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笨程安
不管怎么样,绮罗还是收了东西,起身。准备出去看看,她在账房里穿得比较随意,但是也是能见人的。再说,以她看来,来商家来通知的,一般都是小吏。当然,本来这事还真不是她要出面的,不过,这也不是小事,问清了,她好去兵部重新签单子。总得知道管事的是哪位,她认不认识,好看看下步怎么办,对她来说,一口拒绝总不太好。
顾义退了一步,默默的跟在绮罗的身后,之前被敲打之后,其实沉寂的不仅是顾二叔,其实对顾义来说,也是一次重重的一击,他和顾二叔是亲父子,所以好些事,都是他们一块商议的,现在却被人骂蠢了,他一直都觉得自己并不比顾仁差的,凭什么他是宗孙,凭什么生下来,就比他受到大家的关注?但这回,虽然顾仁没有出现,但他一点也不相信,这里面,没一点顾仁的影子。他甚至怀疑,只怕一切都是顾仁安排的。
到了偏厅,绮罗看到了程安,怔了一下,但脸都黑了。她生气在不是因为程安追到自己的婆家,而是因为程安把兵部的脸都丢光了。
兵部为官,他们为商,当朝庭定了主帅,于是作为供奉之一,绮罗就得向程家送拜帖。等着程家什么时候有空了,他们好去拜见。
有事,派人支会一声,然后由着商家派家主去兵部商恰。结果这位,竟然亲自跑到商家来下单,兵部真是什么面子都没有了。
之前绮罗就是管这个的,流程她实在很熟。结果这个二五仔,竟然猛不丁的就过来了,这算是什么意思?
不过再气,她还是双手拢在袖中看了微微的曲膝行了一礼,“程大人!”
“段……大夫!”他本想叫段姑娘的,不过看看人家小叔子,还是叫了一声大夫。反正让他叫她顾夫人,他肯定不乐意的,可能是觉得自己有点失态,还是试图往回找补,“资尊府管事的可是段大夫?”
“是,鄙府家规,这是鄙府宗妇,全权处理长春堂事物。”顾义还是有点开心的,他此时,一点也没意识到,程安的不妥是因为与绮罗有旧,还以为他吃惊出来跟他谈的是一介女流,他无比期待着程安以不重视兵部为由,拂袖而去,那么,就算二房得不到好,却也能压一下堂嫂的嚣张气焰。
结果,那个程安随便找了一个椅子就坐下了。绮罗有点无奈,因为他是官,自己是民,她还真不能坐在主人位,只能老实的坐在他的下首。
“这个就是兵部要的单子,你看看。”程安拍上了单子。
绮罗等他的手移开了,移过了那张单子,看了一眼,抽了一口冷气,得了,这回程安不但把兵部的脸丢光了,还把老程家的里子、面子一起踩在了脚底下。
“程大人!”绮罗把单子放下,她真有七窍生烟的感觉。
“嗯!”程安马上老实的听说。
“程大人,您可以不尊重顾家,但请程大人尊重一下自己,尊重一下与大人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绮罗深吸了一口气,把单子推回,然后干笑一下,“大人是要出征,您拿一张边关日常补给单子,来逗顾家玩吗?”
现在顾义觉得其实堂嫂可能就是这个脾气,当年老太太还怕说段家的姑娘太羞涩,太内向,怕担不起事,现在好了,骂自己一家跟玩似的,现在更了不起了,直接对着程家二少开骂。所以自己被骂,还真不怎么冤枉。
不过顾义此时还当自己是顾家人的,马上跳起来,“大嫂!”
“行军的药材关乎将士性命,望大人回去再想想,审时度势,审慎以对。”绮罗也觉得自己刚刚有点失态,放慢了声调,尽量柔声说道,“对了,兵部有兵部规矩,您若弄好了单子,派人支会一声,民妇会去兵部商恰的。”
程安有点傻眼,这是什么意思?
“哦,段大夫,我家二爷身体不好,今儿特意来看病的,这单子是顺手拿的。”程槐还不错,脑子比现在程安强多了,马上把程安的手臂放到那个桌面上。
绮罗还真没法,从小到大,两辈子的习惯,都没有说把病人拒之门外的。只能让人去拿她的医药箱,拿脉枕给程安号起脉来了。
其实进门她就知道,这回程安还真的是病了。号了脉,让他张嘴看看舌苔,这样子跟之前在院里堵她那人,还真是有天渊之别了,想想低头拿纸写了方子,她不禁有些恍惚了,她从没见过程安生病什么样,他好像永远都是充满了活力的样子。
“段大夫,您看我们二爷要紧不,之前他病得可重了,若不是段神医,我们二爷可就真过去了。现在,我们二爷闹着要出征呢。”程槐急得直跳脚,他可是有指向性的,现在他就信段家父女,谁也不信。之前二爷昏迷不醒,还有二爷高烧不退,都是段大夫和段神医给救回来的。所以现在他急切的想让绮罗说说,二爷此时的身体不适合出征的。
“我爹看过?”绮罗马上停笔,原则上,父亲的病人,她可以看,但是要看看父亲的原方,不然,她胡乱开方,让父亲知道了,会很麻烦的,“若我爹开了方,照方抓药即可。”
“出征、出征!”程槐急得直冒汗了,这人怎么点都点不醒呢。
绮罗出神的看看方子,程安父子三人,都死在这场战役之中,出于本心,她不想让他去,可是她在程家十八年,她很明白,程家儿郎的责任是什么,或者说,程家人的责任是什么,儿子战没了,还有老太君、还有儿媳妇、还有女婿、还有孙子。只要战事不平,程家会战死到最后一刻,这就是程家人。所以她能说程安的身体不适合出征吗?就算她说了,程安也不会听吧?
想想,在毛笔上添了一点墨,把药方写完,起身对程安行了一礼,侧头对顾义说道,“给程大人抓药,诊金、药费就算了。”
顾义知道这是送客的意思了,只能陪笑请程安出去,而绮罗已经自己先行退了出来。若是父亲,应该也会反对程安的出征吧?想想刚刚的脉象,他现在出征的确是有点困难。
一脑门官司的回到小账房里,默默的看书,希望能让自己平静下来。大战来临,一场必输无疑的大战,她该怎么阻止?她又有什么能力来阻止。
而程安其实也失神了,当绮罗那温暖的细指搭在他手腕上时,让他张嘴,那眼神之中,是有关切的。而这一切,他好像觉得似曾相识,不过很快他把这种念头压了下去。他很明白,在她的心里,自己只是一个普通的病人,她所有的关切,不过因为他是病人罢了。若他没病,只怕绮罗连正眼也不会给他吧?想想刚刚她批自己的那些话,想想他臊得都恨不得有个地洞钻进去才好。抓起桌上的单子,跑出去牵了马便回了兵部。程槐想追,可是问题是,他药还没拿呢。这可是段姑娘开的药,程槐还真有点舍不得。只能跟着顾义去把药拿了,再去追。追是追不着了,他想想还是先回府把药送回去为好。
程老太君在,她叫人叫太医看看方子,看看段姑娘开得怎么样,太医倒是很欣赏,说段大夫的方子是温养,而顾夫人开的是补气,各有千秋。段大夫的方子温差经脉,慢慢提气。而顾夫人是以补气为主,提升力气,强健经脉。若非要比一个子丑寅卯出来,顾夫人倒是更了解二少的体质,学武之后,温差提气不如以气壮筋来得适用。
一般来说,学武之人都是多少懂一点医理的,太医这么一说,老太君倒是点了头。他们都是习武之人,慢慢的养,身子越养越虚的感受是很大的,反而真的一鼓作气的出一身汗,把经脉活动开了,精神更好。所以此时,不管好坏,绮罗的方子是更合她的心意的。让程槐把药送到青儿处,好好煎,等着二少回来喝。
程槐倒是很开心,觉得自己今天又做对了一件事,让二爷找段姑娘看病,果然段姑娘厉害是厉害点,但医术还真是好啊。
程老太君有什么看不懂的,让人帮程槐把药拿下去,然后细细的问了一下在顾家发生的事,老太君听完轻轻的敲敲额头,想想,又把他们在兵部的事又细细的问了一下,思索着,让程槐下去,程槐还有些不好意思,忙说,他还是出去找找二爷为好。老太君点点头,对他笑了一下,“你去兵部找吧,他定然在那儿。”
程槐看太君不怪他把少爷跟丢了,很是高兴,开心的应了一声,就退了出去,去兵部接程安了。
太君头疼了,非要一天之内就告诉她,两个儿子都不靠谱吗?要不,跟老爷子说说,把老三这回也带上,不给官衔,只让他在旁看看何为战争也好,堂堂的将门之家,却让一个医女告诉他,药品是将士之命,他可以不尊重他们商人,但是却不能不尊重他自己,不尊重那些与他们同生共死的同袍兄弟。
自己真的错了吗?她和老国公把孩子们管得太紧,然后觉得孩子们只要善良,正直即可,现在看来,他们是善良,正直,可是全都不经世事,一个比着一个的傻。这样把他们赶上战场,到头来,只怕就是死路一条了。rs
第十六章 顾仁 故人
1更
顾仁的第一封家信到来时,是绮罗见过程安之后第二天,她刚去兵部谈完了新签,并没见程安,就回了长春堂。之前已经由长春堂自己的渠道传信给外地的顾仁,她正想着,在长春堂里,如何应对时,发现自己账房的书案之上,有一小株断肠草。
绮罗怔怔的看着养在花盆之中,显得有气无力的小毒草,谁没事把这个放在这儿?自己很少用断肠草入药,这种毒性太容易化解,她用的一般是动物性毒药,这样可以调配,一般来说,也比较难解。
“这是大爷托驿站送来的,还有家信。”丫头笑了,笑盈盈的指指案几。
绮罗才注意到案几上,花盆边放着一个厚厚的信封。她倒不忙着看信,先去洗了脸,把头发放下。让丫头重新梳了一个让她舒服的发式,才回来坐好。
信封很厚,打开来看,好几张写满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单说字上,这位还真的得了父亲的真传,一色的行楷,父亲教人写方,说最恨自以为是的大夫,写的方子有如天书,弄到后来,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写的什么。行医,写字都是做人,要行得端,坐得直。于是一看这字,就知道,当年顾仁一定没少挨打了。
内容倒没什么,上面除了问候父母与她之外,就是一封类似游记的东西。说他在哪下车,住在哪个旅馆,然后旅馆跟去年如何一样,份餐如何、如何,他连一块肥肉都细致的描述了。最后言道,他晚饭之后没事,在外散步时,在路边的岩缝中发现的,想来是来往的客商,不轻意带到这儿了。想到这是京城附近的山上没有的,于是挖出来给她看看。
绮罗又回头重新看了一次,心中有些怪怪的感受,但是她努力把这感觉压制下去,让人把信送到后院给老爷、太太看看,对他们来说,能看到儿子在外面的生活情况,应该是很开心的吧。
然后她就盯着那株断肠草看,这是长在山上崖壁之上,不是京城没有,而是京城的崖壁是皇家管理,那里的东西不许人采的。不过是巨毒,她有一段时间倒是用过极多,只是顾仁把这个挖出来给自己做什么?顾仁不会是想着让自己在家里种这个吧?
其实人工养殖草药自古亦然,只不过中药的特点是一时一地一药。明明两地天气差不多,可是种出来的药效天差万别,弄到后来,成两种药了。像这种断肠草,能生在峭壁之上,表示能耐寒、耐风、耐旱。这也是为何顾仁是在小旅馆边的一个地缝之中找到的,估计是哪家收的断肠草没收拾好,草叶上的种子给掉下来了,机缘巧合之下,就那么给让它成活了。但成活又有什么用,药性还一样吗?
就在她盯着这草药发呆时,顾义来了,现在他就是一打杂的,什么杂事他都抢着干。不过正是这点,让绮罗有点佩服他了。顾二叔蜇伏不出,然后顾义虽然丢了作坊的管事之职。可是现在他却做了一个,之前他完全没想到的好活。打杂最好的是啥都要管,然后这才是真的了解长春坊运作最直观的地方,所以绮罗很佩服他,却也更防备,一个能下得了这狠心的主,真不是一般人。
“怎么啦?”绮罗起身把花盆放在了窗台上,自己回身坐好。
“今天的库存,还有柜上出货单。”到了下午,每天都要盘点一下,库存多少,柜上出货多少,虽说麻烦一点,但是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兵部的签子催得紧,作坊的生产能力只有那么多,而长春堂又不能关门歇业,所以现在他们做药就按天来做,补齐之后,其它的时间都拼命的去完成兵部的单子。
“程家出兵,准备派谁跟着。”绮罗看看,跟昨天差不多,边写第二天要准备的药材,边顺便问她的另一个问题。
“什么跟着?”顾义完全不知道大嫂在说什么。
“出兵时,咱们不用派个人居中策应吗?若是有什么问题,也好处理?”
“当然不用,我们把药送到兵部,然后他们收了货,这药就与我们无关了,我们若派人反而容易出事,到时人家什么都能栽到我们身上了。”顾义说道,不过脸上倒是露出了些笑容来,显然他终于觉得大嫂除了会行医做药之外,也真不全是万能的。她也有盲区,这让顾义觉得自己好受多了。
绮罗呆了一下,想想,“一直没派过人?”
“当然,就算兵部要求,我们也不会答应。他们收了货,两家再贴封条,银货两屹,不然,真的药品出了事,我们几条命都不够赔的。”顾义很肯定。
绮罗让他出去,自己不禁拍了一下头,自己怎么这么蠢啊。自己管了医药这么多年,兵部的章程自诩没有她不知道的,结果竟然在这儿闹了一个大大的乌龙、是啊,兵部从来就不会让一个商家跟着上战场的。
当年自己第一次跟太君出征,只是她想要去看看程安牺牲的地方。太君本就觉得她可怜,想想就让她管药帐,说这是她的专长,她应该能做好。其实她也明白,太君是找点事给她做,省得她胡思乱想。好在这是大兴朝,女子为官为将不算个事,不然还真的引人侧目的。
初接军需,那时,她跟自己现在一般大,不过那时的她,是真的十六岁的段绮罗。胆小、羞涩,她又是被段鼎教出来的,对医和药有种偏执的执着,差一点都不成,所以那时,她比想像中紧张得多,她其实犯了不少错的。
不过她不是程安,程安是真正的世家子,他有天生的贵气,不像她,她出身低,以程家媳妇的身份出来做事,处处都小心谨慎,生怕给程家丢脸,所以做事上,其实是有些畏手畏尾的。
所以出行之前,她召见了各家供奉的管事,她相信人家的专业,那时她没关注各家的管事长什么样,她要的只是他们的专业的知识,所以她至少没有像程安那样,把人丢到商家去。好吧,得亏是自己,换个人,程安这人就丢大发了。所以她第一次出征时,虽说紧张,真没程安这么丢人。
而在绮罗掌管药帐十八年中,她的身边就一直有个长春堂的顾掌柜,因为第一次时,他就跟着了。她只问了一声,他说是长春堂的;她就问了一声贵姓,他说免费姓顾。绮罗也就没有多问了,她在后来的十八年里,就一直叫他顾掌柜。
绮罗一直以为是规矩。后来,每年那位顾掌柜都跟着,也都帮得上忙,于是也就觉得这是应该的,原来这世上从来就没什么东西是应该的。
他们不是朋友,但真有事时,那位顾掌柜却真的很能帮得上忙的。现在顾义说根本就没这个规矩,那么,那个顾掌柜是谁?她想想,自己都摇摇头,自己真傻,怎么就这么傻。竟然一个陪伴自己十八年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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