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绝版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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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绝版青春- 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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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事已经过了多少年了?可讲的时候我仍记起了当时自己弄得双手是泥,一身一脑袋土的情景。没准这儿的哪棵树就是我们小时候植树节种的呢,可惜我已经认不得了。“小树在茁壮成长”,模模糊糊的句子。“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模模糊糊的人和事。我在北京这诺大的城市生活了二十多年,可是活动范围竟是那么小。我的小学、初中、高中竟是以这个公园(从前的坟地)展开的等边三角形。可是,小学时候的那些同学和好朋友,我无论从信息行踪上还是感情上都早已失去了联系。中学时代的好朋友们也日渐疏远了,当初,要好的时候,几近生死之交,仔细算算,毕业不过六、七年的样子,一切就全变了。

我说:“十七岁时,我有个要好的女同学,家住在附近,所以会常来。在我们感情最要好的时候,我们曾在这里找了一棵树,在上面刻下了我们的名字,那个女孩还刻下一行字,其实是从古龙小说中看来的,我们来过活过爱过……可惜天黑了,要不还可以找找看。不知道树是不是长高了,字也应该变得挺大的了吧……?”

说着说着,我突然间觉得自己的生活变化真大,那些事如果不说起几乎已要被我忘记。换一个角度,如果昨天的我会知道今天的我是这个样子,我会相信吗?会接受吗?我黯然地想到那时形影不离的好朋友我竟如此自然地把他们排除到记忆的边缘,十七岁时要好的女同学也已各自分离,不再通音讯。

我说:“那时候,我和那个要好的女同学常常设想以后会怎样,没想到那时不可想象的一切,过渡到今天竟是如此自然。其实即使最后我们没有得到今天想要得到的一切,对于未来我们已适应的生活,今天能算得了什么呢?其实所谓最坏的结局不过是人一时一地的想象,其实根本没有结局。”

……

我在说话的时候,女孩一直没有应声。我侧头看她,发现她把头埋在自己的双膝间,不知在想什么,双肩显得愈发瘦弱。

“怎么了?”我拍拍女孩肩膀,女孩竟然哭出了声音。双肩也开始耸动。

“喂,你怎么了?别哭好不好?我从小就有一种奇怪的病,看到别人哭,与自己不相干,也忍不住会跟着一起哭的。”

“你想哭就哭好了。”女孩呜咽着说。

“我干嘛想哭?是你在哭。”

“我哭我的,关你什么事?”

“会传染我的。”

“你不会这么讨厌吧?”女孩抬起头,“我想自己安静地哭一场都不行?”

16

那天晚上,我送女孩回去的时候,在她宿舍的楼前吻了她。

有一刻,我进入了一种绝对的痴迷状态,在我的意识中,世界仿佛已经不存在了,我能感受到的仅仅是女孩柔软的舌尖。

“好了,我该走了。”女孩推开我。跑进了黑漆漆的楼道。

速度很快。我还没有反应过来,人已经消失了。我愣了足足半分钟,感觉也许刚刚的一切仅仅是我的幻觉,也许我刚刚仅仅对着虚空接吻。

站在凉爽微风轻拂的夜色中,我想起了许多事。

17

海明威在《太阳照常升起》中,以这样一段描述给小说作了终结:

“唉,”女孩说:“我们要能在一起该多好。”

前面,有个穿着卡其制服的骑警在指挥交通。他举起警棍。车子突然慢下来,使女孩紧偎在我身上。

“是啊,”我说:“这么想想不也很好吗?”

18

我一夜没合眼,望着天花板,想心事。从前,一个女孩送我的红色万宝路烟缸倒了两次,到天亮时,又变得满满的。好在是夏天,窗子都开着,屋里还不算呛。

为了能够让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掉,我随便找了本书,作者是个在二十四岁时就自杀死去的诗人。竟然一字不落地从头翻到了尾。

诗人说:“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诗人死去的那一年,我们正好高中毕业。

诗人说:“今夜我不关心人类,今夜,我只想你。”

想来,早逝的诗人已然完全了解了这个世界,然后,他跑去另一个世界,探询冥冥中更深远的秘密,而我们,还是蒙昧未开的孩子,在别人死去的年纪,才刚刚开始学习生活。

19

早晨六点半的时候,阳光从窗口照进来,我决定给罗倩打一个电话。

“起床了吗?”我问。

“起来了,正满屋转悠呢。”

“我找你谈谈好不好?”

“可我们家人还没起呢。晚上吧,等我下班回来。”

“嗯?不是辞职了吗?”

“没办法,为了生活,又找了一个。”

“确实有事,不找你说我会疯的,你晚上回来我就跳楼了。”

“那十分钟后在咱们院门口碰面吧,顶多二十分钟,要不我上班要迟到了。”

我们院门口是一条宽大马路。在早晨清冷的阳光下,汽车堵得水泄不通。院里有家幼儿园,许多年轻的父母在送孩子。我来到楼下,坐着抽烟,看风景。两支烟后,罗倩骑着辆山地自行车,来到我眼前,一条腿支地,看着我说:“起得够早呵,看你这样子像刚打了一宿麻将,脸都绿了。”

“别开玩笑了,下车找个台阶坐着说吧。”

“到底怎么了?”罗倩下了车,我们找了楼前的一处石阶坐下来,“失恋了是吗?”

“也谈不上。”我想了想,发现自己突然并没什么可说的了,不知为什么,我情绪似乎变好了。我看了半天罗倩,笑着说:“哇,你穿得好精神啊。”

“别恭维我了你就,是不是最近在人家那儿练出来了啦?有事没事?没事我可上班去了,我跟您可不一样,您是可以天天家里坐着,坐烦了还可以出去泡泡马子。”

“别这么粗俗,说点正经的,你真觉得她和我合适?”

“当然,你想她是我的‘克隆人’还差得了?怎么样爱上她了吗?”

我续了一枝烟,不知道怎么说。

呆了一会儿,罗倩说:“是不是失恋了?”

“不知道,我从来没失过恋。前一段你去天津了?”

“对,周六去的,周日回来的。”

“干嘛去了?”

“去我们外教那儿拿份材料,申请出国的。”

“碰见陈辉了?”

“碰到了,准确地说是我找他了。每回去天津要是不去找他好像缺点什么似的,尽管现在我们不是那种关系了,但似乎变得像是有血缘关系了似的,感情倒更觉得近了。”

“奇怪。”

“奇怪吗?不奇怪。每回去天津碰到他都很开心,一起去泡酒吧,跳舞,像是上学时一样,自从工作以来我只有去天津找他时才这么开心。不过最近他工作也是特别忙,他说他整整一个月连续工作每天十几个小时了,脸上胡子也不刮,也瘦了,本来我们说好互相不再找,看他这个样子,我对他说,要不就找个女朋友,他也对我说,你也找个男朋友,但是不许牵手,我说,直接上床……”

罗倩絮絮叨叨地向我描述她的天津之行时,我一边抽烟,一边不知想起了什么,感觉有眼泪要往眼睛上涌,我极力想忍回去,但是这却反而加助了它们想出去的欲望。我把头扭向一边,脸上肌肉绷紧,但它们还是无声地汹涌地流了出来。那一刻,留在我记忆中的是我看到天很蓝,有白云在飘,罗倩在我身边停止了她的叙述,我不知道她是什么表情,是否在看我。现在回忆起来,那年夏天的那个早晨,我到底想起了什么?我只能确定,在我脑海中出现了那个女孩的笑容,也出现了我们谈话的片断,可能还有许多无关的东西,比如海明威?海子?邓丽君?张雨生?吉米?享德里克斯?死去的诗人?死去的歌手?不知道是哪一种东西使我无法遏制自己的泪水。

我恢复了平静以后,有些不好意思地转头去看罗倩,发现罗倩正在低头假装对地上的几只蚂蚁发生了兴趣。

“没什么,你接着说吧。”我清清嗓子,对她说。

罗倩目光惊异地看着我说:“我真没想到你竟然会这样,真的我很吃惊,她有什么呀?不就是一个小女孩吗?”

“也许跟她没关系。算了,不好意思。好久没这样了。我可能是犯病了,你知道爱情是一种病。”

“真的?我真想不出,她有这么大魅力?”

“……”

“你也是,不至于吧,您老先生应该是久经沙场了?”

“……”

“不过我觉得你还是不错的,这么大了还能这样……这样,有那什么……像个孩子,对异性怀有初恋一样的感情。我觉得你不错。”

“……”

“你看像我这么大的人,我想包括‘小克隆’也一样,都不会这样了,我们非常现实,你看我和陈辉,因为他不愿来北京,所以我们只能各自自寻前程了,上学的时候可以说这说那的,怎么都行,可是一毕业,走上社会,也只能这样了。”

“那时候只因为他不愿来北京?那是他不够爱你。”

“难道要你跟‘小克隆’回西安你同意?她在北京不过是打工妹呀?”

当时的我认真地想想,说:“我想我可以。”

罗倩摇摇头,“我还是认为陈辉的做法是对的,因为在天津他可以做他的事业,对于男人来说,事业当然是最重要的,他这不是自私。如果他来北京,他能干什么?他在天津的酒店做管理,一直很受重视的。”

“爱江山更爱美人嘛。”我说。

“男人应该是爱美人更爱江山,有了江山自然会有美人,没有江山现在恐怕也守不住美人,再说,守住了又会怎样,美人早晚会老……”

我笑了,说:“真他妈赤裸。”

罗倩也笑了,过了一会儿,严肃地说:“话说回来,我觉得要是她不选择你那她就太傻了。真的,尽管咱们平常老故意互相挖苦,不过说实话我觉得你真是不错,做事挺认真的,又宽厚,温和。我妈也一直认为你人特好,觉得你从小就是个厚道、仁义的孩子,真的。我觉得也是,跟从前比起来你也是变了好多。”

“从前我什么样?”

“忘了忘了,想不起来了,其实你从前那个样子已经在我记忆中快抹去了,提起来,真是变化特大。”

“你说我怎么办?”

“嗯,try to please her or let it be,看你了?”

“没说一样。”

“wisper words of winsdom —— let it be!”

“这话是谁说的?”

“约翰?列侬或圣母玛利亚。”

我点点头,看着罗倩,开玩笑地说:“喂,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十三岁时起就爱上了你?”

“好像说过了吧?为什么当时不告诉我,也许我会同意,那时候我应该是九岁吧?嗯,已经懂事了。”罗倩假装想想,开心地笑着说。

“那时候哪敢啊,看见你就赶紧一低头,同时心里砰砰地跳。不开玩笑,说句实话我觉得你也不错,不过咱现也没什么发展可能了,太熟了,我一直就把你当个男的。”

“去你的吧,我也一直把你当个女的!”罗倩站起来,跨上自行车:“我该上班去了,要不晚上我帮你打个电话,帮你问问她?”

“算了吧,”我想想,说,“还是顺其自然吧。”

20

多年以来,我一直想顺其自然地生活,然而却总是不能够。也许是生活中不自然的东西太过多了一些。那年,有一家杂志在北戴河开笔会,名单上正好有我。我想也没想,便随着去了。至于那个又一次让我禁不住动了凡心的女孩,就真的顺其自然一回吧。

树未动,风也未动,是心在动。佛经上似乎有如是说。想不到自己一把年纪了,心还是禁不起风吹,一吹就动。

记不起从什么时候就懂得了那个道理,大自然可以治愈我们心灵的创伤,尤其是爱情所带来的那种伤。就到海边,到自然中去吧,既然前人们都是这么做的。

十六那年,就是利用暑假一个人去了北戴河海边。古人诚不欺我,疗效果然显著。在十六岁的日记中我这样写道:

“这是我生平第一次见到海,那种感觉完全是一种超脱,海面很平静,在它面前,所有的困扰和痛苦都已算不得什么了。我觉得自己心中也一直有这么一片海,我真正的生活在这里,这是我一直以来期待的向往的我要去的地方。海面上,阳光片片闪耀,海风夹杂着略微的腥味轻轻吹拂脸庞,心中淤积的东西就那么一下子消失了。生活毕竟是美好的,那些姑娘,老人,孩子,都那么开心,他们在各自的生活中也许像我一样充满了烦恼,甚至痛苦,可他们现在却那么欢乐……”

在海滨,偶尔会想起那个女孩,想想也许她会打电话给我,却找不到我。觉得挺好玩。心里想着点什么人什么事的古怪心情挺好玩。

有一个黄昏,我独自在海边漫步。赤脚踏在发热的细砂上,身体沐浴在霞光中。海边的人不多。黄昏的暮色越来越浓,使得海天相连,难以区分它们的边界。这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女孩独自站在海边,向远处眺望。她穿着一身白色的衣裙,赤着脚。海风吹动她的裙摆,显出她颀长的双腿的轮廓。她一动不动向着海的远处眺望,显得孤独,美好。我觉得那情景似曾相识,是在梦中?还是在多年前第一次来海边?我站在那个女孩十几步开外,也向着她目光延伸之处望去。

那一刻,突然觉得生命如海一般浩瀚辉煌,生命也如海一般平淡而安详。是了,以后就让自己的生活像这样顺其自然吧。

在我十六岁那年的海边日记中还有这样一句话:“毕竟还要回到自己的生活中来,一回来,那些已被甩掉的烦人的事又接踵而至了……”

21

回来以后,我继续试图写那本我梦想中的书。那年夏天,真是一个热得叫人喘不过气来的夏天。本来就烦燥,又赶上了外面的马路正在翻修,尘土飞扬。我看着路上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人与车,觉得实在不适合写作。

坐在黄昏时的屋里,我信笔在一张白纸上写着字。神志清醒时,我发现我写下了,香烟,文学,青春,爱,信心,生活等字样和一幅勾勒着线条的女孩的脸。

那都是我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东西。每当我有了香烟,我就会信心十足。但我想我不能只有这几样东西。我犹豫地又接着写。又写了那个女孩的名字,随之又划去了,再写上,几次三番。我拿不准她应不应该和上述那些名词并排。

我有点害怕了。我觉得我老了。从前,无论是面对冰雪聪明还是貌若天外飞仙的等等等等的女孩,我都没有这样过,如果我还是一个未来正无限向我招手的孩子,我怎么会那么在乎一个女孩呢?管她是有思想还是有身条,还不都是转脸就忘,隔一夜就敢写成陈年往事。莫非我二十几岁就人到中年了?

青春如此早谢。

我又何必坚挺?

22

我被一本爱情小说给迷住了。开始只是无聊地想翻翻,可渐渐地进入了角色。天公不做美的是这时候一只苍蝇开始对我进行骚扰。开始我只是挥挥手轰它,希望各自相安无事,可是它却蹬鼻子上脸,总在我耳边嗡嗡地叫,一会儿在我手上停一下,一会儿又落在我的书上。这种讨人厌的行径为它招来了杀身之祸。我不动声色地去找了苍蝇拍。当这家伙再次落在我的书桌前时,我及时地一下子把它打到了桌子下面。想来它死定了,便接着看书,再看时便觉得写得假了。看了会儿,没了兴趣,把那个爱得死去活来的爱情故事扔在了一边。这时我才想应该处理一下那个死苍蝇的尸首,找了一下,才发现那家伙竟没死,只是被我打伤了,现在正在地上艰难地爬行、挣扎着。我欣赏了一会儿它的痛苦,然后将其彻底击毙。

把那苍蝇毁尸灭迹后,突然想打一个电话。树未动,风未吹,确实是心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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