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车老汉面色微微一怔,仍自若无其事地吸着旱烟。
突然老汉左手中烟袋滑出手外,往车下跃去,老汉弯腰急促,“哎呀!”一声滚翻车下,老汉痛极怪叫。
岳洋与守吏急急走出门首,趋前问道:“赶车的,你怎么了?”
赶车老汉断断续续地将自己跌翻下车之故说出。
岳洋见状知他必有密事禀报,即道:“快将他扶在榻上灌一服伤药,静卧片时也就好了。”
赶车老汉趁着守吏慌乱之际,偷偷向岳洋禀明赵林被擒之事。
岳洋面色不由一变,点头转身与梅儿暗中商议。
片刻,守吏入见,岳洋即命其引他巡视周陵,并道:“贱内暂由尊夫人陪伴,你我早去早回。”神情庄肃,不怒而威。
守吏诺诺连声,不敢有违,心中不免暗暗叫苦,弯腰笑道:“那就下官头前带路,大人请!”二人一前一后,走出门外。
周陵面域颇广,正中为文王陵,北为武王陵,东为周公旦、鲁公伯、太公望墓,西为恭王墓,又称文武陵。
文武陵前享殿整洁,树木葱郁,苍翠蔚然,气象雄伟,瞻仰遗物,启人遐思。
岳洋对各陵逐一察视,何者应修葺,何处应整建,一一指示,守吏奉命唯唯。二人逐渐行进,来到“太公望”墓地。
守吏望了望了天色,谗笑道:“大人想必腹中饥饿,下官已准备一席水酒,为大人洗尘,此处前年已修葺一次,无甚可观,大人请回吧!”
岳洋似乎游兴正浓,遂微笑道:“某此次前来,就为着瞻古而来,周陵气象雄伟,颇有可观,怎可不一窥全豹。”
守吏暗中叫苦,此时林中小径翩然走出一扶杖老人,皓发银须,含笑避道。
守吏一见老人,即向岳洋道:“此老人是太白逸士,博通今古,精于勘舆之木,尝谓文武陵风水之佳,绝无仅有,大人何妨邀其同行,藉解冷寂?”
岳洋欣然应允。守吏引近双方,缓缓向太公望墓行去。
其实,岳洋已知这老人是蒙面人遣来,其用意不外乎二点,一为窥察自己来历;再则就是由老者引路,恐自己误涉险状。
果然扶杖老人有意领先,指指点点,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岳洋一面含笑倾听,一面留神大公望墓附近景物,他不沿石板墓道行走,专在墓道旁边的草地上踏脚。
忽然,只觉脚底踩着一块硬物,微感刺痛,将足移开。伏腰拨草探手一摸,抬起一八角梭紫水晶,清澈无疵,阳光映射之下发出眩目紫光。
他心中大惊,知是周京遗下之物,看来周京等人必己在此中伏遭擒,周京有意掷落以此告警。
这样说来,那蒙面人必与葛兄氏妹有关,周京莫非就在左近囚禁?漫天阴霾现出一线曙光。
岳洋手执紫水晶,故现惊愕之色,道:“此是墓中遗物么?想是盗墓人不慎失落。”
守吏忙道:“下官管理森严,十数年来宵小绝迹,断非墓中古物。”
扶杖老人注视了岳洋手中紫色水晶一眼,道:“此非墓中之物,谅系游此骚人墨客所遗落。”
岳洋点点头,将水晶捏在掌内把玩不已,与扶杖老人谈论八百年东西周兴衰往事,步履所至,暗中留神察视。
他学有所成,以其过人禀赋,锐利的眼力已看出这“太公望”墓五里方圆已布下先天八卦阵。扶杖老人引他所经之处,均系生门,不由暗暗叹了一口气,预感到前途荆棘,艰危重重。
岳洋踏勘一遍,自始至终未发现菊君茹与卫英香到过此处的蛛丝马迹,陡然灵机一动,向扶杖老人微笑道:“在下已然困倦,意欲回转馆舍。与老丈一路倾谈,受益非浅。守吏已在馆舍备下一席佳肴,老丈何妨同往,共谋一醉?”
扶杖老人正要推辞,岳洋已伸臂在他腋下。他不禁一惊,只觉岳洋所扶之处,再下一分就是死穴,几乎惊得一颗心跳出口腔来,但此时又不便暴露身份,只得强笑道:“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老汉两腿尚健,岂敢劳大人搀扶。”
岳洋一笑收去右臂。
扶杖老人如释重负,暗吁一口气。
三人并肩转身走去。
岳洋高开馆舍之后,梅儿正与守吏之妻谈笑解闷,赶车老汉忽电闪而入,两指弹出一缕劲风。
守吏之妻只觉背心一麻,颓然倒下。
梅儿与赶车老汉电闪而出。
室外一片沉寂,静悄悄地一无人声。
突然,门外人影一闪,现出一个两颊深陷,目光阴鸷的黑衣中年汉子。
那汉子手持一柄寒光闪闪的长剑,一眼瞥见守吏之妻,不禁一怔,眼球转了两转,迅疾转身。
不料身形还未转过,猛感后胸一支利剑插入,颈头被点了一指,噤声不出,仰身毙命。瞬即肉腐骨销,化作一滩腥臭黄水。
须臾,门外又闪入一个葛衣五旬老者,自腰下衣内凸起如坟,目光炯然,发现地面一滩黄水及黑色衣履,不禁面色大变。惊异间,耳后忽起娇脆之声道:“唐衣豪。”
老者警觉极快,猛地向前滑了开去,塌身回头出掌横击,迅疾异常。
岂料有人比他还快,只见眼前金蛇一闪,一柄短剑已紧抵在胸窝上,右掌出至半途,腕部要穴亦为一只纤纤玉手牢牢扣住。抬目望去只见面前立着一个目蕴冷煞,清丽秀绝少女,冷笑道:“唐衣豪,你依仗歹毒暗器,横行江湖,想不到也有此一日,一招未出,就被姑娘制在手下。”
当真,西川唐门三毒,仗着绝毒暗器,扬威武林,江湖中人无不心怯。唐衣豪今日虎落平阳,被梅儿所制,心中这一份难受,自是无法形容。
眼下唐衣豪已是无法逞强,于是鬼念乱转道:“只要老夫脱出三尺之外,那就是贱婢遭报之时。”
梅儿已瞧出他的用心,响起一串银铃似的笑声,道:
“你别枉费心机了,少打这份鬼主意。姑娘要你毙命,不消吹灰之力。”说着,左手五指一紧,唐衣豪只觉遍体麻疼,行血逆攻内腑,不禁面色大变,目露惊容道:“老朽与姑娘素不相识,无怨无仇,如此对付老夫,未免有失道义。”
梅儿不觉笑道:“唐门三毒竟也识得‘道义’二字,姑娘前所未闻。”
唐衣豪不禁老脸一红。
只听梅儿又道:“那唐老师来在馆舍,为了何事?”
唐衣豪答道:“老朽是找常大人而来,却非向姑娘寻仇。”
梅儿冷笑道:“那么有屈唐老师等常大人转回,面对面把话说明。”
唐衣豪面色惨白,语带威胁道:“姑娘,这是自找麻烦,唐门三毒尚有其二,他们见老朽久久未回,那后果姑娘自知。”
梅儿清丽的面庞上突罩上一层浓霜,冷冷说道:“姑娘如果畏惧唐门三毒,也不至于在你太岁头上动土了。唐门三毒,恶行难数,人神共愤,姑娘正要歼除,唯恐你们不自投罗网。”说时,右臂闪电般伸出,两指并戳,点了唐衣豪肋下三处残穴。唐衣豪额角冷汗如雨。梅儿左手五指一拉,将唐衣豪带了出去。
文武陵古墓森森,人踪绝迹,松涛之声繁嚣盈耳,地面时而卷起一片黄尘,漫天障眼。
风砂漫漫中,岳洋、扶杖老人与守吏踽踽走向馆舍。
扶杖老人面色大变,身形摇摇欲倾,口噤不语。
守吏与岳洋急掺入室。守吏一脚刚跨入门首,也猛感腰眼一冷,天晕地转,倾倒室内。
片刻,古木苍郁中突然出现五条黑影,向馆舍飞奔而来,在门外停了停,密语几句,进入馆舍。
不到盏茶时分,五个江湖能手,满脸懊丧之色,纷纷离馆而去。
“太公望墓”墓道为炽热如焚的阳光照射着,墓周郁郁古木中,深邃幽暗,阴气森森。
岳洋离开不久,林中掠出十数人,峙立墓道,面向墓冢。
墓冢之后忽转出一双黑衣蒙面人,左面一人似为一女,黑衫虽宽大,似隐隐可见胸前高耸,袖管外素手似玉,十指葱嫩。
右面黑衣人冷语道:“方才守吏陪京中来巡视周陵之人似有可疑,你等可瞧出了什么?”
十数人不禁面面相觑,一人答道:“此人文质彬彬,步履松浮,不象习武之人。”
黑衣蒙面人道:“靳香主已随他而去,谅可看出一点端倪。另外,本座已遣唐衣豪等去馆舍查明其人有无可疑,不久当可回报。”
女黑衣蒙面人突然发出一声冷笑,道:“靳香主及唐衣豪等人,我敢断言必然有去无回。”
“什么?”黑衣蒙面人诧道:“贤妹此言有何根据?”
“要知大智若愚,深藏若虚者必非常人物,不过此人之来虽是有为,却未必与你我存心作对。”
黑衣蒙面人默默无语,良久才道:“贤妹是说此人大有来历?”
“非但大有来历,而且亦不是存心找我兄妹为难,不过我俩最近所为谅与他实大有干碍……”
黑衣蒙面人沉声道:“武林之内,是非难论,凡做了一事牵涉颇广,与你我有所干碍,难道孰能罢手不成?”
“此事尽可交给我来办,请兄长切勿从中掣肘。”
黑衣蒙面人陡地哈哈大笑道:“凡妹妹自处之事,为兄又何曾阻拦过你。”
突然,五条身影由墓道奔来,禀道:“馆舍全无一人,靳香主与唐衣豪老师等人,想是遭了毒手!”
女黑衣蒙面人道:“小妹所言如何?”
黑衣蒙面人不禁一怔,道:“果然不出妹妹所料。”
一阵强劲的天风,吹拂松枝柏叶,沙沙作响,风中传来一串奔马蹄声,由远及近,绝快异常。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人一骑从远处疾驰而来。
马上人一至墓道首端,登时刹住坐骑,落在蒙面人面前,躬身禀道:“雪山人魔与天蝎宫主吴峰已至长安向灞桥而去,黑白两道群雄,亦纷纷赶往灞桥,邱道岭手下很多能手露面,似与吴峰助阵。”
黑衣蒙面人道:“我等立即赶住灞桥。”
女黑衣蒙面人却道:“小妹留下。”
蒙面人点点头,道:“为兄已留下一半人手,烦妹妹在此坐镇,为兄事成即返。”用手一挥,率领十数人疾掠而去。
那女蒙面人立在墓台上,久久不动,陷入沉思。
良久,只见她缓缓转身,飘然转至墓后隐去。
距墓冢二十余丈外一株参天古柏上,卫英香搂着菊君茹睡意甚浓,对身外之事毫无所觉。这与练武人警觉灵敏大相乖违,何况她们都习有上乘内家正宗武功。她们何以如此的沉迷昏睡?
原来卫英香发现菊君茹突然昏厥,冷汗如雨,不禁心中大为躁急,若带着她离去势所不能,独自返回又于心不忍,考虑再三,实在是取合两难。她伸手一提菊君茹右腿,扶察脉象,忽觉菊君茹六脉散乱,真气逆窜,若不施治,必然逆血攻心,急伸手抵在菊君茹后胸“命门”穴上,以本身纯阳真气输人,助她气血循归主经。
半个时辰后,只觉菊君茹体内气血已导向主经,六脉复顺,面色渐现血色,但尚未苏醒。可是她自己真力耗损极大,疲乏酥软,眼皮沉重,不知何时,眼皮渐渐合上大睡起来。
菊君茹首先醒转过来,见自己被卫英香按在怀中,卫英香却熟睡未醒。
她想起为施展“勾魂慑魄”魔法,引发前病昏厥,凝神一望,见卫英香脸色苍白,暗暗惊骇,百思莫解。她轻轻推了卫英香一下,低声道:“香姐,醒醒。”
一连推了数次,卫英香才睁开惺松双眼,见菊君茹面色如常,笑道:“茹妹,你可是吓坏了姐姐了!”于是,说出了施救经过。菊君茹连声致谢。君茹目光向树下一瞥,说道:“你我还是从速离去为妙?”
两女振身起立,只觉自身头重脚轻,相视苦笑了笑,纵身一跃,疾如鹰隼落下。
卫英香回头望了望,说道:“走!”忽然暗中飘来阴寒彻骨语声道:“姑娘,来时容易去时难,还是束手就擒为上。”
语音未落一条黑影掠来。
两女抬目望去,只见这人两耳翻飞特大,年岁约在六旬开外,一对绿豆圆眼凶光流转,胸助之间衣下凸凹不平。
卫英香向菊君茹转头娇笑道:“如今武林中,尽多自命不凡,大言不惭之人,越是武功三脚猫,越是眼高于顶,你说多气人。”
菊君茹格格一笑,道:“谁说不是,更有长了一大把年纪,自称江湖前辈,火候精深,其实呀,还不是十八般武艺件件稀松,纸老虎一戮就穿。”
卫英香道:“妹妹,你看要多少招能解决这老贼?”
“不出三招。”菊君茹道:“小妹练成此项绝艺,尚未发过利市,今日姑且一试,但不是对手,未免乏味。”
二女一吹一唱,全然不把那老者放在眼内。
老者激怒得脸色血红,目中的焰逼射,狞笑道:“两个贱婢真不知死活,老夫唐山叠,从不杀妇女孺子,今日也要破例一次了。”
二女一听此人是歹毒暗器已臻神化的千手毒尊唐山叠,不禁大感惊骇。
卫英香道:“妹妹,你我要小心一二,听说此人身上鸡零狗碎甚多,莫被它抓破了衣服。”说话间,暗中又窜出八个黑衣人影,将二女围在当中,其中一人与唐山叠附耳密语数句,唐山叠面色不由一愕。
菊君茹突然伸手向肩上一挽,龙吟过处,一道银虹惊天而起,玉婉疾震,一招“火树银花”挥出。只见寒飙如涛,万点银星漫天飞舞。这一招系“伽叶剑谱”一记绝招。
菊君茹出手奇快,而且变生突然,唐山叠等九人猝不及防,立时有两人胸臂之上划破数处口子,怪叫出声。
卫英香也不怠慢,拔剑出手,匹练惊天,剑风刺耳。
唐山叠等人也是一身武功的江湖高手,各各亮出兵刃。
二女双创合璧,本已成为无匹,何况均是武林旷绝之学,制胜九人,当属绰绰有余。但是,因真力已然大损,到得后来渐感胸口如受压,气雍血遏,每出一招,必指颤臂酸,内心皆感惊骇。
唐山叠目光锐利,已察觉二女剑招略现滞缓,冷笑一声:“诸位全力出手,必需将这两位贱婢生擒活捉,不可任她们逃遁。”九人手中兵刃进招更紧。
菊君茹暗道:“如任他们生擒,宁可一死,免受凌辱之苦。”银牙一咬,振腕嗖嗖疾出三招,剑光立时大盛,一个瘦小老者未及撤招,只觉胸口一凉,剑锋穿胸而过,惨叫一声,仰面倒地,一股鲜血随着剑光喷出。
哪知菊君茹用力太过,三招出手,娇躯一震,喉中发甜,忍不住也喷出一口鲜血。
卫英香见状大惊,她虽是精疲力尽,自身难保,仍强提一口气,连进三招,护住菊君茹。
唐山叠狞笑道:“女娃儿,别再逞强了,束手就缚尚可留得命在。”说着身形进前一步,左掌徐徐逼出一股强劲内家真罡。
卫英香已感前身压力如山,七股兵刃闪电迭至,暗道:“我命休矣!”
这时,墓冢之后,突然转出女黑衣蒙面人,娇喝道:“唐山叠,不可伤害她们。”
唐山叠闻言,掌力略撤。
蓦地——
一条黑影从空而降,双袖拂出一片强风。唐山叠等人只觉被一股移山撼岳罡力撞出三步,气血狂逆,不禁大惊失色。
那黑影两臂疾探,将卫英香、菊君茹挟在肋下,双足齐踹,一个潜龙升天拔起七八丈高下,凌空一翻,落入松柏林郁丛中。
这人来得突然,去得又快,挟着二女身法仍去势如电,唐山叠等群邪不由大喝一声,疾追而去。
女黑衣蒙面人双眸一转,心生一计,身形凌空而起。
宛若御风飞燕般追去。
夕阳沉山,晚霞烧天,烟树凄迷,万户炊烟。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