨骂,毕竟私底下,韩师师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躁。
“二小姐,何必发这么大的火呢?容易伤身。”施央推门而进。
“你不是被带去道观了吗?怎么在这?”韩师师还不知她回来了,所以此刻很惊讶。
“奴婢知道您需要自己,所以回来了。”说话间,施央走到她面前恭敬行礼,嘴边微笑适宜。
韩师师上下打量她一眼,语气酸溜:“几天不见,你又美了些。”
“二小姐说笑了,论姿色,奴婢是如何都比不过您的。”
“这话我爱听,只是,留不留你在身边,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说着,韩师师靠在椅背上,双手环抱于胸前,神情慵懒。
俗话说一山更比一山高,过了林素璎那座山,还有韩师师这座山,不过,不管这山多高,施央也会越过去。
“奴婢既可帮您分忧解难,又可帮您出谋划策,危险时还可挡刀挡剑,当然是留得的。”
“你倒是挺自信,就怕全是嘴上功夫。”
这时,施央注意到桌上搁着的荷包,当下便有了主意。“二小姐可在为绣荷包发愁?”
原本,韩师师想亲手绣个荷包送给君少钰,无奈自己手艺太差,这才叫了绿萝帮忙,谁知她的手艺更差,根本拿不出手。现下,她见施央这样问,眼神马上变得锃亮。“你会绣?”
施央点头,“闲来时绣过几个。”
“若是你绣得让我满意,我便留你在身边。”
“定不负小姐所望。”
接着,施央在桌旁坐下,拿了针和布便开始绣,绿萝不由地狠狠瞪她一眼。
没过多久,韩师师便去正厅用晚饭了,待她再回房时,施央已经绣好了一只母鸳鸯,只见那母鸳鸯色彩斑斓,栩栩如生,令她惊喜万分。“你这绣工,都快赶上绣庄绣娘的了。”
“二小姐谬赞了。”
“我决定留下你了,你好生将这荷包绣完吧。”
“多谢二小姐。”
韩师师的反应,在施央的预料之中,只是,那绿萝见了眼红不已,以后怕是会想方设法为难自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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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施央去厨房给韩师师打洗脸水时恰巧碰到了婵月,许久未见面的两人热络地聊了好一阵儿才分开,施央从她嘴里得知了近日来府上的情况。原来,韩洛已接管了天宝钱庄,携款潜逃的赌场管事也已找到,一切都在慢慢好转。婵月说这些的时候眉飞色舞,施央却眉头微锁,心有所想:韩家毕竟财力雄厚,就算一时不济也会很快翻身,自己得好好探清他们的商业底细,找出漏洞,全力出击了。
冬日的清晨格外冷,施央出来得匆忙只穿了一件单衣,此时风一吹,她不由地打了个寒颤。
还有一个多月便是年节,长廊之上已挂满大红灯笼,喜气洋洋,施央看着它们,神情突然黯了黯。去年的这个时候,她还是韩家的大少奶奶,为了讨得老太君他们的欢心,自告奋勇,一手操办了府上的年货,每天忙碌不休,现在想想,还真是傻。
“在想什么呢?”
突然,耳边传来一个富有磁性的声音,她抬头,一眼便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韩洛,身姿俊朗,气宇不凡。
“奴婢见过大少爷。”她低眉颔首,屈膝行礼。
“可是有何愁绪?”韩洛在她身前停下。
方才,他远远地便见她端着水盆站在走廊上发呆,不由自主地就走过来了。
“突然想起一些往事而已,谈不上是愁绪。”她抬头,眸中的黯淡之色已不复存在。
他没有继续追问,只是看着她单薄的衣裳皱了皱眉。“怎么穿这么少?”
“不过出来打个水,不碍事。”顿了顿,她又道:“奴婢还得回去伺候二小姐,就先走一步了。”
“去吧。”
施央从他身旁走过,他回头看着她的背影,眸光深邃。
回到师湘阁时韩师师刚起床,施央伺候她穿衣洗漱完毕后便开始给她梳头,长长的青丝在木梳间划过,施央突然想起以前给林素璎梳头的日子。那时,她们还是林府中未出阁的好姐妹,时常黏在一起,林素璎好打扮,又嫌丫鬟梳不好头,施央便亲自给她梳,久而久之,竟也练成一门好手艺,没想到,现在又派上了用场。
一盏茶后,施央挑了一支镂空兰花珠钗插在发髻间,完美收尾,韩师师看着铜镜中的自己,满意地点点头。“还是你梳的头好看。”
“二小姐喜欢就好。”
这时,绿萝端着早饭走进来,刚好听到了她们的对话,不由地咬咬唇。
“二小姐,过来吃早饭了。”
韩师师在桌旁坐下,绿萝特意盛了一碗鲍鱼粥给她,她却转手递给施央,“你昨晚熬夜绣荷包辛苦了,吃这个补补身子吧。”
“多谢二小姐。”
在绿萝嫉妒的目光下,施央从容地接过碗,韩师师又道:“坐下吃吧。”
“是。”
韩师师虽性格蛮横,但很容易被收服,施央正是了解她这一点才故意做那些事讨好她,以便实施下一步计划,看来还挺奏效的。
“待会我要出门一趟,你去准备下。”用完早饭后,韩师师对施央道。
“是。”
转而,她又对绿萝道:“你去云裳坊把我新订做的衣服取回来,千万别弄脏了。”
“是。”
绿萝不情愿地退下,心想为何不是施央去取衣服,自己陪小姐出门?她一出现,什么都变了,还不如彻底消失!想到这,绿萝的眼底抹过一丝狠色。
要说这洛桑城里香火最旺的地方非月老庙莫属了,它建立已有百年,经历了无数风雨,也见证了许多段姻缘,虽规模不大,但每天来往的人络绎不绝。庙里有个解签人,人称“黄老仙”,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所以,有不少人慕名前来,只为求得一卦。
此时,一辆华锦马车在月老庙前停下,珠帘攒动,两个娇俏的身影相继而出。一个是粉妆玉琢,云髻娥娥,狐裘裹身,风姿绰约,一个是芙蓉出水,清眸流盼,淡衣楚腰,秀雅脱俗,好似那画中仙,水中凤,引得不少男子驻足遥望,痴了神,醉了心。
感受到来自周围男子的仰慕目光,韩师师得意一笑,而后抬头挺胸走进月老庙,施央紧跟其后,神情淡然。
月老庙里人山人海,好不热闹,韩师师径直进了祠堂。“既然来了,你也求一签吧。”说着,她塞给施央一个签桶。
施央犹豫着接过,韩师师马上拉了她一起跪在蒲团上,“心诚则灵,求签的时候可不能有杂念。”
接着,她们闭上眼开始摇签。
不一会儿,两支签落地,韩师师捡了自己的签便往内堂去,施央却跪在原地一动不动,望着手中的签,心绪混乱,最终还是起身了。
内堂里坐着一位白发老人,只见他身穿黄袍,头戴冠宇,慈眉善目,正在为前来的少男少女解签,想必就是名声远扬的“黄老仙”了。
等轮到她们时,韩师师迫不及待地把签递给他,一脸的期待。
“期我乎桑中,要我乎上官,送我乎淇之上也。”他说出签文,凝了凝神,又道:“姑娘,此乃中上签,签意是,男女之婚姻是终身大事,是决定人生一生幸福之大事,爰之,不得以逾越、不正、强行等手段行之,必须以正当方式取得对方之芳心,两相情愿之下完成。如违反上述原则行之时,虽结合,惟两者之间,貌合神离,不得行之,否则良缘亦为此破坏无遗。”
“这是好签,还是坏签?”
“好亦好,坏亦坏,一切都要看姑娘的造化。不过,姑娘需谨记,命中有时终须有,命中无时莫强求,方能结得良缘。”
“那我就把它当好签了。”
韩师师起身,也不知想到了什么,脸颊微红,似那天边的云霞,娇艳含羞,一双美眸流光溢彩。“施央,我先去月老树那边了,你解完签再来找我。”说完,她便走开了。
只是,施央紧攥签支,迟迟未坐下。
第十六章 算卦()
“来即是缘,姑娘,坐下吧。”黄老仙开口道。
她这才坐下,把签递过去。
“你往事已沉,我只言自今。此乃上签,签意是:汝之往事,该全忘却之,不是可以回味者。古人示之曰,昨日死,今日生,昨日之事全去之后,今日起,得以新之决定行之,已往不追,今日者再以新之决定作之,必有大成之时。”
闻言,施央目光微沉,他又道:“姑娘心中可有放不下的旧人?”
“并非放不下,只是有所不甘。”
“世间轮回,全自因果,万事万物,皆有始终。姑娘,待你遇见新人,自会放下旧人,放下不甘,届时,破茧成蝶,方能新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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