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家说我那大公鸡留着娃娃正月去丈母娘家拜年的,这次被贼龟儿子偷走了。
那家说我那些鸡鸭留着明年生蛋的,正是产蛋的高峰期呢。
最生气的是小荣。这贼娃子真是把她家当成自己家了,吃完喝完连骨头都吐了一桌子。
后来就有人在村外的地边沟里发现了一袋袋的鸡鸭。
人们又吵闹起来了,这个说那只鸡是我的,那个说这只鸭是我的。女人们吵吵嚷嚷各不相让,都怕自己吃了亏,有的人还想趁乱多往自己家里逮几只。
“行了,你们吵个球啊。各人回自己家,各人在门前唤自己的畜生,畜生们都认得自己家的。”辜学高虽然文化不高,但是这个笨办法倒是有效果。
女人们回到自己家门前,开始叫唤各自家的鸡鸭。整个汪家沟都想起了咯咯咕咕的叫唤声。女人们比赛似的,一个比一个嗓门大生怕自己家的鸡鸭跑到别人家去了。
受了一夜惊吓的鸡鸭们一开始还有些懵头,满村子都是呼唤声,它们都不知道往哪里跑。转悠了好半天才各自循着主人的声呼唤回了家。
消息一传开,附近的几个村子的鸡鸭们都遭殃了。到处都是鸡鸭们的惨叫,到处都是弥漫的血腥味。与其让贼娃子偷走,不如杀了放在自己家肚子里放心。吃不了就做成腊鸡腊鸭子,总之不能够便宜那些贼娃子。
七老汉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忙着宰杀自己的鸡鸭。他一个人在家哪里吃得了那么多啊。再说了,那些鸡鸭他要留着生蛋,现在农村养的土鸡蛋土鸭蛋很受欢迎的,市场价要比饲养场里高好多呢。
“球球,你给爷爷放灵性一点,看好爷爷养的畜生些,有贼娃子来了你就使劲的叫。”
七老汉把球球带到鸡鸭笼子前,指点着那些鸡鸭对球球说。
球球围着鸡鸭笼子转了一圈,跑回到七老汉身边,轻快的叫了两声,好像在跟七老汉作保证,保证自己能够看好这些主人的财产。
“真乖,真是只灵性的好狗。”七老汉抱起球球在它头上的那一团白毛上亲了一口。
七老汉也不想想,这球球还是一只两个月多点的奶狗娃,它能够担负起这样的责任吗?
七老汉放下球球,背着手走出门去。球球一颠一颠的跟在他后面。
还有两天过年了,地里的菜也卖得差不多了。一年忙到头的头老汉终于是可以清闲两天了。不过这一闲下来,还真有些不适应。七老汉都有些笑话自己是一个劳碌的命。
村子里家家户户都在烧水烫鸡鸭,那种经过热水泡过后的家禽的腥味哪儿哪儿都是。
七老汉路过吴篾匠家门口的时候听到里面有女人说话的声音。这是吴篾匠家来亲戚了?七老汉有些好奇,就推门走了进去。
吴篾匠是牙狗的老子,是七老汉光屁股一起长大的伙伴。
吴篾匠的大儿子火军一家人都在省城打工,现在吴篾匠就住在大儿子家里。
推开院子门,七老汉看见吴篾匠和一个女人在院坝的角落里烫鸡鸭。
一个大木桶里冒着热气,几只杀死的鸡鸭放在一边。吴篾匠和女人围在大桶边,氤氲的水汽笼着两个人的脸,让他们看起来脸色有些润润的红。
七老汉认识那个女人,是汪家沟的王春花。女人今天穿了一件粉色的长款羽绒服,脖子上围了一条嫩黄色的围巾,齐耳的短发用发卡别得整整齐齐。
这个婆娘,真有些老来俏啊!七老汉心里感叹了一下。
再看那吴篾匠,手上拔着鸡毛,嘴上露着笑意,眼睛里满是温柔的瞅着王春花。
这老东西,发起骚来一点也不输给年轻人呢。七老汉有些忍不住想要笑。这迟来的爱情也能够让老男人焕发出青春活力啊。
王春花和吴篾匠在金宝老娘葬礼后就确定了关系,是小辣椒做的媒。
两家的孩子都成家了,都没有什么负担。尤其王春花的儿子女儿都在外面工作,他们也很理解老母亲的想法,很鼓励她再找一个老伴。
七老娘走了以后,七老汉也动过再找一个老伴的心思。这事他也暗示过水清两口子,可是他们不同意,说老都老了还吃饱了饭没事干,消消停停的过日子就行。
七老汉看着吴篾匠和王春花心里有些羡慕,人家的儿女怎么就那么通情达理啊。
“春妹,你头发上粘了鸡毛了。”吴篾匠伸手拂落一根粘在王春花头上的绒毛。
“五哥,你也歇一下吧,我来弄就行了,看你都出汗了。”王春花抬起头,眼睛里的笑意像是山崖上的迎春花,开到吴篾匠的心里去了。
人老了,没有了年轻人那样的激情似火,没有了那种缠绵入骨。一个关爱的眼神,一个温柔的举动,都是历经岁月沧桑的朴实情感。老年人的爱恋只是温情的陪伴,细水长流般和缓悠长。这老恋爱更加的动心暖心,更加的浓醇如酒。
哎呀,天哪,还五哥,还春妹,这两个老东西,真是肉麻啊。七老汉觉得自己浑身都是鸡皮疙瘩。
“七哥,你来了,快来坐一会儿,摆一会儿龙门阵。”王春花看见了在门口立着的七老汉。
“不坐了,打搅你们两个谈老恋爱了。”
“七哥,你说啥子呢,都是老人家了,哪有那些年轻人的劲头。”吴篾匠有些脸红,语气却是满满的得意。
“老啥啊?我看你娃娃是老牯牛发狂了,小心晚上把床板压塌了。”七老汉的话有些酸酸的妒忌。
吴篾匠更显摆了:“床板倒是压不塌,不过两个人睡一起可是比一个人暖和多了,眼气死你。”
“老五,你娃娃眼气我,小心我把老婆娘给你抢跑了。我老打石匠,钢钎錾子都好使的,功夫可不错的。”
两个老男人的荤话就打开匣子了。
“你们两个老东西,老不正经的家伙。”王春花有了些少女一样的娇羞。
“七哥,看你一个人过日子也不好,哪天我给你介绍一个老姐妹。”
“哎呀,我就没有你们的福气了。家里娃娃们不同意啊。”七老汉摇了摇头,“你们老两口慢慢地拔毛。老五,小心点,不要把你的毛也给扒光了。”
“死东西,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王春花还要说两句,七老汉已经转身走了。
这两个老家伙秀恩爱刺激到他了,他哪里还待得下去。
第三十八章 夕阳无限美()
吴篾匠把家里的鸡鸭全部都杀了,打算过了年再养一批。现在这些年,村里没有了年轻人,那些贼是越来越大胆了。
老人们辛辛苦苦养些鸡鸭,不注意就被偷走了。那些贼大胆到夜里开着车来偷猪羊那样的大牲畜,就算是发现了那些妇女和老人们也不敢去追。
往些年村里人多的时候,发现有贼进村了,喊一声,全村人都出来了,贼娃子们哪有这么大胆。
王春花在厨房里忙碌着。那些鸡鸭肉要放起来等孩子们过年回来吃,两个人就做了一些酸菜炒下水。
王春花厨艺很好的,酸辣椒去腥,芹菜提香,那些家禽的下水这样炒出来没有腥味,还酸爽带劲。
家禽的菌肝(川中人管鸡鸭等家禽的胃叫做菌肝)弹牙有嚼劲,王春花用水煮了凉拌。切成薄薄的片,拌上红油,花椒面,撒上葱花,那是很好的下酒菜。
吴篾匠坐在院坝里,晒着太阳,抽着叶子烟。
烟囱里冒着炊烟,厨房里飘着菜香,女人在厨房里忙碌。
这样平静的平淡的幸福,水一样荡漾在吴篾匠心里。
婆娘死了以后,他好久没有这样过了。
跟着儿子儿媳过日子,总是觉得有些别扭。自己的话年轻人觉得落伍了,他们的话题自己插不上嘴。饭菜不合口味了,也不敢说一句,生怕招人讨厌。一家人过日子,倒像是外人一样存着些小心。尤其夜里,人家一家大小围在一起看电视,自己坐在一边总觉得是多余的一样。躺在床上,一个人孤零零的,总是翻来覆去地等着天亮。
还是有个伴好啊,少年夫妻老来伴,这话是真的呢!
“春妹,你的手艺不错啊。这下水一点腥味都没有,这菌肝很有滋味。”吴篾匠惬意的吃了一口菜,呷了一口酒。
“爱吃,以后我天天给你做。”
“嗯,我这是有福气了。”
“遇上你,也是我的福气呢。”
老人们的情话也让人脸红的,也让人迷醉的。吴篾匠真是有些醉了,脸儿微红,眼神迷离,伸手抓住王春花的手舍不得放开了。
王春花就只是笑,不停的给吴篾匠夹菜。这样的午餐吃起来才是有滋有味。
“五哥,下午去我家帮着我把那些鸡鸭也杀了。我一个女人家我可不敢动刀子。把那些东西做成腊鸡腊鸭,等娃们回来让他们带回去吃。城里人稀罕这些没有喂过饲料的东西。”
“行,你说啥都行。”
“娃们还说要给我们摆喜酒,请村里人都来喝酒。”
“这不要吧,都老了还摆什么酒啊,别让娃们操心了。我们能够在一起,娃们能够支持就很好了。”
“我也是这个意思,你说都老了还摆喜酒,再让人闹新姑娘多不好意思。都老太婆了,还什么新姑娘啊。”王春花说着自己都笑了。
“不老,你好看着呢,比那些新姑娘招我喜欢。”吴篾匠说着借着酒劲在王春花额头亲了一口。
“鬼东西,你心眼还多呢。”王春花推了吴篾匠一把,心里却有些甜滋滋的羞怯。自己年轻时还没有这样过呢,这老家伙是电视剧看多了,跟着年轻人学坏了。不过,她喜欢他这样子的坏,她想他更坏一点。
午饭过后,吴篾匠跟着王春花去了他的家。路过王四姐的麻将馆时,免不了又被那些打麻将的人一阵取笑。那些小辈们还吵着要他买喜糖吃。王春花倒是很大方买了好几斤糖果分给那些人。她要让大家知道他心里的喜悦,分享她的喜悦。
吴篾匠把王春花养的鸡鸭都给它杀了,又帮着她打整干净。
王春花找来一根竹竿,架在小楼的顶上,把那些收拾好的鸡鸭挂起来,沥干水分,好把它们做成腊鸡腊鸭。
“这天真好啊。”吴篾匠坐在楼顶的护栏边,看着头顶的蓝天白云。
王春花家是二层的小楼房和大多数的川中农居一样,只是她家的地势比较高,站在楼顶能够看出去好远。
“五哥,累了吧,坐楼上晒晒太阳,歇一会儿。我去给你泡杯茶来。”王春花说着下楼顶去了。
不一会儿王春花拿了两根凳子,一杯茶上楼来了。
王春花坐在吴篾匠身边,手中织着一双毛线鞋:“五哥,我给你织一双毛线鞋。现在都时兴穿这种鞋子,暖和还不臭脚。”
“好,好。”吴篾匠双手握着茶杯,看着阳光中的王春花。
茶杯里的水暖暖的,茶叶在杯中起起伏伏,像是在慢悠悠的舞蹈。吴篾匠的心也跟着起伏舞蹈着。轻轻地呷一口茶,满嘴淡淡的清香。
吴篾匠就想这时光就这样停住,停在这温暖的阳光里,这悠悠的茶香中。
小楼周围的竹林在阳光里摇晃,沙沙沙沙的响着。
小楼外面,田野里,油菜花漫天漫地的一片金黄。这才几天,这油菜花就开得这么的繁盛,这冬天真的走了,这春天真的来了。吴篾匠怎么早就没有发现呢。
风吹过来带来了油菜花馥郁的香味,连那些蜜蜂嗡嗡的吟唱都听得到呢。
田埂上的柳树,那些细长的枝条也变得更柔软了,远远看去已经有了一层浅浅的嫩黄。
几只麻雀飞过田野停歇在柳树柔软的枝条上,它们叽叽喳喳的唱着撩人的情歌,唱得吴篾匠心里痒酥酥的。
还有白鹭鸶,停在冬水田边,伸着脖子,等着水里游过的鱼儿。
再远一些,黑滩河弯弯曲曲的消失在重重叠叠的山影里。那些山的线条也变得那么的柔和,山的颜色是淡淡的青色,缭绕着一些若有若无的雾气。
吴篾匠从来没有发现自己生长的地方还是这样的美丽呢!也许是看的位置不同,在楼顶站得高看得远,那些往日里没有发现的美都看到了。
吴篾匠收回目光,落到眼前人的身上。阳光中,王春花认真的织着毛线鞋,她的头发,眼睛,衣服,全身都沐浴在阳光里,好像她也变成了一束阳光,亮闪闪的让吴篾匠睁不开眼睛。
王春花看见吴篾匠在看她,就有些娇羞的飞他一个眼神,那模样那么的娇媚,让吴篾匠有些爱不释手。
时光就在这样无语的偶尔的对望中消失。太阳已经落到高大的二峨山的肩头上了。
西边的天空被夕阳映照得一片通红。那些飘在天边的云朵,也贴上了一层亮闪闪的金边,好像要燃烧起来。
车车山,汪家沟,周遭的一切都融合在这无限美好的夕阳下,红通通,暖融融的一片。
“五哥,我做晚饭去了,在这儿吃晚饭?”
“好。”吴篾匠憨憨的笑。
“今夜别走了,在这住吧?”
“好。”吴篾匠还是憨憨的笑着。
他好像只会憨笑着说好。王春花瞪了他一眼,真是个憨家伙。不过她喜欢这样的憨家伙。
第三十九章 接一个电话的快乐()
夜色已经降临,车车山的夜晚不像往常那么的静谧安宁。有孩子们在夜里燃放的烟花,随着噼啪的爆响,在夜空里绽放那么一小团艳艳的光团。这些偶尔在空中闪亮的烟花,预示着一个快乐的节日就要来临。
马上就要过年了。新年的临近总是还带来一丝喜悦,尽管这段时间有些这样那样让人不高兴的事,旧的一年就要过去了。一年到头啦,那些不开心,不如意总算是到头了。新的一年总是会带来新的希望,总是让人渴望着新的一年会有新的运气。若非有了这些小小的渴望,新年就不会那么的让人期待,正因有了这些小小的希望,一年年平淡的日子才不至于让人绝望。
刘小四心里没有那种新年来临的喜悦,明秋妈的离开让他的心一直失落低沉。如果从来不曾得到,心里就不会知道那份美好,就不会对那样的两个人的相守念念不忘。只是曾经拥有了,又忽然间失去,心就痛得无法呼吸,就想要找一个人倾诉,想要找一个人陪着大醉一场。
七老汉就成了刘小四最佳的倾听对象。
几个小菜,一瓶老旧,两个老男人。两张老脸,岁月的痕迹在额头深深浅浅刻画。两头花白的头发,早就失去了青春的光华。
心是苦的,再香的饭菜吃起来也是无味;心是苦的,再烈的酒喝起来也是寡淡。
七老汉抬眼看刘小四,他紧皱着眉头,因为喝酒而微微有些脸红。那双眼睛里布满了愁云,看起来有些浑浊。
岁月这样一路无声的走过,那个曾经让他放在心尖上心疼的兄弟,那些青葱岁月里无拘无束的放纵嬉闹仿佛还在昨天。这些年,结婚,生孩子,养孩子,仿佛是一瞬间生命就走过了那么长,就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尾巴。仿佛还没有来得及细细的体味,时间就那么匆匆的溜走了。
七老汉才发现,自从结婚后,他就一直忙着自己的家事,一直没有好好的关心过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那个小时候老是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如今也是垂垂老矣。记忆中那个瘦瘦弱弱,文静秀气的俊美小孩已经跑远了,看不见了。
“七哥,我们都老了。没想到到老来还是我们两兄弟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