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衣的宫娥,到处摆满了绝非人间所有的珠玉珍宝、鲜花果香,男人们都像天神般威武雄壮
,女人们都像仙子般高贵。
丁鹏已看得痴了。
所有的希望都已破灭,光明的前途已变成为一片黑暗。
在人间,他被欺骗、被侮辱,被轻贱、被冤枉,已被逼上了绝路。
在人间,他已没有前途,没有未来,已经被人彻底毁了。
他所遭受的冤枉,这一生都已无法洗清。
他这一生已永无出头的日子,就算话下去。
他只能看着那些欺骗他,侮辱他、冤枉他的人耀武扬威,因为那些人是他永远打不倒的
。
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人间虽热没有天理,天上总有的,在人间遭受的冤屈,只有到天上去申诉了。
他还年轻,本不该有这种想法。
可是一个人真的已到了无路可走,并倒了无可奈何的时候,不这么想又能怎么想?
他忽然想死。
死,的确比这么样活下去容易得多,也痛快得多了。
被欺骗,被一个自已第一次爱上的女人欺骗。
这本来就是任何人都不能忍受的事,已经足够让一个年轻人活不下去。
他忽然发现自已手里还紧紧握着他的剑。
这柄剑既不能带给他声名和荣耀,就不如索性死在这柄剑下。
他提起剑,准备用剑锋刺断自已的咽喉。
想不到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阵风吹过来,风中仿佛有个影子。
一条淡淡的影子,带着种淡淡的香气,从他面前飞了过去,忽然又不见了。
他手里的剑也不见了。
丁鹏怔住。然后他就觉得有股寒气从脚底升起,忽然间全身都已冰冷。
难道这里有鬼?
这洞穴本就很神秘,现在黑暗中更仿佛充流了幢幢鬼影。
可是一个人既然己经决心要死了,为什么还要伯鬼?
鬼,也只不过是一个死了的人而已。
没有剑也一样可以死的。
丁鹏恨的是,不但人要欺负他,在临死的时候,连鬼都要戏弄他,他咬了咬牙,用尽全
身力量,把自已的头往拄石壁上撞了过去。
无论是人歉负他还是鬼戏弄他,这笔帐他死后都一定要算的。
可是他没有死。
他的头并投有撞上石壁,因为又有一阵风吹过,石壁前总然出现了一个人。
他的头竟撞在这个人身上。
这回比撞上石壁还可伯,世上绝没有任何人会来得这么快的。
他吃惊他向后退,终于看见了这个“人”一个梳高髻,着羽衣的绝色美人,就和壁画上
的仙子完全一样。难道她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
她的左手提着个装满鲜花的竹篮,右手却提着一把剑。
丁鹏的剑。
她正在看着丁鹏微笑,笑容清新。甜柔,纯洁,高贵。
不管怎么样,至少她看起来并不可怕。
丁鹏总算又能呼吸,总算又能发出声来,立刻开口问出了一句话:“你是人是鬼?”这
句话问得可笑,但是不管任何人在他这种情况下,都会问出这句话的。
她又笑了,连眼睛里都有了笑意,忽然反问道:“你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丁鹏道:“是七月,七月十五日。”
这个仿佛是从壁画中走出来的绝色丽人道:“你知道七月十五是什名日子?”
丁鹏终于想了起来,今天是中元,是鬼的节日。
今天晚上,鬼门关开了。
今天晚上,幽冥地府中的群鬼都已到了人间。
丁鹏失声道:“你是鬼?”
这丽人嫣然道:“你看我像不像是个鬼?”
她不像。
丁鹏又忍不住问:“你是天上的仙子?”
这丽人笑得更柔:“我也很想让你认为我是个天上的仙子,可是我又不敢说谎,囚为我
若冒充了天上的仙子,就会被打下拔舌地狱去。”
丁鹏道:“不管怎么样,你绝不会是人。”
这丽人道:“我当然不是人。”
丁鹏情不自禁,又后退了两步,道:“你……你是什么?”
这丽人道:“我是狐。”
丁鹏道:“狐?”
这丽人道:“难道你从来没有听说过世上有‘狐’?”
丁鹏听说过。有关“狐”的传说很多,有的很美,有的很可怕。
因为“狐”是不可捉摸的。
他们如果喜欢你,就会让你获得世上所有的荣耀和财富,就会给你梦想不到的幸运,但
是他们也能把你迷得魂消骨散,把你活活地迷死。
虽然从来没有人能看见他们,可是也没有人能否定他们的存在。
所有的传说中,唯一相同的一点,是“狐”常常化身为人,而且喜欢化身为美丽的女人
。
丁鹏吃惊地看着面前这个美丽的女人,刚吹干的衣裳又被冷汗湿透。
他真的遇见了一个“狐”?
月光淡淡地照进来,照在她脸上,她的脸美丽而苍白,苍白得就像是透明了一样。
只有从来没有见过阳光的人,才会有像她这样的脸色,“狐”当然是见不得阳光的。
丁鹏忽然笑了。
这丽人仿佛也觉得有点奇怪,遇到狐仙的人,从来没有人能够笑得出的。
她忍不住问道:“你绝得这种事很好笑?”
丁鹏道:“这种事并不好笑,可是你也吓不倒我的。”
这丽人道:“哦?”
丁鹏道:“因为我很本不怕你,不管你是鬼是狐,我都不怕你。”
这丽人道:“人人都怕鬼狐,为什么你偏偏不怕?”
丁鹏道:“因为我反正也要死了。”他还在笑,“你若是鬼,我死了之后也会变成鬼的
,为什么要怕你。”
这丽人叹了口气,道:“一个人死了之后,的确是什么都不必再害怕了。”
丁鹏道:“一点都不错!”
这丽人道:“可是一个人年纪轻轻,为什么要死呢?”
丁鹏也叹了口气,道:“年纪轻轻的人,有时也会想死的。”
这丽人道:“你真的想死?”
丁鹏道:“真的!”
这丽人道:“你非死不可?”
丁鹏道:“非死不可。”
这丽人道:“可惜你忘了一件事。”
丁鹏道:“什么事?”
这丽人道:“现在你还没有死,还是个人。”
丁鹏承认。
这丽人道:“我却是狐,是个狐仙,我有法力,你没有,所以我若不要你死,你就绝对
死不了,除非……”
丁鹏道:“除非怎么样?”
这丽人道:“除非你先告诉我,是什么事让你非死不可?”
丁鹏忽然跳了起来,大声道:“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凭什么要我告诉你?”只要一想
起那件事,他心里就充满了悲痛和愤怒:“我偏不告诉你,你能把我起么样?除死之外无大
事。一个人已经决心要死了,还怕别人能把他怎么样?”
这丽人吃惊地看着他,忽然又笑了:“现在我相信了,看来你的确是真的想死。”
丁鹏道:“我本来就是。”
这丽人忽然又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丁鹏道:“你为什么要问我的名字?”
这丽人道:“等你死了,变成了鬼,我们就是同邻了。说不定还会常常见面的,我当然
要知道你的名字。”
丁鹏道:“你为什么不先把你的名字告诉我,狐也应该有名字的。”
这丽人嫣然道:“我有名字,我告诉你。”
她说:“我叫青青。”
青青穿着一身淡青色的衣服,就像是春天晴朗的天空,晴空下清澈的湖水,湖水中倒映
着的远山,美得神秘而朦胧。
青青的腰纤细而柔软,就像是春风中的杨柳。
青青的弯刀是用纯银作刀鞘,刀柄上镶着一粒光泽圆润的明珠。
青青的眼波比珠光更美丽,更温柔。
丁鹏一点都不怕她,无论她是人还是狐,都不可怕。
如果青青是人,当然是个美人;如果青青是狐,也是只温柔善良而美丽的狐,绝不会去
伤害任何人。
她的弯刀看来也绝不像是把伤人的刀。
丁鹏忽然问道:“你也用刀?”
青青道,“我为什么不能用刀?”
丁鹏道:“你杀过人?”
青青摇头,道:“会用刀的人,并不一定都要杀人的。”
丁鹏叹了口气,道:“杀人的人,也并不一定都要用刀。”现在他才知道,有些人不用
刀也一样可以杀人,杀人的方法远比用刀残酷。
青青道:“你遇到过这种人?”
丁鹏道:“嗯!”
青青道:“所以他虽然没有用刀杀你,你还是非死不可。”
丁鹏苦笑道:“我倒宁愿他用刀杀了我。”
青青道:“你能不能把你遇到的事说出来,让我看看你是不是非死不可?”
这件事中来是绝不能对人说的,因为说出来也没有人相信。
可是青青不是人,是狐。
狐远比人聪明,一定可以分得出他说的是不是真话。
丁鹏并不伯她讪笑他的愚昧,他终于把他的遭遇告诉了她。
能够把心里不能对人说的话说出来,就算死,也死得痛快些。
丁鹏长长吐出口气,道:“一个人遏到了这种事,你说他是不是非死不可?”
青青静静地听着,也轻轻吐出口气,道:“是的。”
丁鹏道:“现任我是不是已经可以死了?”
青青道:“你死吧!”无论是人是狐,都认为他的确应该死的,这么样活下去,的确还
不如死了的好。
丁鹏又叹了口气,道:“你走吧!”青青道:“称为什么要我走?”
丁鹏道:“一个人死的时候,样子绝不会好看的,你为什么要在这里看着我?”
青青道:“可是死也有很多种,你应该选一种比较好看的死法!”
丁鹏道:“死就是亮,怎么死都一样,我为什么还要选一种好看的死法?”青青道:“
为了我!”
丁鹏不懂:“为了你?”青青道:“我从来没看见别人死过,求求你,死得好看一点,
让我看看好不好?”丁鹏笑了,苦笑。他从未想到居然有人会向他提出这么荒谬的要求,他
居然也没有拒绝:“反正我要死了,怎么死都没关系。”
青青嫣然道:“你真好!”丁鹏道:“只可借我实在不知道哪种死法比较好看?”
青青道:“我知道。”
丁鹏道:“好,你要我怎么死,我就怎么死。”
青青道:“离这里不远,有个地方叫忧愁谷,谷里有一棵忘优草,常人只服下一片忘优
草的叶子,就会将所有的优愁烦恼都忘记。”她看着丁鹏:“世人如此愚昧,又有谁真的能
将所有的忧愁烦恼全都忘记?”丁鹏道:“只有死人!”
青青轻轻地叹了口气,道:“你说的不错,只有死人才没有烦恼。”
丁鹏道:“那种死法很好看?”
青青道:“据我所知,不管是在天上还是在地下,那都是最好看的一种。”
丁鹏道:“那地方离这里不远?”
青青道:“不远!”
她转过身,慢慢地走向洞灾的最黑暗处,忧愁和黑暗总是分不开的。
忧愁的山谷,当然也总是在黑暗中。
无边无际的黑暗,仿佛永无止境。
丁鹏看不见青青,也听不见她的脚步声,只能嗅得到她身上那种轻轻的,淡淡的香气。
他就追随着她的香气往前走。
这个洞穴远比他想像中深得多,他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知道要走到哪里。
香气更浓了。
除了她的香气外,还有花香,比起她的香气来,花香仿佛变得很庸俗。
“她真的是狐?”丁鹏不相信,也不愿相信,他还年轻,如果她是个人…
“反正我已经抉死了,她是人也好,是鬼也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丁鹏在心里叹了口气,不再想这件事。”忧愁谷里也有花?”
青青道:“当然有,什么样的花都有,我保证你从来都没有看见过那么多花。
“她的声音轻柔,仿佛自远山吹来的春风:“我保证你从来没有看见过那么美的绝方。”
她没有说谎,也没有夸张,忧愁谷确实是个非幸非常美丽的地方,尤其在月光下更美,
美得就像是个梦。
一个人刚纵无边无际的黑暗中走出来,骤然来到这么美的地方,更难免要怀疑自己是在
做梦。
丁鹏忍不住问:“这不是梦?”
“不是!”
“这地方为什么要叫忧愁谷?”
“因为这是人与神交界的他方,非但凡人不能随便到这里来,神也不能随便到这里来。
”
“为什么?”
“因为神到了这里,跳会被贬为人,人到了这里,就会变成鬼!”
“只有快要死了的人和已经被贬为人的神才能来?”
“不错!所以这地方就叫忧愁谷?”
“是的。”
青青说:“无论是神还是人,只要到了这里,就会遭遇到不幸,只有我们这种非人非鬼
的狐,才能在这里随意走动。”她说的实在太离奇得太神秘。
丁鹏却不能不信。
这里的确不是人间,凡人的足迹的确没有到过这里。
不管怎么样,一个人能够死在这里,已经不该有什么埋怨的了。
丁鹏道:“那株忘忧草呢?”青看没有回答他的话。青青在眺望着远方的一块青石。一
块白玉般的岩石,就像是个孤独的巨人矗立在月光下。若石上没有花。岩石上只有一株碧绿
的草,比花更美,比翡翠还绿。丁鹏道:“那就是忘忧草?”
青青终于点了点头,道:“是的。”她带着他向那块岩石走过去:“忘忧草的叶子每年
只长一次,每次只有三片,如果你来得迟些,它的叶子就要枯萎了。”
丁鹏道:“这只不过是棵毒草而已,想不到也如此珍贵。”
青青道:“这不是毒草,这是忘忧草,要把忧愁忘记,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她问丁鹏:“你说是不是?”
丁鹏道:“是的。”就在这时候,忽然有一片黑影飞来,掩住了月光,就像是一片乌云
,那不是乌云。那是一只鹰,苍色的鹰。鹰在月光下盘旋,在白玉般的岩石上盘旋,就像是
一片乌云。青青苍白的脸上立刻就露出种奇怪的表惜,皱起眉道:“今天要来找这忘忧草的
,好像还不止你一个!”
丁鹏仰望着月光下的飞鹰,道:“难道那是神?”
青青摇头,道:“那只不过是一只鹰!”丁鹏道:“鹰为什么要来找忘忧草?难道鹰也
有忧愁烦恼?”
青青还没有开口,这只鹰忽然流星般向青石上的忘忧草府冲下去。
鹰的动作远比任何人更快,更准备。
想不到青青的动作更抉。她轻叱一声:“去!”叱声出口,她的人已像流云般飘起,飘
飘地飞上了岩石。她的衣袖也像流云般挥出,挥向鹰的眼。鹰长鸣,流星般飞去,瞬时间就
消失在北方的黑暗中。圆月又恢复了它的皎洁。她站在月光下、岩石上,衣袂飘地,就像是
天上的仙子。丁鹏心里在叹息。如果他有她这样的身法,又何必再怕柳若松?又何必要死?
只可惜她这样的身法,绝不是任何一个凡人所能企求的。他看见青青正向他招手:“你能不
能上来?”
“我试试!”光滑如镜的岩石上滑不溜手,他实在没有把握上得去。
但是他一定要试试。
不管她是人还是狐,她总是个女的,他不想被起看不起。
他试了一次又一次,全身都跌得发青。
她悠悠站在岩石上,看着他一次次跌下去,既没有去拉他一把,也没有拉他的意思。
“无论你想得到什么,都要靠自已的本事。”
“没有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