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主殿里燃着檀香,熏笼的炭火烧得正旺,良妃只穿着一件单薄的氅衣,淡淡地抬眸看了婉宁一眼,“坐吧。”
“娘娘今日的精神似乎很好。”婉宁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后才坐下,“妾身算着日子,想来娘娘的养身丸也该吃完了,所以今日便带了新制的进宫来。冬日寒冷,娘娘又素来体弱,要注意保重身子才是。”
“你跟胤禩都有心了,只是吃不吃不都一样吗。”良妃盯着眼前的香炉,竟然有些走神了,好半晌才回道,“我昨儿没睡好,也不多留你了,你去给惠妃请安吧。”
婉宁微微蹙起了眉,良妃今日的状态有些不对劲,与站在良妃身后的张嬷嬷对视了一眼,见张嬷嬷轻轻摇了摇头,才起身道:“那娘娘好生歇一会儿,妾身去给惠妃请安后再回来陪娘娘好好说话。”
出了长春宫,婉宁才向刚刚去打探消息的玉兰问道:“有问出什么来了吗?”
“张嬷嬷陪在良妃娘娘身边,郁金姐姐也是支支吾吾的,只说昨晚皇上来过,似乎跟良妃娘娘吵了一架。”玉兰左右看了看,见没有人留意这边,才低声说道,“至于吵架的内容是什么,奴婢打听不出来。”
钟粹宫的摆设比长春宫还要素净一些,似乎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惠妃就已经褪下了四妃之首的光环,变得低调起来,跟从前的良妃一模一样。见婉宁来了,惠妃倒是十分欢迎,言笑之间却透露了几分落寞。直亲王已经有好些日子没来给惠妃请安了,直亲王福晋现在忙着跟府里的女人争风吃醋,还要忙着再怀上一胎,自然也就忽略了宫中的惠妃。
“你是从长春宫过来的吧。”惠妃拨着手中的佛珠,“良妃看着怎么样了?”
看来惠妃是知道什么了,婉宁微微垂眸,说道:“良妃娘娘看着有些憔悴,听说是没睡好。”
“你也多劝劝她,毕竟皇上的心意谁都没办法左右的,让她别再跟皇上倔了。她不想想自己,也该想想胤禩。”惠妃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婉宁一眼,“你看上去倒是冷静。”
婉宁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这事儿还跟她有关系?遂问道:“娘娘的意思是?”
“你还不知道吗?胤禩难道没跟你提起?”惠妃有些狐疑,“皇上跟本宫还有良妃都说起过,有意将瑚图里指婚给巴林部纳木达克之子岱钦。”
婉宁无法形容自己现在的心情,她感觉自己好像迎面被人痛击了一拳,那种闷痛窒息的感觉瞬间席卷心头。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从钟粹宫出来的,似乎浑浑噩噩地就回到府里,回过神来时已经坐在屋子的梳妆镜前。怪不得怪不得,前日胤禩明明说过昨晚会来与她一起用膳的,可昨天下朝回来之后便寻了借口到九贝勒府去,原来是想瞒着她这件事!
“主子……”玉兰担忧地看着婉宁,“主子脸色很是不好,不如奴婢让人传了太医来看看吧。”
“我没事。”婉宁如今反倒哭不出来,她如今只感觉到了满满的愤怒和心酸失望,“去门口守着,看到爷回来的话就将他请过来,就说我有话问他。”
“是。”
玉兰还是很担心,暗地里拉来白芍跟白术,吩咐她们好生看着婉宁。
第一百二十五章()
廉郡王府的人都知道了自家王爷跟侧福晋冷战的消息,富察氏有意去打听那天下午到底发生了什么,可不管是胤禩身边的人还是婉宁身边的人嘴巴都很紧,她只知道素来温婉娴雅的侧福晋竟然冲胤禩发了火,而胤禩却半点要责怪的意思都没有。可尽管如此,韶秀院却是大门紧闭,胤禩自那天以后也不曾再踏入韶秀院一步,所有人都认为,侧福晋这回铁定是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福晋,”富察氏身边的大丫头青凝在她手边放下一盏茶,“侧福晋现在已经不足为惧了,您看要不要推一把?”
青凝是富察氏的祖母配给她的陪嫁丫头,对富察氏自然是忠心不二,也很是看不过婉宁在府中得宠的地位。见如今胤禩跟婉宁闹翻了,她自然是希望自己主子出手推波助澜,好叫婉宁再没有翻身的可能。再者她自己也有些小心思,富察氏祖母将她放在富察氏身边,一则是因为她知根知底是个可靠的,二来则是想着以后富察氏有孕,可以将青凝开脸放在胤禩身边。富察氏手捏着青凝一家子的卖身契,就算青凝得宠也不会反水了。
“落井下石的事儿我是做不出来了。”富察氏啖了一口六安茶,“你看着王佳氏如今是失宠,可她毕竟是王爷心尖上的人儿,指不定过几日王爷就会去将她哄回来。便是她真的跟王爷老死不相往来,可她膝下还有两个阿哥跟一个格格,宫里良妃娘娘跟惠妃娘娘又时常惦记着,咱们此时动手反倒会落了下乘。”
“那福晋是想着按照往日的礼数对待?”青凝到底有些不甘,张嘴还想劝说,话还没出口便被匆匆赶来的墨莲打断了。
“福晋,不好了!”墨莲神色慌张,“方才宫里传来消息,说皇上病倒了!太后受了惊已经晕厥了过去,王爷让主子赶紧换好衣裳进宫!”
富察氏倒吸了一口气,赶紧叫青凝替她梳妆打扮。那些华贵艳丽的收拾衣裳全都收了起来,她只挑了一件水蓝色绣葱绿折枝花的氅衣换上,又将墨莲留在府中看家,带着青凝便上了马车,匆匆往宫门赶去。上马车前富察氏还偷偷向后看了一眼,见白芍已经在后面那辆车便站着,便知道婉宁也跟着出来了。她叹了一口气,谁都不曾知道她曾经因为青凝的提议而心动过,不过好在及时悬崖勒马,否则到底是谁被扳倒都是二说。她早就知道爷心里没有她,再多想也不过是徒增烦恼罢了。
至于青凝,富察氏微微垂下眼眸,虽然是个忠心的,但难免也有自己的小心思,还是回头找个好人家将她嫁出去吧。
在宫门处婉宁跟富察氏便与胤禩分开,胤禩前往乾清宫,而婉宁跟富察氏则上了轿辇去往宁寿宫。此时佟贵妃已经领着一众妃嫔在外间候着,静待里头太医们的诊断,连平日里不常出席宫宴的良妃此刻也面带凝重,更别提其他那些主位上的娘娘了。婉宁还注意到,十四贝子的福晋完颜氏居然也在,当初皇上册封他为贝子时曾经说过,十四贝子府的人无诏不得入宫的,难不成今日皇上宣召了十四贝子进宫?
还没等婉宁想出个所以然,在内间给太后诊脉的郑太医便率先出来,躬身道:“给诸位娘娘请安。太后只是一时忧心以致昏厥,醒过来之后服过药后便可无大碍。只是太后年纪毕竟有些大了,往后决不能再受到任何刺激。”
“本宫明白,有劳太医开药了。”佟贵妃点点头示意郑太医先去开药方,才转过来跟一种妃嫔及皇子福晋、侧福晋说道,“太后的身子虽然没有大碍,但咱们也不能掉以轻心。本宫与云嬷嬷先到乾清宫去,这阵子就由大家一起守在这儿吧。惠妃、宜妃还有荣妃,你们从前起就是手握协理六宫之权的人,该怎么做你们明白的。”
“妾身知道。”一众女眷都福了福身,目送佟贵妃离开。
“也不知皇上那儿怎么样了,佟贵妃怎么不让咱们姐妹过去瞧瞧?”丽答应在中妃嫔队末嘀咕了两声,显然是不愿意留在宁寿宫的。
“你不愿意留下来伺候太后便回去,没人叫你呆在这儿。”石常在睨了丽答应一眼,不屑地说道。自从这个丽答应进了宫,皇上待她便不如从前了,好不容易陷害到这个贱人被皇上厌弃,没想到她又有法子翻身复宠,要不是她进宫的日子不久,只怕皇上就要升她的位分,与自己平起平坐了。石常在记住了丽答应今日的话,想着等太后跟皇上痊愈之后再借机行事。
惠妃看了一眼底下有些蠢蠢欲动的妃嫔们,跟宜妃还有荣妃商议过后便道:“太后需要静养,这儿守了那么多人也不是什么良策。宁寿宫暂时由本宫跟良妃守着,其余人等先回到自己宫殿去,晚些时候本宫会让人通知你们来侍疾的时间。”
这些妃嫔们是回去了,但婉宁她们这些皇子福晋及侧福晋还得留在宁寿宫中以表孝心。婉宁伸手碰了碰水盆里的水,觉得温度尚可,便挽起袖子绞了张帕子,给太后擦拭露在被子外的双手。
“乾清宫半点消息都没有传来,也不知道皇上到底怎么样了。”瓜尔佳氏凑到婉宁身边,低声说道。
“总会有消息的,你也别问太多。”婉宁看了一眼一边的完颜氏,“你可知道为什么十四福晋今日会进宫?”
“这个我也不知道。”瓜尔佳氏四处看了看,“听说乌雅贵人身子大不如前,之前还请求想见皇上一面。估计皇上是想起与乌雅贵人从前的旧情,又想着十四贝子至今没领差事,所以今日将他跟十四福晋传召进宫吧。”
“也许是吧。”婉宁眼角瞥见太后的手指似乎动了动,连忙凑上前仔细观察。
太后只是一时怒急攻心而已,倒无大碍,醒过来之后服了一贴药便又睡过去。乾清宫那儿也传了话来说皇上已经醒了,惠妃跟良妃对视了一眼,最终还是决定派人过去打听一下消息,她们二人继续留守宁寿宫。
这打听的人带着消息急匆匆赶回,一回来却是闹得人仰马翻,胤禩竟然从乾清宫外汉白玉的石阶上摔了下来,左腿当场就折了。
婉宁跟富察氏满脸惊慌地赶到乾清宫偏殿时,胤禩的左腿已经做了处理,额头上还有一道一指长的伤痕,如今还往外冒血。富察氏眉头一皱,向一边的太医问道:“王爷到底还伤着什么地方了,需要现在挪回府静养吗?”
“廉郡王身上还有不少瘀伤,但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替胤禩料理腿伤的刘太医说道,“主要是这骨折,还有头上的伤势,却是有些难办了。毕竟是伤了脑袋,而且郡王爷现在还在昏迷中,暂时不适宜移动。”
“福晋可以放心,皇上刚才发了话,先叫廉郡王在偏殿养伤,等伤势好转之后再作转移。”李德全赶紧见缝插针说道。
“有劳李谙达了。”婉宁给李德全塞了个荷包,将他送至门口才转过身来,跟富察氏对视了一眼,微微颔首便将陈喜叫到一边,“你是跟在爷身边的,告诉我,爷到底是怎么受伤的?你们跟在爷身边,难道一点警觉都没有吗?”
陈喜的眼眶通红,想必刚才也是哭了一场。他狠狠地擦去眼角的泪水,低声道:“并不是奴才们不注意,只是那时候爷将奴才们都遣开,独自一人跟跪在乾清宫殿外的十四贝子说话。等奴才们反应过来的时候,爷已经被十四贝子推开,整个人从石阶上摔了下去。”
“十四贝子?”婉宁皱起了眉,“跟十四贝子有关?”
“奴才听说皇上这次突发急病就是因为十四贝子的缘故。”陈喜不敢隐瞒,“侧福晋是知道的,十四贝子先前为了乌雅贵人之事跟皇上闹得十分不愉快,直到现在也没能领到差事。这几天后宫便传出乌雅贵人久病不愈的消息,恰逢皇上念起十四贝子,遂宣召他进宫面圣。许是十四贝子依旧没能理解皇上的心意,不知怎么的有跟皇上吵了起来,皇上一时怒急攻心便病倒了。爷不愿意皇上跟十四贝子父子反目,便去劝了几句,没想到……”
婉宁看了一眼双目紧闭的胤禩,叹了口气。她跟胤禩已经好些日子没有见面了,没想到今日一见,却是这般光景。她印象中的胤禩是那样的光鲜俊朗,除了上辈子被雍正帝削爵幽禁之外,哪里受过这样的罪呢?如此想着心头不免一酸,她连忙侧过头快速擦去了眼角的泪水,又让陈喜跟玉兰先去给良妃那个报个信,才跟富察氏商量起胤禩养伤的事情。
皇帝被气病了,连带着太后也忧心病倒。十四贝子被侍卫压着遣送回府软禁起来,完颜氏却已是面无表情,似乎对自己的丈夫再失圣心已是预料之中的事情。这一突发事件,也让婉宁跟胤禩直接的隔阂消磨去了一些。而瑚图里的婚事,也因为皇上这次突发急病而没再被提起。
第一百二十六章()
因着太医说胤禩如今的伤势暂时不宜移动,长春宫里住着好几个年轻貌美的妃嫔,乾清宫到底也是皇上的寝殿,胤禩也不宜那儿的偏殿常住,最后还是太后命人在宁寿宫拾掇出一间安静适宜养伤的住处叫胤禩搬了进去,直到太医放话说允许胤禩下地为止。
“主子,郎格格又给王爷送炖汤来了。”白术在婉宁手边放下一盏茶,说道,“人如今正在外头候着呢,主子可要叫她进来?”
“这汤又不是给我送的,我为何要见她。”婉宁放下手中的针线,“跟陈喜说一声,让他给爷回禀一下。”
“是。”白术笑着应道。如今府里谁不知道王爷是在韶秀院养伤,连福晋都没能将王爷请回主院,也不怪几位格格今儿送汤明儿送药的,就是想着要进韶秀院在王爷跟前露一下脸。可惜王爷如今刚刚跟自家主子和好,两人正蜜里调油,哪里容得了其他女人□□来?昨儿齐佳格格送来的点心才被王爷给驳了回去,今儿郎格格又上赶着来献殷勤了。
“要奴婢说,王爷如今是明摆着不愿意见她们的,但凡她们心里清楚,就该学着安格格那样循规蹈矩,说不定还能更得王爷喜欢。”白芍将婉宁做针线要用到的绣线捋好放在绣笸里,脆生生地说道,“方才奴婢跟陈喜闲聊时陈喜才说起,昨儿王爷还因着齐佳格格不通传便擅自进入韶秀院而发了好大的火呢。”
“怪不得今日郎格格特意派人来主子这儿请安了,原来还有这么一回事。”白术道。
“就你们有心思打听这个。”婉宁放下手中的绷子,“这些嘴碎的话可别叫爷听见了。”
“奴婢们也只敢在主子跟前说几句。”白芍吐了吐舌,道。
“额娘,弘昭来给您请安了!”穿着狐裘快要裹成一个汤圆的弘昭撩开厚重的帘子跑了进来,笑眯眯地给婉宁行了一礼,“方才才在外头见到陈喜,还以为他是来给额娘问安的呢。”
“你今儿怎么这么早下学了?”屋里烧了炭盆,婉宁让人将弘昭身上的狐裘脱了下来,又将点心推到他跟前,“刚才是有人来给你阿玛请安,陈喜估摸是你阿玛派出去打发人的。”
“原来如此。”弘昭咬了一口牛乳菱粉香糕,“今日玛法来书房考察功课,又说最近天气寒冷,叫师傅们别留太晚,今日便早些回来。不过大哥跟二哥跟四伯王家的弘晖哥哥有约,所以儿子先来给额娘请安了。”
“去过你阿玛跟嫡额娘处没有?”婉宁可不想叫别人觉得自己的儿子不把富察氏放在眼里,尤其是现在。胤禩虽然受了伤,手中领的差事也全部交给旁人去办理,可皇上对胤禩的宠爱似乎有增无减。今日赏下来玉如意,明日赐下来鲜果贡品,只要不是眼瞎的人都看得出廉郡王府的盛宠,所以这段时间上门拜访的人络绎不绝,连带着弘旺、弘昕跟弘昭跟前都有了巴结之人。如果此时有人借机生事挑拨离间,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去了,嫡额娘还给儿子送了一个怀表呢。”说罢,弘昭便从怀里掏出个银质的怀表递到婉宁跟前来,“大哥跟二哥都有,不过儿子觉得儿子手上这个最好看。”
富察氏最疼爱的自然还是养在她身边的三格格,不过她对几个孩子还算一视同仁,也不会厚此薄彼,所以几个孩子对她也是尊重有加。婉宁接过弘昭递过来的怀表看了看,虽然不及内务府送来的那样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