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束兰忙道:“别胡说了。我看菊姑娘是行功不慎,真气岔入经络攻进绝脉,血凝脏腑,再过数日,定必内脏糜烂不治,菊玉京、菊篱子、张涎真三位老前辈用尽手法,仗着滇池钓叟言老前辈仅余的一小片‘千余何首乌’才苟延至今。救人要紧,你我还是速去为是。”
岳洋叹息道:“药医不死病。若菊姑娘天命有绝,只怕小弟也无能为力。”
贺束兰嫣然笑道:“事不亲身不知难。此话尚言之过早,你不怕老前辈听见伤心吗?快走吧!”
两人并肩向东行去,穿过一片花丛,隐隐可见一幢矮屋掩映在竹林内。
贺束兰与岳洋娓娓倾谈别后情形,岳洋忍住平儿被掠之事不谈。但贺束兰对岳洋肩后巨阙剑却频频注目。
因岳洋途中配了一只精钢所铸剑鞘,勉强可用,鱼目混珠,一时之间竟瞒过了兰姑娘。
两人走进屋内,只见菊玉京父子相对而坐,忧急叹气。一见岳洋与贺束兰进来,惊喜得双双立起。
菊篱子道:“少侠竟赶到了,小女性命得救,老朽当感恩不浅。”
岳洋微笑道:“老前辈不必忧虑,菊姑娘非夭折之相,请问菊姑娘起病之因?”
菊篱子叹息一声道:“老朽也不明起因,真气运行敢情岔入经络?此是揣测之词,固然此也是原因之一,老朽判断当别有原因在内,来时猝发此症,昏迷不醒,不时呓语,问也问不出真情,令老朽束手无策。”
岳洋略一沉吟,道:“既然如此,待晚辈先去察看今媛症状再说。”
菊篱子立时领路,掀开左首厢房门帘,进入房内。
只听菊篱子道:“岳少侠与兰姑娘来了。”
岳洋随着贺束兰进入厢房,只见张娴真站立在榻前,想是劳累之故,已然消瘦不少,虽然面带笑容,却难掩眉宇忧愁之色。
菊君茹仰睡在床上,云鬓蓬乱,星眸紧闭,面色苍白,呼吸紧促。
岳洋不用寒暄,疾趋近塌前,端详菊君茹面色甚久。
突见岳洋欠身坐下,拿过菊君茹手臂,三指搭在寸关穴上,闭目细察脉象。
室内鸦雀无声,只闻鼻息浓浊出声。
切脉过后,贺束兰走了过来耳语道:“可有救否?”
岳洋点头朗声应道:“有救。”
菊篱子夫妇闻言大喜,忧愁之色立时一扫而空。
岳洋看了看菊篱子道:“菊姑娘途中猝然发病,老前辈可曾与令媛推官过穴吗?”
菊篱子答道:“老朽曾与小女推宫过穴,莫非……”
岳洋接口道:“这就是了。差点误了令媛性命。”
菊篱子面上变色道:“却是为何?”
岳洋微笑道:“现在无暇细说,请老前辈等退出室外,让在下静心施治。”
众人如言退出。
三个时辰过去,暮瞑入窗,室内景物一片朦胧,隐隐可见岳洋挥手擦汗。
只闻岳洋长吁了一声,走出室外。
室外已有许多人静候佳音,发现岳洋汗透水湿,神色萎靡,不免诧异。等候岳洋说出施治情形。
岳洋目光落在菊篱子夫妇面上,道:“令媛片刻后即可清醒,但须卧床静养三两日,用参汤喂服。”随即目扫众人一眼,道:“在下因耗费真力过大,急需调养,请恕失陪之罪。”说着就要离去。
群雄同声道:“少侠只管请便。”
岳洋长施一揖,转身欲走,只见贺束兰莲步如飞走来。
贺束兰看着岳洋肩后长剑,道:“洋弟,你身后可是巨阙剑吗?”
岳洋心中一跳,笑道:“原来兰姐知道了。”
贺束兰点头,道:“方才从毛老师口中得知你们此行所进。常柏呈大侠正独处密室等谋大计。”
岳洋叹息一声道:“一着错,满盘输。邱道岭行事果然诡诈,如非神女庙所遇,小弟险受其愚。”
贺束兰妩媚一笑,道:“这也不尽然。须知老贼虽阴狡狠毒,对你可是另眼相待,但防人之心不可无。设身处地,倘若是你恐也是一样。”
岳洋道:“此话倒是不错。兰姐,你可知掠去平哥的一双葛姓少年男女来历吗?”
贺束兰摇头道:“不知。据常大侠臆测,雪山人魔应吴峰灞桥之约,葛氏兄妹定然去此,二人如非另有所图,亦必自有原故。”继又问道:“究竟菊君茹姑娘染犯何症?”
岳洋苦笑道:“小弟哪里说得清楚,只有菊姑娘她心里知道,鬼脉沉数,内贼外邪,由此脉象察知她避着父母,暗中偷练一种奇门绝学,因急于奏功,又在一知半解之下,行气不慎,岔入经络,此非一日所致。”
“小弟又察知此种奇门绝学与她平日所习内家正宗武功,正好反其道而行,两相克冲,邪胜于正,所以猝发,然而菊老前辈一时不明,与她推宫过穴,反加重其症。”
两人一面谈一面走,不觉回至贺束兰居室,岳洋调息归元后,与诸女一一相见。
三更时分,常柏呈匆匆来访,贺束兰亲自下厨,送上几样可口美肴,两人对酌商谈深夜。
以岳洋数月所见所闻,智狐加以周密的分析,商得了几件决定。
天色微现曙光,常柏呈立起道:“这次常某虽则因菊姑娘之故,其实是欲请少快返回共商大计,数日来常某已安排就绪,只待少侠首允,便放手而行。唯须解决数事。”
岳洋道:“请道其详。”
常柏呈道:“菊君茹病因尚须少侠仔细问出,常某感觉此事大有蹊跷。”
岳洋点头道:“在下也有此疑。”
常柏呈又道:“二则葛氏兄妹来历必须探出。若是友,救出平少侠,则大可庆幸;如若是敌对方面,恐怕较大凉峨嵋更为棘手。三则灞桥之行,可与赵林少侠相偕,一明一暗,方可大成,常某尚需另派人暗中相助。”
岳洋抱拳道:“在下记住了。”
常柏呈告辞而去。岳洋送出很远,才转回来。他倘佯散步,眺望谷中明媚景色,只觉心情舒坦,旷目怡神,数月来紧张的心情一扫而空。
岳洋正自散步,忽闻身后有人高声唤道:“岳少侠。”
岳洋转目望去,只见菊篱子带着菊君茹快步而来。
菊君茹玉容虽然清减不少,但冷艳俏丽较在九疑所见更胜几分,展齿一笑,脉脉含情。
岳洋赶紧收敛心神,道:“老前辈与姑娘匆匆而来,可是有事吗?”
菊篱子轻咳两声,望了菊君茹一眼,道:“老朽率小女前来道谢,再则小女病因,老朽问她,她坚不吐露,说需向少侠才肯吐出,故而,唉……,老朽对小女未免宠溺太甚,不情之请,望予见谅。”
岳洋不知菊君茹为何须向自己吐露,狐疑不止,口中漫应道:“老前辈说哪里话来。”
忽见菊君茹使一眼色,向菊篱子娇笑道:“爹,你回去,女儿自会向岳少侠细说。”
菊篱子捻须笑道:“也好,少侠,老朽夫陪了。”遂转身而去。
菊君茹目送其父走后,向岳洋妩媚一笑道:“我起病之因,是因在九疑山中无意获得一册残缺‘九天魔经’,只有一章‘勾魂摄魄’大致可习,文义却疑奥难悟。我得病就是一知半解时强行习练之故。”
岳洋诧道:“魔门绝学,最好不习,以免沦入邪道。但姑娘为何定须向在下才能吐露?”
菊君茹眨眨眼,俏皮地笑道:“我是求你帮忙来的。‘九天魔经’之事如让爹娘知情,非但不让我练习,而且必将它焚毁。”
岳洋道:“可惜在下无可助力。”
菊君茹固执地哼一声,道:“只有你能帮上忙。”说时从怀中取出一册残破“九天魔经”,接道:“听我爹说,你才艺绝世,悟性极高,所以我将这册秘笈请你过目,晚来你再传我好啦。”说时往岳洋怀中一塞,又道:“你如使坏,别怨我作下不端之事,掀起腥风血浪。”
话未落,人已闪电而去,转瞬身影顿杳。
岳弹不禁愣往,拿着那本残缺不全的“九天魔经”束手无策……
他深知少女的心思,喜怒莫测,易走极端,恩师与罗焕兰师母之事可作鉴证。想至此处,心上泛起一股寒意,不仅暗叹一口气,只得寻一偏僻之处,翻阅起那篇“勾魂摄魄”魔法。
日上中天,螺旋谷里岳洋突然失踪,不禁大为慌乱,议论纷纷四出寻觅。只有菊君茹心中知情,却闭口不说。
直至傍晚时分,岳洋飘然而归,贺束兰问他何去,岳洋微笑道:“小弟觅一偏僻处在静心思考,此后应作如何对策,深感独木难支倾覆之厦,小弟意欲将本身所学及菊老前辈之伽叶剑谱传授兰姐等,方可应付日后危难。”
贺束兰将信将疑道:“你说的是真话吗?”
岳洋指月为誓,才使贺束兰不疑。
于是,他在螺旋谷逗留三日,向贺束兰等传授了弥勒神功武学等诸般奇功。
渡头余落日,墟里上孤烟。
距长安以东十里之渡桥静静路于灞水之上。
这日傍晚,余晖已尽,天边尚留一片灰红,暮霭沉重,瞑色渐合,桥上行人车马稀疏。
忽闻一阵“得得”蹄声由疾而缓,只见灞桥之上并行二骑,一白一黑,缓缓行来。
黑马背上坐着一个肩带双剑少年,剑眉虎目,炯炯有神;另一匹上也乘坐一个文生装束,潇洒俊逸的少年。
只见文生少年面向背剑少年望了一眼,微笑道:“赵兄,你可知这灞桥又有别名么?”
背剑少年道:“在下一介武夫,岂知有什么别名。”
文生微笑道:“谚云:读十年书,不如行万里路。看来未必是真。灞桥自汉唐以来,京中送客多至此作‘东向之饯’,折柳话别,黯然销魂,故又名‘销魂桥’。”
这两人正是赵林、岳洋。
赵林笑道:“兄台学富五车,腹笥渊博,在下自愧不不如。”
岳洋笑了笑,勒马游目四骋,口中低声吟道:
“渭城如雨邑轻尘,
客舍青青柳色新。
劝君更尽一杯酒,
西出阳关无故人。”
赵林笑道:“兄台提起‘杯酒’二字,在下不禁馋涎欲滴,天色已晚,你我即去酒店共谋一醉如何?”
岳洋连声道好,策马驱行,“得得”蹄声又起。
两人并骑行至灞桥中段,忽见一位全身黑色长衫老者负手凭栏,目光凝视汩汩东流河水。
这老者待两骑擦身而过,突转面回望岳洋与他目光一接,只觉此人目光若寒电利芒,面相似曾相识,不禁一怔。
岳洋脑中急速思索此人来历,默读想起此人正是衡山普光寺两次进出自己手心的青衣使鞭老叟,暗道:“峨嵋、大凉两处均未发现此人,究竟他是奉何人差遣?为何立在灞桥之上凝神?哼,必有所为。”于是,决心查出老者来历,并低声与赵林说出。
马行本快,两人已至桥头,赵林回头后望,发现那青衣老者已快步走来。
老叟已掠过两骑,有意无意望了他两人一眼,快步疾行而去。
此时,两个持刀大汉飞奔而来,迎着老者高声道:“果然巩大侠在此等候,何老师已遭了毒手,命危旦夕。”
老者一惊,道:“他遭了何人毒手,现在何处?”
一个大汉道:“事不宜迟,无暇细叙,请大侠随我前往。”
老者立即与两个大汉流星般走去。
岳、赵二人将马牵至桥头小店,取出散碎银两交与店主看管,迅疾追去。
岳、赵两人追踪约莫半个时辰,但见前面三人身形杳入森森林木之中。
月上树梢,蟾辉朦胧。
二人潜入林中,发现老者三人正走在一条宽敞墓道上,两侧翁仲石兽倾地倒塌。此刻,老者见墓道上一片血迹,诧道:“何老师呢?”
两个大汉面色不变,道:“何老师因重伤不能移动,嘱咐在下两人寻觅巩大侠。临去之时,尚在墓道当中,为何不见?莫非为人救去?”
老者冷笑道:“未必见得,何老师究竟是何人所伤?”
另一紫铜脸大汉道:“在下虽然与何老师同行,却未曾目睹。在周陵之外,何老师即嘱咐在下两人等候,说是赴友之约,在下久候不至,不禁心疑,即奔向周陵相寻,发现何老师遍体鳞伤,奄奄一息……”
老者喃喃自语道:“他来周陵赴何人之约?事先竟无只字提起,其中大有文章。”
蓦地——
一株参天古柏之上随风飘来一阵冷笑,令人不寒而栗。
三人抬头望去,只见一条黑影飞落,带出一片罡气两个大汉闪避不及,只觉五官窒息,仰翻倒地,眼目口鼻溢出丝丝黑血,已是气绝身亡。
老者不禁大吃一惊,向墓道之外疾窜而起。无奈,这条黑影挟着雷霆万钧之势,如影随形而至。
接着,出手如风,夹背将巩姓老者一把抓个正着,沾足拔起,迅即杳然。
一具巨大翁仲之后,闪出岳洋、赵林,相顾皱眉。
巍巍陵墓,森森古柏,冷月迷朦下,风动树涛,如叶如诉,显得异常凄惨怆凉。
赵林道:“那黑影轻功已臻化境,武功更是卓绝无伦,莫非就是吴峰?”
岳洋摇首道:“未必是他。如今武林烽烟四起,久不在江湖露面的一班魑魅魍魉再度出山,令人不胜杞优。不过灞桥所见巩姓老者,就是方才被抓去之人,却非武林正派。”
赵林,怔道:“敢是你认识他?”
岳洋点点头,将衡山所经之事简略说出。
赵林笑道:“那擒走巩姓老者的,定是正派武林高人了?”
“那也未必!”岳洋继而微叹道:“世事变幻,如苍云白驹,江湖之内诡谲更远胜世事。可惜我俩一步之迟,未能揭开方才之谜。”
赵林瞪着两眼茫然注视岳洋,似不解所云。
岳洋微微一笑,也不解释:“我们走。”已远去三丈开外。
夜色苍茫,万家灯火。刹那间,两人已在车水马龙、人行如蚁的长安最热闹的大街上。
其时正值太平盛世,民康物阜,仕民习于宴乐,笙歌处处,声入云霄。
赵林察觉岳洋神思不定,忧心重重,道:“古语说得好,船到岸头自然直,且勿太过忧虑。一切抱着尽其在我态度,自能迎刃而解。”
岳洋耸肩一笑道:“赵兄之言,小弟岂有不知之理。但事情全挤在小弟身上,叫小弟一时有无所适从之感。”
赵林道:“欲速则不达,天下至理。愚兄之见,不如饮上数盅,藉宽吾弟愁肠如何?反正雪山人魔与吴峰约期尚在明日。”
岳洋点头道:“小弟正感腹中饥饿,今宵共谋一醉,确是解忧之策。”
抬目望去,街右恰恰是一家酒楼,名曰:长安居。店内灯火闪闪,笑语喧哗,击勺震锅之声不绝于耳。
岳洋笑道:“长安居,大不易。这酒楼取此名,必有道理,你我不如就在长安居。”
赵林立即同意,双双进入,由酒保引上楼去,择一雅室落座,酒保献茶后,迅上菜单。
岳洋先不点莱,笑道:“店家,‘长安居’三字委实用得太雅,请问是何人所取。”
酒保哈腰笑道:“不瞒两位爷台说,这‘长安居’三字,听东家说是一位大才子所取。因为敝店酒馔甚精,能治南北各地名菜,但价钱极高。这位大才子就说:‘愿日食于此,齿须留芬,但长安居大不易也’,故取名‘长安居’。”
岳洋大笑道:“想必这才子是老饕之流,说此话为的是囊中羞涩之故尔。”
说着即席点了数味应令时鲜及十斤陈年凤翔美酒。
不多一会,酒保送上酒菜,岳洋斟满了酒杯,举杯与赵林一仰而干,微笑道:“赵兄,离开螺旋谷时,乔奂祥老英雄曾托小弟一事请教赵兄,不知兄台对乔姑娘观感如何?”
不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