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那样的晶莹白嫩,略微有点风霜之意,却更增夏侯荻独特的魅力。而此时的睡颜再也没有了平日的英气凛然,没有了风火刚毅,平和恬静,就像等着王子吻醒的睡美人。
薛牧目光落在她的红唇上,注视了好一阵子,又慢慢挪开目光,去打量她的卧室。
卧室正东有窗,窗户半抬,飘雪只能少许落在窗台,没有入室。窗台上是一个花盆,上面几丛白色素梅,也认不出什么品种,花枝迎雪俏立,清香隐隐。
一张书桌摆在窗下,整齐地摞了几叠书。薛牧踱了过去,随手翻了翻,有大周法典,六扇门规制,还有几份工作报告,最多的是武学典籍和笔记。
最让薛牧瞩目的是,有一本白发魔女传,一本西游记。
桌上没有砚台墨汁,只有几根石黛笔。薛牧顺手掂了一支合手的,翻开西游记的扉页,写了一首词。
搁笔转身,薛牧再度来到床边,俯下身去蜻蜓点水般在她的红唇上轻触了一下,低声道:“晚安。”
说完大步出门,一路直出巷外。
刚刚踏出巷子口,一点寒芒迎面袭来,寒气已至眉心,才听弓如霹雳弦惊。
弓箭薛牧在此世首次见到的狙击技。
箭矢不是一支,而是前后两连发,狙击者明显已经考虑到了他的辉月神石。但狙击者怎么也没想到,辉月神石没触发,可箭矢还是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叶孤影收走箭矢,默不作声地想要去追。薛牧低声道:“别追了,小心调虎离山。”
影子顿止,再度回到他身边,将箭矢递给他,传音道:“世上没有专职弓箭的宗门,一时无法判断来历。”
薛牧掂着箭矢反复看了一阵,微微一笑:“这是因为我和唐王接触引发的后果。嫌疑人范围很小,没关系,总会知道的。”
叶孤影沉默了一会,忍不住道:“你和夏侯荻的关系”
“怎么?”
“无法形容,但是看得人有点惆怅。”
“会好起来的,我终究是站在统一和稳定的立场上,和她殊途同归。”
“你跟我说这种话好吗?我是魔门。”
“好巧,我也是。”
“”
夜色在风雪中渐渐退去,清晨的阳光洒了下来,雪已渐停,只有微风簌簌,拂得窗台上的梅花轻摆。
夏侯荻睁开了眼睛。
这一觉睡得很踏实,很沉,好像除了身体和脑子的休憩之外,灵魂也得到了某种气息的额外安抚,混混融融的让人心旷神怡非常舒适。这种气息她感受过,薛牧身上的,很独特的天道之气。
她很有精神地坐直身子,努力回忆了一下昨晚脸上也略微有点红。主动靠在他肩头,不管怎么说还是太暧昧了这与当初被秦无夜坑的可不一样
还好他很守礼。
夏侯荻伸手捋了一下发梢,捉着发末出神。敲门声响起,老仆捧着一盆清水走了进来,笑道:“总捕醒了?”
“嗯。”夏侯荻回过神,问他:“薛牧抱我进的屋?”
“是。老奴藏着,想看看他会怎么做,结果看了很满意。”
夏侯荻捉着发梢低声道:“他解我头发,脱我鞋子”
老仆哑然失笑,把脸盆放在桌上,笑道:“他还吻了你一下。”
“你!”夏侯荻又羞又气:“这你还说很满意?”
“可我看着真觉得一点都不逾矩,只看得出欣赏和心疼的意思。”老仆哈哈一笑:“这人真有意思。”
夏侯荻撅了撅嘴,起身洗漱。老仆又道:“一个时辰前,灵州光华大盛,天道之气冲天而起,虚实之意流转乾坤,大阵屹立,星月生辉。虚实鼎的归属,这回是天下皆知了。”
夏侯荻抹着脸,默默无言。
薛牧答应的,当夜就办到了。不知道冷竹他们会不会一口老血。
不管怎么说,薛牧这回的仇恨是拉稳了,恐怕面对盛怒的冷竹云千荒时,再也无法像以前那样潇洒自在游刃有余。
他本来可以不用这么做。
因为朝廷有你。
“对了。”老仆忽然道:“他好像写了什么给你。”
夏侯荻怔了怔,丢下毛巾大步走向书桌。
书本摊开的扉页没有合上,薛牧潇洒的字迹十分显眼。
“风雨送春归,飞雪迎春到。
已是悬崖百丈冰,犹有花枝俏。
俏也不争春,只把春来报。
待到山花烂漫时,她在丛中笑。”
和他写给萧轻芜那首一样的格律,一样的咏梅,而意境全然相反。
夏侯荻怔怔地看着,仿佛看见了薛牧的笑脸,正在对她说:“这首才是你的。”
第四百二十六章沉得住气()
薛牧也好生睡了一觉,醒得比夏侯荻还晚。莫说夏侯荻累,他又能轻松到哪里去?
这一夜他没让人陪,独自睡了一宿。醒来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空气中悠悠地传着刀剑如梦的曲调,让他一时心惊了一下,还以为自己穿回去了。
旋即醒悟过来,这还是百花苑歌声是罗千雪的专辑已经发行到了京师,京师分舵的妹子们正在兴致勃勃地听呢。
他坐起身来,长长吁了口气,竟有点细细的冷汗冒了出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可能割舍这个世界,就像是落入潭中的雪。
如今的百花苑是京师记者站,大部分妹子正在工作,整理新闻稿,还有做分类编辑,分工不是很细致,但已经很有了点坐办公室的味儿。薛牧略看了一圈,很满意地点点头,走出大厅就看见了夤夜和卓青青坐在那儿研究昨晚的箭矢。
“爸爸你醒啦?”夤夜跳下椅子跑过来,举着箭道:“箭矢上残留的真气气息我已经记下了,只要下次这类真气在我附近,一定能认出来。”
薛牧摸摸她的小脑袋:“夤夜乖。”
夤夜鼓着脸:“欺负我爸爸,看我不敲扁他!”
薛牧笑呵呵地把她抱起来,一颠一颠的走出房门绕圈散步,口中随意道:“左右无人,孤影不用潜伏了,想着都替你累得慌,出来透透气吧。”
“”空气安静了片刻,叶孤影慢慢现出了身形,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陪在后面。
卓青青和夤夜都同时开口向她道谢:“谢谢孤影保护。”
叶孤影似乎很不适应,沉默了一下才道:“任务如此。”
“孤影姐姐,这个送你!”夤夜掏出一个包子:“这里面是糖,很甜的。”
“”在你看来只要是很甜的东西就算宝贝了是吗?叶孤影很想吐槽,却终究没说出来,默默接过收好:“谢谢。”
薛牧笑道:“能让夤夜送出吃的可不容易的,她连清秋的东西都敢抢”
卓青青道:“看上去公子自己对刺杀似乎不是太在意?一直笑眯眯的。”
“在意当然在意,娘的要老子的命了怎能不在意。”薛牧笑道:“只是没必要气鼓鼓的吧,于事无补。”
卓青青叹道:“公子越来越沉得住气了。”
薛牧呵呵一笑:“反过来可以说,会因为听说我跟唐王接触就按捺不住刺杀的,是个很沉不住气的货色,不足为患。”
“公子不会怀疑是唐王自己做的,让你恨上其他嫌疑人?”
“应该不是,如果是那样,他必然会故意留下痕迹指向谁。不过也不排除这种可能吧,对这些皇室的人,都得打起十分警惕。”
卓青青笑道:“其实唐王应该不是作态,青青在京师多年,素知他惯常都是这种表现。曾经还听大臣醉后失言,说皇帝评价,唐王性情豪迈勇烈,不受约束,不可为皇,否则必将战乱大起,永无宁日。也不知道真是姬青原说的还是别人瞎传的。”
薛牧啧啧两声,语气颇有几分复杂:“从有些方面看,姬青原甚至可以称一句雄才大略,就是有的想法实在是诡异得让人不知道从何说起。”
卓青青也摇头笑笑,显然有同感。顿了顿,又道:“公子对皇子们也太高看了,哪有那么多深谋者,圈养京师多年,纨绔多了才对。”
“嗯,道理是这样,可只要这帮人里面藏了一个深谋者,那就很要命了。现在不知道是谁,只能把所有人都当高手对待啦。又不是你们的武道,谁是什么等级一眼就看出来了,大家站出来你看我我看你,哎呀别人都才练气他都洞虚了,此子竟恐怖如斯”
“扑哧”夤夜卓青青全笑喷了:“看来你今天心情很好啊?”
“看记者站运转正常,千雪的专辑也发行开了,无论如何,我们的事业总是有条不紊地在发展,多看些好的,心情自然也就好了。哦,对了,我那徒弟呢?今天不来上课么?”
卓青青道:“医仙子派人传了话,说宫里禁了她的足,不能向师父请安。”
“这是李公公为她安全计而已,真禁足就不会让她传话了,笨徒弟。”薛牧笑道:“再说我要她请什么安呢,送来给我调戏一下舒缓舒缓心情还差不多。”
夤夜道:“爸爸刚刚还说要给人上课。”
“看破不说破,你这熊孩子。”
“色爸爸不许欺负我师妹。”
“确定她是师妹了?”
夤夜很得意:“一人轮一天,今天轮到我当师姐了!”
薛牧实在忍不住笑:“好啦好啦,以后都让她喊你师姐便是。”
“爸爸最好了!”夤夜大喜:“那你去调戏她吧!”
卓青青笑道:“你这小义气根本靠不住嘛。”
夤夜理直气壮:“反正我也拦不住爸爸。”
叶孤影跟在后面,不断提醒自己,面前的是星月宗最高层,这个男人是六道盟主,这个小女孩是比自己强大得多的洞虚者。不这么提醒的话,她总会觉得这种温馨的家庭感觉违和得让她浑身别扭。
可是别扭归别扭,当有人打断了这种温馨的时候,叶孤影心中甚至浮起了杀机。
分舵守卫妹子正在匆匆来报:“总管,外面有人递帖子。”
薛牧一手还在抱着夤夜,一手接了帖子看了眼,忽然笑了。
叶孤影看了一眼,是一份文会邀请,说是一众文友仰慕三好薛生之名,举办文会纵论风月,万望莅临。落款是
姬无忧。
祁王府。
姬无忧一身素袍,在书房写字。外面一阵鸡飞狗跳,紧接着门被直接踹开,夏侯荻大步进门,随手拎起案边的茶壶仰脖灌了一口。
姬无忧很是无奈地停笔:“听说灵州开启虚实阵,你沂州是不用去了?”
“不用去了,在这里等冷竹,他会来的。”
“你闲下来了就跑来抢我的茶喝?这大红袍很贵的。”
“找薛牧买可以便宜很多。”夏侯荻放下茶壶,眼神骤然凌厉起来:“但你必须有可以跟他交易的前提。”
“什么前提?”
“昨夜薛牧遇刺,和你有没有关系?”
“他遇刺?”姬无忧愣了一下,摇摇头道:“我哪有那么蠢,有你的关系在,他和我最差的情况都不可能为敌,我吃撑了去杀他?”
“和你无关?”
“当然无关。”姬无忧继续提笔练字:“我还邀请他参加文会了呢,为这事我昨天就开始组织京师文人了,要不是这需要一定时间,我和他接触该是比老九早的好不好。”
夏侯荻有些惊喜:“你邀请他了?”
“嗯,估计他这会儿该收到帖子了?唔,对了”姬无忧想了想:“我以为你要去沂州,所以文会没计划你,既然你没去沂州,那一起?”
夏侯荻道:“你们所谓文会,不会有人刁难他吧?”
姬无忧很无奈:“我的总捕大人,他是当世文宗,谁敢刁难他,谁又刁难得了他?你会去挑战薛清秋吗?”
听到这个比喻,夏侯荻哼了一声,想说什么却忍住了,顿了一下才道:“我就不去了,自有其他事做。薛牧这人很好说话的,你只要不伤星月宗的利益,是一定可以合作的。”
姬无忧笑笑:“知道啦。”
“那我做事去了。”夏侯荻如释重负地离开,临走时瞥了他的字一眼,丢下一句:“写得不错。”
看着夏侯荻的背影风风火火地消失在门外,姬无忧垂下眼帘,继续一笔一划地写字,好像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
第四百二十七章正道入局()
夏侯荻确实有很多事做。比如这时候玄天宗问天道人和七玄谷莫雪心前后脚抵达京师,六扇门如临大敌。
在大周千年历史上,武道宗门干涉皇权更替的例子并不多,因为常规状态下他们确实干涉不了,就如同前任皇帝早早就立了姬青原为太子,那只要不出岔子就是姬青原上台,别人管不着。
当然也有例外,比如皇帝暴薨,皇子争位的时候,正道很自然的就会伸出手来,设法扶植符合他们立场的皇子上台。在这种时候,他们有足够的资格。
正如薛牧所言,千年来朝臣们和正道八宗都有千丝万缕的关系,虽然正道总是看不起“朝廷鹰犬”,可总有他们眼中的“清正”之臣,毕竟朝臣也是出自武道家族,互相关联是很难规避的。各家子弟自然会有所交往,有朋友,有姻亲,一张密密麻麻的网。
正道八宗之间互称同气连枝,也是这个原因,各宗的交集实在太多。就像玉麟和石磊是至交,那么两人若是分别成为宗门高层甚至宗主的话,玄天宗与七玄谷关系自然就会受此影响变得很亲近,千年下来类似的情况数都数不完。
心意宗当时是做得太过分导致众叛亲离,连冷青石都被至交魏如意坑了,同时被坑的还有玉麟慕剑璃等对于各自宗门极其重要的嫡系,导致失道寡助没人替心意宗说话,否则哪有那么容易灭门。
对应到朝臣的关系上,虽然没有八宗之间互相关系那么密切,但正道依然能够团结出一股很庞大的朝野势力,在皇子争位之时压下其他势力,形成拥立局面。
这一次的状况也差不多,姬青原虽然没死,而争位之势显然已经提前开始了。正道各宗首脑对于姬青原这二十年来压制正道的行为早就非常不满,绝对不会错过这样的机会,必然会扶植一个“行正道之举”的皇子上位,在这件事上,各宗之间的龃龉并不重要,大方向很容易达成一致。
这个举动在正道立场实属正常,可以理解。但在夏侯荻眼中,这就是一群混账。
嗯,包括在做同样举动的薛牧,也是混账。所以夏侯荻当时第一时间就杀上门去质问薛牧,只是对他实在是气不起来。
这便是偏心,明明正魔两道的想法是一样的,可夏侯荻觉得能理解薛牧,却对于正道各宗如临大敌。
夏侯荻还能为自己找到理由:薛牧的举动,正是父皇这些年来想要达成的结果。
以前在政治格局上,从来没有魔门的事儿,一群阴沟里的老鼠,只能搞搞阴谋破坏,渗透渗透官员家庭,能控制几个高官形成一股潜势力就很不容易了,不能指望公然发出代言他们的声音。
但在姬青原这么多年的倾斜之下,封疆大吏里基本没有和正道瓜葛的人,朝堂上正道烙印太明显的也慢慢边缘化,反而是代表魔门利益的官员慢慢多了起来。虽然还是没办法和正道分庭抗礼,可总算是有了点声音,偶尔居然还能撕起来,把很多清正的官员恶心得不行。
当然魔门及其勾连的官员没几个好东西,从正义角度,这是不对的。但从皇帝的势力制衡角度,姬青原成功了。
“莫谷主。”宣哲一副路遇的模样,笑吟吟地拦住了莫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