昂扬顿挫,铿锵悦耳。窗外邱道岭朗朗大笑道:“好个南屏水石,西湖风月,何贤弟又动起游兴来了,啊哈哈。”
邱道岭入内,微笑道:“听说何贤弟这几日就留在室内,不嫌太闷了么?”
何乐迁站起相迎,朗笑道:“山主一切安排就绪,顺理成章,在下乐得清闲自在了。”说时一顿,望了邱道岭一眼,接道:“山主可是已将独门武功参悟透彻了?”
邱道岭微笑摇头道:“未曾,甚难偷得片刻时间,想来看看贤弟。”
说着,室外有人高声禀道:“雪莲教主卫飞龙拜山求见,现在山外,请示定夺。”
邱道岭道:“知道了,由何坛主出迎。”
何乐迁眉头一皱,道:“怎么他竟会加盟山主?”
邱道岭神色一怔,道:“贤弟与卫飞龙相识么?”
何乐迁摇头道:“素不相识,但风闻此人弑师杀兄,心术不正,山主要小心提防。”
邱道岭点头道:“这个老朽早就风闻,何贤弟你可出迎,煞煞他的骄气,警戒他忙得怀有贰心。”
何乐迁微微点头,起立作别,还未走出门外,何乐迁似又想起一事,转面说道:“在下几乎忘记一事禀明山主,昨日继纯向在下密禀,说近来归附山主一些黑道人物在山中行藏鬼祟,似有意窥探本山隐秘。”
邱道岭沉声道:“柯贤弟,你若发现一丝可疑,即行处死。”
何乐迁面有犹豫之色道:“这个,在下身居客位,不便施刑,还是押交刑堂。”
邱道岭道:“阎王令准许便宜行事,何贤弟不必太谦。”
何乐迁转身走出。
山外一条崎岖的小路上,尘土飞扬,雪莲教主、人称金臂人卫飞龙等数十骑,风驰电掣而来。
山口上分列两排绿衣镶金的大汉,横刀挡住。
卫飞龙抬眼望去,只见群峰高耸人云,危崖千仞,削壁如堑,只有一线通道可容一人进入,可称飞鸟不渡、猿猱难行的天险,不禁暗自吃惊,朗声道:“有劳通禀,就说雪莲教主卫飞龙求见山主。”
一个大汉立时转身奔人山口内,片刻复出,道:“山主外出,由何坛主出迎,请卫教主稍候。”
卫飞龙左等右等,不见何乐迁出迎,由不得心头火起,冷冷说道:“一个小坛主,好大的架子。”
大凉一个绿衣大汉一翻白眼,沉声道:“教主不可忽视何坛主,他才华盖世,武功卓绝,山主倚之为左右手,言无不听,听无不从。卫教主,你得敬重他三分,准有你的好处。”
卫飞龙不由心头火起,便要发作,继而一想,自己一派尊长,怎可向无名小卒动怒,自失身份,哼了一声,仰头望着青天白云。
忽闻山中处传来一阵如雷蹄声,只见有数十骑如飞驰来。
最后一人,形态狞恶,冷惨惨一张丑睑,高鼻凸嘴,浓眉如刷,额上有三寸多宽一条刀疤,斜伸脸颊,两只豹眼,炯炯有神,只见这人纵身上前,冷冷说道:“哪位是卫飞龙卫老爷?”
卫飞龙见此人非但大模大样,而且不称呼自己是教主,分明是有意轻视,不禁气往上冲,沉声道:“本教主就是,你是何人?”
那人阴沉一笑道:“老夫姓何,风闻卫教主一双金臂,无敌天南,何某意欲见识一二,不知愿否指教。”
卫飞龙大笑道:“不敢,你我还得亲近。”右臂疾伸而出,握向何乐迁臂膀,迅如飞电,五指仅距半分何乐迁身子一闪让开,右掌穿出,向卫飞龙手掌握去。
“叭”地一声,两掌交互紧握,各自暗运真气,一较强弱。
何乐迁言笑自若,道:“岂敢。”
但见卫飞龙面色大变,五指奇痛欲折。
何乐迁大笑,倏地松开手指。
金臂人卫飞龙脸上变色,倒吸一口冷气,暗道:“果然江湖传言不差,邱道岭胸怀大志,图谋霸尊武林,网罗的都是眼下武林中卓著盛名的怪杰,连一个小小坛主居然有此身手,委实不可等闲轻视。”心中一想,立即改容相敬,抱拳施礼道:“坛主武功卓绝,兄弟委实钦佩,你我往后还得多加亲近。”说罢,放声大笑。
何乐迁微笑道:“不敢,教主武林高人,在下不过小小坛主,学钱才疏,做人做事,未免有所欠缺,望时加鞭策,以匡不逮。”
卫飞龙老脸一红,哈哈大笑,道:“哪里,哪里。”
双方群豪都是明眼人,知道两人互较真力,卫飞龙已吃了暗亏,不然怎么前倔后恭?
大凉群邪本见何乐迁三言两语就获得邱道岭深信不疑,无言不听,无计不从,心怀怨念,对何乐迁颇为轻视。眼下,见何乐迁暗折卫飞龙,言事之间忽冷忽热,使卫飞龙啼笑皆非,大加钦佩。
何乐迁抱拳微笑道:“卫教主远来佳宾,在卜已吩咐设宴洗尘,请即上骑。”说时单臂一伸,请客登鞍。
卫飞龙大笑道:“你我一同上马,请。”
何乐迁谦让再三,推辞不得,只得与卫飞龙双双上骑,一鞭挥出,并辔撕风而去。
在一处苍穹如钩、斜伸若荀的山嘴上,卫飞龙与何乐迁并立,览赏大凉形势,指指点点。他们身后随着十三个锦衣大汉和六个雪莲教高手。
卫飞龙道:“何坛主,风闻邱山主在大凉摆下阿修罗大阵,该阵变幻莫测,杀机弥伏,纵是武林顶尖高手,也难幸免,不知此话可否属实?”
何乐迁微微一笑,道:“江湖传言即或难免有夸张失实之处,不过阿修罗大阵委实极为厉害,故请教主严戒属下,不能任意走动,免误融禁制,阵法发动,致遭不测。”
卫飞龙心里大为不满,口中应道:“多承指点。”
何乐迁忽然低声附在卫飞龙的右耳:“听说卫教主与田广利结有宿怨,是么?”
卫飞龙见何乐迁故作神态,不知什么动机,道:“这是众人皆知之事。”
何乐迁点点头道:“这事在下知之甚详,不过……不过……”一连说了两个不过,底下却忍住不说。
卫飞龙诧异道:“何坛主,请道其详,在下明知。”
何乐迁面有为难之色,沉吟道:“在下本不欲过问私人恩怨,因陋才得自手下报道,有人图谋怕卫教主有所不利。”
卫飞龙不禁一怔,道:“谁?莫非就是那田广利?他乃釜底游魂,卫某不屑重视,他们人在何处?”
何乐迁道:“就在本山,但并非田广利,乃是另有其人,受田广利之托,密谋除你。”
卫飞龙目露凶光,冷笑道:“坛主,其人是谁,卫某自去找他。”
何乐迁微微叹息道:“卫教主万不可激动,此事使在下极为为难,不知教主可曾听说过天蝎宫主吴峰么?”
卫飞龙当然知道环宇三绝的天蝎宫主吴峰之名,一听神色微变,诧道:“田广利竟说动吴峰与卫某为难么?哼,我卫飞龙不是易与之辈。”
何乐迁见他色厉内荏,知他已陷术中,不禁暗暗心喜,却不现于色,摇头道:“不是的,吴峰现已离山外出,但有不少能手留在此,此事出乎在下之口,入教主之耳,无使外泄,只慎加提防,倘有不测,本山则当不起存心陷害、借刀杀人之计,须知明枪易躲,暗话难防。”
卫飞龙道:“何坛主既然知情,不曾严加制止么?”
何乐迁微笑道:“他们虽有此意图,但未造成事实,就是本山主也未能告诫,调况区区在下?”
卫飞龙想了一想道:“倘他们特意找茬儿,卫某将如之何?总不能我一教之主,忍辱含垢,任其欺凌。”
何乐迁道:“是非曲直,自有公论。本山保持超然之态,决不会从中开罪任何一方,也不偏袒!”
卫飞龙老于江湖,怎还听不出话意?只要不把大凉牵入是非漩涡,只管公然叫阵,拼个你死我活。
他尚未答话,何乐迁又道:“若教主宽容为怀,则不妨离开大凉。唉,卫教主远来佳宾,叫在下极为为难。”
卫飞龙傲然冷笑道:“何坛主不要为难,卫某岂是怕事之人?”
何乐迁见计已售,心内暗喜,道:“教主,这不过是在下事先风闻,故密告早作准备,未必他们敢在本山生事。”
说着,目光向外一瞥,又道:“天色瞑暮,山风生寒,一路劳顿。谅甚疲乏,请至馆舍歇息,在下头前引路!”转身一摆手,三个锦衣大汉当先走出,众人一行迈步鱼贯疾行,转眼,身已杳失在暮山苍茫中。
大凉山中炉鼎峰下有片三四亩大的湖沼,水平如镜,澄绿清澈,湖中矗立一座水阁,八角飞檐,朱栏曲折,环湖建有数十座招英馆舍,富丽堂皇。
此处青山环绕,碧水粼粼,绿柳掩映,清幽如画。每当夕阳斜照,流霞飞彩,灿烂夺目。常住此间,别有意境。
这天晚上,馆舍中灯火如昼,笙歌不绝,隐隐可闻莺歌燕语之声,湖中十数只小舟,荡漾来往。
东面第三层馆舍门前在一株龙爪槐下,站着雪莲教的五煞,有一人叫南欣的人眼神朝四外望了一眼,道:“教主在馆外布有暗桩,天蝎宫犯徒万难侵入,你我但须小心巡视,可保无虞。”
另一煞冷笑道:“先发制人为上,我等不如望对湖吴峰匪徒所居一探,若何坛主所言是真,我等先下手为强,来个斩尽杀绝,伏尸灭迹,日后吴峰追究此事,推个一问三不知!”
南欣低声道:“教主也有此意,也好,我等不妨试试!”
雪莲五煞,避免惹人注目,缓步行走,沿途指指点点,佯装赏览湖是夜色。
笙歌入云,飘渺天上。
那座天蝎宫匪徒所居的馆舍,一楼一底,灯火辉煌,闹酒高笑,猜拳行令,丝竹曼唱之声,随风飘送户外。
雪莲五煞停住,忽见那层馆舍之后冲起两条黑影,“苍鹰出谷”,虚空飘曳出十数丈外落地,快步奔去。这两人往对湖的密树丛中遁去,忽隐忽现。
五煞一怔,南欣忙道:“咱们蹑踪,这两人必是吴峰手下!”
这五人施展轻功,避免发出声息,防前面两人警觉。
前行二人似不知雪莲教五煞在后跟踪,在一株桧树下站住,低声说话。
雪莲五煞潜伏,凝耳倾听。
“卫飞龙老儿率领门下来此,不下四五十人,均是雪莲教中数一数二的高手,你我两人恐不易下子!”
“哼,他们怎知我等有心与他们作对,他们必不戒备,在此情形之下,可能八九有望!”
“可惜当家的将天蝎悉数掳去,留下一只也好,毙命于无形,又不露痕迹!”
“空言无补实际,蝎尾针不也是了样,中者立毙!”
“卫飞龙弑师害兄,理该遭报,就无田广利之托,我等也该主持公道,谁教他送上门来呢!”
“慢着,你我下手虽易,却防带累大凉!”
“你放心,邱山主极畏惧当家的,走。”两人只一闪,就不见影了。
五煞听得一清二楚,不由怒形于色,相顾一眼,双肩一振,正欲追去,前面两条黑影斜穿而起,有一人道:“他们有备,快走!”两条黑影转眼无影无踪。
雪莲五煞见所设下的暗桩,纷纷乱窜,南欣一声大喝:“出了何事?”
一个汉子应了一声,如飞奔来,道:“禀堂主,不知何人暗袭,已死了七八个弟兄!”
南欣向四煞喝道:“登门欺人,势所难忍,乔六,你回报教主,说本堂主已去向匪徒理论!”
五煞疾如流星,奔向对湖匪徒所居馆舍,舍中正巧有一人走出,看见五煞,气势汹汹扑来,神色不善,不禁一怔,大喝道:“站住,什么人?”
南欣冷笑一声,不由分说,打在了一起。叭的一声,那人惨叫一声,气绝毙命。
一声惨呼惊动了馆舍中的人,由楼上嗖嗖疾如鹰隼落下六个黑衣人。人人一见死者,勃然大怒,一个额上长有肿瘤的五十开外的老人,跨前一步,冷笑道:“你等可是雪莲教狂徙么?夜郎自大,上门伤人,小小雪莲教竟敢如此狂妄,老夫若容你等立足江湖,武林哪有公道可论。”说着一扬手向五煞拂去。
天蝎宫这面也因有何乐迁的巧妙安排,使他们坚信不疑,今日金臂人卫飞龙来大凉时,何乐迁密令邱道岭的亲信放出风声,卫飞龙来意是找吴峰的晦气,他受了飞天神龙龚翔之托,劝告吴峰门卜,这几口稍自管束,等吴峰返回再说。这番煽惑的话使得吴峰门下深信不疑。
于是,双方都中了计而杀在一处。
突然雪莲教狂煞只觉被无数飞针打中,一痛一麻,真气浮逆,心知不妙,中了奇毒暗器,再要恋战下去,必然当场废命,纷纷拔腿逃跑。却不料吴峰手下的人更快,如形随影,伸手向雪莲教五煞的胸后击去。只几声问哼,五煞立时气绝。
这时,金臂人卫飞龙已率众赶到,见状大怒,厉声喝道:“吴峰门下,果然歹毒,须知血债血还,老夫岂能容你们如此无法无天,哼!”
那个额头上长有肿瘤老人,打量了金臂人卫飞龙两眼,发出长声刺耳的怪笑道:“弑师害兄,无义之徒,也敢以无法无天斥责于人!”
卫飞龙老脸通红,嘿嘿冷笑,森冷面色笼上一层杀机。但卫飞龙那些党羽,哪能敌过蝎尾针的奇毒,纷纷倒地。
卫飞龙一见,使出浑身解数,也把那个长有肉瘤的老头打死。吴峰手下其他五人见同党惨死,纷纷大喝,相继向卫飞龙扑去。但卫飞龙腾身拔起两丈高,在空中一个盘旋,一只金臂毒爪如万钧之力压下。身法变幻莫测,吴峰手下五人猛感呼吸窒息,纷纷惨嗥出声,翻跌在地,气绝身亡。
卫飞龙飘身落地,面色惨白,眼用神光黯淡,显然,他这一击付出了他十年修练的真力。
何乐迁闻信赶来,见状跌足叹息。
卫飞龙强笑了两声道:“何坛主不要为难,吴峰老贼回来,卫某一力承担。”
何乐迁微笑道:“卫教主请勿激动,本山决无置身事外之意,总之,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是,请先回宾舍从长计议。”说着,命手下人清理现场。
卫飞龙无神的目光往四外望了一眼,见自己教下的精英伤亡八九,不禁低喟了一声,同着何乐迁缓缓走去。
这一借刀杀人之计,清除了邱道岭肘腋之患,邱道岭虽说闭门参悟伽叶剑法,表面上不问外事,其实自有耳目报与他知。邱道岭大喜,暗赞何乐迁不愧王佐之才,对何乐迁信任又加深了几分。
但不知何乐迁另有居心,暗怀不轨,邱道岭这等老奸巨滑,也始料不及。
何乐迁在大凉之上,无日不记大仇。不知仇人王声平的下落,需借巡视大凉布防为由,暗暗探听有无王声平的消息,也打听丐帮长老吕用的生死下落。
七日后的清晨。
整个大凉山笼罩在一片斜风细雨中,牛毛雨丝如同霏雾,远山隐约,晓风生寒。
在一座陡削如堑,松柏翠葱的岭背上,静悄悄的一无人迹,黝黑色的山十经过雨水浸润,显得十分松软。
何乐迁由松柏丛中走出,漫若无事。雨丝洒在他那黎黑的脸庞上,油光发亮。但他那件上黄色的长衫,却不带半点水迹。
他眼中里含着忧郁之色,心想:“到大凉山以来,除了阿修罗大阵禁地之外,足迹已遍本山,并未找出王声平和吕用等人的一丝端倪,难道邱道岭把他们囚禁在阿修罗阵内?为此,何乐迁十分失望。此来大凉山的目的就要找到他们。不然沤心沥血取信于邱道岭,岂不是十分荒唐吗?”
何乐迁信步走处,忽地风儿送来一声清磬,循声寻去,见岭上一块大崖石之后边隐约现出一座禅院。地处隐秘,如果没有磬音,绝难发现。
这座禅院被松竹隐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