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绮娘姐,该走了。”程喜又不能叫她二嫂,叫顾夫人,他也觉得很怪,只能叫姐了。
绮罗上了太君的车,两人都不说话,最后的时刻了。
当年晚上,第一拨战事来袭,这不是鞍然一家,而是西部军和鞍然的联合部队。绮罗陪着太君站在城楼上,看着那汹涌的敌军,突然心里一松,她幸亏把父母和顾仁送走了。
“太君,我下去了。”绮罗看了一会,估摸着第一批伤员要送到了,对太君说道。
“去吧!”太君没回头,眼睛只是盯着黑压压一片人潮。她没想到,有一天,陪着自己安静的面对敌军的人,会是绮罗。绮罗刚刚没有害怕,她只是安静的看着。但太君却感受到了绮罗的平静,这个平静就足够了。
医帐里陆续有伤者送来,绮罗并不慌乱,这才刚刚开始。让大家别乱,自己绑好手镯,开始干活。也许她的加入,让大家都定了下来,之前的医官原本是最不服绮罗的,此时看到她的样子,也不说什么了,自己按指挥做自己的事情去。
这回联军非常顽强,他们知道了永安找到了解决羊瘟之法,于是他们一块就对着他们来了。他们要活着,于是永安不给解药,他们也是一个死字。所以怎么都是死,不如让家人活着。所以攻起城来,简直就是不要命了,根本不给他们机会喘息。
太君命令死守城关,但面对对方的不停歇的强攻,面对着越来越强的攻势,还有越来越多的伤员,关隘的情况也越来越糟。
绮罗经历过那么多次的战争,第一次,真的觉得有点看不到希望了。傍晚时,她再上城墙,太君站在原处,看着还一拨拨向这边涌来的敌军。她还是很平静,就像之前的太君。绮罗静静的看了一会,这就是太君吧,无论什么时候,都是这样。
“太君向雁门关求援吧。”绮罗慢慢的走过去,看了一眼如潮水般的敌军,轻声劝道。虽然知道她不会答应,只不过,原则上,她要劝一下的。
太君不作声,只是盯着人潮,不知道此时她在想什么。
“太君!”绮罗很了解太君,她不习惯向人求援的。只是现在不是这一城一池,真的破城了,死的不仅是他们。她可以战到最后,只是这些战士们怎么办?他们有家,有父母,有妻儿的。
“你怕过吗?”太君回头看看绮罗,绮罗这时来找她,一定不是她的意思,她此时看上去很平静。这几天,她都没有来找过自己,她做医官很好,很短的时间内,城内的兵士们都极爱戴她,她真的是个很适合的医官,她能想像得出,曾经她有多么的出色了。
“不,没有。”绮罗看看那些疯狂的脸,摇摇头。她跟着太君十八年,她真的没怕过。想想,那时的她,平静在于,她生无可恋了。现在看看这些人潮,脑中竟然浮现出顾仁的脸,她还没跟他说再见呢。想到再也没有机会时,心竟然有些抽痛起来。
“现在我害怕了,我怕再也见不到太公,也怕看不到小绮儿长大,听她叫我一声奶奶。”太君苦笑了一下。
绮罗看看太君,深吸了一口气,却没答话。
“不想宏毅?”太君侧头看着绮罗,她现在感受到了绮罗的纠结,刚刚的平静已经不复存在了。
“求援吧!秦修应该准备好了。”绮罗不想谈自己的事,既然已经决定与程家划清界线。
“已经派人去了。”太君苦笑了一下。
“真不像您。”绮罗只是劝一下的,没想到太君竟然在自己没劝她时,就已经去求援。
“人总是要改变的,秦修他们已经回话了,很快来援。”太君笑了,“你回去忙吧!”
第三十九章 军人
绮罗笑了,看看这些敌人,秦修的人最快也得两个时辰。时间不知道够不够。不过,她很高兴太君能走出这一步,不管时间够不够,能走出来,就行了。
所以,她现在却真的平静了,因为太君真的改变了。她没有坚持独自面对,而是向老对头求援,这是好现像吗?微笑的走下城墙,正想回医帐,抬头却看到了顾仁。
“你怎么……”绮罗真的想不到自己该说什么,但想想刚刚的敌军,马上脸色一变,“正好,帮我去找秦修,现在危急。”
“还想骗我走吗?”顾仁盯着她。
“现在真的很凶险,去找秦修。”绮罗脸都白了,原本破城她不怕的,可是现在她怕了。
顾仁盯着绮罗,他跑到半路上,就看到谢言了,谢言收到了绮罗的信,他算算时间,根本就不去京城等顾仁那么笨,于是就下山等着了。顾仁看到谢言,马上调转马身,飞奔回来。
“你要跟程家共存亡吗?”顾仁这回真的要气疯了,她竟然自己独自留在危险的城池里,和太君一块。
“我是军人,这是我的责任。”绮罗不想再解释了。城里的百姓都被送走了,顾仁现在是惟一的百姓。
“你不是!你早就不是了。你要底要在梦中什么时候?你已经不是段将军了,你醒醒。”顾仁吼着她,使劲摇着她的肩膀。
“现在我管着医帐,这就是我的责任。”绮罗甩开了顾仁,看到一个熟面孔的兵士,叫过来,“把他绑了,送到雁门关。”
兵士看到绮罗想也不想,便把顾仁给绑了。顾仁怎么着也不是一个军人,跟这些兵士们真的没法比。顾仁真的傻眼了,他没想到,绮罗一句话就能把他绑了。很快另一个兵士跑了过来。“段军医,有什么事?”
“找个车,把他送到雁门关交给秦大人。”绮罗对那人笑笑。
“是!”那兵士马上敬礼去找车了。
“绮娘!”顾仁挣扎着。
绮罗提裙头也不回的向医帐跑去,她不想让人看到她的眼泪。她甚至不敢再看顾仁,只是低头向前奔着。
城里已经没有平民了,该撤离的都撤离了。医帐就设立了这些平民的宅子里。绮罗一个个的看过去,每天都不停的有伤员送进来。此时,太君是死守城池,没有出去,不然伤员都不是受这点伤了。
静静一一巡视下去。对每个兵士们微笑。打着招呼。这些日子,大家也都习惯了绮罗这样,他们也喜欢这个和气而且医术很好的医官。转了一圈,绮罗回到自己的房间。几个医官都进来了,大家都面色凝重。
“怎么样?”大家一起看着绮罗。
绮罗去找太君,其实也是大家的意思。局势他们也看到了,百姓都撤离了,他们只是医官,对他们来说,他们没有绮罗那种要与关隘共存亡的决心。
“太君已经向雁门关求援了,大家放心。如果真的有事,大家可以先走。”绮罗对大家笑了一下。向大家保证着。
“顾夫人,那你呢?”副医官看这意思,就知道绮罗是不打算走了。
“我跟大家不一样,大家先做事吧。不管怎么说,城没破。我们还有自己的责任。”绮罗对大家笑着,她的笑容安定了大家不安的心,“对了,您先把重伤兵送出去吧。”
“现在吗?”副医官一怔。
“是,现在!不管怎么样,让他们在安全的地方。轻伤的战士们包好,放到北城附近。真的破城,他们可以快走。”绮罗想了想,不管如何,他们总得做最坏的打算。
“顾夫人!”大家一惊,竟然已经开始准备把伤员送走了。
“尽量做,省得将来后悔。”绮罗笑了,深吸了一口气,绑起了玉镯。大家知道,这是她的习惯动作,只要这样,表明她准备开始做事了。
副医官也不是第一次参与战事了,但是第一次,觉得自己也许做不到绮罗这么好。默默的开始安排,该送走的送走,该移地方的都移到离北门近的地方。空出的地方却马上被新的伤员给填满了。绮罗忙着分配伤员,大家都尽着自己的努力,想的都是同一件事,能救一个,是一个。
“绮娘姐!”程喜来了,脸上全是血。
“怎么拉?”绮罗吓了一跳,主将到这儿,还满脸都是血,这算什么?
“没事!”程喜看了看周围,想想把她拉到一边,“你快带娘走。”
“行了,去守你的城。我们的命都交给你了。”绮罗拿了一块湿布递给他,然后回到自己的岗位之上。就好像没听到程喜在说什么。医官们看到绮罗平静如斯,也都默默的做起自己的事来。
程喜是自己来的,太君站在原处,一动也不动,程喜原本想着让绮罗送太君出城,但看绮罗这样,也知道,没用了。扔了湿帕,自己跑了回去。
太君回头看到他,笑了。并没开口问,叫人拿了张胡凳给自己,她稳稳的坐好。
“您知道绮娘姐不会走?”程喜有些郁闷了,他不能让老娘这么大岁数了,还跟着他守在这儿。而绮娘不管怎么说,也只是来帮忙的,他觉得让他们先走是必须的。她们守到这份上,已经是仁之义尽了。结果,她们好像知道对方都不会离开,哪怕破城了,她们也会跟着将士们一块死守到最后一刻。
“她是军人。”太君轻叹了一声,看向已经杀红了眼的将士,又看看天,突然豪气千云起来,“不管秦修来不来,我们拼一次吧!”
“杀出去?”程喜一怔,他们再守一会,也许秦修就来了。
“这么被动的守城,太辛苦。我有点不耐烦了。”太君把拐杖轻轻的推了地上,看样子,她准备出城迎战了。
“娘!”程喜跪到了母亲的面前。
“是男人,就死得轰轰烈烈,你不会连绮娘都不如吧!”太君厉声说道。
“不是,娘,我去,这城是我的!”程喜跪着云把拐杖捡回,恭敬的放回了母亲的手中,他还穿着盔甲,他不能行家礼,只能行军礼。很快站了起来,“儿郎们,跟我杀出去!”
杀红眼的将士们一声齐喝,他们已经守了几天了,身心俱疲,也许这一刻,对他们来说未偿不是一种解脱。
“程喜听令!”太君拿起令牌。
程喜再次单膝点地,等着母亲下令。
“你带右路从西门冲出,冲散东门贼寇。”
“接令!”程喜领了令牌点了人,冲下城墙。
“焦和听令!”
“属下在!”焦和跪下。
“你带左路人马,从南门冲出,接应雁门关将士,策应程喜。”
“接令。”焦和接了令牌,头也不回的带人冲出。
城墙上的人少了三分之二,此时太君更显危险了。
“太君!”朝庭派的监军有点胆寒了,他是监军,不管如何,他好像都落不着好,简直都有想死的心了。他只寄望于秦修能快点来援。只是快两个时辰了,连鬼影也看不到一个,他心里痛骂了秦家一百万次,可是此时他最想看到的却也是秦家的帅旗。
“绮娘应该在撤离伤兵,请大人监管一二。”太君也知道这位想说什么,笑了一下,随意说道。
“正是、正是,在下这就去看看。”监军此时都恨自己少长了几条腿,几乎是跑下去的。
绮罗看到程喜来过之后,让军医们和轻伤的士兵一块都走,此时留下的,就是刚刚送来,行动不便的士兵了。大家听到绮罗下了撤离令,一个个都傻了眼。虽然知道也许会这样,但是,真的绮罗让他们离开时,大家还是红了眼眶。
“段大夫!”副医官上前一步,之前他都是叫她‘顾夫人’的。
“快走吧!”绮罗洗洗手,轻轻扫视了一下大家的脸,好一会儿,“谢谢!”
“段大夫……”副医官想说自己也留下,可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吐不出来。
“这些伤兵们也需要你们照顾,快去。别耽误时间了。”绮罗还在微笑。
“段大夫,你跟大夫们走吧,我们没事的。”一个伤了眼睛的伤兵吼着。
“行了,你们就别闹了。”绮罗笑了,像轰苍蝇一样,把副医官他们轰了出来。
“段大夫,我们还有力气,我们回去。”一个伤了手臂的士兵吼道。
其它的也跟着吼了起来,他们要重返战场。绮罗不止一次看到这样的情境,正是他们,绮罗才真的爱上这些士兵,他们也许根本不是为国为家,他们来当兵,有时,只是为了吃饭。可是真的到了这儿,当面对敌寇时,他们却能暴发出最朴实的一面,他们要守住自己的岗位。他们活着就不能让敌寇踏进一步。
所以在刚刚顾仁说,她已经不是军人时,她拨开了他。她一日是军人,终身是军人。如果此时她在京城的顾家,她可能装做不知道。但此时,她不是,她在这儿,她就该与她的将士们在一起。
第四十章 生活
“跟医官们去吧,真的我死了,你们还得养好伤,回来替我报仇。”绮罗轻轻的拍拍那个小伙子,“照顾其它人,你伤不重,你有责任护住你的同袍。”
终于,人都被她送走了,她静静的回到诊室,平静的做自己的事。
“段大夫!别管我们了。”一个伤兵流起了泪。
“行了,你们就别添乱了。好好养着,我们不见得会输。”绮罗该包扎的包扎,该换药的换药,就好像一点事也没有。
“万一输了呢?”一个孩子哇哇的哭了起来,真的只是孩子,看上去才十五六岁的样子。
“不到最后一刻,也不要放弃希望。真的输了,到时再说好了。”绮罗笑了,一点也没表现出惊恐。
“段大夫你不怕吗?”那个小伙子抹了一下泪,看向了绮罗。
“没什么好怕的。”绮罗想想,她不怕,她只是遗憾。她还有话没对顾仁说,她还是没能好好照顾父母。自己不在了,他们应该会很可怜吧?
“我想我娘。”那小伙又哭了。
“是啊,我死了,我爹娘会很伤心吧。”绮罗轻叹了一声,但看向了他,“我担心我爹娘,但我不害怕。”
“为什么?”一个中年老兵沉思的问道。
“为什么要怕,我们死得其所啊。”绮罗继续笑着,想想又叹了一声,她还是没能跟顾仁说再见。刚刚让人把他绑走了,也不知道他会不会恨自己。万一真她死了,也许恨就对了吧。也好,至少她不用面对他,不用再跟他解释为什么她要留下。
“段大夫,你真的不怕吗?”那个老兵看着绮罗。
“真的不怕。”绮罗轻叹了一下,“不过有些遗憾。我答应过爹娘我会回去;我都没跟夫婿说一声,也许我回不去了。”
怕和遗憾是两个概念,她之前听太君说,她怕了。她怕再不到太公,怕听不到小绮儿叫她奶奶。其实那不是怕,是遗憾。真是怕,就不会还站在城楼上了。
“段大夫,快走吧,你还有父母、夫君。”那中年老兵劝道。
绮罗笑了,她找了一个角落坐下,身边放着一个油灯。油灯里有一颗蜡丸,她能做的,就是让这些士兵和自己。有尊严的死去。真的破城了。她还有时间把蜡丸捏碎。
而城墙上。太君默默的看着左右两翼人马冲进了联军的队伍,联军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就反应过来。他们本就不怕死了。反正不是战死,就可能会被病死。于是他们宁可战死,一时间血肉横飞,场面更加惨不忍睹。
太君没有动摇,冷冷的看着城下的动静。好一会,她突然伸手让人送上弓。手起箭飞,很快城下的一个走近程喜的蛮子倒下了。此时大家似乎才真的意识到,太君曾经也跃马扬鞭,叱咤风云过。
大家盯着城下的局面。此时还是觉得胜负依然是两两之数。甚至于,他们觉得也许输多赢少。对比那不要命的,永安兵士在气势上就有所欠缺了。
“太君,援军来了。”一个副将突然指向南边。
太君抬头,‘秦’字帅旗迎风飘扬。还有秦修那夸张的银盔,在夕阳下,闪闪发光。太君真的松了一口气,城池保住了。
果然,因为一个有新的军队加入,一下子,整个战场的格局都不同了。原本气势上有所欠缺的永安将士,看到援军,一下子就精神一振,此消彼长,联军好像一下子就泄了气。感觉一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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