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府里的事情交给管嬷嬷料理后,婉宁带着五个孩子乘上马车便往宫去。良妃已经换好衣服在长春宫候着,这也是婉宁头一回见良妃穿上胭脂红这样鲜艳颜色的衣裳,做工精细的旗装上绣着大朵的牡丹花,脸上描着精致的妆容,点翠钿子将一头秀发整齐地梳拢起来,耳珠上还钳着三对景泰蓝镶红珊瑚耳坠,可谓美艳不可方物。
“玛嬷今日好看极了!”瑚图里就势滚进良妃的怀里,“孙女都看呆了呢。”
良妃浅浅一笑,说道:“一段时日不见,瑚图里的嘴巴是越来越甜了。”
“才不是呢,不信玛嬷问一下额娘。”瑚图里转了转眼珠,看向婉宁,得意地说道。
“瑚图里说得对极了,妾身见着娘娘也是被惊艳到了。”怪不得当初皇上不顾孝庄文皇后之命执意宠幸了良妃,这样的容貌哪个男人不心动?良妃平日习惯了素雅的装束,今日略微打扮一番便如此出众,今晚出席家宴肯定又要引人注目了。
“太后娘娘遣人来说,到底是人月两团圆的日子,我的身子也好多了,这回的家宴是不能缺席的了。既然一定要出席,那么打扮得太素净也不好,这才换了这身衣裳,还是去岁做的呢,今天是头一回穿。”良妃心知太后的意思,她既然封了妃,就不能再像从前那样万事不过问,即便不是为了自己在后宫的地位,也是为了让胤禩的脸面好看。
婉宁明白良妃话里的意思,笑了笑便道:“娘娘看了府里给娘娘送的节礼了吗?那个屏风是新进府的安氏给娘娘绣的,妾身瞧着绣工极好,摆在娘娘寝室也好看。”
“看到了,还见到了宜尔哈给我绣的衣裳。”良妃见二格格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招手便让她到自己跟前,“宜尔哈又长大了些,比从前长高了,只是看着太瘦了。”
“太医说孙女脾胃虚弱,所以胃口不大好,看着就瘦了些。”二格格乖巧地说道,“不过太医也让人给开了调理的药,孙女每天都有喝,胃口已经好多了。”
良妃笑着摸了摸二格格的脸蛋,让张嬷嬷去取了两串琥珀连青金石手串来,说道:“这是前些日子太后娘娘赏的,我想着你们姐妹俩一人一串,便给你们留下来了。现在戴还有些宽松,等再长大些就合适了。”
“谢玛嬷赏赐。”二格格微微抿唇一笑道。
“还是玛嬷疼爱我们。”瑚图里倒是直接拿起往手腕上戴,“孙女这几天学了打络子,这几条是新做的,给玛嬷挂在床前。”
良妃让张嬷嬷收下,抬眸却见二格格已经退了回去,心里不免叹了口气。她有心跟这个孙女儿亲近,可宜尔哈实在是太怕生了,以后要是嫁人了该怎么办才是?打发了瑚图里跟宜尔哈去吃点心,良妃抿了一口茶才道:“我瞧着宜尔哈文静得很,平日里是不是也不爱说话?”
“二格格就是这个性子,比较慢热。”婉宁见宜尔哈的时间不多,主要是齐佳氏看得紧,“她跟瑚图里倒是要好,两个人能在书房里叽叽喳喳说个一整天,可平日在长辈面前就像个闷嘴葫芦似的。”
“二格格如果能有瑚图里一半的活泼便好了。”良妃看了看时间,“时候不早了,咱们出发吧。”
扶着良妃坐下,婉宁才带着两个孩子到自己的座位上去。担心小阿哥会突然哭闹,婉宁叫乳母叫小儿子抱下去喂奶并哄去睡着了,弘旺跟弘昕在入宫的时候就被胤禩领到康熙跟前考究功课,家宴的时候也是跟胤禩坐在一块。
“哟,这是你们家二格格吧。”瓜尔佳氏笑着走了过来,“自从周岁宴后便没见过,没想到都出落得这样好了。”
“是啊。”婉宁示意宜尔哈起身问安,“她年纪大了,也该出来走动走动才是。”
“生得真好。”瓜尔佳氏退下手腕上的玉镯子塞给宜尔哈,“给你玩儿去吧。”
宜尔哈害羞地谢过瓜尔佳氏,努力板着一张小脸不叫别人看出自己的紧张。瑚图里看见了便道:“额娘,我想带着妹妹到老祖宗那儿坐坐,我许久没见过老祖宗了。”
“去吧。”左右皇上的御驾还没到,便让瑚图里带着宜尔哈到太后跟前逗趣去。
“二格格看着太文静了些,不如大格格那样活泼。”瓜尔佳氏说了跟良妃一样的评价,“对了,我方才从宜妃娘娘那儿过来的时候,遇见大嫂带着直亲王新纳的侧福晋了,就是那个纳喇氏。”
“怎么只带了她进宫?”婉宁奇道,“不是说大福晋不甚喜欢她么?”
“谁叫她是惠妃娘娘的侄女,大嫂能有什么法子?”瓜尔佳氏拢了拢发髻,“刚好尔岚又病了,只能带她进宫呗。”
尔岚是吴雅氏的闺名,自从前几年闹出直亲王想给胤禩送戏子的事情来之后,婉宁跟吴雅氏之间就再不像从前那样无话不说,每次见面总有几分尴尬。婉宁听到她生病的消息也是淡淡说道:“好端端的怎么病了?”
“说是染了风寒,不过我听说是被纳喇氏给气着的。”瓜尔佳氏说道,“具体是怎么回事我也不清楚。”
话音刚落,婉宁便见一个穿着暗红绣百子图案刻丝旗装的女子走了过来,她的发髻上簪着一支点翠镶红宝石金菱花,脖子上挂着一个赤金西番花文金项圈,正是纳喇氏。只是才几个月没见,纳喇氏似乎瘦了些,浓妆艳抹的模样跟从前温婉素净的样子有很大区别,大红的口脂衬得脸上的肤色格外白。
见到婉宁,纳喇氏屏息顿了顿才恢复冷艳的表情,带着两个丫头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她怎么看着憔悴了许多?”瓜尔佳氏皱起了眉,“看上去怪怪的。”
“你们两个再说什么悄悄话?”田佳氏这时也落了坐,见她们盯着纳喇氏,便笑道,“好端端的怎么看着她了?”
“看样子这位侧福晋在直亲王府过得很不愉快,新嫁妇哪个不是言笑晏晏的,就她冷着一张脸。”瓜尔佳氏朝纳喇氏坐的位置昂了昂下巴,“你府上跟直亲王府只隔了两个街道,可知道发生了什么?”
“我一直在内宅,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田佳氏笑着道,“不过倒是听咱们福晋说起过,似乎这位侧福晋进府之后仗着自己是惠妃娘娘的侄女,端着目中无人的做派,连另一位侧福晋都被她气病了。不过这到底是事实还是有人故意传出来的,我倒不清楚了。”
瓜尔佳氏“啐”了一声,拉着婉宁再也不肯跟田佳氏说话。
婉宁笑着陪瓜尔佳氏饮了一口酒,间歇时却细细观察了纳喇氏,只见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喝着小酒,身边除了两个丫头之外根本没人跟她搭话。婉宁不知道张佳氏打算怎么整治她,不过如今看着,就知道纳喇氏在直亲王的日子肯定不好受了。
第九十八章()
第九十八章宴席之中
皇帝在前头赐宴完毕之后,才带着诸位皇子跟皇孙到寿康宫来。这回的家宴是由佟贵妃亲手操办的,佟贵妃也顺理成章地坐在除太后之外离皇帝最近的位置上,看着底下的妃嫔们你来我往。和妃密嫔等人刚刚晋了位,如今正是得意的时候,妆容衣着看得出是特意准备的。倒是良妃的扮相让她有些意外,着实难得见良妃这样艳丽的妆容,要是不知内情的人还真不知道良妃已经是五个孩子的玛嬷了。
到底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良妃如今晋位为妃,自己儿子又得皇上重用,几个孙子孙女又是聪明伶俐的,真真叫人羡慕。佟贵妃不禁有些黯然神伤,她年幼入宫,服侍皇帝表哥已经十余年,眼看着宫里的阿哥公主一个接一个出生,可自己一直都不见有好消息传来。她的姐姐孝懿皇后好歹也为表哥生下过一个早夭的女儿,而她却要被后宫的妃嫔背地里议论,说她这个贵妃之位是倚仗死去的姐姐才得来的。
“宫里许久没这样热闹了。”太后笑眯眯地跟瑚图里说着话,“哀家看到你给送来的络子,打得极好,哀家已经让云嬷嬷给挂在荷包上。”
“老祖宗喜欢就好。”瑚图里笑着道,“老祖宗许久没见过妹妹了吧,瑚图里特意带她来给老祖宗见见的。”说罢便将宜尔哈推到太后身边。
皇帝子嗣多,所以孙儿孙女也多。除了弘皙跟瑚图里等个别少数之外,太后对玄孙们的了解仅限于只知道是哪家的,模样如何也只是有个模模糊糊的印象。宜尔哈虽然逢年过节都会随着婉宁进宫,可她实在太腼腆,不懂得怎么在太后跟前说讨喜的话,所以太后对她的印象并不深刻。
“给老祖宗请安。”宜尔哈扭捏了片刻,还是在瑚图里催促的眼神中乖巧地说道。
太后的鼻梁上架着一副西洋眼镜,眯着眼细细打量了宜尔哈一番,才道:“都出落成大姑娘了,今儿这一身衣裳格外好看。听瑚图里说老八给你取名叫宜尔哈?”
“回老祖宗的话,正是。”宜尔哈似乎很不适应众人瞩目的情况,小脸迅速红了起来。
“太后,平郡王福晋来给您请安了。”太后不擅长找话题,宜尔哈生性腼腆也不知道如何跟太后聊下去,好在云嬷嬷在气氛变得沉寂前来回禀道。
瑚图里借机说道:“老祖宗这儿忙,瑚图里先回去了,过几天才进宫给老祖宗请安。”
佟贵妃也出来打圆场:“平郡王福晋是新嫁妇,妾身也是当初选秀的时候见过她几次,听说是个才貌双全的,不如太后将她叫过来跟大家说说话吧。”
太后这才让瑚图里跟宜尔哈回去,又把平郡王福晋曹佳氏叫到跟前。
这个曹佳氏不是别人,正是江宁织造曹寅的长女。曹寅本是满洲正白旗包衣,自幼陪着皇上一起长大,深得皇帝器重。长女跟次女更是得了恩典脱了包衣身份抬了旗,如今长女赐婚平郡王讷尔苏,成为了铁帽子王的嫡福晋,上个月刚刚完婚。
曹佳氏的到来引起了大家一阵好奇,瓜尔佳氏说道:“早就听说平郡王福晋是个才女,先前一直不得见,没想到今晚倒是叫咱们见着了。”
“可不是吗,她阿玛虽然尚未抬旗,可深得皇上信任,连如今的苏州织造李煦都是她阿玛给举荐的。”田佳氏接口道,“听说他们家还有个二格格,如今待字闺中,估计三年以后的选秀,皇上还另有安排呢,到时候也不知道要给怎样的恩典了。”
“难怪这些天出去走动,总是见到平郡王福晋身边跟着一个容貌靓丽的姑娘,想必就是她的妹妹吧。”婉宁说道,“那姑娘谈吐得体,丝毫不见小家子气,说是高门大户教养出来的也不为过。”
“可不是吗,听说今天上京选秀的时候,曹家还出动了三条大船,除了两个姑娘的衣衫首饰之外,还有运来了上好的紫檀木打造的家具。”田佳氏道,“平郡王福晋出嫁时也是十里红妆,可见家底之丰厚。”
曹寅除了是江宁织造外,还是巡视两淮盐漕监察御史,江南各个地方官员跟富商都得给孝敬,皇上南巡接驾还有国库的拨款,积攒的家底肯定不少。曹佳氏又是嫁给铁帽子王,嫁妆怎么可能薄?可惜曹家得势一时,却亏空国库上百万两,最后只落得革职抄家的下场。
婉宁抿了一口酒,看着正得体地跟太后聊天的曹佳氏,微微摇了摇头。曹佳氏虽然跟讷尔苏鹣鲽情深,又跟他育有数名子女,可要她看着自己娘家没落,看着讷尔苏因事革爵,也亏得她都挺了过来。
宴席过半,婉宁便觉得有些不胜酒力,将两个孩子交托给田佳氏还有瓜尔佳氏后便离了席到后头更衣顺带醒醒酒,却不想刚换了衣裳,便见纳喇氏也带着人走了过来。她的脸颊晕着两团红晕,看来也是酒吃多了出来醒神的。微醺的纳喇氏似乎没了方才那副冷清的模样,见到婉宁便点了点头,然后才跟着领路的小太监往后殿走去。
“琥珀,扶我到廊下坐一会儿。”
“主子的衣衫有点薄,出去坐一刻钟便好,久了奴婢担心您着凉了。”琥珀扶着婉宁到廊下,玉兰抽出帕子放在栏杆上,才让婉宁坐了下来,“后殿里还有宫女准备的浓茶,奴婢去给主子要一杯过来吧。”
“也好。”婉宁点点头,“让玉兰留在这儿伺候我就得了。”
今晚的圆月亮如明灯,婉宁抬头看着这轮圆月,突然想起小时候在家时每逢中秋佳节都要放孔明灯气球家宅平安的事情。似乎自她嫁给胤禩之后,这样的事情很久没做过了,她是不是该跟胤禩说一下,等什么时候寻个月圆之日,带着几个孩子一起试试放孔明灯呢?
“主子,直亲王侧福晋过来了。”
玉兰的声音将婉宁渐渐飘远的思绪拉了回来。婉宁回过神来,转头一看,便见换了一身粉蓝五彩花草纹样旗装的纳喇氏缓缓走了过来。她脸上的浓妆已经洗去,重新上的妆容较之前的素净,这才显出她这个年龄应有的青春靓丽来。
纳喇氏似乎没注意到婉宁也在这廊下,又或许是她看见了却不在意,隔着一根盘龙柱便在婉宁左右边的栏杆上坐了下来。玉兰跟纳喇氏身后跟着的丫头面面相觑,也不知道是该劝自己主子离开还是继续留下来。
“墨莲,我渴了,去替我泡杯茶来吧。”纳喇氏首先开腔。
婉宁看出纳喇氏特意遣走伺候的人,似乎有话要跟她说,遂跟玉兰说道:“去把我的女披拿来吧。”
玉兰有些不放心,毕竟当初纳喇氏的司马昭之心大家都知道,虽然如今纳喇氏已经嫁入直亲王府为侧福晋,可谁能说现在她是什么心态呢?可是接触到婉宁坚定的眼神,玉兰犹豫了好一阵子,眼神在婉宁跟纳喇氏身上来回了片刻,最后还是应声离开。
“你身边的丫头倒是忠心,看样子还以为我要对你做些什么。”纳喇氏整理了一下脖子上的团花龙华,“她看着我的目光生怕我会吃了你那样。”
“玉兰只是谨慎些而已。”婉宁拨着手腕上的鎏金水波纹镯子,“身边伺候的人性子稳重些也是好的。”
“可不是吗?”不知道是不是婉宁这句话勾起了纳喇氏什么记忆,她忽然哼笑了一声,“到嫁人了才知道什么人是真正可信的,所以我一直挺羡慕你的,身边的丫头能干又忠心,廉郡王又这样疼惜你,哪像我在……”
“主子!”琥珀端着茶杯回到婉宁身边,巧妙地挡住了纳喇氏的视线,“热茶给主子泡好了,主子赶紧喝了吧。方才恒郡王侧福晋身边的人来传话,说小阿哥醒了,哭着要找主子呢。”
纳喇氏明显是已经有了醉意,所以才会在婉宁跟前肆无忌惮地说话。好在琥珀及时打断了她的话头,否则她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叫婉宁听了什么不该听的,往后难免又有一番纠缠。婉宁抿了一口浓茶,苦涩的茶味将酒气全都压了下去,她借着垂眸的时候看了纳喇氏一眼,见纳喇氏似乎有些清醒,自己也反应过来,才放下茶杯,披上玉兰送来的女披,朝纳喇氏点点头,便带着两个丫头回到宴席上去。
“去了这么久,我都以为你睡着了。”瓜尔佳氏见婉宁回来后赶紧说道,“你家小阿哥睡醒了,如今在殿里头哭着呢,良妃娘娘已经进去哄了。”
原来这不是琥珀找的借口。婉宁跟瓜尔佳氏说笑了几句,便到殿中抱小儿子去了。
“方才去哪儿了?”良妃将孩子交给婉宁,“问瑚图里她也说不知道。”
“到后头更衣醒酒去了。”婉宁歉意地笑了笑,“后来遇到直亲王侧福晋,跟她聊了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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