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及至此,司空拓的剑不由一探,在廖念谨的脖间刺出了一道伤痕,血缓缓而下。
“廖将军忠君爱国,朕又怎会错杀忠臣?”半晌,司空拓才悠然说出了这句话。
青光一恍,廖念谨竟发现自己已是一身冰凉,脖间的剑虽然不在,刚才那杀气却依旧萦绕在屋中,愈聚愈浓。
“皇上,臣……”他刚欲再说什么,却只听天空一声令啸,不由一阵脸上浮现出了喜悦之情,异族终于如约进攻,看来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之中了。
“你走吧。”司空拓缓缓说出了这句话。他早已注意到了廖念谨的神色,却没有任何的反映。
看着那走出去的背影,司空不由心中暗念,子萧、文秋,一切就靠你们了。
第二十七章 无定河边骨(2)
城外火光一片,廖念谨已是带兵出城。
司空拓站在城楼之上,火光的映照下光影分明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波动。仅是深敛着双眸,十指却已经嵌入了石砖当中。祥和则站在他的身后,环着手臂,眼中满含着泪光。
忽地,远处一声长啸冲入九天,这是文秋的声音,文秋得手了。司空拓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转头微翘嘴角道:“术儿得救了。”
“嗯。”祥和颔首应道,一双眼却向着发出声音的方位直直地望去。文秋,谢谢你。
与此同时,城外的敌军大帐内,易云月双目圆睁望着面前的人。
“皇后,宰相势必会拿你胁迫皇上,”于信轻声道,“现在只有这一个机会,我没有办法救皇子,请你原谅。”边说着他边解开了易云月身上的绳索。
“不,于将军,你去救术儿,”易云月猛然握住了他的手。
“皇后,请你不要逼我。”于信一边说着一边抽出了手,向她抓去。来之前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但他还是抱着一丝侥幸劝服她,现在却只能强迫了。
“于信,我求你去救术儿。”易云月躲开了于信伸向自己的双手。只有这一个机会,救了自己便再没有时间再救术儿,只有这一个机会。但话音未落便被面前的人勒住了手臂。
“于信,我求求你……”易云月既不敢大声叫喊挣扎,怕他暴露了身份,又不能任由于信带自己走,只能紧咬着双唇低声恳求,嘴边渐渐流下了鲜血,“你,也不要,逼我。”
窜动的烛火下,触目惊心。
“皇后!”于信怔然愣在了当处,他知道面前的人想要做什么,却没有任何办法阻止,只得松开了双手,望着她嘴角的鲜血。
“我求你救出皇子,”易云月趁着他呆愣之时,咬住了自己的手指,“我还有机会,你要相信我的能力,”她边说边露出了一抹微笑,“别忘了当初你是怎么认识我的。”
笑容还未淡去,那瘦弱的身子便砰然倒下,扬起了一股淡淡的烟尘。
拓,你要相信我,不会扔下你。
“嘭”地一声,大帐瞬息四分五裂,叶子萧就站在那漫天飘落的碎片中骤然呆立,没有了任何声息。
远处的火光,苍白的月光,映照着面前的人,面前依旧带着微笑的人。
“月月,我来了,”
良久,他才缓缓走了过去,横抱起地上的人,用手轻轻地挑开她脸上凌乱的头发,“我带你去找司空拓。”温柔的语气,像是哄着睡着的人一般。绕过全身僵硬的于信,绕过一路的尸体,慢慢地走向了火光冲天的战场,只留下了修长的背影,留下了雪狼一般的味道。
城外
祥和逐渐看见了远处疾驰而来的白马,看见了马上的人和他怀里的孩子,不由冲到了城边,紧紧拉住了司空拓的手臂。这场赌局到底结果会怎样,谁也不知道。只有这种方法,只有这样的冒险才能救出术儿,只有闯过城外数十万大军才会有一线生机。
“祥和,术儿会平安的。”司空拓轻吐了几个字,像是安慰她也像是安慰自己。他多想现在就冲下去,去救术儿,去救月月。可是,只有自己站在这里,只有皇上站在这里,才有机会反扑,才有机会保住这城中所有的人。
白马越来越近,与此同时另一个方向竟也出现了一匹疾驰的白马。文秋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猛然跃起,躲过了刀剑,躲过了人海,却没有躲过身后射来的数道黑影。
“文秋!”伴着一声女人的惊呼,他落在了另一匹白马上。
火光之下,一个黄衣女子紧紧地抱着满身鲜血的男人,还有那个男人怀中的孩子,脸上带着异常凄厉的神情,竟使蜂拥而上的士兵停在了当处。
“你,”他刚一张口便吐出了大口的鲜血,“抱上去。”说罢,把手中已经惊呆的孩子塞到了女人手里,自己则翻身扑向涌上的士兵,白色的身影旋即消失在了黑色浪潮中。
“你!”女人狠狠地盯着他的背影,却终究没有说出任何话。仅是借着文秋杀出的空隙跃上了城墙。
刚一落地她便把孩子塞在了司空拓的怀中,转头看向了另一个人。
“这是你的孩子吧,”她微微笑了起来,满带着幸福的语气说道,“你知道,今天是我和文秋成亲的日子呢。”还未等面前两人有任何反应,便又跳下了城楼,衣裙翻飞绝美异常。
“文秋!你给我出来。”撕裂的哭喊声旋即响彻血海。
却,再也不见了那抹白色。
第二十八章 与子偕老(1)
祥和呆愣地看着火光冲天的战场,毫无任何反映。任凭身边的术儿哭喊扯拽,却只是木然地站在那里,连泪水都没有。
忽而凭空一阵冷风。
远处一道青光闪过,竟将那血海中一缕幽黄携起,踏过万千兵士向着城墙掠来。随着砰然落地的声音,那浑身染血的黄衣女子已经被扔到了地面上。
“不要哭。他最喜欢看你笑。”叶子萧沙哑着声音道。他的一双眼已满是血丝,却仅是空洞地望着司空拓。
司空拓此时才看清他怀中依旧抱着的人,那苍白如纸的脸毫无半点血色。不由浑身一震。
“我去晚了。”叶子萧缓缓走上前,将人塞到了他的怀里。
城楼之下忽然一阵大乱,远处帅旗之下的人竟粹然落地。好似是有人说廖念谨为保皇上战死,好似是有人发起了进攻敌军的命令,好似是祥南国的大旗挥进了血浪。
可是这一切都和城楼之上的人无关了。
庆嘉二年,廖念谨战死沙场。副将于信退敌有功,封北城大将军。
次年,印云阁
“娘娘,你身子弱,吹不得风。”一个小女孩将披风附在易云月的肩上。
“我难得出来走走,”易云月回头道,“念奴,你可千万不要告诉皇上哦。”
小女孩只得无奈地望着面前的人,暗自叹了口气。皇后娘娘自从被皇上安置到这里之后,虽然不再昏迷,却依旧每日靠无数的药来调剂身体。虽美若天人,宠冠后宫,却真可以说是红颜薄命。
易云月此时已经走到了池塘边,凝视着水中的几尾赤色小鱼,若有所思。
“月月,”一个温柔的声音自她身后响起,“你终归是不听话,这么凉的天气还在外边吹风。”
易云月没有回头,仅是任由自己被他环进了怀里。感觉着那温暖的气息,微微笑了起来:“皇上今天又提前退朝了?”
“我真恨不得当个昏君,天天在这阁中陪你。”司空拓一双凤眼满含着笑意。
一年前,当自己看见怀中已经没有脉搏的易云月时,心仿佛死掉了一般。只是紧紧地拥着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谁也劝不走。却不想一个昼夜过后竟感觉到了她微弱的呼吸声。想到这里,司空拓不由抱紧了怀里的人,轻声道:“月月,你再讲一遍好不好。”
易云月叹了口气,轻声道:“皇上,你听不腻吗?”
“我真的想听。”
“唉,你现在让我倒着说,我都能一字不落了,”易云月转过身,双手环住司空拓的腰,将脸深深地埋在了他白色的衣衫中,“那天刚好他们来劫我的时候,我打破了手中的玉瓶,那药汁洒在了我的手指上,由于我是药女,所以有吸附药汁的能力。后来我为了让于信救出术儿,就想到了浸透手上的药汁,于是决定一死以逼于信。却没想到这是能让人假死的奇药,但也是因为心中有所执念才最终醒了过来。”说到这里她便不再发出任何的声音。
“月月,”司空拓的话语中竟带着一丝委屈,“我想听的就是那个执念。”
“忘了。”易云月轻笑起来。
“月月……”
“皇上,我该吃药了,”易云月挣开了他的怀抱,轻吐了下舌头道,“你要是逼我,我就不吃了。”虽然那草能让人假死,却损了易云月多半的元气,所以现在的易云月虚弱异常,只能每天靠着药物维持着自己的清醒。
司空拓一脸无奈,伸手横抱起了她,道:“我迟早会让你说出来的。”
“皇上,我们要个自己的孩子好不好。”易云月双臂一环,附在他耳边轻声说道,脸颊瞬间就浮上了一层嫣红。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身子是不允许自己有这样的奢望的,却还依旧想要个孩子,想要个她和司空拓的孩子。
司空拓的手臂猛然一紧,沉默半晌,苦笑道:“月月,你千万不要考验我的定力。”这一年来司空拓虽然日日与她相伴,却丝毫没有真正碰过这个自己唯一深爱的女人。他很怕,非常怕再次失去她。
一阵轻风吹过,司空拓裹紧了她的披风,大步向屋中走去。
第二十九章 与子偕老(2)
天有些阴冷,像是迎着清明的气息一般。
易云月坐在桌子边,面前放着各色的绿色草药、水果,只见她将其中的嫩叶摘出放置在玉碗当中,再将切备好的水果与嫩叶一同搅拌,青红粉白各色交叠甚为诱人。
“月月,这外边又下雨了,”司空拓挥去身后的随从,径自走进屋内,看着易云月面前的玉碗不由一愣,“这是你新配的药吗?”
“这是我们今天要吃的东西。”易云月回头微微一笑,竟似佼月般不沾凡尘。
“就吃这些?”司空拓不由苦笑道,这药女的传人就是奇怪,本就天气阴冷却又要吃这么冰凉的东西。
“皇上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了吗?”易云月站起身,绕过他走到了屋门处,伸手边接着屋顶滴落的雨水边道,“今天是寒食节,只是好像几朝之前便已经被人淡忘了。”
雨是冷清的,为什么每年的清明都会细雨纷飞,也不知明年会不会这样。易云月如玉般的脸庞上溅上了几点雨水,顺着脸缓缓而下,美若绝尘。
司空拓目光一沉,快步上前一把拉住她的衣带,把那接雨之人带到了自己怀中,瞬时漫天雨水悉数洒下,那浓长的睫毛,两鬓的发丝,轻薄的嘴唇,都似沾染冰晶一般折射着幽淡的光泽。
点滴水声伴着轻微的呼吸,两人相对而视,如过千年一般的幽淡却又浓情漫溢。
“皇上真像芙蓉出水,”易云月眼角一弯竟兀自笑了起来,“如果你是女人的话,一定是祸国殃民的红颜祸水。”
司空拓紧抿着双唇凝视着眼前巧笑若嬉的人,一双细长的眼中柔情满布。良久,他轻轻抚过那含笑的眉眼,轻轻吻上了她微翘的的红唇。
这一切都来得如此不易,仿佛大婚尤在眼前。那稚嫩娇羞的脸,那不诸世事的话语,那含笑而睡的模样,无一不深深地刻在自己的心底。
“皇上,你都半老了,为什么还是这么好看?”易云月趁着他移开双唇之时抚上了那轻垂的眉眼,一脸嫉妒道,“而且越来越好看了。”
“月月说我老?”司空拓略一错愕,伸手拧住那张俏脸道,“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怎么没有嫌我老?”
“怎么没嫌,天啊,那时候我才十四岁,你要是成亲早的话都能有我这么大的女儿了。”易云月噘嘴道,想当初自己可真是委屈,就这样嫁给了一个老头子。
司空拓叹了口气不再和她争辩,只是轻轻一带便将她轻放在了床上,反手床幔撒下,天地间仿佛就剩下两人一般,暗光流离,眼波含情。
“皇上……”易云月咬着嘴唇道,“肚子里的宝宝看着我们呢。”
“月月,我只是和你聊天而已,你紧张什么?”司空拓满意地看着她一脸嫣红之色,调笑道,“不要脸红,每次都拿脸红来敷衍我。”
“哪里有?”易云月挣脱他的手臂,轻滚到了一边。
“哪里没有?当初一句已经过子初,再配一样嫣红的脸,就把堂堂的二皇子赶到了洞房之外。”司空拓一把拉回她,稳稳地钳在了身下,一脸认真。
“皇上真记仇,”易云月轻哼了一声道,“你当初还和子萧那种暧昧之态,害的月月去给你买娈童。”
“哦?”司空拓轻笑起来,散下了自己的如缎长发,缓缓拉开了衣衫,道,“可是这个样子?”
“皇上!”易云月一张脸瞬间红的通透,紧闭着双眼道,“宝宝……”
“月月,”司空拓顺着那额头一路吻下,轻声呢喃着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话语,“那三年我只在洞房的时候才真正睡在祥和的房里,其余的夜晚都是在窗口静坐,在棋桌旁消磨,听着每夜你房内声声如泣的琴声,”他的长发铺在每一个角落,缠绵悱恻,沉默了许久才又抱着怀中的人道,“从洞房之夜开始,从你那毫无防备的睡容开始,我便一步步地爱上了那个叫易云月的女子,爱了好久,也等了好久。月月,你不要再离开我,我可以没有天下,没有孩子,却唯独只要你,只要你在我身边。”
轻声的叹息,易云月吻上了面前的人,这是他第一次说出所有的话,作为一个帝王袒露所有的感情。
雨,依旧如昔,却又带着淡淡的水香,明年的清明应该也是这样吧。
番外
多年后,你再看那落叶飞花,却只不过是一种颜色。
印狐潭
琴声淡淡,回荡在潭湖山谷之中。
“子萧,你的琴艺已无人可及了。”白须老者坐在一旁,声虽冷却并不冰寒。
“岛主来此,却不知所为何事?”叶子萧凤眸微斜,语气也似琴音一般淡然入心。
依旧是周身雪白,邪妄不减,却为何不像是曾经的他了?
“你真如上代领主一般,是个天生的情种,”老者含笑道,“却又比他洒脱,终是没有落下遗憾。”
琴边的人没有答话,仅是一双眼望着那瀑布,柔情一闪而逝。
当你没有呼吸的时候,我又何尝不是心如刀搅,痛入身髓?
当自己在大帐外停驻的时候,何尝没有听到一毡之隔的呼吸声?
当自己幽闭湖底之时,何尝不是几翻回忆猩血上涌?
当你说出真情之时,我又何尝不想一拥入怀,浪迹天涯?
你雪地中的眼神,子萧一生难忘。
你瀑布边的落泪,子萧终生铭记。
在印狐潭口,在同床之时,在紫院,在司空拓的房中。
子萧之情从未减淡。
“公子,”少女打破了那片刻的怅然,“信。”
子萧接过递来的信纸,良久,覆抬头,略带喜色。
是个女儿吗?想必也如月月一般冰心玉容吧。
番外2 前缘
好漂亮的人。
细小的手指戳了戳那脸,再看他怀里的白猫……褐色圆眼水波盈盈,已是被抱得低叫起来,可怜得猫儿……
淡淡的树香。女童安静地站在那里,裙角轻飘。
许是有所察觉,那浓长的睫毛微微抖动,熟睡的人终是睁开了眼。一个瓷娃娃般的女娃正看着自己,恁地空灵透彻,毫无半分凡尘之气。
“你醒了?”轻透的童音,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