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珊闻言注目,果然发现在那古书“法”字的笔划之上,还有一些极细微的字迹。
她顺着笺划,一一辨识,口中并缓缓念道:“阴……阳和……合……人之大……法,得法者仙……不……得……者……绝……”
念完以后,“叹”了一声,以一种诧异颜色,看着云梦襄道:“云兄,照这字体看来,彷彿这枚铁铸古书“法”字,还真和妙一先生妙一夫人合着的“阴阳和合真经”,有点关系,但……”
云梦襄笑道:“但些甚么?珊妹怎不说下去?……”
欧阳珊又同手中之物,看了两眼,秀眉双蹙,苦笑说道:“但这区区“阴阳和合,人之大法,得法者仙,不得者绝”十六个字儿,虽似略含妙旨,却太笼统,难……难道这就是为武林人物传说艳羨的“阴阳和合真经”么?”
云梦襄摇头笑道:“不会,不会,我也是通“阴阳和合”之道,其中伏虎降能,邀精补脑,委实讲究太多,不易考究,倘若如此简单,那“得法者仙,不得者绝”一语,便说得没有意义的了……”
说至此处,见欧阳珊似乎意欲把那枚铁铸“法”字丢掉,遂向她摇手笑道:“珊妹不必把它丢掉,好在此物不大,且暂时藏在身边,将来或许会有甚用处,也说不定?”
欧阳珊看他一眼,不忍拂逆云梦襄之意,果然把那枚铁铸“法”字收起。
云梦襄见她收起那枚铁铸古书“法”字,含笑说道:“珊妹如今已替飞虹紫云二女料理完身后之事,对於“阴阳和合真经”,也总算误打误撞地,略获端倪,似乎可以放弃这“玄阴谷主”的头衔了!”
欧阳珊高兴扬眉笑道:“云兄,你……你真肯带我走么?”
雵梦襄见了欧阳珊那种秀眉双扬,娇态微露,艳绝天人的妩媚神情,不禁爱意滋生,握着她的柔荑素手,低声说道:“当然带你走了,我怎忍心把珊妹孤孤单单地,留在此处?”
欧阳珊听得芳心之内,充满温馨,收拾了些必须携带之物,便与云梦襄双双离开“玄阴谷”,并向云梦襄问道:“云兄,你是要去赴桩甚么约会?”
云梦襄道:“不是寻常约会,是桩赌命之约!”
欧阳珊面带惊容地,加以追问道:“赌命,你要和谁赌命?”
云梦襄正色道:“此人并非恶人,但却极为刁钻古怪又难缠,江湖中公赠外号,叫作“玉面鬼谷”……”
欧阳珊听了“玉面鬼谷”之名,不禁双眉更蹙地,接口说道:“竟是“玉面鬼谷”上官明?云兄怎会和这个魁头结下深仇大怨?”
云梦襄叹道:“若是深仇大怨,到还罢了,珊妹大概决想不到我与“玉面鬼谷”上官明,互订赌命之约,只是为了小得不能再小的一桩事儿……”
欧阳珊听出兴趣,加以追问道:“是桩甚么小事?云兄请说来给我听听!”
云梦襄苦笑道:“有一天我在岳阳楼头饮酒,听得隔座有人以猜谜代行酒令,谜面谜底,均十分携合有趣,但其中却有一谜,难住了隔座人……”
欧阳珊插口笑道:“云兄,我也猜猜,你是否一时技痒,把隔座酒客的那个艰难谜儿,猜了出来?”
云梦襄颔首道:“珊妹猜得不错,这件事儿真成了“是非只为多开口,烦恼皆因强出头”,我如今着实后悔,多此一猜的了!”
欧阳珊把两只含情秋波,盯在云梦襄的脸上,娇笑问道:“对方是怎样出谜?云兄又是怎么猜法?”
云梦襄道:“他的谜面是“美人眼底酒杯中”中,要射宋词一句……”
欧阳珊听得讚道:“吐属不俗,颇有豪情,这出谜之人,大概就是“玉面鬼谷”上官明了,但宋词何止千万,范围太广,要猜一句,果极艰难,云兄是怎么猜的?”
云梦襄答道:“我猜的是“嫩玉间”中的一句“有好留连处”。”
欧阳珊瞒面佩服神色地,失声道:“猜得好,猜得好!“美人眼底酒杯中”当然是“最好留连之处”!但我不懂,那“玉面鬼谷”上官明难道就为了云兄猜中他这个谜儿,就气得要和你订约赌命么?”
云梦襄苦笑一声,摇头叹道:“常言道“大风起於苹末”,那“玉面鬼谷”上官明,便为了这件小事,与我起下意气之争,互相约时约地,各尽所能,一分输赢强弱,谁若输了,谁便当场自绝,我是永世埋名,不再在江湖走动!”
欧阳珊皱眉道:“为了这点小事,订了这大赌约,真划不来……”
语音微顿,叹息一声道:“我知道岳阳楼头猜谜之举,不过是个引子,主要原因仍是你们在江湖中各享盛名,互不服贴,尤其上官明自负人才谋略,对方云兄列名“风流三剑”之中,定起妒忌意念……”
云梦襄听得点头接道:“珊妹料事如见,是上官明执意要走,我是被他用言语僵住,不得不从而已。”
欧阳珊道:“划不来,太划不来,为了猜谜小事,那有值得双方赌命之理?云兄为我在“玄阴谷”中,略作耽延,到是好事,因为你一迟到.上官明等得不耐烦时,必将他去,岂非不起争斗,散却一天云雾了么?”
云梦襄看了欧阳珊一眼,含笑说道:“这一天云雾,散不了的,因为我们在岳阳楼头定约,有不见不散之语。”
欧阳珊也向云梦襄投过一瞥含情目光,娇笑问道:“既然彼此昨斗不可,云兄有几成制胜把握?我认为你以一身绝艺神功,和盖世奇才,至少也会有七成以上!”
第 五 章
云空梦襄摇了摇头,正色说道:“珊妹太以低估那“玉面鬼谷”上官明了,此人确有实学,并非徒负虚名,他在岳阳楼已和我作较量,但系一触即收,双方末分轩轾,故而珊妹若欲问制胜把握,不单“七成”之数太多,连有没有“六成赢面” ,我都不敢断定!”
这番话儿,显然出自肺腑,并非谦逊,故而听得欧阳珊立时芳心怦怦,愁眉双结!云梦襄反应何等敏捷,他从欧阳珊的神色变化之上,猜出她心中忧虑原因,遂握着欧阳珊柔荑玉手,柔声笑道:“珊妹不必担忧,我即令败在“玉面鬼谷”上官明的手下,也不会当场自绝,最多来个永世埋名,与你素心相守,不也是人生一乐么?”
欧阳珊听他这样一说,到真有点希望云梦襄败给“玉面鬼谷”上官明……她的思念未毕,云梦襄又苦笑道:“我和上官明互相拼斗的制胜局面,本是五五之数,即令是我稍高,也距离不远,最多高出一线,但如今情况改变,我的优势无存,恐怕是他六我四之局!”
欧阳珊听得有所不解地,讶然问道:“云兄,甚么叫做“情况改变”,请你说来给我听听!”
云梦襄道:“所谓“情况改变”,只有两点原因,第一点是我此次身中奇毒,放纵荒唐,未免斲丧真元,在内力充沛方面,难免打点折扣……”
欧阳珊双颊之上,满佈红霞地,娇羞不胜地接口说道:“这……这都是小妹害……害了云兄……”
云梦襄向她表示安慰地。摇手笑道:“珊妹切莫自责,你我一番缱绻,只是男女好合,并不伤人,我是指我本身中了邪毒与司马青萍在“玄阴谷”外,幕天席地的那场极度荒唐,才有点大伤元气!”
欧阳珊知道云梦襄话虽如此其实不然,因为云梦襄於司马青萍极度颠狂,斲伤元气之后,又为自己袪解邪毒,再梦巫山,自然是元气更亏,真力更弱……方念至此,云梦襄又复说道:“第二点原因,则是我既迟到,为了弥补这项心中负疚,只好设法给“玉面鬼谷”上官明佔点便宜,这样一来,自然而然地,又会把那原本情况,改变一些!”
欧肠珊歉然叫道:“云兄,你这迟到之故,又是我害你的|”
云梦襄笑道:“珊妹与我,如今是甚么关孙,怎还用得上一个“害”字?”
语音略顿,又微笑道:“我们足下加急,赶得快些,莫要让上官明苦等太久!”
说完,这男女两位武林奇侠,全都足下加急,快得宛如风驰电掣!云梦襄以驰出不久之后,手指前面山峰,道:“珊妹,你看见前方那座高矗入云的山峰么?峰下有片适於打斗的平坦石地,便是我与上官明约会之处。”
欧阳珊突然伸手拉住云梦襄,低声说道:“云兄,你先静坐片刻,调气归元……”
云梦襄不等她再住下说,便自摇头笑道:“不行,我已迟到,怎可耽搁?……”
欧阳珊道:“既已迟到,又何争这片刻时光?……”
说至此处,把语音放得格外低柔甜媚地,缓缓续道:“依我私心而论,真恨不得云兄败在上官明手下,从此遁世隐居“白头相守”,但云兄盖代英名,得来不易,付诸流水,也太可惜,你还是先行调气归元,等心神镇定以后,再和上官明作场公平搏斗,把胜负之数,委诸天命便了!”
云梦襄却不过爱侣深情,只得听从欧阳珊的话儿,盘膝静坐,调气归元,由欧阳珊站在身傍护法。
云梦襄俟静息调元,心神平静以后,方与欧阳珊举步向那山峰走去。他们走到距离高峰大约有半里之处,已可对峰下石坪情况,一目了然。
欧阳珊四周望了一遍,口中“咦”了一声,道:“云兄,那石坪之上,空荡荡地毫无人影,难道“玉面鬼谷”上官明也同样迟到,或根本失约,未曾来么?”
云梦襄摇头道:“不会,上官明平素为人虽甚刁钻,但却极重然诺;尤其这桩约会,是他主动所约,那有失约不来,或是比我到得更迟之理?”
说完,立即微凝真气,遥向峰上石坪,传声吼道:“上官兄,云梦襄途中耽搁,略为来迟,决非有所怯阵,我愿意接受上官兄的任何处罚……”
他的语音落后,石坪上仍是静悄悄地。既无人影,也无人应声答话。
欧阳珊笑道:“云兄,我方才猜得如此,那“玉面鬼谷”上官明不曾来吧,大概他在岳阳楼头略作较量之下,已知非你之敌,遂知机而退,冥冥鸿飞,不来赴这赌命之约……”
欧阳珊说至此处,他们两人已行到石坪之上。
云梦襄啸立凝神,默然不语.连一双俊目也慢慢垂阖起来,并未向四周扫视搜索。
欧阳珊也是一流高手,大大行家,知道云梦襄正自默运神功,加强耳力,以“天耳通”的神功,听察这石坪左近,究竟有无人纵?片刻之后,云梦襄突然双目一睁,神光如电地,凝注向石坪右侧的一片树林,并冷然高声叫道:“上官明,你躲在林中则甚?云梦襄已来赴约你还是这等躲躲藏藏,不敢出来,算的甚么好汉?”
这时,连欧阳珊也凝功默察,听出林中果有呼吸声息。
云梦襄语音一毕,松林中果然缓缓走出了一个人来。
但这人不是那相当潇洒的“玉面鬼谷”上官明,却是个手执籐杖,身穿土黄色葛衣,鹤发童颜的清瘦老者。
云梦襄方自一怔,那葛衣老者,已向他含笑说道:“云大侠,你来迟了……”
云梦丧接口说道:“我承认来迟,但因途中有事。无法分身……”
葛衣老者不等云梦襄再加解释,便自点头说道:“我知晓云大侠决非怯阵,有意迟到,但你是仅仅来迟半日,却永远无法再与邪“玉面鬼谷”上官明,一决胜负的了!”
云梦襄听得不解,讶然问道:“老人家此话怎讲?即令上官明等得不耐,业已走去,但雵梦襄天涯海角,仍可追寻……”
葛衣老者摇头一叹,缓缓接口说道:“云大侠对上官明是既追不着,也寻不到的了,因为“沧海巫山”与“玉面鬼谷”两者,已非一世之人!”
这“已非一世之人”一语,着实使云梦襄瞠目皱眉,莫明其妙?欧阳珊也动好奇之心,抱拳一笑道:“老人家莫弄玄机,请说得明白一点好么?”
葛衣老者叹息一声,苦笑说道:“事情是这样的,“玉面鬼谷”上官明在此久候云大侠不至,以为受人愚弄,一气之下,竟掌拍天灵,自尽而死……”
云梦襄几乎不敢相信地,失声讶叫道:“会有这等事么?上官明如此自尽,却有甚么意义?”
葛衣老者道:“云大侠觉得没有意义。上官明却觉得有意义,他认得这是对你失约迟到之举的一种严厉报复!”
云梦襄听不懂这“严厉报复”四字,正待询问,那葛衣老者又复合笑说道:“上官明认为他自尽一死,可以使云大侠成为失约背信之人,镇日内疚,被江湖人物讪笑,从此抬不起头,直不起腰,永远无法洗刷掉这桩声誉上的污点!”
云梦襄想不到上官明施出了这样一个使自己无法还手的毒着,不禁一身冷汗,忙向葛衣老者问道:“老人家此话可真?”
葛衣老者道:“怎么不真?那位“玉面鬼谷”上官明自拍天灵死后,还是我替他收屍,遗屍便草草掩埋在松林之内。”
云梦襄双眉一挑,目闪神光说道:“好,想请老人家作涸见证,我如今入林验屍,只要上官明当真自绝,云梦襄决不会如他之愿,在声誉中留下污点,我也立时自拍天灵就是。”
葛衣老者向他看了一眼,摇头微笑的说道:“验不验屍,在於云大侠,洗不洗刷声誉污点,还是在你自己,但老朽却拒绝担任见证。因为我已把上官明亲手掩埋,委实不愿再参加云大侠的葬礼!”
这位葛衣若老说完以后,籐杖举处,葛衣一飘,竟向山脚走去。
云梦襄叫道:“老人家请留名号!”
葛衣若老并不停步,一面前行,一面笑声答道:“彼此风来水上,云度寒塘,萍遇留名,岂非多事?好在老朽年起八十,也是即将成为棺材瓤子之人,我们阳世为别,阴世仍可相逢,几时再与云大侠交个鬼朋友吧!”
这一番讥讽言语,说得异常佻皮,把位倜傥风流,一向辩才无碍的云梦襄,气得直翻白眼,作声不得。
欧阳珊目送着那葛衣老者远去之后,便向云梦襄低声问道:“云兄,你当真要去林中验屍?”
云梦襄毫不迟疑地,毅然笑道:“我不单要去林中验屍,倘若验出上官明果已死去,我立即自绝!”
欧阳珊心中最怕云梦襄这样作法,如今听他偏偏下了决心,不禁眼眶一红,泫然饮泣道:“云兄,你……你若自……自绝,就忍心不管我了?”
云梦襄道:“我与珊妹初结同心,怎忍心把你抛撇,但珊妹你有何法儿,解决此事?你难道就忍心让你终身仰慕之人,在声誉上留下污点?”
欧阳珊对於云梦襄之言,无法驳倒,心中一酸,珠泪便泉流而出。
女人——尤其是风姿美好美人的眼泪,分外惹人怜爱!云梦襄见欧阳珊嘤嘤啜泣得宛若梨花带雨一般,心中微生不忍,猿臂轻伸,搂住了她的娇躯,加以安慰地,含笑说道:“珊妹何必悲痛,我并没有死定,或许方才那位老人家,与“玉面鬼谷”上官明,互相作好圈套,故意骗我,林内只是空坟也说不定?你应该知道,上官明便因一向诡计多端,才得号“玉面鬼谷”的呢!”
欧阳珊止住啜泣,带泪一笑说道:“但愿如此,反正云兄若以身殉名,小妹便以身殉情,追随地下!”
云梦裘知晓欧阳珊语出至诚,自己无法改变她这种念头,遂点头笑道:“好,但愿我看得准确,林内只是空坟,否则,我们就在此处,作一对并命鸳鸯便了。”
话完,携着欧阳珊的玉手便向林内走去。
入林不远,果见赫然堆起一座三尺多高的新坟。
坟前并削木为碑,插入土内:上面潦潦草草地写着:“不轻然诺的当代大侠“玉面鬼谷”上官明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