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伴君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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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伴君眠-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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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萧戟笑了一笑,眼中快速的闪过什么。用手一指,“看,皇上亲自来迎接我们了,这样的殊荣,就是当年的靖海候也没有过。”他声音冷淡,一点也没有话中说的那么欢喜。
  路的尽头,已经用黄幔围了,百姓被挡在外头,影影绰绰,说不清究竟有多少人。
  幔帐里头,士兵执戈,乐师执管,纵横列队,明明没有人发出声响,萧戟却听到金铁之声,战马嘶鸣。无声无息已是如此,待到皇帝一声令下,士兵高呼,钟鼓齐鸣,那是何等气势。萧戟瞥了少卿一眼,见他一脸淡定,似乎走在千军马万之中,也不过如同午后园中漫步。
  初春的风还带着寒意,撩的两旁彩旗飞扬起来,那些绣在其上的麒麟神兽仿佛瞬间得了灵气,纷纷生动起来。爪牙獠齿,铜铃怒目,长长的旗尾拂过少卿的脸,阻了他的视线。
  心中一紧,竟觉得少卿要被那些猛兽撕裂了,刚想伸出手去将他护在怀里,风停幡止,哪里有什么猛兽爪牙,淡淡的阳光照在少卿脸上,透明一样。萧戟叹息一声,目光落在少卿唇上,淡红的唇瓣抿成一条直线,竟不可思议的显出一种让人怜惜的柔软来。
  路的尽头,团扇,羽葆,黄罗伞盖,构出一个迥别于塞外的天地。
  少卿翻身下马,尚未叩拜,手臂便被一人扶住,以为是李福海,正要退到一旁,手上却是一紧!抬眸,毫无防备的撞进一双眸子里,黑嗔嗔却深沉得像大海一样的眸子。怔住,那双眸子也正看着他,欢喜的,骄傲的,怨恨的……交错混杂在一起,最后少卿只能看到一双黑得没有一丝光亮的眸子。那双眸子看了他良久,也许只是一瞬,猛然放开了他。
  “将军凯旋,举国欢腾。”皇帝笑着,“朕在大光明殿为将军设宴!”
  少卿连忙婉辞,皇帝摆手阻了他,声音冷淡疏离,“这场战役,将军打出了朝廷气势,打出了大燕国威,将军当得起这等赏赐。李福海,给将军在銮驾上加设一座,朕要和将军一同回宫。”
  话音未落,一种细微而尖锐的声音在百官之中响了起来,极轻极细,宛如一阵微风,待要去听时,却又什么也没有了。
  当晚,皇帝果然在大光明殿为少卿设宴,封少卿为广平侯,食邑三千户。少卿叩谢,退回席上。只听司礼太监用吟唱一般的奇怪声音说了一句话,就见一队少女鱼贯而入,身上衣料轻盈柔软,她们也不用什么器乐,踏着节拍,舞动长袖,进退反折,交叠时如万梅绽放,散开时如瑞雪初降。一颦一笑,动人心魂。
  少卿悄悄看了皇帝一眼。皇帝端坐在高高的龙椅上,光和影在他脸上飞快的闪动,看不清什么神色。皇帝狭长的眸子转动一下,从那些舞女身上移了开来,少卿连忙垂下眼,只是盯着杯里的酒。酒水晃动,一股沁人的香气从圈圈涟漪中飘了出来。
  “你身上有伤,不能喝酒!”萧戟和他坐在一席,手掌盖在他的杯子上。见少卿诧异看他,才惊觉自己的口气着实热切了一下,定了定神,淡淡的道:“虽然得了封赏,还是要节制一些,等到伤好了,我陪你喝,喝光三大坛!”
  少卿一笑,其实他并不会喝酒,只因那人喜欢,他才渐渐懂得了如何喝酒。喝酒也是一门学问,他记得那人这么对他说。对什么人,喝什么酒,要慢慢去琢磨,或许要琢磨一辈子。当时,那人已经薄醉了,卧在他膝上,慵懒的笑。
  不由看了龙椅上的君王一眼,端了酒杯,一饮而尽。酒是好酒,顺着咽喉,一直烧到肚子里,火热火热。
  旁人来敬酒,少卿爽快的接了过来,仰起脖子的瞬间,他看到了那些人尖锐嘲讽的目光,口中的酒变得苦涩无比。
  这时乐声忽然急促起来,少女柔弱的舞蹈,竟也有了金戈铁马的气势。
  少卿眼前一阵模糊,只见到一个个人影在眼前晃动,偏生又看不清面孔,他知道他醉了。
  “少卿,别喝了,那些人是要看你笑话!要喝,我替你喝!”一人稳稳托住他手肘。
  少卿觉得心跳得很快,那些鼓点像锤子,一下一下敲在他胸口。喘息几下,朦胧中,他看到上座的帝王冷漠的看着他。抿唇,甩开萧戟的手,强撑着站了起来。
  “皇上!”少卿转眸,靖海候缓步出席,紫袖翩然。“当此良辰美景,臣有几句话必要面呈皇上。”
  皇帝扫了他一眼,慢慢的道:“侯爷请说!”
  “皇上,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不可一日无主。自古阴阳调和,天经地义,皇上正值风华年貌,不如早将大事定下来,一使龙脉得以传承,二也免得天下不安。”笑了一笑,“况且丞相千金温雅贤良,就连太后也是极为喜欢的,不如就趁着车骑将军凯旋回朝,将这大事定了。”
  皇帝手指摸挲着杯缘,目光落在靖海候的脖子上,淡淡的道:“就依侯爷的意思!”
  百官早早得到消息,对这件事并不惊讶,但听皇帝如此说,还是要显出大惊大喜的模样,叩拜三呼万岁。
  萧戟跪在地上,不住的去看身边的少卿,方才少卿的脸色苍白得吓人。
  一时礼毕,百官起身。唯有少卿依旧跪着,头抵在地上,没有抬起。
  萧戟心头狂跳,盯着少卿,忘了动作。
  皇帝手指慢慢收紧,连呼吸也屏住了。
  忽然……少卿缓缓的,缓缓的向旁边倒了过去。
  萧戟一个箭步抢上,把他抱在怀里,手上湿漉漉,全是鲜红的液体。
  皇帝猛的站起来,身子颤抖,“叫太医!”
  李福海怔住,他从没有听过皇帝这样说话,好像连微风也能将他撕裂了。
  “叫太医!”皇帝盯着李福海,眼中满是血丝,声音嘶哑。
  李福海飞也似的奔出殿门,他觉得,他也要疯了。

  第三十二章

  少卿躺在里面,皇帝坐在椅子上,逼迫自己把目光从厚厚的晃动着的帘帐上移开,移开了目光,落在窗上。窗子半掩着,可以看到窗外开得灿烂的桃花,一枝枝的桃枝上结满了花骨朵儿,粉红的,雪白的……好一片明媚的春景。 
  皇帝呆呆的看着那花,身板挺得笔直,似乎眼前来来往往的人和他没有一点干系。 
  “皇上,皇上……”李福海立在一旁,手里捧着巾帕,皇帝没有回答,连眸子也没有转动一下。李福海顺着他目光看去,只见到窗台上开得灿烂的一枝桃花,心中明白,叹息一声。将浸了热水的巾帕敷在皇帝额头上。 
  皇帝身子一颤,挥掉了李福海的手。“少卿呢?太医怎么说?”他紧紧抓住李福海的手,像溺水的人抓住一根浮木。顿了顿,似乎明白堂堂的九五之尊询问一个阉人是何等的不智,手指慢慢松开。内室的帘子微微颤动,隐约可见里面来往的人影。“一群废物!”皇帝声音轻柔,但那眼神让李福海身子发冷,他毫不怀疑,若是车骑将军有个万一,皇帝绝对会将里边一干太医的九族灭了。 
  “你去!”皇帝指了指帘子,想站起来,却因双腿麻木而跪了下来。李福海连忙搀住。皇帝扶住李福海的肩,仍是指着晃动的帘子。 
  “奴才立刻就去,奴才立刻就去!”李福海慢慢放开皇帝的手,心口酸疼。 
  皇帝失了倚靠,身子晃动一下。忽然一双手臂托住了他。转头,他认得他,萧戟!给少卿系上了披风的人。 
  薄薄的唇轻轻一勾,笑得冷冽。稳稳走到门边,撩了帘子,冷冽的空气将一室满满的药香冲散了。身边的太监赶忙给皇帝加上袍子,皇帝理也不理,只轻轻说了一句,“你随朕来!” 
  萧戟愣了一下,皇帝已经走下了台阶,明黄|色的身影掩映在桃花绿叶中,萧戟觉得这时候的皇帝不是皇帝,只是一个男人!笑了,广袖一摆,紧随其后。 
  “你一直跟在……车骑将军身边?”皇帝看着盛开的桃花,犹豫了一下。 
  萧戟知道他为什么犹豫,咬牙,连牙齿也酸酸的。但见到那人眉宇间浓重的忧郁,想到那人不能如他这般无所顾忌的叫着少卿的名,顿时莫名的欢喜起来。虽然贵为天子,富有四海,到底不是无所不能。“不错,臣自梁平之战就一直跟在将军身边了。” 
  皇帝似乎没有听见,摘了一片嫩叶,在指间把玩。“那时,你是什么职位?” 
  “回皇上,臣是管带!” 
  “管带……”皇帝笑了笑,看着手里的绿叶,“现在是什么职位?” 
  “回皇上,臣是先锋将军!” 
  皇帝定定看着他,萧戟第二次在这样近的距离看皇帝。那一次在清凉殿,皇帝居高临下,一双好看的风眼芒星闪烁,似乎总在盘算着什么。现在的皇帝,立在花丛中,温和浅笑,却自有一股霸气,让人不得不俯首。 
  “就是先皇在位时,也很少有人晋升得这么快!朕封你做将军,你知道为什么么?”皇帝揉碎了手中嫩叶,“你天生就是军人,不服输,嗜杀,你是没有鲜血就不能活的人!”皇帝盯着他的眼,轻柔的声音和他话中的血腥浑不相称,“朕看人不会错!因此朕让你当将军!就是少卿当年,也没有你晋升得这么快!” 
  萧戟品着皇帝最后那句话,他猜不透皇帝的心。试探着,“皇上,车骑将军受伤,是狄人使了卑鄙伎俩!” 
  皇帝似笑非笑,“朕若是怪责他,又怎么会让让太医为他诊治?你太小心了!”顿了一顿, “车骑兵将军到底心软,上了战场可容不得你有半点心软,不上战场更容不得你心软。”定定看着萧戟,“你是车骑将军保荐的,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朕今日说的话,你要牢牢记在心上!” 
  萧戟重重点头,“臣明白!”少卿不能狠下心肠去做的事,他为他做,就是舍了性命,也要为他做! 
  皇帝拍拍萧戟的肩,笑得温和,“如此,朕就放心了!” 
  清风过,桃花动,夕阳残光落在眸中,似朱似血! 
  所处之地一片血色,萧戟听到一种细细的声音,风从发上掠过,树叶在头顶晃动。
  萧戟不敢移开目光,宛如两军对垒!皇帝淡色冷情的唇角,被夕阳染成了艳丽的血红色。皇帝在笑,雍荣华贵,深不可测。细长的眸子,光华潋滟,就像头顶落下的枫叶,虽然都是艳丽的大红色,但飘摇闪动之际,每一处转折,每一道边缘,都显现出一种无法言语的微妙的变化,让人不可琢磨。皇帝正用这双无法琢磨的眼审视着龙椅下的众人,能臣、干吏、贵族、亲人……谁为肱骨,谁为鱼刺!
  春天的风并不冷,甚至有了一种独特的带了花香的暖意。风吹过叶隙,柔和妩媚,听在萧戟耳里,像刀剑铮鸣。
  心中不安,萧戟要待细想,那丝不安却像空中的闪电一闪而过。
  沙沙声越发清晰起来,有人过来了。萧戟回头,看到李福海从桃树后头转了出来。抬脚,正要过去,身边的人更快!明黄|色的身影已经走到了李福海的身旁,仍旧是一贯的沉稳雍容,但萧戟觉得,当李福海说出那句话时,那个身影不再沉稳。
  “车骑将军醒了……”
  皇帝听到李福海说了这句话,李福海似乎还说了什么,皇帝已经听不见了,他听到了这句话,那就够了。
  这条路实在太远,皇帝盯着晃动的帘子,恨不得一伸手就把它撩起来。
  终于走进温室殿,听到一室刻意压抑的低声细语。
  见了皇帝,满室的太监御医忙忙跪下请安,不耐挥袖,只盯住那资历最老的御医。不曾发问,那御医额上已经见汗。
  真是无用!
  冷笑,也不再问,只让他们到外室写方子,一时间,满室的人去得干净,只余那角落的沙漏仍在沙沙的响。皇帝压下心中闷气,目光落到晃动的明黄|色的幔帐上。窗子并没有关严,偶尔吹进一阵风来,将那阻了视线的幔帐掀起一条缝隙,皇帝看到铺了满枕的乌黑的发……
  轻轻叹了一口气,卸了冷漠,再想不到什么心机权谋,现在,他只是文烨!走了过去,撩了帐,让那人的面容一点一点的显露出来。
  流墨一样的眉微微舒着,眉下双眸轻轻闭着,睡得香甜……
  文烨看着少卿,慢慢的在他身边坐了下来。文烨的动作很轻,就连呼吸也是浅浅的,生怕吵醒了他。手指描画着少卿的眉,落在眉间,有一个小小的川字,经年累月堆积起来的愁思……他怜惜,究竟是怎样的人,才能有这么多忧愁。他知道,少卿的忧愁烦恼一半都是为了他。
  少卿仍旧没有醒,红色的霞光从窗外透了进来,脸上染上绯红,却愈发透明起来,似乎一碰就碎了。文烨看着这样的少卿,忽然觉得他永远也不会醒了,焦灼万分,伸出手去,想用力摇醒他,指尖却软软的,一点力道也使不出。摸挲着他单薄的肩头,指下粗糙不平。咬牙,慢慢掀开他衣襟,看到胸膛被厚厚的纱布裹住。
  皇帝盯着纱布,手指慢慢的抚了上去……一闭上眼,就看到少卿倒在殿上满身是血的模样,当时他离少卿那么近,几步的距离,但他是皇帝……皇帝能做很多事,生杀予夺……
  笑了,压得低低的嘲讽的笑声,从喉头溢了出来,像哭声……
  脸上忽然一暖,再熟悉不过的温度。顾不得掩盖眼中水光,连忙握住那人的手,贴在自己脸上。“你终于醒了……”
  “皇上。”那双眸子睁开了,果然像温泉水一样,皇帝看到自己的影子倒映在那双眸子里,小小的,却不再孤单,因为在那个人的眸子里。
  用力握住少卿的手,不顾他挣扎。皇帝看到少卿眼角红了起来,可爱得很。手上力道放松了些,仍旧握着……“你刚醒来,身子还弱得很,再乱动,就把伤口撕裂了。”
  皇帝声音很温柔,少卿想到他们还不是君臣的时候,皇帝经常这样跟他说话,眼中带了一点调皮,嘴角带了 一点傲气,声音却是一贯的温柔。叹息一声,任凭他握去,只当是梦里,梦里,文烨不是皇帝,他也不是臣子。
  “少卿在想什么?”皇帝吻着他指尖,细碎的吻里带了水气。
  少卿看到,一颗水珠从皇帝睫毛上落了下来,在指尖碎开。他看着那碎开的水珠,淡淡的红。“我想到很久以前的事……”少卿轻轻笑着,“现在想起来,竟觉得像上辈子的事了!”转开眸子,窗外花红柳绿,一派明媚春色,“这个时候,桃花开了……”
  “你若喜欢,等你好了,我们一起去看!”皇帝吻着他的发。
  “煌筝还记得?”
  皇帝一怔,少卿从前就很少叫他的字,他登基之后,更是再没有叫过。现在忽然听到,几乎错疑是自己听错了。惊喜的盯住少卿的眼,“记得记得,才多久的事,我怎么会不记得?”皇帝痴痴的笑,“等到我们老了,再也走不动的时候,我还是记得的。少卿,再叫一次我的字,我要听!”
  少卿微微一笑,“煌筝,我有些渴了……”
  “我去倒茶!”皇帝不等少卿说完,忙忙的就去拿案上的茶壶,倒了出来,是碧油油的茶水。顿了一下,也不知道受了伤的人能不能喝茶。想了想,急步走到门边,一叠声的催着李福海备下温水来。
  少卿半支起身子,看着皇帝忙忙碌碌,嘴角始终挂着一丝浅浅的笑意。以前的事,还是不记得的好。记得的越多,越是不能放下。皇帝的心里放下了江山,又怎么能再放下一片桃花…… 
  “你怎么起来了?”皇帝微恼,却舍不得对他瞪眼。蹙了眉,扶了他的头,服侍他慢慢的一口一口将水喝下。口里一边说,“够了么,不够我再让李福海拿去,这些奴才,连主子也不会服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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