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牧若有所指地问:“一谷之主,滋味如何?”
郑浩然笑笑:“天下之主,滋味又如何?”
说来薛牧和夏侯荻的关系变化关键时段,郑浩然恰好在侧,还听薛牧吐露过一些心事来着,薛牧也没反驳天下之主这样的称呼,只是道:“压力很大。”
郑浩然笑道:“彼此彼此。”
两人一起摇头失笑,郑浩然做了个请的手势:“走,请你们喝酒。”
进了铸剑谷,谷内有打铁声,但并没有当初罗千雪形容的那样处处锻炉,家家烟雾,反而很冷清,不少锻炉都没了主人。这一场动乱与清洗,对铸剑谷之打击可想而知。
莫雪心左右打量着,也叹了口气,恍惚间想起自己的七玄谷,至今元气未复呢,同病相怜。要说江湖上这类的争权夺利与叛乱是屡见不鲜,但如七玄谷铸剑谷这样的宗门发生得还是比较难得的,毕竟常规情况下这种强大宗门很难有够资格的外力介入,光是内部权争很难这样血流成河伤筋动骨。
真不知道这一两年是怎么了,也不知道这样的乱象几时才能停止。
说是喝酒,并不是什么宴席,只是简单小酌,旨在谈事。
院中亭台,围坐圆桌,郑浩然一边倒酒,看着薛牧身边的女人们,好像患了什么摇头症,一直在摇头。有意调侃几句却不敢,慕剑璃也就罢了算是江湖平辈,莫雪心可是长辈诶,当年莫雪心闯江湖的时候路过铸剑谷来访,自己还穿着开裆裤喊过她莫师叔来着
按郑浩然的心声,薛牧这叫作死。男人好色也是正常,可薛牧这满庭绝世名花,没有一朵是真好惹的,兼收并蓄看着很牛逼,将来后院有得他头疼。可人各有志,也随他去吧,说不定薛牧就真有那么猛,能够处理得和和美美呢?
“许不多比你们早来一步,已经把你的意思跟我说了。”郑浩然慢慢倒着酒,说道:“事实上我铸剑谷早就在备战,想杀上海天阁报仇。当然我铸剑谷没这个实力,本来也是准备向朝廷求援说穿了就是向你求援。如今你既然也要对付海天阁,为何不盘算主动进攻?”
“主动进攻,太贸然了。茫茫大海,深不可测,如今那里的状况我们不知道,还是先稳一下,做好备战守护的准备。”
“海天阁的状况,想探知是难了。”郑浩然神色有些阴翳:“我派人出海去探过一去不回。”
薛牧道:“来此之前,我去了星月分舵,召集了一下人手。诸如探查这样的事情,我们有影翼在,那才靠谱,你铸剑门下去送什么死?还有明后天应该元钟也到了,这帮和尚久居海边,又是同属正道八宗,他们对海天阁的认知要比你深入点,会是个好向导。”
“元钟也会来?”
“会来。”
郑浩然愣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他对于海天阁现在可能出现的变化没什么认知,在常规思维里,只要薛牧召集自己的六道之盟,再凭借他能使鼎中立的能力,那真是随时可以踏平任何一个宗派,几乎没有悬念。
根本想不到薛牧轻描淡写的“召集了一下人手”,指的是举世动员,连无咎寺都来了。
“至于吗?常天远有这么可怕?”
“常天远早死了。”
“”郑浩然呆若木鸡。
薛牧翻着白眼:“我只怕我的力量不够多。你还有什么力量提供也别藏着掖着,什么最牛逼的好刀好剑都拿出来,不是敝帚自珍的时候了。”
“这个没问题。”郑浩然很快意识到薛牧的敌人绝不是海天阁,恐怕强大超出自己的想象。他沉吟片刻,忽然道:“若说其他力量,我也有个建议啊”
“什么?”
“当日有个奇女子,一击就把常天远逼退,一个人镇压得我整个铸剑谷喘不过气,摘人首级如探囊取物。这等强者我竟孤陋寡闻,不知名姓你们魔门遍布天下,消息灵通,建议找到这位对了,可以问问秦无”
郑浩然说着说着就说不下去了,他发现薛牧和他的女人们神色全部变得越来越古怪,最后薛牧非常苦恼地捏着脑袋:“我感应能量共鸣,已经感应不到她了那臭丫头在神州玩玩就算了,老子现在最怕的就是她单枪匹马撒欢去了海外,茫茫大海的,找又没法找,遇上事儿怎么办啊!”
郑浩然一脸懵逼,那么恐怖的绝世强者你怕她遇上事儿?感觉她完全不比薛清秋蔺无涯弱好吗,她不找别人的麻烦就烧高香了吧!
等等那臭丫头?
别告诉我那种随便爆人脑袋喜怒无常毫无道理的疯子也是你后宫,真是要色不要命了你郑浩然真是彻底服气,无力吐槽。
第七百二十章瞒天过海()
此时的海天阁。
阁中气氛有些压抑,昨日阁主回归,带来了不幸的消息:在天极冰原的精锐弟子,被问剑宗门下袭击,无一生还,只有阁主独自负伤而归。
海天阁上下悲痛莫名。
“此仇不报,我海天阁也不用自夸什么八大宗门了!摘了牌匾,绣上问剑宗附属的名字算了!”
“请阁主下令,踏平问剑宗!”
“胡闹,拿什么踏平?莫说蔺无涯几近于道,单是生死鼎镇山,你们能攻得破?”
“我们也有天涯鼎!带鼎出击,至少平分秋色。”
“就是,蔺无涯了不起吗?我们可以去找薛清秋,她一定很有兴趣和蔺无涯再决生死。”
看着汹涌的群情,“常天远”脸上露出不易察觉的笑容。
依然有些理智者忧心忡忡:“鼎不可轻动”
这话一出,场面平静了几分,很多人脸色愤懑,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葬身于天极冰原的尽是海天阁精英,中坚力量。可以说亲友师长遍布全宗,几乎和每一个人都是切身相关,一股脑儿全死了个干净,让海天阁上下如何忍受?
可不带鼎,又不可能打过问剑宗,即使带鼎也是弱势呢
“鼎不可轻动,需为世镇邪”常天远低声道:“为了世之大义,为了大局大家还是忍了这口气吧”
不说这话还好,这话一说所有人都炸了:“去他妈的大局,我辈习武是为了坐视自家亲友被屠戮而忍气吞声的吗?那习武何用!”
“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个!镇邪不在一时,哪有挪开几天就出乱子的道理,我们千年来世代在海里讨生活,谁见过什么邪煞了?”
“祖师争鼎至此,而不是为了放着好看的!空有杀器而不用,祖宗都会蒙羞。”
习武的人哪个不是血性之士,一片汹涌之中就连之前忧心鼎不可轻动的人都不做声了,实际上他们何尝不愤怒?那点理智在一片群起激愤里也被冲击得差不多了,仇恨填满了胸臆。
“常天远”淡淡道:“大家都是这个意见?”
“是。”
“那就动用怒海狂涛令,请鼎出海,与问剑宗不死不休!一切后果,本座自当之!”
“宗主英明!”
八大宗门世代规矩,宗主都没有资格随意移动鼎的去向,但在这种全宗上下一致的呼声里,守鼎长老都无法坚持。
“天远,你可得考虑清楚九鼎失位的后果”
“虚实鼎也到了灵州,未见后果,可见多是前人夸大其词。”
“虚实鼎移位很少算了。”镇邪这种事千年没反应,守鼎长老也不能太确认,只能道:“阁主要知道,即使举派报复,也未必是问剑宗的对手。”
“只是要先把这势打出来,不能让天下人看扁了我海天阁。至于交锋之后,其实还是需要谈判收尾的,问天这些人也不会坐视下去。”
“看来阁主也不是被仇恨冲昏理智,我等倒放心几分。”守鼎长老们纷纷叹息:“只是我等依然觉得心惊肉跳,似有不祥”
“常天远”冷哼道:“本座看是诸位师叔伯长年枯坐,早已没有了武者的血性!听听弟子们的呼声,这武者的傲骨才是我海天阁得以伫立世间的基石!”
守鼎长老们默然半晌,低叹道:“那便去吧。我们几个老骨头都没多久可活了,又何惜一战?”
铜殿洞开,在八名长老的护持之下,天涯鼎缓缓飘出。
常天远站在高台,大声道:“本座会去联络薛清秋,对抗蔺无涯。而各长老带队进发天极冰原,先向那里的问剑门下收点利息,你我剑州相会!”
上千流光从海天阁飞了出去,集体飞往天极冰原的方向。
同时飞去的还有天涯鼎。
蔺无涯在海上踏浪而行,猛地转头看着远处天上的流光,紧紧皱起了眉头。
修行到他的地步,直觉已非常人能比,就像是薛清秋直觉感到天道呼唤自己去大漠,故而特意前赴大漠修行。
蔺无涯同样有类似的直觉。
找虚净麻烦并不仅仅是因为看了兵器谱,兵器谱的作用或许只是点起他心头一点灵光,他直觉感到自己的机缘可能会与虚净有关,未必要死磕薛清秋的。
但这点灵光,这种直觉,不是万能的,他们毕竟还不是合道者。蔺无涯最初只是冥冥感到虚净应在东方,于是东行。在虚净出手偷袭常天远那一刻,蔺无涯才察觉了具体位置,于是直奔冰窟,正好救下了徒弟。
杀了常天远之时,再度感觉到虚净东行向海,于是他也出了海。
很遗憾到了海上又失去了虚净的感应。
蔺无涯并没有考虑过虚净居然混进了海天阁大摇大摆地冒充“常天远”,那太匪夷所思。他只以为是虚净要趁着海天阁死了阁主和一批精锐的时候,潜伏在外伺机搞事,于是他也绕着海天阁外围海域逡巡,希望感知虚净的气息,哪怕露出一瞬就行。
至于提醒海天阁小心虚净,或者找海天阁合作搜寻虚净,不好意思,蔺无涯从没想过这种方案。
但这一刻,他愕然发现海天阁杀气腾腾地强者尽出,连鼎都带出去了!
这是在干什么?
天涯鼎远镇大海,可与神州八鼎不一样,神州八鼎镇压范围本就大量重叠,再怎么挪位也很难有什么空档露出来,除非挪动的跨度实在太大。可这天涯鼎身在天涯,几乎就是独力镇着远海,这一旦去了陆地,恐怕要出大乱子的!
他立刻转身,化光直奔海天阁。
深海之底,一名长发少女如坐陆地一样坐在海底礁石上,眨巴着大眼睛一脸平静地看着两只鲨鱼互相残杀。
“真有趣,海底竟比想象中的大了这么多,除了海水之外,下方根本就是被淹没的另一块大地,有山有矿,什么都有,生物厮杀弱肉强食更甚地面,活脱脱一个全新的世界大地之上已经被人的生机取代的蛮荒,在海底依然存在,无善无恶,只有天行之常,这便是生命的原初?”
“这一整个世界生灵,天涯鼎孤镇天涯,可真是辛苦了”
正这么暗自念叨着,她忽然神色一变,猛地抬头看天:“是谁妄动天涯鼎!海天阁疯了吗!”
第七百二十一章本座杀的可不是弟子()
夤夜此前与常天远交手一招,感觉大海衍生的功法很有趣,大感兴趣之下自己一个人撒欢跑到海里玩。对于她这种修行,海底和陆地几乎没多少区别,她早就可以不用呼吸,用胎息之法进行内循环,又与天地灵气互换,在海底呆一辈子都可以。
反正海底没有任何生物打得过她。
她刻意避开有鼎镇守的强大宗门海天阁,反而往更远海而行,兴致勃勃想要看看海天一线的位置是不是真可以连着天。这越跑越远,所在的方位已是距离海天阁很远的极东深海了。
潜意识里,也是想要离神州远一点,离争斗远一点,离人心的善恶远一点以及,暂时不要去想那脸红的事情让自己能更安静下来。
这段时日她在海里玩得挺开心的,这是最原生态的世界,真正的无善无恶,只有最冰冷的法则,天道的亘古循环,很接近本源。
虽然也隐隐能察觉到极少数诞生了灵智的强大异兽,有了灵智便有了争夺与善恶,没有那么纯粹了,可夤夜的存在本身就是最恐怖的凶兽,那些有了灵智的生物更是怕她怕得要死,连她身周百里范围都不敢靠近,使得她始终处于最纯粹的本源里。
原本她在没有负面情绪聚集的地方很容易就要变回小孩子,可偏偏这种本源之地极近于她道的原初,善恶权衡之道的终点,这种相合使得一直维持住了长大的形象,她很满意。
但是当天涯鼎的气息迅速远去的时候,夤夜立刻感觉到了一种彻骨的寒,那是直沁灵魂深处的恶意,从四面八方涌起,往整个海洋蔓延。
“煞”从来都是存在的,没有消亡,即使在海里也一样。有海天阁弟子所过留存的,也有那些诞生了灵智的强大异兽产生的,只是在天涯鼎的普照之下,始终被镇得连空气都算不上,散于海中没有任何影响。
失去了天涯鼎,大海慢慢地动荡起来,夤夜可以感应到有极微小的“气”开始凝固,然后变成看不见的气泡,气泡慢慢地涨大,变成肉眼可见,又越来越大,越来越多,继而四处都像煮开了的水一样,咕噜咕噜地汹涌起来。
区区不到半个时辰,海洋如鼎沸,滔天巨浪轰鸣而起,整个大海似乎都在摇晃,天旋海转,就像天要塌下来一样。
以夤夜的功力都无法再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之下留存,她箭一样射出海面,玉足点在巨浪之巅,放眼望去,美目里也不由闪过骇然之色。
整个大海像疯了一样疯狂咆哮,四处都是巨浪冲天,高逾百丈,重重拍打下来,又卷起更凶狠的动荡和激浪。夤夜知道,自己也不能直接对抗这样的海啸,也许倾尽全力能使一面巨浪止歇甚至倒卷,那又如何?这千百浪,层层叠叠,永无停歇,是人可以阻挡的吗?
只能飞在上方,避其锋芒。
在天地巨变之前,人就像一粒微尘,如此渺小。
但某些生物却不在此限,比如本来就生活在深海之底的那些强大异兽
夤夜眼睁睁看着那些原本躲得自己远远的异兽,随着海浪一起聚拢而来,震天的嘶吼和海啸之声交织在一起,震耳欲聋。
有丝丝白雾在浪尖卷起,又如水雾一样覆盖在海兽们身上,异兽毫无知觉,只是眼睛逐渐从各种各样的颜色变成了血红。
各种千奇百怪的攻击齐发,轰向了半空中玉足踏浪的纤影。
夤夜没有去逞强,哪怕她觉得自己可以打得过这些怪物但此时不是打架的时候,久随薛牧的孩子早就已经摈弃了什么都靠实力说话的思维,第一时间就意识到要治本才行,否则你打死了异兽又怎么样?这海天倒卷,怕是要神州陆沉,是打架能解决的吗?
要治本,本在哪里?海天阁,天涯鼎,到底是谁在妄动?
夤夜轻踩巨浪,在各种攻击轰至之前,纤影嗖地消失,化作一道长虹,直奔海天阁而去。
异变先起于脱离了天涯鼎影响的远海,逐步往海天阁方向席卷蔓延。而在天涯鼎的影响暂时还能笼罩到的海天阁,此时尚未感受到来自远方的咆哮,还是一片风平浪静。
风平浪静的海天阁迎来了一个绝不平静的不速之客。
一道剑芒由远而近,直接射入海天阁所处的巨大海岛之上。失去了天涯鼎为核心的大阵镇守,普通的护岛阵法对于蔺无涯这等级别的强者来说简直如同无物,剑光轻而易举地冲破阵法屏障,继而凌厉反击,漫天剑芒四射之下,大阵的攻击性都还没发挥出来,就干脆利落地毁于一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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