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伴君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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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伴君眠- 第2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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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了茶点,都是清淡的,这样的深夜,难得的了。送茶的少女以袖掩口,看着他吃吃的笑。
  少卿脸红,以为是脸上脏了。
  别动,我帮你擦!
  身边那人声音温柔,或许在清竹草香的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温柔得不真切起来。清风撩了薄纱,隐隐见得一美人跪坐琴旁,素手轻挥,声如珠玉。那琴声太醉人,因此也就忘了萧戟的举动是多么不合礼仪。闭了眼,由了他,只当是风!
  那一晚,两人都没有回去,听着那琴,絮絮的说着话,避开朝廷,避开政事,风清云淡。
  天边终于还是亮出了鱼肚白,浮云淡薄,阳光就从那薄纱般的云后头透了出来,将整片天都染得红了。推盘而起,下了一夜的棋,竟不觉得倦。或许闲人下的棋,原本就是闲棋,不争不抢,不愠不火,哪里比得上宫里那人?
  整肃朝服,上了马车,恋恋不舍的看着那间雅舍越行越远。
  你若喜欢,我们以后再来。
  少卿垂了眼眸,默然不语。昨日之前,穿着皇袍的人也和他说过同样的话。话语温柔,只是那皇袍着实刺痛了人眼。迷了眼,自然不会再将那样的话放在心上了。
  高高的台阶,一步步挪着谨慎的步子,到了顶端,再回头,广明殿就在下首。明黄的琉璃瓦,尚沾着喜气。入了朝阳殿,习惯的立在一旁,不去介入臣子间的纷争。直到正午,高高的龙椅上仍旧空荡荡。殿中细碎的议论越发响亮起来,空气开始躁动起来。
  忽然一人手执廛尾,从门外走了进来。
  李福海,皇帝近侍。
  “皇上龙体不适,今日罢朝!”
  众人面面相觑,待李福海转过了身,才一拥而上,七嘴八舌的询问皇帝龙体如何。
  少卿退到一旁,默默端详李福海脸色。不见焦虑,想来皇帝该是无事的。迟疑了一下,步出大殿,阶梯一级连着一级,上来时不觉得,现在站在顶端往下观望,竟有一种站在云端的错觉,一失足,便粉身碎骨!
  不知过了多久,臣子慢慢散了。萧戟与他擦身而过,口唇动了动,似乎要问,到底没有问从来,只是那神情越发让人捉摸不透。少卿立在那里,空荡荡的大殿,空通通的声音。李福海走了出来,在他身旁站定。
  “皇上不肯用药……只怕将军说的话,皇上还听一些!”
  李福海的话并不是圣旨,他可以置之不理。再不然,说一些冠冕堂皇的话,既显了自己的忠心又不落人口实,就像那些大臣一样。少卿是老实人,那人经常这样说。但他却不知道,在官场待得久了,老实人也并不是句句实话。但要说的话太多,竟然一股脑的堵在喉间,反倒是什么也说不出了。最后只溢出一声叹息,抬了步子,往那再不愿踏入的殿宇蹒跚而去。
  “朕没有召你来!”
  榻上那人半撑起身子,瞪着他。
  少卿沉默,跪在一地狼藉之中。
  “将军担心皇上龙体……”
  “谁要你多嘴!”当的一声,瓷碗从李福海耳边飞过,撞在墙上,黑色的药汁洒了一地。李福海担心的看了少卿一眼,再不敢多话,默然退下。
  皇帝喘着气,身旁美人伶俐,连忙拿过大迎枕,让皇帝靠上。皇帝盯着少卿,眼也不眨,似乎要从那波澜不兴的脸上看出些许波澜来。“朕没有要你来!”皇帝说得很慢,一字字,钝刀一样切磨着混浊的空气。“你是外臣,宫闱重地,于礼不合!”同样的宫室,同样的一句话,只不过说话的人换成了听话的人。多么惬意,皇帝讽笑,用力盯着他。果然温和的唇用力抿了一下,皇帝几乎屏住呼吸,等了许久,少卿却依旧沉默。
  真的恼了,眼前与少卿相似的温顺的容颜也不能平息他心头的怒火,拨开卫美人的手,指着门,“不说话?你见了朕总是一句话也不说,你滚!滚出去!”
  大声咳嗽,要咳出血来!卫美人慌张起来,柔软的手掌轻柔的拍着皇帝的背。
  “皇上保重龙体。”有礼的叩拜,有礼的退下,一丝不苟,恪尽礼数。
  盯着恭顺的背脊,眼中简直要冒出火来,那人总能将他磨得耐性全无。
  “你给朕回来……”那人回头,淡淡的看着他,眼中温和,倒像他才是顽劣不堪的孩童,君主一言九鼎,如何能出尔反尔?懊恼,又舍不得就这么让他离开。眼角扫过卫美人惶恐的容颜,有了主意,“你还待在这里做什么,朕说的话你没听见么?左右,把她拖出去!”
  美人惊惶失措,不知如何惹恼了皇帝,连忙除下玉簪,跪倒请罪。
  左右侍卫如狼似虎,拖下哀泣的美人。
  美人与少卿擦身而过,两双眸子不经意的对在一起,一瞬间,心底流过某种莫名的感情,似乎两人在很久之前就已经熟悉了。

  第三十八章

  原来再如何恭顺温良,也不过是装出来的嘴脸!皇帝冷笑,闭了眸子,只作不见,但又想,他何必怕了那人,猛的睁开眸子,狠狠盯住那人温和的侧脸。也只是温和而已!要说俊美绝伦,要多少没有?心中这样想,偏偏转不开目光。正午时分,金色的阳光随着红木地板冉冉的铺了进来,也染红了那人青色的衣,不知是风还是光,衣衫颤颤的抖动起来,让见惯了美人的他越发的躁动不安,当真可恶!
  那人就是有这样的本事,以为无味,琢磨着却又意蕴复杂,若说内有乾坤,那人却又着实不知,更不用说含沙射影了,叫他看不透摸不清!一面想,他该是信任他的,自年少时的相濡以沫生死相许,若心存背叛,不会等到今日;一面又想,人心如海,他又能保得住谁,他又能信任谁?思来想去,君君臣臣,生死荣辱,到得头来,不过一纸诏书而已,何必费尽心思?
  垂了眸子,慢慢把玩手上如意,只把那柄寒玉想成那人的脖子!
  衣衫悉簌,忍不住掀了眼角,端详那人。以为必定会见到那人恭敬温顺的模样,却想不到那一贯跪伏在地的人,却用他一双温泉水似的双眼,专注的看着别人,除了他以外的别人。君主在上,他如何敢这样藐视。当的一声,玉如意坠地,如愿的看到那人惊慌的回头,又匆匆的垂下眸子。
  冷哼,明明如愿以偿,却不甚满意。扫了李福海一眼,一干奴才知趣的退到殿外,合上殿门,挡了刺目金光,复了满殿阴沉。看着少卿,终于心满意足,此时此地,再没有旁人,除了朕,你还能看着谁?
  坐起身来,盯着他,“把如意捡起来!”
  原该奴才做的差使,他就等着,看那温良恭顺的人何时才会恼怒。可那人却也不恼怒,慢慢的,小心的将玉如意捡了起来,恭敬的捧在手上。
  “你这样,是等着朕去拿了?”尖酸刻薄,刻意的把冷笑挂在唇边,只等着让那人看到。可那人连眼角也不抬,低头弯腰,恪尽礼数的将玉如意捧到他面前。
  洁白的玉如意,冷冷的发着惨白的光!皇帝盯着玉如意,目光慢慢的挪到那人脸上,如同玉石的脸,波澜不兴,他在看他的笑话!好大的胆子,他敢看他的笑话。喘着粗气,一把攥住玉如意,狠狠的掼到地上,那人被他猛的一带,踉跄了一下。
  用力纠住青色的袖子,锁住那双略微惊慌的眼,“你总是躲着朕,现在,你还能躲到哪里去?”
  “臣不敢!”
  慢慢放开了他,皇帝身子颤抖,竭尽全力才把手放到锦被上,他怕,稍一把持不住他就会括上那人的脸!一声声的不敢,就是闭了眼睛,不,兴许到永远也睁不开眼睛的那刻,那人也会这么对他说“臣不敢”。恭敬么,如此贤良恭顺,他该是放心的,他午夜梦回,他总是梦见这副匍匐在他脚边的看似恭顺的模样,心口像压上千钧巨石!以为早就懂了他,原来最不懂他的就是自己,究竟是谁征服了谁……
  “少卿身子是否不适?”
  “谢皇上垂询,臣一切安康!”
  “一日不见,少卿也学会欺瞒圣上了!”皇帝笑着,“若不是身子不适,谨守礼数的少卿为何早早离席?”
  少卿苦笑,原来皇帝早就知道了。欲要退开请罪,袖子却被皇帝揪住,只能半欠着身子,诺诺道:“臣有罪!”
  “除了这句你还会说什么?”恼了怒了,咳得喘不过气来。
  少卿到底看不过,将旁边的茶水端了过来,两双手不经意的碰在一处,都怔了一怔。
  原来你并不是铁石心肠。
  莫名的,少卿听到皇帝这么说,定了定神,眼前那苍白的唇却紧紧抿着,谁都没有说话!
  茶水洒了出来,弄湿了华美的锦被,“连一点小事也办不好!”断断续续的声音夹在咳嗽里,本想说茶水滚烫,让李福海进来伺候。到了嘴边却变成另外一句话。错愕,已经不能改了,偏了身子,唯恐他看见自己不小心流露出来的懊悔,却听当的一声,连忙回头,少卿青色的衣袖上滴着水,地上散着几片碎瓷。
  “你……”目光在少卿衣袖上转了转,他却将手掌藏得严实。“果然连一点小事也做不好!”轻轻的说,带着些许心疼。“你过来,陪朕说说话。李福海,把苦酒汤拿进来。”往里边挪了挪,半闭了眸子。
  少卿慢慢坐了,病中的皇帝苍白脆弱了几分,似乎方才大怒的不过是另外一个人而已。
  李福海进来,放下了药。小小的一个长颈瓷瓶子,皇帝拿了过来,慢慢把玩,“烫伤了么?
  “……”
  “拿出来,让朕瞧瞧!”
  刚伸出手,就被那人攥住。没有提防,倒抽一口冷气,皇帝看了他一眼,松了力道,“你总是这样,受了伤也不说!”一边说一边拔了塞子,将水液细细的涂在烫红的皮肤上,“昨晚玩得尽兴了?”笑了一笑,“我们一盘棋,下了几年,也总分不出胜负,昨晚那局棋,是你赢,还是萧戟赢?”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了!少卿抽回手,轻轻的道:“不过闲来无事,消磨时光罢了!”
  皇帝放回瓷瓶,慢慢的道:“朕说过,棋局可以观天下!朕看,必是萧戟赢了。”盯着少卿,“你没有竞争之心,他却不然,朕看他是一头老虎,你越是退让,他越是进逼,可朕就喜欢这样的老虎!”顿了一顿,“你这性子,若能改一改,朕看,再没有什么人能胜得你了!”
  心冷了,改?改什么,如何改?伴君如伴虎,再改,也不能称心!
  皇帝毫无所觉,正要说些什么,忽然一人推开殿门,神色慌张。竟是李福海,不悦起来,冷道:“慌什么?”
  “皇上!”李福海定了定神,“平阳侯已夺下卒城,使者已在外头候着!”
  皇帝大喜,振衣而起,扫了少卿一眼,“平阳侯能为朕夺下卒城来,就是有一千个错,朕也容得了他。李福海,宣群臣上殿,朕要让天下人知道,大燕多的是能臣猛将。”
  击鼓上殿,少卿听着鼓点,想着方才皇帝若有似无的一眼,自失的一笑,皇帝又何必如此?
  当的一声巨响,铜锤击在铜鼓上,震得满殿嗡嗡作响。使者手捧文书,踏着余音昂然入殿。
  皇帝读罢,满脸喜色,“好,好,平阳侯立下大功,也不负了朕一片苦心。”
  “皇上!”使者跪地,少卿看去,见使者放在地上的手微微颤抖,心中一惊,不由向皇帝那方悄悄挪去。
  “卒城已破,齐王已死,侯爷请皇上赐封假王!”
  群臣大惊,几乎不敢相信这句话眼前之人的口中。
  这简直是要挟了,皇帝猛的站起来,狠狠盯住底下那人!拳头越收越紧,忽然啪的一声,一人将玉圭掉在地上,皇帝转眸,只见少卿一边捡着玉圭,一边看着他摇头。
  皇帝醒悟过来,抚掌大笑,“朕早说过平阳侯是英雄,英雄岂能做什么假王,要做,就做真王。座下听封,赐平阳侯为齐王,卒城连同周遭一千里皆为属地,食邑五千户!”
  使者大喜,一干老臣默默摇头,靖海侯上前一步,蹙着眉道:“皇上,将异性封王,祖上无此先例。”
  皇帝似笑非笑,“人人都说靖海侯睿智,怎么也犯起糊涂来,难道祖宗的法制不能变?朕是皇帝,朕说的话就是法!”
  四目相对,如刀如戟。靖海侯慢慢垂下眸子,盯着手中玉圭,末了淡淡一笑,退回臣列。
  老狐狸!
  退了朝,皇帝只让少卿一人跟随,入了内廷,也不坐銮舆,沿着小径慢慢的走。这时是春末,冰雪融尽,到处都是一片嫩绿。皇帝随手摘了一片叶子,在指尖揉碎了。恨恨的道:“那只老狐狸,朕一定要杀了他!”
  “成大事者能忍人所不能忍,皇上又何必急在一时?”
  皇帝笑了,“少卿以为朕会把平阳侯放在眼里?一个为蝇头小利而蒙蔽心智的蠢人,能成得了什么气候?那些躲在背后,不动声色的人才真正可怕!”让人拿来棋盘,“今天陪朕好好下一局棋!在这园里,你我都是闲人!”
  少卿坐下,依旧执了黑子。
  风拂树叶,吹来阵阵暗香,不知道过了多久,棋盘上纵横交错,黑白掺杂。
  “你知道朕为什么喜欢和你下棋?”落下白子,填了缝隙,“只因你的棋艺是朝中最好的!若能赢了你,余下的人也就不足道了!”
  “……皇上,靖海侯心机深沉,党羽众多!”
  “朕是皇帝,他再狂妄,也不能不把朕这个皇帝放在眼里!”皇帝懒懒向后一靠,“自然,朕会慢慢的将这棵大树的枝干砍掉,没有根的大树,还能成得了什么气候!少卿,军队是最锐利的武器,不要怕别人说什么,你只需记得,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朕!”
  “臣明白!”少卿看着棋盘,白色的棋盘上,星星点点落了金色的铜钱印子,如此阳光灿烂,春色明媚,却不知明日又会怎样呢?有些同情靖海侯,但政局如同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靖海侯是枭雄,却不知皇帝最容不得的就是枭雄!除了靖海侯,平阳侯要死,郑侯要死,这京城的地,就要被鲜血染红了!

  第三十九章

  那一局棋不知下了多久,小小一方棋盘,黑白棋子纵横厮杀,皇帝的手漫不经心的拈着棋子,再漫不经心的落在棋盘上。一局棋,磨磨蹭蹭,不知磨的是棋子,还是人心。少卿本想认输,但他知道那人必定是不愿的,因此只能顺了那人的意,陪了他听那丁丁的脆响。
  天已黑透,尽管内侍高举烛台,棋上众子也看不真切了。皇帝懒懒向后一靠,眼睛明明盯着那棋子,但当那晃动的烛光流过眸子,那如冰的眸光竟也生动温柔起来,温温的扫过眼前那人低垂的侧脸。
  “原来竟这么晚了……李福海,你也不提醒朕!”皇帝似乎要说什么,但话锋一转,又让人猜测不出。
  李福海看了少卿一眼,又忙忙垂下,“皇上,是否与将军前往清凉殿用膳?”
  “少卿以为如何?”皇帝似笑非笑,意有所指。
  少卿抿唇,装作没有见到皇帝眼中那一抹焦燥。只像一个再寻常不过的臣子一样,跪拜辞谢,连连称罪!
  皇帝毫不动怒,笑着让李福海托了一样物事上来,只说是赏给他的,少卿怔然,尚来不及谢恩,皇帝已经起驾回宫。
  “将军……”
  少卿犹豫了一下,将托盘上的红绸掀开。洁白的玉如意,静静的躺在红色的绸缎里!手指沿着光滑的轮廓细细抚摸,到了柄端,停了下来,那里有个小小的缺口,棱角尖锐,似乎被谁狠狠摔过。少卿叹息一声,紧紧攥住那柄如意。狂风乍起,飞沙扑面,少卿却浑然不觉,一双眸子定定看着那渐渐远去的红色的背脊,直至没入重重宫闱,再也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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