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垢淡淡道:“我衷心希望,将来能有这个机会;不地现在咱们把话扯远了。”
郭燕侠微一怔,凝目:“那么请你把它扯近来。”
无垢道道:“我希望你能离开‘独山湖’。”
郭燕侠脸色一变:“告诉我,是谁让你来的,傅侯?还是傅夫人?”
无垢道:“希望你信得过,是我自己。”
郭燕侠脸色稍为缓和:“为什么,能不能让我知道理由?”
无垢道:“不瞒你,我是为傅夫人。”
郭燕侠道:“先到‘独山湖’的是我,你真要是为傅夫人,你应该去见傅侯。”
无垢道:“你不应该说这种话,你认为我能么?”
郭燕侠沉默了一下:“为什么你能为傅夫人。
无垢道:“她一直是我仰慕的一个对象,也一直是我自励的一个榜样。”
郭燕侠道:“以我看来,上一代是傅夫人,这一代里有个你。”
无垢道:“谢谢你。”
郭燕侠道:“既然傅夫人是你一直仰慕的对象,一直自励的榜样,对她的当年事,你应该知道得很清楚。”
无垢道:“当然。”
郭燕侠道:“那么你认为郭家人还应再退让么?谁又能忍心让郭家人再退让?”
无垢低头沉默,但旋又抬起凝目:“如果说是为了你呢?”
郭燕侠微一怔:“我不懂。”
无垢道:“有些话,似乎不必明说。”
郭燕侠凝了目:“有这个可能么?”
无垢道:“这种事,似乎不必怕用世俗的肯眼光来看它也不必非要有个世俗的结果,是不是?”
郭燕侠猛然为之一激动,身躯颤抖,衣袂为之簌簌作无垢的衣衫也无风自动,而且一双美目这中涌现起晶莹明亮的东西。片刻之后,郭燕侠趋于平静,平静得像一泓池水,他道:
“够了,很够了,我感激,但是我的答复,恐怕让你很失望。”
无垢道:“你的答复是什么?”
郭燕侠道:“你对的,是郭燕侠个人,但是郭燕侠双肩之上担的是郭家的声名与荣誉,我不能,也不敢因为我个人而置整个郭家的声名与荣誉不顾。”
无垢美目中异采飞闪:“我是免不了失望,不过我对你又多认识了一层,也明白‘南海’郭家,为什么不但廿年来盛名不衰,甚至已凌驾于傅、胡两家之上,更明白大内为什么一直如芒刺在背,惴惴不安地道理所在了。”
郭燕侠没说话。
无垢又道:“你有没有想到,以郭、胡、傅三家当年的表形,以及廿年来的微妙关系,大内下密旨派傅侯对‘独山湖’来,这一招相当高明。”郭燕侠道:“你不便说狠毒,我没有顾忌!”无垢道:“你既然知道,还能宁愿闭着眼往里跟么?”
郭燕侠道:“相信你应该想得到,这是无可奈何的事,只要三家的这种关系存在一天,便永远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傅家不能也不敢抗旨,郭家不能也不愿永远退让。傅夫人处在两难之间,总要有个抉择,而为了傅家的现在跟将来,他终必得帮着夫婿傅侯对会付郭家,真到了那一天,会是个什么样的局面,什么样的后果,这也是任何人所难预卜先知的,不过有一点可以想见,一定很惨烈…”
无垢突然机伶一顿,脱口叫道:“不要说了。”
郭燕侠停住了。
无垢道:“你们三家,难道都不怕。”
郭燕侠道:“怕又能怎么样,何况傅家总以为,藉天子之威,以朝廷之力,绝不可能对付不了一个郭家。”
无垢道:“你是说……”
郭燕侠道:“这件事没有再谈下去的必要了,你也应该想得到,没有人能化解…”
“化解?”
无垢道:“你们三家之间究竟有什么样的仇恨?根本没有嘛。打从当今到如今,吃亏、忍让的都是郭家,到现在郭家也没怎么样,根本构不成这样嘛。”他这里把话说完,无垢刚要接话,他忽有所觉,两眼之中威棱电闪,淡然轻喝:“什么人,既然到了这儿,为什么不现身?”
只听一个带着冷意的清朗话声传了过来:“你怎么知道我不现身,我还不是那种人,何况还有她在这儿?”
郭燕侠只从话声中听出来人很年轻,修为不俗,也听得出来人的颇有点自傲不凡,年少苦难的意味,却不知道是谁。
可是无垢一听就知道是谁来了,心里一惊,怎么这么巧,连这个念头都没来得及转,娇靥上已变了色,急轻喝道:“快走,你快走!”郭燕侠本来没想到,可是由于来人还有一口京片子,再加上无垢着急万分的这一句,他一想到来人是谁了,心里一跳,双眉一扬,听若无闻,站着没动。
前后也不过—刹那间,就在这个时候,微风飒然,两个人身边丈余处,已多了一个人,颀长身材,玉面朱唇。长眉风目,俊逸超拔,不是无垢听出来的“神力威侯”爱子,胡凤楼的亲出,贝子爷傅小翎是谁?
只见他玉面冷青,风目含煞,两道锐利的目光直逼二人。
郭燕侠来个视若无睹,事实上他已经看清楚了傅小翎,心里不能不为傅小翎的人品喝采,但是心里也不由泛起了一丝敌意。
无垢娇靥上泛现了惊急,强一微笑,道:“贝子爷怎么来了?”
一声“贝子爷”,是为了告诉郭燕侠来人是谁。
傅小翎冷然道:“我为什么不能来,这个人是谁?模样、修为都颇不错。”
无垢要说话。但是郭燕侠抢了先:“承蒙奖,我姓郭,叫郭燕侠。”
无垢大惊,转脸急道:“你……”
郭燕侠道:“姓名赐自父母,我为什么要瞒?”
傅小翎面色陡然变了色:“郭燕侠,原来就是你……”霍地转望无垢:“你认识他,早认识他了。”
就在这一刹那间,无垢反倒镇静定了,泰然了道:“是的,我早在下‘崂山’之前就已经认识他了。”
傅小翎一张玉面突然间显得介白,但又目中更显出了敌意:“好哇,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怪不得你不答应我娘,原来你心里早有了他……”
郭燕侠为微一怔。
无垢急红了脸,脸色微沉,震声轻叱:“你胡说什么……”
傅小翎道:“我不是胡说,你自个儿心里明白,你知道不知道,他郭家叛逆。”
郭燕侠双眉陡扬:“傅小翎,说话客气点儿,谁是叛逆?”
傅小翎抬手直指:“你,你郭家!”
郭燕侠忽然笑了:“我不反对这个称呼,我也不应该反对,只是……”脸色一沉,道:
“我不爱听你说,念在你是凤姑姑的儿子,我饶你这头一次……”
傅小翎怒笑:“你不必念我是谁的儿子,饶我?口气太大了点儿,你还不配,我还正想狠狠揍你一顿呢?”他随话跨步欺上。
无垢横身急拦:“贝子爷,你不能……”
郭燕侠道:“你最好别管这档事,也管不了,你想想看是不是?”
无垢还没想,还没有来得及想,傅小翎那里一声断喝:“我为什么不能?他说得对,我闪开!”他侧身跨步,绕过无垢,挥掌便劈向郭燕侠。
郭燕侠道:“我领教傅家绝学。”他闪身迎上。两条人影一合乍分,疾快,谁也看不清楚两个人在这一接手间互换了几招。
便见傅小翎飘身而退,玉面铁青,两眼赤红:“好,姓郭的,你给我等着!”身形倒退,破空而去。
无垢急道:“你怎么他了?”
郭燕侠道:“毕竟我不能不看在凤姑姑份上,只在他肩上轻轻拍了一下,这是我,要是碰上我那五个兄弟,无论哪一个,他输得更惨。”无垢要说话。
郭燕侠已然又道:“能不能告诉我,傅小翎刚才说的,是怎么回事儿?”
无垢一时没会过意来,道:“你是指什么?”
郭燕侠看了她一眼,道:“没什么,谢谢你来找我,告诉我有关傅家的事。”话落,他转身要走。
无垢突然会过了意来,叫道:“等一等!”
郭燕侠停住了,道:“还有什么指教?”
无垢凝目望着他道:“你为什么这么小心眼,我不该是这种人,郭家也不该有这样的人。”
“你什么意思?”无垢道:“你分明懂了。”
郭燕侠道:“你不是也懂了吗?”
无垢道:“我是刚会过意来。”
郭燕侠道:“我也是。”
无垢道:“别忘了,你是个男人家,而且我刚说过,你不该是这种人。”
郭燕侠道:“而我,毕竟是个庸俗的人,事不关已关已则乱,尤其,这时头牵扯上了傅家的子弟。”
无垢听得美目中异采闪漾,人也为之一阵激动,一双目光紧紧的盯着郭燕侠,包含得太多太多:“你真的这样?”
郭燕侠双眉微扬:“你以为我说着玩儿的,还是骗你的?你明知道,郭家没有这种子弟。”
无垢又猛然一阵激动,她低下了头,当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她一双美目中,已然闪漾起泪光:“我想,我总算不虚此生,没有白到这人间一趟……”
郭燕侠目光一凝:“这就是你要告诉我的?”
无垢道:“还有……”
她似乎想平静一下自己的心情,她微吸了一口气,话锋顿了一下之后,才又道:“你不是想知道,傅小翎说的是怎么回事么?傅夫人找过我,亲自来见我,她是替傅侯、替她的儿子,来问问我对她儿子的看法。”
郭燕侠没说话,他不想说,也不好说,甚至根本不想影响她,尽管他很开心,很在意。
无垢道:“傅夫人本来不想来,她也知道不该来,因为她明知道,崂山派没有俗家弟子,但是她更知道,她不来傅侯会来,而且,毕竟小翎是她的儿子……”燕侠仍没说话。
无垢着道:“我也当面奉知傅夫人,崂山派没有俗家弟子,我是替我娘还愿,而且当初我娘许的愿,是一辈子。”
郭燕侠脸色微变:“我恐怕也是你要告诉的。”
无垢娇靥上掠过一丝悲痛的神色,她低下头,又抬起了头,她对郭燕侠的话,听若无闻,没有回答,继续道:“而且我也当面奉知傅夫人:翎贝子并不晚,所到的最好的,我曾经见到过一个,从那个时候,我认为他不作第二个想……”
郭燕侠脸色有点发白:“崂山派没有俗家弟?你是为老人家还愿,老人家许的又是一辈子,第几人想,又有什么分别?”
无垢娇靥上又掠过一丝凄然神色,道:“有分别,在我的心里,永远,谁也无法改变。”
郭燕侠忽然一阵激动,话声也为之提高了些:“可是世人求的不是这些,谁会以此为满足。”
无垢的话声忽然也高了些:“你只想自己,我呢,为么不为我想想?”
郭燕侠神情猛然震动,目光陡然一凝,他紧紧凝望着无垢,一眨不眨。无垢只凝望了他一下,便缓缓低下了头。突然,郭燕侠带着一阵疾风,一步跨到,挥掌抓住了无垢的玉手。
当疾风袭来时,无垢便有警觉,她抬起了头,头抬起了一半,玉手已被握进了强而有力,带着灸热,也带着颤抖的手里。她猛然抬起了头,接触到的,是一双令人不忍看,却又不忍不看,也包含了太多的目光。她没有躲、没有挣。根本没有想到躲,想到挣。同时,她也被那双手的灸热与颤抖所感染?她也泛起了颤抖;不但手颤,身颤,边一颗心都起了颤抖。
刹时间,是一片寂静。静得好美,好动人,也令人窒息。
不知道过了多久,郭燕侠不知道,无垢也不知道,他们两个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郭燕侠轻而缓缓的松了手,紧接着,他那低沉的话声,划破了这份美、动人,也令人窒息的静寂:“我错了,我应该知足了,此从,我不敢再作他想。”
“不……”一个“不”字,从无垢那失色而犹带着颤抖的两片香唇之中冲出。可惜,迟了一点,郭燕侠已人似行天马,横空疾射,去势如电,不见了。
无垢呆呆地站在那儿,失色而犹带着颤抖的两片香唇翕动着,半晌,才说出这么一句:
“没说也好,或许,这是命。”这句话,说得很轻很轻,但是,并不难听见,也不难听出是什么。“没说也好”,没说什么,什么没说?郭燕侠为什么不迟走一会儿,那怕是一眨眼的功夫?
无垢为什么不追下去告诉他?或许,正如无垢所说,这是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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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傅小翎带着一阵风,一阵劲风,砰然—声撞开了门,闯进了禅房里,他脸白,眼红,神色吓人。
傅侯、傅夫人为之心里震惊,不是为傅小翎的突如其来,他们伉俪修为过人,早就听了衣袂飘声,他们震惊的是爱子的怕人神情。尤其是傅侯,霍地站了起来:“小……”
傅夫人震惊之后,很不高兴,她不满爱子的“没志气”,也不满爱子为这种事失态,失礼,她想骂爱子两句。
而,傅小翎说了话,人像发了疯,说话像嘶喊:“爹,您不说她是个三清弟子出家人,这辈子永远是,不能还俗,不能嫁人么?”
傅侯道:“是啊,她亲口告诉你娘的。”
傅小翎一声笑,是冷笑、是悲笑、也是怒笑:“她亲口告诉我娘的,不是她骗了我娘,就是我娘骗了您、骗了我!”
傅侯一声沉喝:“小翊!”
傅夫人一声冷叱:“大胆!”纤纤玉手,随着冷叱来到,“叭!”的一声,傅小翎煞白的玉面上多了几道鲜红的指痕,一缕鲜血也顺着嘴色流下。
傅侯一惊,又急望傅夫人:“凤楼……”
傅小翎没动,脚下没动,手也没动,一动没动,一任嘴解缕鲜血往下流,那冷、悲、怒的笑意依然:“娘,您先不要怪小翎,您先听听,小翎是不是说错了?”
傅夫人怒声道:“你要说什么?”
傅小翎道:“为什么她跟南海郭家那个儿子在一起,为什么?”
傅夫人一惊,神情一震,一时没答上话来。
傅侯霍地转脸、扬眉、嗔目,凤目之中威棱迸现:“小翎你看见了什么,你知道些什么?”
傅小翎话说得飞快,你连珠炮,把所他看见的,一古脑儿全说了。其实,他也不看见无垢跟郭燕侠站在—块儿说话面而已!但,在这种微妙的关系,微妙的时刻之下,这已经够了很够了。
傅侯听得脸色连变,最后,他霍地转脸向傅夫人:“凤楼,你知道不知道?”
傅夫人毅然点头:“我知道。”
傅侯道:“那个无垢,她告诉你了没有?”
傅夫人毅然又道:“她也告诉我了。”
傅侯的脸色陡然转为铁青:“那她没有骗你,不能怪他……”
傅小翎叫道:“娘,是您骗了爹跟我,为什么?难道在您的心目中,您的儿子永远不及郭家……”
“住口!”傅夫人风目猛睁,猛然再扬掌。
傅侯一步跨到,伸手挡住:“凤楼,事实上你并没有告诉我跟小翎。”
傅夫人霍然转脸:“我是没有说,我怕刺激他,怕他受不了,难道我错了?”
傅侯道:“至少你该让我知道。”
“让你知道?”傅夫人冷笑道:“你的胸襟气度,就能容忍得了郭家人。”
傅侯—怔,一时没能答上话来。
傅夫人道:“不管我告诉了你们没有,你们要明白,人家愿意,可以不需要任何理由,而且这也并不是她不愿意的理由。”
傅侯定过了神,冷笑道:“那是你的看法。”
傅夫人道:“你的看法又怎么样?”
傅侯震声道:“我始终不认为傅家欠郭家什么,所以我更不认为应该牺牲我的儿子来偿还!”
傅夫人脸色大变,叫道:“傅玉翎,你……”
傅侯冷然截口:“我怎么样,你应该知道,我说的是实话。”
傅夫人—点头:“不错,你说的是实话,傅家是不欠郭家什么,欠郭家的是胡家,你既然认为胡风楼不是傅家人,咱们现在就分清楚。”
傅侯一呆,威态刹时消敛了不少:“凤楼,我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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