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轩欢呼一声,奔上来端碗便喝,燕野喝住他。“小少爷,你该先给师父喝,怎么自己先喝了呢?”他端过另一碗甜汤递给朱轩,让他奉给师父。朱轩才发现自己失了礼,笑着伸舌头,把汤碗接过呈给侯雪城。
侯雪城没有接过,他冷冷的道:“我不喝别人手中经过的茶水。”不是他信任之人端来的食物,无法确认是否真的清洁,所以他从来不碰。可不管是否扫人脸面。
朱轩可比他师父会做人多了,他笑嘻嘻的道:“师父,这果子甜汤里头的荔枝,是王叔尚未回京,便遣快马从蜀中运回来的。他花费心思专程让您的厨子作给您吃,您忍心让王叔的心血白费吗?”
侯雪城怔了怔,一语不发的端过,舀了一汤匙便要就口。
“慢着!”这时候,燕野忽然大喝。侯雪城回头看他汗透重衣,不禁奇道:“怎么,你很热,想喝吗?那这碗你喝了吧。”说着递了过去。
燕野看着他端来的碗,过了很久,他垂下头。“不,我不渴。”他脸色惨白,语音低弱。“侯宫主,我失态了,这是少爷呈给您的,我另外有的喝,……您请慢用。”
侯雪城冷冷瞧他一眼,也不再多说,当着他的脸面,慢慢将甜汤一口一口吞咽下去。
冰雪孤城 第四章 暗潮(后篇)
当那名白衣人偕同另外两名女子,由店掌柜领进酒楼时,整个迎宾楼似乎静了一瞬。客人的嘈杂声、乐师的胡琴声、点菜声、笑闹声,楼外的叫卖声,甚至挂在窗棂上鸟龙里的画眉都息了鸣声。
寒难州察觉到异常的气氛,不禁望向入口。只见店掌柜的领了一个白衣人及两个衣着华贵的女子进楼。
那白衣人非常的年轻,大约仅有二十四,五岁,但是却有着说不出清贵高华的气度。那张贵族般的脸庞隐约有一种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仪。眼神是一种毫无感情的冷淡。寒难州第一眼看到他之后,就再也离不开视线,总觉得这人的眼神让他感到十分的熟悉。
白衣人身边跟了两个极美丽的女子,寒难州只看一眼就认出来,一个是韩相国的女儿韩晚楼,另外一个是庆王朱靖的妹妹朱浣花。这两个女子都是京城中身分最高贵的仕女,可说追求者无数,此时竟似小鸟依人般的陪伴在白衣人身旁。
寒难州紧紧盯视着他。他在掌柜的带领下坐了下来,一任两名女子点菜,菜色十分丰富,他却要了一壶西湖龙井,缓缓啜饮着。女子们和他说话,他也不甚理会,有种厌倦的感觉。他淡淡的凝望外的蓝天,飘然出尘,与嘈杂的酒楼划为两个不同的世界。
这时他似乎察觉了众人对他的注意,目光梭巡了一圈,所有人在他冷峻的眼神下不禁瑟缩着低下头,都感到这衣白不沾尘的公子似乎有种如王侯般傲然高贵的气势,令人不敢亵渎。那白衣人的目光在寒难州身上停顿一瞬,似乎有些惊讶。但随即又漫不经心的转移视线。
这时,整个酒楼都十分安静,显出画眉的叫声分外悠扬,白衣人用手支着颚。因为他显得不太有精神,有些懒洋洋的,更显得他俊秀出奇的脸庞优雅如流水。在他凝视着自己时,寒难州倒抽一口气,忽然觉得窒息。
忽然,一连串淫秽的大笑声传来,众人向发出笑声的来源投以嫌恶的眼光,但随即都垂下了头。
出声者是九皇爷府中的唐总管,前些日子,他调戏一名卖唱的姑娘,有几个看不过去的江湖人打抱不平而给砍了一条胳臂,这下子,没有人再愿意招惹他们了。
那人笑完,起身走到白衣人身旁,“小兄弟,你长的真是俊的赛过大姑娘啊。”一边说,还一边伸手想触碰对方的脸。他身后所有的从人都跟着淫笑起来。
白衣人连头都懒得抬,他侧身避开那人的手。“我旁边这两个女子长得也勉强,你去调戏她们吧。”他有点不悦,早知道要傲神宫分堂的人先来清场,把这些不相干的人赶走。
“你………。”韩晚楼登时气窒。还未及抗议,那人已经笑道:“咱是九皇爷府中的人,九皇爷喜欢的可是兔儿爷,两位姑娘长得再美,九皇爷也不会看一眼的。”
他笑着凑的更近,细细端详侯雪城的脸孔。“今儿运气好,碰到一个顶尖的货色,带回去献给九皇爷,有的我好处。兔儿爷,你若服侍九皇爷舒服,将来受宠了,可别忘了分我一份。”
侯雪城眼中闪过一道煞气。“你说谁是“兔儿爷”?”
他的声音极低沉,有着说不出的阴森及寒冷。随着这声问句,整个“迎宾楼”忽然都感到一阵寒气笼罩在空气中,每张桌子上的碗盘都叮当响了起来。在众人的惊怖战栗中,所有杯盘都漂浮起来。
迎宾楼中一片慌乱,有尖叫的,有哭闹的,都以为是大白天闹鬼了。那九皇爷府中的总管看到这人功力如此高强,已然吓得屁滚尿流。
他当然知道高低,算是见过世面,明白碰到了扎手货。一时双腿抖颤,半句话都说不出来。“这位爷………爷………。”连牙齿都打颤了。
侯雪城看也没看他,韩晚楼已经抢先叱道:“还不滚!”
她知道侯雪城忍着没动手,是因为朱靖苦口婆心,口提面命的要他别乱杀人,否则这人早就身首异处。
韩晚楼吃吃娇笑起来。“现在知道厉害了吧?咱们哪里是你能惹的人?滚一边去吧。”她和朱浣花两人都笑的花枝乱颤。朱浣花更是以崇拜的眼神盯着自己兄长的师叔,真的好了不起呀。
唐总管立即转身想逃,回头正好看到坐在一边的寒难州,登时大喜。这可是自己人,九皇爷的左右手,“大罗府”的府宗,号称南七省的一片天。这兔儿爷再厉害,可也抵挡不了寒府宗的一招半式!
他又得意的煞住了身形,大摇大摆的走到寒难州身前,拱手道:“寒当家的,您在这?”
寒难州毫无表情。“有事吗?”
唐总管邪笑道:“寒当家的,这兔儿爷是咱九皇爷看上的货色,咱想请他去见见九皇爷,给他荣华富贵。而他竟敢抗拒,实在太不识相,还望寒当家的能给他一点教训,让他知道好歹。”
寒难州冷笑一声,“我可不是你家九皇爷养的狗,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和九皇爷只是利益上的共同体,你别想左了,这种拉皮条的事儿,你这狗奴才去做就可以,别拉我下水。”
韩晚楼和朱浣花忍不住娇笑起来。“侯公子,这人真是狗奴才,舔别人的靴子,舔到狗屎了。”俩人笑的花枝乱颤,前仰后伏。
唐总管大怒,“你………你们……。”他气的说不出话。寒难州不在理会他,走到白衣人桌前。“是你?”他轻声的道。“侯,雪,城?”
侯雪城瞧了他一眼,淡淡的道:“快一年不见了,原来你还活着。胸口的伤那么快就好了?我以为你至少要躺个一年半载。”
“之前你带着面纱,我差点不敢认你,不过你那双眼睛可真瞒不了人。”寒难州也不以为杵,只微微一笑。“你这掌伤得我很重,若不是“大罗府”有密藏的神丹,的确可能还躺着。……怎么来了京城?来看庆王爷吗?”他专注的盯着侯雪城,竟然看也没看旁边的两个贵族仕女。
侯雪城也没想到要给他引荐身旁之人,只是觉得奇怪。“我伤你那么重,为何你还和颜悦色的和我说话?你难道不记恨?胸襟那么宽阔?”
寒难州微微一笑,“胜败乃兵家常事,那也没有什么。不过你来到这里,算是九皇爷的地盘,须得小心才好。”他看着侯雪城只喝茶不吃东西,不禁奇怪。“你为何不吃点东西?这里的食物很有名的。”
“我从不与人同桌共食。”侯雪城显然对他失了兴致,栏望向窗外。等到身旁两名女子用完膳食,便将银子放在桌上,迳自转头离去。
朱浣花有些过意不去,看着寒难州愕然的神情,轻声道:“这位爷是侯公子的朋友吧,他脾气就这样的………。”
寒难州笑道:“是了,我本该知道的。你们出来逛市集?”
韩晚楼急着跟上侯雪城,忙一拉朱浣花,“是啊,我们要去采买些东西,顺道拉着侯公子出来走走。你有事找他,就一道走吧,不然等会儿侯公子就走的不见影儿了。”
出了酒楼,侯雪城果然没等着他们,三人急着寻找,却在一处大宅前看到侯雪城伫立的身影。韩晚楼连忙抢上,抱怨道:“你怎么回事,也不等等我们?不是说好今儿陪我们的吗?”
侯雪城听若未闻,凝视着宅院。“这是哪户人家?”
韩晚楼莫名其妙,看来看去,也只是寻常的大户人家,有何惊奇之处?她也不认得这是哪户人家,看向身旁。朱浣花一向很少出门,也摇头表示不知。
寒难州见多识广,“这是京城有名的绸缎商“罗记”的店面,有“皇商”之称,衣裳的做工和剪裁都精细,是皇上御定的布行。宫里有点身分的妃子都穿这家店剪裁的衣裳。你对这家店有兴趣?”
侯雪城没回话。只是盯着门口的旗帜。寒难州道:“那面旗子就是有名的“罗帜”,上面双龙的图腾就是他们的标记,在所有出品的衣裳上都会绣上。他们算是老字号了,已经屹立三十几年,不过工钱非常贵,订一件衣裳要五千两银子以上,一般只有王公贵族穿的起。怎么了?”
侯雪城终于转头看他一眼。“为何只有王宫贵族穿?寻常有钱些的商人或地主也穿的起吧?”
寒难州苦笑道:“他们被称为“皇商”,自有其中的原因,一般人再有钱也不敢穿啊,那是贵族专用的布商啊。”
侯雪城低下头,沉默了很久。再抬起头来时,已经恢复了冷峻的神情。“你一直跟着我,是打算和我再较量一场?”
寒难州怔了怔,“不,对你的功力,我是心服口服。”他迟疑了一下。“我只是想提醒你,小心九皇爷,他对你………。”
侯雪城冷笑一声,“那种垃圾,给我提鞋也不配,不值得我费心。你不打算和我打,那我走了。”他抬头再看了一眼罗记的店面,随后不再回顾,转身离开。
看着前方两名女子追逐而去的背影,寒难州负着手,神色阴冷。他忽然发话。“吩咐下去,把罗记近十年来的所有资料,来往客人,交易记录备齐,我随时要看。”
“是。”随着话声传出,一个青衣人蓦然从他身后出现,行了礼后,一闪不见。
寒难州看着远方,忽然淡淡的笑了。“侯雪城,我等着你很久了。这一次,你是插翅也难飞,我绝不会让你逃出手掌心。”
冰雪孤城 第五章 波涛(前篇)
自从那天市集以后,侯雪城常常一离开就是两三个月,有时候白天回王府指导朱轩招式,朱靖闻讯赶回王府时,他已经又离开。就算好不容易见一面,也是匆匆别过。最多是侯雪城特别回来吃点心,那便会待久些,总要等师父下厨蒸煮点心嘛。
朱靖毫无办法,问他许多次,侯雪城都只是面无表情的看他一眼,吃完点心后随即离去。
胡涛是傲神宫京城分舵的十二名堂主之一,接到暗语召集后,便立即赶到分舵报到。那里是在京城的第三条胡同内侧,一间不起眼大屋,他已经去过很多次了
每月底都有例会要开,应该是驾轻就熟。但是今天他走进分舵,却感到有一种沈窒的压力,令他驻足不前。
跟着领路的弟兄走进议事厅,里面是鸦雀无声的,他有些忐忑的躬身而入,只见里头黑压压的站满了人,几乎都是各舵舵主和辖下堂主。
在厅角的一处,置着一个白玉色的小鼎,正燃着袅袅的宫烟,整个大厅如雾似幻。厅内挂着几处丹青墨画,十二盏玉色宫灯分悬于壁旁四角,照着整个厅堂明晃晃的。
雪白的地毡上,分置了四只雕花屏风,上面却不是常见的丹青花鸟,而是肃杀的冷月孤松。
那些原本可以号令群雄,跺一脚京城动的人物,现在却肃容挺立的凝视前方,目光不瞬。
他的视线随着大家尊敬的目光引导,议事厅的最前端,坐着一个白衣人。那人白巾蒙面,虽看不清楚长相,但从修长的体态和眼神来看,这人年纪应当不大,至少比自己这些人都年轻的多。
但是他坐在最前端中央的主位上,却显得从容自在,那种尊贵雍容的气质,就像他天生就是要来领导群雄的身分一般。他正在翻阅着手中的卷宗,然后闭目沉思,过了一会儿,他睁开双眼,嘴里吐出几个字,“部下乙,换你汇报。”
这时,太原府的舵主鲁饭慌忙的踏前一步,他是一个面容瘦削的中年人,长年嘴角臻着冷笑,一副轻视世间的样子。说话不是冷嘲就是热讽,现在却完全看不出尖酸的模样。
他躬身道:“回禀宫主,属下这十几天彻夜追查,“罗记”在二十年前,的确进了一批货,从波斯来的布疋,这批料子的成品,每套定价有一万银子之高,寻常人家肯定买不起的,而且色带明黄,即使富商亦不敢穿此服色,定是皇族之人购去。”
胡涛震惊的睁大眼睛,宫主?这人就是傲夸当世,堪称武功天下第一的主君?竟然这么年轻,他就是侯雪城?武林之人听到他的名字会颤抖的侯雪城?胡涛终于明白为何这里的人有如此恐惧战惊的神情。
这时,侯雪城冷冷道:“京城里王宫贵族一堆,比蟑螂还多,我要你查卖给了那个王侯府,你就查到这些?”
鲁饭满头大汗,讷讷不成言,脸色瞬间涨红,又瞬间惨白。其实二十年前的事情,能查到蛛丝马迹,已经足见鲁饭的能力,侯雪城也知道不太可能更多了。
他阴沉着脸。“部下丙,把你查的事报上来。”
大同城的舵主简人神满脸冒汗的站起来,他四十岁年纪,正当新婚,一向自命风流。武器是一把大剪刀,使得出神入化,在他剪刀下授首的敌人不知凡几,故有个外号叫做“春风一刀剪”。
此时他看起来一点也不春风,战战兢兢的道:“回宫主,属下的人至云南调查,当年的确有个龙姓人家惨遭灭门,缘由不明,只知道是一群黑衣人入袭,说是劫财,后来官府清查,却没短少财物。”
侯雪城闭着眼,拢着手。“查到灭门的理由吗?是谁动的手?”
简人神擦拭汗水。“这个………据当时龙府重伤垂危的下人表示,领头的人似乎是和龙府主人相识,曾在密室商谈了许久,尔后愤然离去,十天后便领人攻击龙府……。当时这案子惊动整个云南,三百余口被灭门,但是不到一个月却忽然被官府压下,似乎是有皇族的人暗中吃案。”他顿了顿,“据属下查访,似乎……是和龙府的女主人有关连……。”
侯雪城暗暗握住拳头。“情杀?仇杀?”他冷冷的道:“再探。”
天京府的舵主米讷弥,应该是所谓的“部下丁”,因为他很自动的开始禀报。他身材矮瘦,声音却极清亮,脸容一贯的严肃,眼神却十分温柔。只听他不疾不徐的道:“宫主,在我们查探的时候,我发现“大罗府”似乎也在其中查探,不知他们是何居心,请宫主留意。”
侯雪城脸色一凝,“寒难州吗?”他眼中忽然闪过一道杀气,“让他查,有动作的人,比没动作的人好防备。多派一组去监视那票人。”
忽然间,胡涛发现有人扯动他的衣角,是京城分舵的顶头上司,他忽然惊觉自己为何被找来参与会议。只听舵主发言:“启禀宫主,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