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屋四周巡视一圈,方闭了门户回到书房,秉烛观书,直至破晓时分,方感到倦意袭来。
他确是太倦了,伏在书案上沉沉入睡。
这一觉睡得好香甜,一阵鸟语花香,终于把他好梦惊醒,睁眼一看,明亮的光透窗而入。
“哎呀!日上三竿了。”他惊叫,一蹦而起。
接着,他又大吃一惊。他记得,昨晚宗姑娘送来寝具,衾枕铺在书案房的地板上,而他却是伏案入梦的,怎么这时却睡在被内?
他心中暗惊,显然有人在他睡熟时,将他安顿在临时铺设的地铺上,他却一无所知,未免太大意了。
按理说,这是不可能的,即使再疲倦,也不可能被人搬动而毫无所觉。
靴袜皆整齐地放在一旁。老天爷!他怎么睡得这般沉?简直就睡死啦!
他匆匆穿上袜靴,苦笑道:“昨晚我说要守夜,这就叫守夜么?羞死人了,怎好向女主人交代?”
心中大感惭愧不安,自感无脸见人。侧耳倾听,听到后院中传来的杯盘声;显然,姑娘正在厨下准备饮食,似乎外面没有丝毫声息。
“多难为情?溜之大吉吧。”他想。
推开窗,他跳窗而出。
蓦地,远处有人大叫:“有贼!快来捉贼哪!”
他大吃一惊,往草深处一钻,慌不择路,急如漏网之鱼飞奔而走。
主人家中宝物甚多,被人误会是贼,如被捉住,有口难辩。即使宗姑娘出面说明,但恐怕误会更深,人家只有一位大姑娘在家,传出去岂不难听?因此,他得赶快离开,免招是非。
同时,他要追踪风扫残云,非走不可,留下来误人误己,毫无好处。
一口气向山上逃了两三里,没有人追来,他心头一块大石落地。
山深处的一条小溪旁,建了一座仅有十余户人家的小村。四周的小山野地,栽的全是竹。
小溪水量甚大,建了一座水坝,一座碾房,水力推动大碾,制造纸浆原料。这座纸坊在岳州府颇有名气,出产多种纸张行销各地。
纸坊主人姓郭,附近的皆知道郭大爷郭光很了不起,除了那些工人粗犷泼野之外,他养的十余名打手帮闲也十分令人头痛。因此,经常与附近村落的人冲突。
纸坊的西面有座小山,早些年,工人曾经越山生事,与当地的人发生械斗,当时便有五名工人受了重伤。
后来,打手帮闲来了一大群,提刀带枪要杀人行凶。最后,有八名最凶的打手被砍掉一手一脚,村民赶至纸坊,几乎把纸坊拆光,要不是郭大爷见机,请来了乡绅里正出面道歉,纸坊早就关门大吉了。
后来在中人的劝告下和解,从此不许纸坊的人过山,这才相安无事,纸坊的人不敢越雷池半步。
昨天傍晚时分,风扫残云带着胁伤和一身疲倦,狼狈地踏入小村的村口,立即碰上了麻烦。
村口迎面站着两个敞开衣襟横眉竖眼的大汉,拦住去路不友好地盯着他问:“老家伙,你是干什么的?”
风扫残云岂是个善男信女?鹰目一翻,冷笑道:“过路的,你有何意见?”
“这里没有路。”
“你这是什么话?”
“老实说,这里不欢迎外人。”
“你不让老夫经过?”
“正是此意,你乖乖滚蛋。”
风扫残云怒不可遏,手一扬,“叭叭”两声暴响,两记正反阴阳耳光捷逾电闪,把发话的人打得一声狂叫,跌翻出丈外,大牙往口外跳,满嘴是血。
“狗东西!你该死一千次。”风扫残云大骂。
另一名大汉大骇,扭头狂奔,狂叫:“有人行凶,快抄家伙。”
纸坊已经收工,工人们正在家中准备晚膳,听到叫声,一个个往门外抢。有人抄起木棍、花枪、钯头……应变相当迅速。
风扫残云已大踏步抢入,顺手捞起栅门旁的一根八尺长木棍,怒吼道:“谁再敢撒野,老夫要砸破他的驴头。”
两名壮汉冲出,双棍齐上。
风扫残云本来就憋了一肚子怨气,正苦无处发泄,这可抓住出气的机会了,一声怒吼,木棍一抖,“啪啪”两声暴响,两壮汉的两根齐眉棍断成数段。
“哎……”两壮汉惊叫,虎口裂开仰面跌出。
老凶魔一不做二不休,抢入抡棍便劈。
眼看要有人肝脑涂地,喝声传到:“棍下留情。”
风扫残云的棍,停在一名壮汉的咽喉上,将壮汉顶压住,抬头向排众而出的一名中年人冷笑道:“要留情可以,但条件你得接受。”
中年人长了一张三角脸,穿一袭紫底花长袍,走近突然叫:“咦!是风老么?别来无恙?”
风扫残云一怔,惑然问:“咦!你认识我?”
“哈哈!小弟郭光,风老真是贵人多忘事。”
风扫残云又是一怔,讶然道:“咦!你是神风羽士郭光?”
“是呀。”
“咦!你何时脱下道袍入世的?”
“六年了,难怪你感到意外。”
“哦!看样子,你混得不错!”
“马马虎虎,此非说话之所,且到舍下一叙。”
“老朽正需要衣食。你在此落业了?”
“是的,脱离江湖之后,小弟便盘下这座纸坊,一晃眼,快六年了。哦!风老似乎狼狈万分,怎么一回事?”
两人并肩向村内走。凤扫残云苦笑道:“一言难尽,老朽被一个狗娘养的小辈追惨了。”
“哦!你从西面松月谷来?”
“我不知道松月谷在何处。”
“难怪。那儿住了几个艺臻化境来历不明的人,五年前,小弟几乎毁在他们手中……”
“咦!你神风羽士威震江湖,手下无三招之敌,怎么在此地失手?奇闻。”
“信不信由你,小弟确是栽得好惨,你……”
“老朽栽在一个姓印名佩的小辈手中,一时大意,阴沟里翻船……”
“且慢!你说那人姓印名佩?”
“是的,你……”
“哎呀!舍下今早来了一位朋友,这人你也认识。”
“谁?老朽该认识么?”
“鹰爪王权。”
“哦!雷振声的拜弟鹰爪王?”
“是他。”
“他来找你?”
“找小弟至武昌,商量捉拿印小辈。想不到这小辈竟找上你了,岂不天赐其便?”
“哼!你以为他请你出山,便可以捉拿印小辈了?”
“你,我,他,加上我这些手下,够了么?”
“算了吧,你知道这次老朽与哪些人给伙?”
“谁?”
风扫残云报出了八老魔的名号,最后说:“还有洞庭蛟,和他那近百名弟兄。”
“胜负如何?”神风羽士紧张地问。
“你已经看到老朽的狼狈相了。”
“你是说……”
“目下只剩下老朽一个人。”风扫残云泄气地说。
这些泄气话出于一个目无余子的老魔口中,其严重的程度可想而知。神风羽士大惊,骇然道:“老天!印小辈真有那么可怕?”
“信不信由你。”风扫残云悻悻地说。
神风羽士陪笑道:“风老,不是小弟不信,请别生气。至少,咱们该好好商量,筹划对策。”
“你真想出山相助?”
“为朋友两肋插刀,义不容辞,你呢?”
“我要看看鹰爪王的意思,如果雷堡主亲自出马,我或许助他一臂之力。不然,犯不着替他卖命。”
“好吧,咱们这就前往会晤王兄。”
第十四章 深山恶斗
花厅中,堂开盛筵,展开了三巨头会议。上首坐着风扫残云和鹰爪王,主人神风羽士在下首相陪。遣走所有的下人,以便商讨机密大事。
鹰爪王权是雷家堡老堡主霹雳雷振声的拜弟,年约半百,精光四射的鹰目深陷,眉骨突出,勾鼻瘪嘴,颊上无肉,一看便知是个阴险刻薄精明残忍的人,给人的第一印象,就是一头食尸秃鹰,顶门秃得皮光发亮。
暴雷的拜弟,决不是善男信女。
风扫残云为了自己的颜面,把右粯的艺业说得高不可测,将章华台沼泽设伏的经过说出,当然免不了夸大喧染,以俺饰失败。
鹰爪王权静静地听完,脸上神色一直表现得冷漠阴森,久久方说:“公冶兄,姓印的小辈,不是落魄穷儒的门人,而是酒狂的弟子。”
“咦!那就怪了,他自称……”
“自称并不可靠,目下江湖中,稍会两手拳脚,也自称是少林或武当弟子。”
风扫残云惑然道:“怪事,论辈份,穷酸与酒狂相等,但论名望与艺业修为,穷酸要比酒狂差上一截。印小辈如果是酒狂的弟子,又何必自称是穷酸的门人?”
“这件事,日后自会澄清。哦!公冶兄,你说你们已将穷酸捉住打入囚笼,是真是假?”
风扫残云老脸发赤,迟疑地说:“这个……天残叟主持其事,我也不清楚。”
“当然,以公冶兄八人之力,对付穷酸当无困难。”鹰爪王阴阳怪气地说。
风扫残云不甘示弱,冷笑道:“一比一,咱们有自知之明,但集八人之力,咱们当然足以应付。”
“但却被穷酸的弟子一一歼除……”
“这都该怪鬼斧神工逞能,卖弄他那机关埋伏绝活,岂知反而自食其果,非战之罪。”风扫残云大声说。
“真的么?”鹰爪王咄咄逼人地说。
风扫残云怪眼一翻,投箸而起厉声道:“真与不真,只有一个办法可以证明。”
“去找印小辈?”
“老夫要找你,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你……”
“这是证明老夫学并非不精。咱们堂下见。”风扫残云踢椅离座说。
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说:“公冶兄,咱们打不得。”
风扫残云哼一声道:“姓王的,你的话每句都带刺,教人受不了,我风扫残云不吃你那一套。”
鹰爪王嘿嘿笑,说:“公冶兄,兄弟不是有意的。”
“哼!你……”
“只因为兄弟听出你老兄语病百出,所以……”
“老夫说错了么?”
“公冶兄,先坐下好不好?肝火旺有伤元气,对彼此都不好。你们与天残叟为了复仇的事,忙了一两月,大概忽略了最近的江湖大势。”
“哼!老夫并未盲,也未聋。”
“呵呵!但与聋盲并无不同。”
“岂有此理!”
“不错,印小辈确是艺业不差,曾经与舍侄雷奇峰交手,艺业相当,双方都曾负伤挂彩。”
“令侄雷奇峰出道不久,便荣居江湖四大剑客之首,霹雳剑术青出于蓝,仅火候略差而已,当然了不起。”风扫残云冷冷地说。
“因此,敝拜兄必欲得之而甘心。早些天舍侄在黄盖湖旁,失败得很惨。”
“是么?想不到雷家堡也有失败得惨的一天,是败在印小辈之手么?”
“并不直接败在印小辈之手,事实是那时印小辈已是待决之囚。”
“那怎又……”
“一言难尽,没料到这小狗竟然跑到此地来了,敝拜兄将于最近几天,可以赶到武昌。”
“到武昌捉拿印小辈?妙极了,相去数百里,这算什么?印小辈会到武昌送死?”风扫残云快意地说,以报复先前鹰爪王的不逊。
鹰爪王毫不介意地说:“舍侄在上月,便将家书送到雷家堡,敝拜兄这次南来,虽说是为了印小辈,但另有要事待办。”
“暴雷出现江湖,江湖朋友有热闹可看了,但不知为了何事?”
“公冶兄可听说过火眼狻猊重行出山的事。”
“略有风闻。”
“六年前,火眼狻猊在池州山区,纠众拼死了千手灵官甘渊,正欲斩草除根,除去千手灵官的孙女,却被穷酸救走,并且救走了死鬼九现云龙的门人。因此,火眼狻猊在这六年中苦练绝学,发誓要找到穷酸永除后患索取甘家的余孽。三年前,穷酸得到了风声,突然在江湖失踪,大概也在积极准备,要不就是见机隐姓埋名逃命了。”
“哼!似乎说得头头是道。”风扫残云悻悻地说。
“你们捉到纳入囚笼的人不是穷酸,不是么?”鹰爪王皮笑肉不笑地问。
风扫残云老脸微红,讪讪地说:“这我不太清楚。”
鹰爪王阴笑道:“火眼狻猊一代巨豪,消息灵通,他已查出穷酸躲在武昌府的武昌县仙堂山黄石城,与一位中年妇人合籍双修。据说,当年穷酸救走千手灵官的孙女,火眼狻猊本欲下手拼夺,却碰上一位风华高贵的中年妇人出现,火眼狻猊知难而退。在黄石城那位中年女人,是不是当年惊走火眼狻猊的同一个人,不得而知。因此,火眼狻猊要求敝拜兄相助一臂之力。”
风扫残云脸红耳赤,问:“真是穷酸?”
“不会有假。”鹰爪王斩钉截铁地说。
风扫残云只好认栽,苦笑道:“天残叟妙想天开,咱们都上了当。本来,他的用意是先锄除穷酸的朋友,再……”
“除了火眼狻猊,谁也没有如此庞大的人力能查出穷酸的下落。公冶兄,咱们合作,如何?”
“合作?”
“是的,合作。”
“你的意思……”
“你助我擒捉印小辈,我带你去找穷酸,怎样?”
“这……”
“天假其便,咱们合作可两蒙其利。”
“可是……”
“只要你指认出谁是印小辈,我便可以安排窝弓擒猛虎,放下金钩钓蛟龙。咱们只有你认识印小辈,因此必须仰仗你老兄的鼎力协助。”
“可是,印小辈委实高明……”
“呵呵!只可智取,不可力敌,一切由兄弟安排。”
“你打算……”
“咱们可以如此这般……”鹰爪王说出了他的恶毒计谋。
风扫残云确也志切复仇,点头道:“好吧,我答应你。”
一直在旁冷眼旁观的神风羽士,突然将一双竹箸和酒杯,猛地射向西面的明窗,人化龙腾随后跃出。
“嗤嗤!”竹箸穿窗而出。
“啪!”酒杯也同时击破窗纸飞出窗外。
“嘭!”神风羽士撞破明窗,到了窗外。
鹰爪王也警觉地跟踪追出。风扫残云却安坐不动。
窗外是院子,鬼影俱无,繁星在天,已是二更时分。
“怎么啦?”鹰爪王急问。
神风羽士登上瓦面,举目四顾,向跟上的鹰爪王说:“怪事,怎么不见有人?”
“有人?”鹰爪王问。
“是的,我看到明窗上投下的人影。”
“人呢?”
“就是怪,是人,不可能如此迅疾,平空失了踪,难道是鬼。”
院子甚大,四周的瓦面广阔,鸟也难以在这刹那间飞出视线外。
“你这里闹鬼么?”鹰爪王问。
“咱们这些杀人放火的英雄好汉,从不信鬼神。”
“那就是你眼花。”
“不可能的。”
鹰爪王往下跳,说:“算了吧,人的眼睛,有时是靠不住的,正如一加一有时并不等于二是同一道理。喝酒吧,不早了呢。”
风扫残云站在破窗内,摇头道:“你们可曾发现右首那株桃树有异么?疑心生暗鬼,半点不假。”
“你是说……”鹰爪王不解地问。
“如果窗不破,便可看到树影刚好投射在窗上,怎会有人?咱们三人的耳目,难道就迟钝得不知两丈外的动静么?如果是印小辈找来,他受伤不轻,接近至十丈外,也难逃咱们的耳目。”
神风羽士钻入破窗,苦笑道:“在下并不是担心印小辈。”
“那……”
“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