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问道:『那……我能像昔日那般貌美吗?』话才说完,她眼前已亮了起来,她的肌肤再度充盈,将军为她穿上的那套金缕宫服也变得像新的一样,衬托得她更加雍容华贵。」
「那法力高强的美女将两名手下留在我娘身边,便消失无踪了。那两名手下便是姥姥和老孺,他们极力劝说我娘投入圣我教,效忠圣女老人家,也就是那绝世美女。而且,想不到她还是……身分贵重之人,独孤将军在世也是要听她的话的。」
陆寄风幼时曾与弱水道长一同落入舞玄姬手里,那时便亲眼见到魏帝对舞玄姬的尊敬。舞玄姬贵为仙后,在大魏受皇族供养膜拜,独孤将军自然得听命于她。
陆寄风默默听着,确定迦逻没有骗他。
迦逻续道:「不久我娘生下了我,我和她不一样,是禀有我爹道行的修道种子,冲了圣女老人家。姥姥本来要杀我,我娘为了救我,只好投入圣我教,圣女老人家传了她许多法力,成为圣女老人家座下的四大护法之一,负起建造百花池的责任,百花池得以千男的元气汇成,这里又没有人烟,我娘在山腰设了阵,困住猎物,过一阵子就会去验收成果,骗人来这里,若是吃喝了这墓里的东西,身子便会成为这里的一部分,再也出不去,等姥姥以尸水或腐气去喷,消去他们的活气,然后便丢入花房里,成为专供吐出元气的花种了。」
迦逻容色愁苦,叹道:「我知道那不是好事,可是,我也没办法阻止……总为着我的血缘,姥姥和老孺处处防着我,我整天担心害怕,不知何日会死在他们手上。前日,我娘狠下心来,想杀了我之后,让我阴魂重生,变得像她一样,圣女老人家就不会疑心于我,甚至会提拔我,因为圣女最喜欢俊男美女为伴,她肯定会喜欢我的。我娘是为我好,但是……但是,我真的很怕……」
迦逻落下泪来,抬手拭去,望向陆寄风,道:「若是找到我爹,跟着他,也许我就不必死了。」
陆寄风同情地问道:「这么多年了,也许你爹已不在人世。」
迦逻道:「他不会死的,我娘说他是个道行高深的修道人,现在的容貌应该还跟当年一样。」
陆寄风道:「你不知你爹的姓名,那你知不知道他是哪里的修道人?」
迦逻摇头道:「我娘也不说。她几乎从不说我爹的事,只有在心情很坏时,才会哭着一面打我,一面咒骂他,我知道的都是我娘那时说出来的。」
见到陆寄风同情的眼神,迦逻却微笑道:「你不必可怜我,其实我知道我娘还是很爱我爹的,若是我把我爹找了回来,也许今后她就疼我了。」
陆寄风见他瘦瘦小小的身子,处境如此艰难,怜惜之心顿起,微笑道:「我帮你找他,好不好?」
迦逻喜出望外,问道:「真的?」
陆寄风点了点头,迦逻握着他的手笑道:「你真好,如果你是我爹就好了!」
陆寄风失笑,道:「你这话说得真是无礼!」
迦逻也自知失言,不好意思地说道:「嗯……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是我大哥就好了。」
陆寄风笑道:「那我们便做兄弟,又有何不可?」
迦逻高兴得又蹦又跳,道:「你是我第一个认识的人类,又是我大哥,我真高兴!我一直好想真正地当个人,跟真正的人生活、说笑,那可有多好!」
此时,一阵阴风吹了过来,迦逻脸色大变,而房里的灯火也瞬间熄灭了,陷入一片漆黑。
窗外月色明亮,将树影照在窗纸上,劲风呼撼着窗棂,竟有股凄厉之意。那两虎都站了起来,身子微微低伏着,发出阵阵低吼。
一道人影投映在窗上,危髻上的发钗步摇轻轻晃动着,幽幽道:
「你要去过人间的日子,不要娘了?」
迦逻道:「不是的……娘!」
独孤夫人凄然叹道:「娘无依无靠,就只有你,你偏偏不听我的话,还带了个外人进来,你认识了外边的人,就跟他去好了,何必回来?」
迦逻又几乎要哭了出来,道:「我……我……我怕啊!」
独孤夫人长叹了一声,道:「你怕什么?有什么好怕?你这想不透的孩子!」
陆寄风拍了拍迦逻背,迦逻抬起脸来,望着陆寄风,心中安定了不少,擦去眼泪,道:
「娘,陆大哥说要替我找爹回来,你说好不好?」
凄风突然吹紧,剧烈地撼动着门户,似乎充满了愤怒。
「住口!你这孽种!」独孤夫人严厉地喝道,「你受谁所生?受谁所养?你不忠于圣女,在世何益?」
「飕」的一阵疾风袭至,陆寄风及时伸手一抄,拦下了射往迦逻眉心的发钗。
迦逻怔得脸色苍白,呆立在地,陆寄风道:
「夫人,虎毒不食子,圣我教要你杀死亲生之子,岂不是逼人太甚了?」
「哼!不忠于圣女者,便是该死!」
迦逻只不过说想找回亲爹,这是人情之常,怎么就会被视为不忠于舞玄姬?陆寄风还没搞清楚,便只听见一阵飕飕飕飕急风袭来,密雨般的尖针四面八方射至,陆寄风将迦逻往司马贞身边一推,道:「小心!」
陆寄风双臂大张,两掌相对,缓缓地自左向右转动,以自身功力挪移外界大气,那密如雨的牛毛细针被硬生生转变方向,顺着陆寄风运功方向,自左向右而行,像是被卷入漩涡而顺着水流的方向转动,无一根射到身上。
陆寄风汇足外气,双掌猛然向上一推,大喝一声,所有的牛毛细针全射入天花板上,整根没入,只看得见一点一点发出银光的针头。那气势万钧的一击,全是借外界自然之力,没用到半点陆寄风的自身内力。
「这是……这是上清含象功!」独孤夫人惊呼,聚在她周围的一股氲朦之气陡盛,而陆寄风与迦逻所在的地面也剧烈地震动起来。
迦逻抱紧了陆寄风,惊骇不已,只见床几、屏风、铜灯等等摆饰都延伸扭动了起来,竟是怪物所化!榻上的四角灯柱变作铜手,抓住司马贞,那两虎咆哮不已,但这房间的法力竟高强到不惧白虎之威。
鹤形铜灯也发出尖啸,朝陆寄风与迦逻飞扑而来,陆寄风挥掌击退一对铜鹤的扑攻,手掌被金羽划过,鲜血长流,那是以铜所铸之怪,刀枪掌气不伤,被陆寄风击退之后,又飞扑而至。
迦逻抱着头缩在陆寄风怀里,陆寄风一手护着他,一手以掌气击退铜鹤,而雕镂屏风上的许多花木纹路都窜了出来,千藤万蔓,攀住陆寄风与迦逻的脚,往上攀来,两人的下半身动弹不得,困得陆寄风叫苦连天,眼看着藤蔓已攀至胸口,陆寄风将真阳之火聚于手掌,柔劲拂过之处,妖藤虽退了一退,但铜鹤又飞攻过来,啄向他和迦逻,陆寄风挥掌击鹤,妖藤便再攀上来。
独孤夫人喝道:「地狱之火!」
困锁住陆寄风与迦逻的妖藤登时起火,陆寄风大惊,想不到她狠得下心烧死亲生子!陆寄风抱住了迦逻,此火烧在身上并不炙痛,但却让陆寄风浑身发抖,阴邪之气窜进了他的身体,几乎让他功体抵受不住。
陆寄风勉强镇定,他最早学习的一套术法灵宝真经也自然而然运体而出,化出了分身,破火而出,直扑独孤夫人!
独孤夫人大惊,陆寄风的分身凌空飞出,双掌挟着雄厚真气,破窗直击向外头的独孤夫人。
「砰」的一掌,却被独孤夫人身旁的一道黑影硬生生接住了,那人身高只有独孤夫人的一半,又一直没有出声,因此陆寄风并没注意到他的存在,此人自然就是老孺。
双虎也飞扑上前,按住了独孤夫人。老孺被一掌击中,踉跄而退,仰面跌倒,却浑身无伤。陆寄风击在他身上的感觉硬邦邦的,倒像打在厚甲之上。老孺辛苦万分,好不容易才爬了起来,一溜烟钻地不见。
陆寄风浑身不对劲,也顾不得他了,急忙以掌气削断妖藤,抱着迦逻倒地,滚了几滚,灭去身上的火。
同时,分身已回本体,而陆寄风的衣服也处处被烧出焦痕。
他望向怀中的迦逻,虽昏死了过去,但因为被陆寄风全力护着,并没有烧得太严重。陆寄风浑身虚脱无力,不知道是因为使用分身的关系,还是被地狱之火所烧的关系。
圣我教最敬白虎,独孤夫人万不敢伤两虎,只能乖乖受制,房间也恢复了原状,除了那屏风上焦痕累累之外,都恢复为普通器物。
独孤夫人颤抖地问道:
「你……你能分身化体,你是……你是谁?」
其实自从以前被冷袖警告过,并化去离魂散的毒性后,陆寄风已几乎要忘了分身之术了,要不是刚才逼命无常,他也不会下意识地使用出来。此时他全身无力,五脏六腑好像七颠八倒的,非常痛苦,看来这种术法真的不能再使用了,否则不知会有什么后果。
陆寄风调稳了气息,道:「你好狠毒,竟连亲生子都能烧!」
独孤夫人喘着气笑道:「他……终是祸害……呵呵……老孺和姥姥都已去通报圣女,你生期不远了!」
陆寄风冷冷地说道:「枉视伦常的妖党!你作为舞玄姬这妖女的爪牙,连亲子之情都不顾,留你在世,才是人间之祸!」
陆寄风举掌便要击去,迦逻及时醒转,扑了上前护住母亲,叫道:「陆大哥,别毁了她的阴魄!」
陆寄风道:「她本已是亡者,现在只是回到她原来之处,你让开。」
迦逻哭着道:「不,你毁我娘的阴魄,就是我的杀母仇人!你放过她吧!」
陆寄风道:「击散她的阴魄,她才能安息,你何必想不开?」
独孤夫人笑了起来,道:「呵……天真的小子,你以为击碎我的阴魄,我就会死吗?」
她一把推开迦逻,颤巍巍地站了起来,虽然乌发微见凌乱,但更衬得秀气的脸庞楚楚可怜,娇艳无比,与迦逻十分相似。
迦逻被推开,见到落在一旁那把姥姥的拐杖,连忙拾了起来,紧握在手中,着急地望着傲然而立的独孤夫人,陆寄风也已蓄气在手,伺机而动。
陆寄风的纯阳真气在体内流转,脸上闪过一瞬红光,随时准备出掌。
望着立姿高傲的独孤夫人那有恃无恐的样子,却令陆寄风犹豫起来。上清含象功具有转化物性之力,能变阴为阳,化邪为正,这一掌击去,他有把握将独孤夫人的阴魄化作正气,散向天边,唯一令陆寄风感到忌惮的是:这是从根本上将她彻底毁去的方法,也就是说独孤夫人这一魄散了之后,再也无法转生了。
这完全归无的处分,是否太过?陆寄风一想到这一掌的后果是无法改变的,便不得不谨慎几分。
陆寄风道:「你不怕烟消云散?」
独孤夫人冷笑以对,迦逻又冲了上前,以拐杖对着陆寄风,道:「你要灭了我娘,就先杀我!」
陆寄风一愣,那拐杖喷出的腐气,就连他都很难抵受得住,迦逻护母心切,竟被逼着与陆寄风干戈相见。
独孤夫人脸上凄色一闪而过,陆寄风见她衣袖微动,竟是要出手袭击迦逻的前兆,抢先一步拉住迦逻,又退回原地。
独孤夫人的指尖死气尚未聚足,迦逻已被陆寄风拉至身边,陆寄风的眼睛之利、动作之快,更非独孤夫人能对付的。
迦逻不知道母亲方才在背后要暗击他,还以为陆寄风闪电似地出手把自己拉开,是为了对付母亲,急得就要出手,陆寄风一把制住了他的手腕,不让他按下机栝,喝道:「你别乱来!」
迦逻叫道:「你先杀我!别杀我娘,娘,你快逃!」
独孤夫人趁这个机会乘风飞了出去,逃之夭夭。
陆寄风一把推开了迦逻,怒道:「方才你娘要杀你,你知不知道?」
「我……」
陆寄风怒视了他一眼,抱起司马贞,对小风、小紫一使眼色,便往外追了出去。迦逻也紧追在后,生怕陆寄风追杀独孤夫人。
独孤夫人身轻无比,随风疾飞,陆寄风喝道:「妖孽!哪里走!」
独孤夫人一味逃奔,陆寄风紧追不舍,她闪入一楼中,陆寄风随之奔入,独孤夫人已不见踪影了。
陆寄风张望四周,这小楼之内空无一物,只有中央巨大的石椁,比陆寄风在剑仙门密室所见还要豪奢巨大,石椁上还覆着巨幅的帛画,这很可能就是独孤夫人的遗体长眠之处。
迦逻由窗内跃了进来,道:「快走吧,天要亮了。」
陆寄风见他还握着那把邪门的拐杖,心中不喜,冷冷反问:「天亮又如何?」
「天一亮此墓就封住了,那时我们都要活埋在地下。」迦逻说道。
陆寄风此时仍有满腹疑问,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独孤冢是不会消失的。陆寄风放弃再追究下去,与迦逻正要一同离开时,注意到地上一样小小物事,发出微微的光泽。
陆寄风拾了起来,也未细看,便与迦逻一同奔离此地。但陆寄风总感到怪怪的,天色依然是一片漆黑,怎么会说是天快亮了?
然而,当迦逻一推开大门,陆寄风赫然发现外面的天空果然已蒙蒙呈蓝,与门内的黑暗截然不同。
两人正要奔出去,又听见一声微弱的叫唤:
「救……救命……」
迦逻和陆寄风都听见了,迦逻找到声音传来之处,轻身一纵,再回来时手中已多提了一个人,身穿官兵装束,但脸色灰白,浑身脏污不堪,正是张业。
「走吧!」迦逻道,拎着那官兵,与陆寄风一同跨出大门,朱门一闭上之后,陆寄风回头一看,哪还有什么豪宅大户?只有一片高起的山丘,上面零星布着短草杂树,荒凉无比。
而此时,第一道晨曦也穿破云层,晕出云空的金边。
迦逻怅然望着那荒丘,默默不语。
陆寄风将所拾到之物放在掌心,递给迦逻,道:「这是墓中之物,你拿去吧!」
迦逻接过一看,是一方小小金印,迦逻惊道:「这……这是我娘心爱之物,她未曾有一天不佩戴它!这……这一定是她回棺前故意丢在棺外的……」
「哦?」陆寄风也有些诧异,独孤夫人将这金印抛在棺外,用意也不难解,无非是送给迦逻,也就是她默许了迦逻离开独孤冢,另寻人生。
迦逻悲从中来,握着那金印反复看着,眼泪滴在金印上,被朝阳一照,泪水也像金珠一般美丽。
迦逻抬起脸来,望着陆寄风,道:「陆大哥,谢谢你放过我娘。」
陆寄风摇了摇头,道:「我并没有放过他,我老实说吧!这独孤冢,我还是会毁掉它的。」
迦逻惊道:「那……你……你是要与圣女为敌?」
陆寄风道:「那就是我的任务。」
「谁给了你这任务?」
事涉司空无的生死机密,他怎么可能说出来?因此陆寄风只说道:「纵使你会恨我,我也非完成这个任务不可。」
迦逻咬了咬唇,低声道:「不,其实我也希望娘能超生,而非永为阴魄,受圣女控制。但是……但是我不希望她被你所灭,烟消云散。」
陆寄风道:「那也无可奈何……」
迦逻急急摇头,道:「不,让娘的阴魄自散,得到解脱,还有别的法子!」
陆寄风问道:「什么法子?」
迦逻道:「娘是因为怨念不散,才让圣女有替她凝魄成形的基础,只要她这股怨念散了,圣女替她凝形的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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