蕊仙惊恐地急问道:「陆公子人呢?」
青阳君道:「没见到他,不知是生是死……」
蕊仙急得几乎哭了出来:「怎会这样?你师祖呢?他老人家好本事,一定知道怎么一回事的。」
青阳君凝重地说道:「真人他……」
「他怎样了?」
青阳君及时改口,没说出司空无不见了的重要秘密,道:「没什么,真人还没示下,有了消息,我会告诉你。」
蕊仙喃喃道:「老天爷保佑陆公子平安无事。」
陆寄风听她担心成这样,又是感动又是愧疚,有几分后悔,想道:「我真不该跟蕊仙姐姐开玩笑,明天得向她道歉才行。」
青阳君道:「你别太过担心,夜已深了,早些睡,我走了。」
蕊仙突然道:「等等!」
青阳君停步道:「有什么事吗?」
蕊仙道:「嗯……你上回给我画的样子,我绣完了,你再给我写一幅好不好?」
青阳君略微迟疑一会儿,才道:「嗯,写完我就走。」
蕊仙喜出望外,侧身让青阳君入内,替他磨了墨,摊开一幅白布。
蕊仙一面铺平了白布,一面说道:「你怎么从来不想给我画张符,好让我绣了挂在房中,晚上也较为不怕。」
青阳君笑道:「我们是丹鼎派,不是符箓派,不会画符。」
「道士不会画符,不是跟和尚不会念经一样么?」
青阳君笑了一声,不与她辩,道:「你也真奇怪,怎么从来不绣花样,要绣诗词?」
蕊仙道:「谁叫你不会画画,只会写字?」
青阳君捻笔微笑道:「真是对不起了,这回你要我写什么?」
蕊仙想了一想,道:「从前我在宫里,听过一首歌,好听极了,你帮我写下来。」
青阳君道:「好。」
蕊仙道:「我不知道歌词,可是我会唱。」
青阳君道:「你唱吧,我来猜字。」
「嗯,我唱了。」蕊仙咳了一声,启朱唇,发皓歌:「芳萱初生时,知是无忧草;双眉未画成,哪能就郎抱……」
青阳君振笔疾书,听到最后一句,不禁手腕一抖,脸微微一红。但是一灯茕独,并未让蕊仙看见。蕊仙继续唱道:「……打杀长鸣鸡,弹去乌臼鸟。愿得连瞑不复曙,一年都一晓。」
一曲唱毕,缠绵的词义,就连柴房中的陆寄风听了都心思飘荡,难以自已。
蕊仙笑道:「好不好听?你没写错吧?」
青阳君干咳了一声,才道:「应是不会错的。」
蕊仙道:「谢谢你,我绣好了,替你做成衣裳。」
青阳君连忙道:「不,这不行。」
「为什么?」
「这……这样的词,我不能穿出去……这是女人家穿的。」
蕊仙叹道:「好吧,那我只好做成自己的衣裳了……」
「不,也千万不行!」
「为什么不行?」蕊仙不解地问。
青阳君道:「这词意太艳,女人家穿了给人看见不好。」
蕊仙道:「是吗?那我绣好了穿在里面……」
话一出口,蕊仙猛然想起这意指将青阳君写的字穿在贴身之处,登时面红耳赤,大羞失言,连忙背转过身,不敢看青阳君。青阳君也整个脸都红透了,说不出话来,一会儿才道:「我给你写别的,这个别用。」
说完便要将这幅布揉去,蕊仙连忙伸手抢,道:「别,我就要这幅!」
这一抢夺,两人的手一碰到,又触电似地分了开来,青阳君不好与她拉扯,只好由得她去,起身道:
「别绣得太晚,我得走了。」
蕊仙低着头细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紧抓着那幅字按在胸前。此情此景,令青阳君的双脚像是生在地上一般,实在难以走得开。
青阳君又呆站了一会儿,才跨步离去。柴房里的陆寄风胸中万般滋味杂陈,他也说不出是为什么,就是觉得难以言传的孤寂难过。
青阳君才奔出没多远,另一阵脚步声又传了出来,陆寄风侧耳倾听,青阳君的脚步霎时停住,有点惊慌:「你……你怎么在此?」
对方笑道:「你又怎会在此?」
已隔十年,陆寄风还是一听就认了出来,那是玄阳君的声音。
青阳君沉声道:「别在此处说,走!」
玄阳君道:「哪里说都一样,不做亏心事,岂怕鬼敲门?」
青阳君「哼」了一声,径自离去,玄阳君紧跟在后。陆寄风越想越觉得不对,悄悄起身出房,不出声地跟在两人背后。他的武功比二阳君高出几百倍,两人根本就没有发觉。
直到僻静之处,青阳君才停步,森冷地说道:「你跟踪我?」
玄阳君「哈」的一声,道:「你做什么勾当,怕人跟踪?」
青阳君道:「我没什么好怕人跟踪的!」
玄阳君道:「是吗?你敢与我在师父面前对质?」
青阳君道:「对质什么?」
玄阳君道:「对质这个是什么意思。」
他从袖中抽出一幅习字用的粗布,在青阳君面前一晃,青阳君立刻脸色大变,那幅布上,歪歪斜斜地写满了「青阳君」、「蕊仙」,虽然大多是拙劣的字体,间夹着几个挺拔的字,任谁都一看就知道是青阳君的笔迹。
陆寄风略一猜测,已明白怎么回事。玄阳君得意洋洋地说道:「万一师父问起,这幅字怎么来的,你要如何说啊?」
青阳君气得声音发抖,道:「你……你在胡说什么!」
玄阳君笑眯眯地说道:「我胡说?你听听我是不是胡说。我就对师父说,那时蕊仙姑娘娇声道:『青阳君,你教我写字好不好啊?』我这青阳大师兄笑得见牙不见眼,说:『你要写什么?』那蕊仙姑娘说:『教我写我的名字,还有你的。』青阳大师兄便说:『我写给你看,你照着描。』蕊仙姑娘说:『哎呦,这笔怎么拿呀?』青阳大师兄说:『我帮你扶着。』就搭上了人家姑娘白嫩嫩的小手……」
青阳君喝道:「别说了!」
玄阳君冷笑道:「你敢跟姑娘这样摸来摸去,还怕人说?」
青阳君怒道:「我与蕊仙姑娘秋毫无犯,被你一说,却就变了样!」
玄阳君道:「你这么怕人说?呵,『我与蕊仙姑娘』,你说得这么顺口,谁相信你们没有一手?如果不是,你珍藏着这幅破布做什么?」
青阳君道:「随便你说,我只不过教蕊仙姑娘习字,并无逾矩,要对质就对质,将蕊仙姑娘一块儿请到师父面前对质。」
玄阳君道:「哼,你少说狠话,宫里出了这等大事,你偏偏就不见了,师父要我出来找你,谁知道……嘻嘻,原来你下山来会情人!你忘了疾风师伯的弟子封秋华的下场了吗?」
青阳君吸了口气,道:「你到底想怎样?」
玄阳君道:「我不想怎样,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青阳君眼中杀气一现,玄阳君有恃无恐,道:「你要杀人灭口?嘿,真是好笑,最好一掌就打死我,如果打不死,你就惨了。」
青阳君气愤地说道:「你……」他与玄阳君武功在伯仲之间,就算竭力相拼,也未必能杀他。再说,他生性稳重温和,也下不了这个手残害同门。玄阳君将他的性格底细掌握得一清二楚,一出手果然将他制得一点办法也没有。
不料青阳君突然一剑刺来,玄阳君连忙闪身避开,紧接着几声剑气划破空气之声,嗤嗤作响,尽往玄阳君身上攻去。玄阳君吃了一惊,脚踩七星,急促之间连闪了七八式剑招,喝道:「你真要动手?」
青阳君一剑快过一剑,而玄阳君也已拔出佩剑,当的一声,两剑相格,均被对方震退一大步,双双一落地便跃起,又攻向对方。
两人都是司空无的第二代弟子中的佼佼者,不但辈分极高,武功更算得上是顶尖,两把快剑在月光下不时发出镪铛相击之声,斗得颇为激烈。陆寄风立于暗处,负手旁观,将他们的招式看得一清二楚,更对他们的剑法走式了然于胸,暗自评估道:
「青阳君的剑气未尽,不是要取玄阳君的命,只是要夺回那幅笔迹;可是玄阳君以为他真的要杀人灭口,却全力对付,再过三四十招,青阳君会败。」
他才一动心念,脚底已经一踢,踢起七块小石子,射向玄阳君身上七个要穴,力量拿捏得刚刚好,都轻轻一碰在穴位上便失去力量,让玄阳君的右手、左肩、颈际、双膝、腰胁七个位置同时一麻。玄阳君周身同时被击中,只这么不到一秒的僵止,青阳君接着出手的一剑便已按在他颈边,同时左边膝头顶出,正好点中玄阳君胸口的檀中大穴,将他制住。
乍看之下,反而像是玄阳君故意迎上来吃他这一招似的。玄阳君胸口要穴被撞,眼冒金星,一个失神,青阳君一伸手就抢下那幅字,立刻跃后了数步。
玄阳君竟落败,自己都吓了一跳,还以为是自己太过于粗心大意,才会败给师兄,忿然望向青阳君。
玄阳君道:「你以为抢回去就没事了?除非你再也不去见蕊仙姑娘,否则你早晚有一天要露出狐狸尾巴!」
青阳君细心收好那幅字,一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的样子,道:「你乱说什么?师父要找咱们,快回宫里吧!」
玄阳君道:「我要告诉师父你跑去见……」
青阳君冷笑道:「见什么?随便你去胡说八道,看师父听谁的!」
说完便径自大步离去,再也不理他。见青阳君来个抵死不认,玄阳君气得咬牙切齿,就算他在师父惊雷道长面前告状,惊雷道长平常没有主见,也都还是处处听青阳君的话,若是手中没有有力的证据,自己绝占不了便宜。
玄阳君后悔这么快掀了底,不甘心地跟了上去,望着两人远去的背影,陆寄风呆站在原地一会儿,才低着头慢慢地走回蕊仙家。他不知自己为何要暗助青阳君,此刻也有一点失落。
陆寄风回到柴房里,怔怔地发着呆,一夜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熬到天亮,听见公鸡报晓,一阵阵咯咯的杂音,自院子里传出来,有鸡也有鸭,直到太阳升起了,蕊仙细细的脚步声传了出来。
陆寄风一骨碌起身,走了出去,只见早晨灿烂的阳光下,蕊仙捧着陶罐,头包粗布,口中发出咯咯叫声,正在洒米喂鸡,纤细的身姿袅娜,对陆寄风一笑,令陆寄风看得呆了。
陆寄风不好意思起来,道:「蕊仙姑娘……」
蕊仙吓了一跳,道:「你怎知我的名字?」
陆寄风忙道:「我……我昨晚好像听见有人这样叫姑娘,我不是故意听的。」
蕊仙嫣然一笑,道:「是吗?我屋子小,什么都听得见,我以为你睡着了。」
见到她俏脸飞红,喜悦甜蜜的样子,陆寄风更不好过,头一低就又转回柴房,蕊仙道:「哎,你怎么啦?」
陆寄风扬声道:「没什么,我替姑娘劈柴!」
蕊仙笑道:「多谢你啦,斧头在柴房里。」
陆寄风自己闷闷地找到了斧头,专心地劈起柴来,暗想:「我在生什么气?真是莫名其妙极了!唉,待会儿我就与蕊仙姐姐告别吧,待在这里也没有意思。」
他一面想,一面把怒火发泄在劈柴上,别的什么也没注意,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蕊仙的一声惊呼。
陆寄风抬头一看,蕊仙站在柴房门口,讶异地看着他。陆寄风心头一跳,想:「蕊仙姐姐认出我了吗?」
蕊仙指着他,道:「你……你劈了这么多?」
陆寄风转头看去,自己也哑然失笑,身边劈好的柴堆成了一座小山,倒比没劈的那堆还高。
蕊仙咋舌道:「原来你有这个才能,真是不可小看。」
陆寄风闷着想:「我是只有劈柴的才能,不像青阳君那样有本事。」便故意道:「我就是爱劈柴,别的都不会。」
蕊仙不疑有他,笑道:「去洗洗手脸,一会儿吃饭。」
陆寄风应了一声,步至水瓮边,取了葫芦正要舀水,由水面的倒影见到自己的模样,也不由得吃了一惊,原来自己披头散发,连胡子都长了整脸,厚厚的尘土堆得看不出肌肤的颜色,他现在是高大的青年,却还穿着十二岁时的那套布衫,到处是撑破勾破的大洞。
陆寄风呆呆地看着水面,又是心酸又觉滑稽,回想起青阳君威严英俊的模样,忍不住想:「我这个鬼样子,蕊仙姐姐还收容我,已经是对我够好啦!我……我还有什么好不甘心的?」
他舀了一大盆水,用力地洗去脸上污垢,整盆水都洗成了黑色,才回到屋内。不料蕊仙一看见他,表情颇为怪异,突然间「噗哧」一声笑了出来,笑得前仰后合,道:
「你……你……唉呦,原来你的……你的皮肤这么白,哈哈哈……」
陆寄风本来就是南方人,十年不见天日,皮肤比女子还要白皙,衬着蓬乱和破烂的衣服,极为突兀,也难怪蕊仙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蕊仙好不容易止住笑,拿了梳子剃刀等物,道:「你坐好,我替你把胡子刮了,看看你的长相。」
陆寄风觉得困窘,退后一步,道:「不用了,我长得很丑,会吓着姑娘。」
蕊仙笑道:「你见我断了一臂,都没吓着,我还会怕你吗?」
陆寄风只好乖乖坐下,蕊仙笑眯眯地站在他身后替他梳平头发,陆寄风更不好意思,自己头发既长又纠结蓬乱,油垢积成了块,蕊仙不嫌污秽,轻轻地帮他梳下来,尽量没扯痛他。陆寄风闻到蕊仙身上的女子体香,差点把持不定,心跳得十分快。
蕊仙替他剪短了头发,整齐地绑扎在颈后,笑道:「现在要刮你胡子了,嗯,你的眼睛生得很漂亮啊!」
陆寄风连忙闭上眼睛,蕊仙笑道:「你这个人真是!」
她只有一臂,无法托起陆寄风的脸,叫陆寄风仰起了头,由颈子开始小心地剃起,陆寄风只感到刺刺的胡须纷纷落在自己膝盖、手臂上,刀锋冰冰地擦过他的脸。
不久,蕊仙停了手,像是有些讶异,陆寄风睁开眼睛,只见蕊仙呆望着他,满是不敢置信。
陆寄风想:「她认出我了吗?」
蕊仙开口道:「阿喜,想不到你……你生得这么好看……」
陆寄风一呆,想:「阿喜是谁?啊,对了,我昨晚说的名字。蕊仙姐姐没认出我……处了这么大半天,她都没认出我是谁,当初我们也只见了一面,她那时又昏迷不醒,怎么可能记得我捧水给她喝?怎会记得我为她哭了一场?她心里从来都没有我的样子。」
陆寄风更感到心酸,眼眶一红,蕊仙柔声道:「你怎么啦?称赞你俊,你反倒哭了?」
陆寄风道:「我想起了我姐姐。」
蕊仙目露同情,这种时局下,家破人亡者所在多有,蕊仙安慰道:「别哭啦,活着就得好好过日子。」
此时,一阵脚步声接近门外,还有一段距离,蕊仙并未听见,陆寄风却提高了警觉。这阵脚步声,不是别人,正是那一再冒充老者,接近锻意炉的人!
这几年陆寄风不见其人,只闻足音,如果见到他,可能认不出来,可是只听足音却就像当面见到一样,绝对瞒不过他。再听一会儿,陆寄风更是惊诧,他走路时左腿总是会微微一震,应是腿上刚受了重伤。
昨夜那两名真假眉间尺激斗,不知结果如何,很有可能这就是其中一个!而更令陆寄风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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