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道:「朕青春少壮,本以为还大有可为,可是,最近却时常呕血,体力不济,终于感到死亡的可怕……」
一听他这么说,拓跋齐与拓跋晃都大吃一惊,拓跋齐道:「万岁!这……怎有这样的事?」
拓跋焘苦笑道:「朕也不愿让人知道,只有宗爱一人夜夜服事朕,隐瞒真相。若是知道朕的身体不宁,你们想,有异心的邻国还会乖乖归降吗?」
这确是不能公开的大秘密,拓跋焘说道:「先帝也寿命不久,这似乎是魏帝代代的必然现象,朕又操劳过于先帝,竟更早发作,这几日以来,朕只想着补救之法。天下未定,太子年幼,朕不能就这样崩逝!」
拓跋晃流下眼泪,跪了下来,抱着拓跋焘的膝道:「儿臣愿代替父皇,愿把阳寿转予父皇!」
拓跋焘摸着他的头,道:「世间寿命岂能随人授受?阿孩的孝心,为父很感动。」
拓跋齐道:「这……只要延请名医,或许能有保命之术……」
拓跋焘笑道:「不必了,朕这几日斋戒,就是为了此事。」
见众人一脸疑惑,拓跋焘续道:「国师已经答应朕,只要朕静心斋戒七日,就能以至诚通神,他要为朕请下天师,启朕长生之钥。所以朕这几天在后宫静心修意,不问世事,只要七天过了,朕便能得新生。」
拓跋齐整个人愣住了,过了半晌才道:「这……这是国师说的?万岁!这恐怕其中有什么不对……」
拓跋焘笑问:「什么不对?」
拓跋齐道:「哪有世俗中人能够通神?神灵渺渺难知,怎么可能请下来与世人相见?国师常说生死有命,不能乱其序理,可是竟然要请天神来延长万岁的寿命,这实在太奇怪了!」
拓跋焘听了,不禁产生几分不悦,道:「你认为朕不必活那么久?」
拓跋齐连忙道:「为了我国长治久安,微臣当然渴望皇上长命百岁,但有养生之法,不闻以仙术延命!再说,自古以来,想求见神仙的,有谁成功过?最多只召出鬼魂罢了!」
「大胆!」拓跋焘大怒,一击几案,道:「库哿思,你是朕的手足兄弟,竟这样嘲笑于朕,难道你有异志?」
「微臣该死!」
拓跋齐退后低头,不敢再说,只是心中大为不服。
拓跋焘愤怒地起了身,道:「朕会见到天师的!库哿思,你若敢将此事外传半句,朕不会对你容情!」
说完,拓跋焘大步跨出书房,连头也不回了。拓跋齐怔立在地,现在拓跋焘满脑子都是长生不死,根本听不进任何话,甚至劝他理智一点的人,都会被视为别有居心,死亡的威胁,真的能令英主变暴君?
而立在一旁的太子,也有点惊慌,道:「叔叔,皇上真的会……会有大变吗?」
拓跋齐收拾起纷乱的心,道:「太子请宽心,皇上或许是太累了,所以才……」
拓跋晃叹道:「这真是怪力乱神,昔汉武帝屡次受妖道所骗,甚至不惜杀害太子,兴巫蛊之祸,孤以为那是书中的事,常笑汉武帝一生英武,唯有晚年不智。想不到,今日却……」
后面的话他也不敢多说,想不到拓跋焘年纪轻轻,也信起这个来,怎不教他们痛心!
拓跋齐安慰道:「或许皇上是心神不宁,让国师为他除祟安心也好。」
太子毕竟年幼,有想法不吐不快,道:「国师设坛作法,这本来是投民间愚夫愚妇之所好,为安民心也就罢了。我大魏国人世世信奉世尊,修来世业报,实在不应该降格迷信,也跟百姓去相信那些江湖妖道!」
拓跋齐道:「这……信仰自有道理,国师能安天下之心,太子不必耿耿于怀。」
拓跋晃道:「等我登位大宝,我一定要恢复佛教,屏弃道教!」
直到出宫,拓跋齐心情仍十分沉重。虽说斋戒不朝,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是拓跋齐总感到哪里怪怪的,让他非常不安。就算是寇谦之要使弄法术,变什么花样好了,那也只能求他一身的富贵,其实是起不了危害国家的作用的。
但是,多少朝代都因术士的使弄,而造成朝野不宁。他以为那是离他很远的史书上的昏君如此,作梦也没想到皇上也会做这样的事。
拓跋齐叹着气,以前他以为寇谦之是个正派的人,现在,他却不敢这样把握了。
拓跋焘经过七天的斋戒沐浴,恭恭敬敬地前往天师观。这七天以来,天师观也大肆整修,多了许多秘密的布置与陈设,包括整个天坛的上方,都围上了重重紫纱,变得非常神秘,外人无法一窥究竟。
在覆满了白纱白帐的道路中,拓跋焘亲自以双足登上数十层高的天坛。以往是软轿抬上,但现在谁也不能靠近天坛,以免世俗之气污秽神仙。拓跋焘向来身骨强健,这数十层的阶梯,他硬是一级一级,拾步而上。
登上天坛之后,高旷的四面八方都被纱帐遮住了,根本就看不见外面的景象。
拓跋焘跪坐在蒲团之上,静心等候着。他前方的香炉,香烟袅袅,似乎随着远方寇谦之在地面上作法起坛的吟声而缭绕。
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天色是否转暗为明,或转明为暗,在拓跋焘眼里,只有一阵阵的香炉轻烟,就像神仙飘然的姿态。
就在这个时候,一道翩然身影,像是风一样地吹了进来。
拓跋焘一怔,真的有人影飞入?不,那不是人影,那是一道光,一道柔和的光,像是流星所组缀而成,那么的冰清,又那么的似幻似真。
拓跋焘情不自禁就想上前掀开帷帐一窥究竟,他硬生生忍耐住了,端坐在蒲团上,望着前方那道幻影。随着微风轻飘,他渐渐看清楚了,那修长的身形,就像迎风的青竹一般,只是衣摆的微动,都有着无限的风韵。
他的脚下似乎有隐隐的幻光,或是云雾,缠绕着周身,让他更加真幻莫辨。
那身影轻轻一回,拓跋焘感觉到有一双深邃的眼眸正在注视他,那双眼睛虽隔着层层迷障,却透出一种莫名的悠长之感,不但让拓跋焘有种被看透的感觉,更让他整个人都在那双眼眸的眼波中,无法自己。
如果那是神仙,也是一个人世间无法想象的俊美神仙。
人是不可能美到如此程度的。
他的声音,也有如天籁一般:「你已经见到我了。」
微风吹起了纱帐,半掩半现在飞舞的轻纱之中,拓跋焘看见了一张绝世的面容,一张星月般皎洁出尘的天人之面。
(第四卷《九域一统》卷终)
第五卷 青史成灰
第一章 暂为人所羁
天师道场外森严的戒备与重重的仪仗内,只能从远处望见平静无比的天坛矗向天际,除此之外,发出微光的高坛内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没有人能知道。坛下缭绕的烟雾与庄严的诵经声,更是让刀甲护卫下的华楼透出无比的神秘。
远处的皇宫平静无比地横亘在地平面上,每一重殿瓦与楼阁内,扶疏的花木在夜色的掩映下,就像是被沙漠覆盖住了一般。
也像沙漠一样,看似平静之处,会发生什么惊险,是不会有人事先料得到的。
幽魂似的黑影只一闪而过,便如疾箭般穿过重重殿瓦,就连点过水面的惊鹄也没有那样迅速。
那黑影闪入太卜曹的署中,很快便找到了掩藏在铜灯后的复壁。狭窄的复壁内,静静地放着一只沉重的玉匣。
那人揭开匣盖,锦衬上的昙无谶首级沉静地闭着双目,没有半点气息,看上去有如雕琢完美逼真的黑檀头颅。
他的双掌按住昙无谶首级的左右率谷穴,只见一股微弱的白气缓缓自他指间冒出,缠绕着,盘旋着,接着便像白鳗一样溜入昙无谶的鼻中。
昙无谶的双眼猛地睁开了,发出精光。
那人双掌一放,昙无谶的首级便发出雄浑的笑声,缓缓凌升于半空中,怒目俯瞰那他从未见过之人。
「你是何人?为何要唤醒本座?」昙无谶沉声问。
他冷笑一声,并未回答,昙无谶正欲口发暴喝,以狮子吼震死此人,他身子一闪,竟已平空消失于昙无谶面前。这样的障眼身法自然瞒不了精于此道的昙无谶,他的首级便排空御气,紧追着那黑影飞出复壁。
一追出太卜署,那人早已不知奔向何方了。昙无谶惊觉被注入的真气正迅速地流失之中,再过片刻,只怕自己仍要灵性全无,化作落在尘土上的一颗首级,他急忙聚起仅存的真气,朝后宫的方向飞去。
深夜时分,领军府内的陆寄风在房内静坐养气,但一股莫名的焦躁却让他无法静下心来。
睁开双眼,远方平城宫上竟聚着难以言喻的深重妖气!
陆寄风一跃而下,施展轻功往平城皇宫奔去,那道妖气远观迷离,越接近却越散,变得似有若无。陆寄风知道这几日拓跋焘神秘地闭宫斋戒,今日却前往天师道场,还不让任何大臣知道此事,不管是八部大臣、内侍,甚至崔浩,都不知道他为何会有此举。
陆寄风早已隐隐感到似乎会发生什么事,这次皇上的决定,很可能就是弱水道长的出招,舞玄姬不会想不到这一点,只不过看谁先有所应对罢了。如今皇宫上方的妖气,很可能就是舞玄姬的行动。
陆寄风跃至北殿之顶,只见一道黑影朝南边飞过,妖气盈满那飞影周遭。陆寄风足尖一点,跃至另一处宫殿,再轻身一转便已登上桦枝,在高树间飞奔紧追着那道渺小的妖影。
陆寄风的追奔很快拉近了双方的距离,登时看清那竟是昙无谶的首级!陆寄风大惊,不知会是谁破解了他的封印。自从陆寄风将昙无谶的首级交给拓跋焘之后,装首级的玉匣藏在何处,陆寄风并未追问,因此连他都不知道首级藏在何处,但竟有人知道这项宫中最重要的秘密,甚至还解除了陆寄风的封印,令昙无谶又有重生之机!
要毁了此颅元灵,使他永不超生,并不是难事。但陆寄风知道:他一定会去找可以救他、助他完全重生之人。而这个人会是舞玄姬,还是她的左护法无相,甚或是隐藏在暗处的另某个人,都比杀昙无谶更重要。
因此陆寄风反而隐迹匿行,身子一沉,落在地面上,注意昙无谶的奔势,而小心地跟踪。昙无谶飞入后宫的一所高楼之中,那楼内紫帐垂覆,阵阵幽香随月色飘沁着。
陆寄风龟息潜近,身子紧贴着楼壁滑爬而上,攀着台顶边的靠栏。这么高之处,阵阵夜风扯过之声凄厉呼啸,什么也听不见。但是陆寄风静心凝意,殿内的声音便渐渐清楚了起来。
昙无谶狂妄的笑声中,少了原有的慑人真气,只剩下徒具形式的威严:
「哈哈哈……本座依然能逃出生天!无相!快助我重生,让我为圣女老人家杀了陆寄风!」
无相轻柔的声音,冷冷地问道:「先别忙,是谁助你这一程之力?」
昙无谶暴躁地说道:「不知道!或许是圣女老人家的哪个座下。」
无相道:「你不知是谁助了你,更不知道他助你的用意了。」
昙无谶喝道:「你别啰嗦,快传我真气!」
无相道:「你这样大呼小叫的,是想吓我吗?你如今这等模样,倒真是吓人呀,呵……」
她就算是笑声,也没有半点笑意,简直像是个木石之人所发出的一般声音。
昙无谶更是火大,道:「你这贱人,本座落魄之时,你敢不出援手?不怕圣女老人家怪罪?」
无相道:「你这时可就念着圣女老人家了。也不想想平时怎么就老忘了她的指示,你活得这般糊涂,死也死得这样糊涂。」
昙无谶道:「你此言何意?」
无相懒懒地说道:「没什么意思,不过是借机嘲笑你罢了。」
「你……」昙无谶果真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喘了口气,才道:「你这个无形无体的东西,别太得意忘形了!我随时可以抖出你的真实身分,那时看先死的会是谁!」
无相虽不以为意地哼出一声,但陆寄风听得出她的声音里,确实有几分隐藏的不安。难道无相是怕昙无谶告诉皇上:无相其实是舞玄姬的手下?可是料想昙无谶如今有头无躯的那副德行也近不了拓跋焘。那么,无相是在害怕什么?
昙无谶见无相不语,笑道:「怎么样?你也知道忌惮?你真正的心意,若让圣女老人家知道了,恐怕你的下场要比我惨吧?哈哈哈……」
陆寄风心头一动,但还未揣摩出这句话的意义,无相已以她慵懒的声音,道:「你话说得也太重了,真要与我绝裂吗?也罢!今日你我各无输赢,你过来,我为你传功吧!」
陆寄风略感到有点不对,无相不是这么容易就被昙无谶所慑之人,他无声无息地跃上阳台,掩近朝内望去,好窥知无相是否另有计划。
寝殿中,披着幂褵轻纱的无相带着微笑,那与若紫肖似的容貌,就连冰冷的笑,也带着几分天真之意,令陆寄风心头又像是被针密密地刺着一般。
昙无谶得意地笑道:「你知道好歹就好!」
无相手中轻纱一甩,轻纱就有如长鞭般便将昙无谶的首级卷了过来,捧在她纤细的手中,她纤纤十指扣住了昙无谶的率谷穴,「啵」的一声轻响,两只大拇指上有若春荑的指甲竟已刺入他的脑中!
昙无谶大惊,黝黑的脸泛出惨白之色,道:「你……你……」
他的要害被重伤,不要说重生了,两穴被击破,他恐怕就连保住此头都不能,一时之间竟惊呆得说不出话来。
无相道:「你这个愚昧之徒,就让你做个明白鬼。助你一程的正是圣女老人家的对头人,他只是要利用你作个饵,钓来大鱼罢了。你当了别人的诱饵,还想活着全身而退?」
昙无谶道:「你胡说!我是右护法,只有我能辅助圣女!你休轻举妄动!」
无相道:「你是可以再贡献出最后的力量。圣女老人家正需要你的纯阳真元,你就尽最后一点儿孝心,舍了根基吧!」
只见昙无谶的头颅在无相双掌之间,痛苦地扭曲着,整个头竟渐渐萎缩,抽搐成不像头颅的奇怪形状,无相一发轻喝,那首级已化作灰尘,黑沙簌簌地自她白皙的指间坠落。
她双掌之中悬浮着一丸红玉般的真元,发出灼灼热光,照红了她的面容,她运功于双掌之间,那真元渐渐形淡离散,陆寄风惊想:「难道无相夺取了昙无谶的根基,据为己有?」
若是她成为舞玄姬身边另一员更强的护法,陆寄风杀昙无谶根本就毫无意义!陆寄风不再迟疑,随手一挥,指剑已削至无相颈前!
无相轻身一闪,陆寄风同时跃入,无相反手一拍,那缕红光竟「嗤」的一声射向陆寄风!
陆寄风没料到她不护真元,反而将之击向自己,那股雄浑的真气至少是昙无谶百年以上的根基,整个当胸击中,陆寄风身子沉重地往后一弹,无相已闪至他的背后,长指扣住了他的后颈,制住了陆寄风。
陆寄风喷出一口鲜血,但觉后颈一痛,风门穴不知被无相刺入了什么,整个人便软趴在地,动弹不得了。
陆寄风根本连仰首都不行,倒在地上的他,暗暗运起真气,让上清含象的藉力运转导引少数可动的真气,护住周身,免得无相再补上几掌或把他给大卸成几块。
他只能看见无相赤裸的雪足走了过来,轻轻踩在他头上,道:「鱼儿总算上钩了。」
她足踝上的金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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