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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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生(全)- 第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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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断前,似乎有一瞬间的沉默,电话线两端的深深浅浅的呼吸,在电波的某一处尽头交错。

发了一会儿呆,戚少商抓起电话拨给穆鸠平,急吼吼地问:“咱们学校电话有没有来电显示的?”
“没有啊——”
戚少商心里头大石落地般一松,又旋即起了一阵淡淡的失落与惆怅。

如果想念会让人孤单,那这个大雪纷飞的北京的除夕夜,戚少商有生以来第一次,真实地感到了寂寞。


●(3)、

开学,戚少商提前两天回了学校。
在宿舍里和顾惜朝对着,找些闲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左右添了些不自在,倒像隔了一个月生分了不少。
晚上好容易捱到熄灯,戚少商憋了半天,裹着被子站到床前,拿手电晃了晃上铺那人:“嗨。”
躺着的那个略动了动,不理他。
戚少商迅速从枕头底下掏出块碧莹莹的老玉,蹬两级梯子,猴了上去:“你瞧瞧,在致古斋淘来的,你——”

顾惜朝翻个身,留个后背给他,把耳机塞得更紧一些:“玩物丧志!”
莫名一阵委屈,戚少商话头一掐嘴一撇,只好爬下来,故意地把栏杆晃得地动山摇,顾惜朝在上面幽幽咳嗽一声,却没像往常那样表示愤怒。
这一夜,一上一下两个人都翻来覆去,谁也没睡好。

第二年夏天的九月,顾惜朝第一次见到傅晚晴。
人生鼎沸的新生队伍里,温婉如斯的女孩,像从半工半写水墨画上走下来的,美好得令人不可方物。一口酥甜的吴侬软语,能把人的心都吹化掉。
晚晴,晚晴——顾惜朝坐在新生接待处的桌子后面,心里吟念着这个名字,“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萧”,心里徒然生出淡淡的欢喜。
随意地一转头,却见戚少商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靠在几米外的栏杆边,凛冽地望着这边,眼神里蓦然翻起几分无措。

顾惜朝和傅晚晴走到一起,在大家看来是自然得不能再自然的事儿。搁在戏码里,虽然颇有点朱门绣户大小姐和落魄难抒的穷书生相好上的意思,但现实里郎才女貌的一对璧人儿,任谁看着都赏心悦目。

除了戚少商。
晚自习室里顾惜朝旁边本来属于他的位置现在换了别人,学生会工作室里人家一对儿轻声细语言笑晏晏的时候自己也插不上话儿,总之,万般的不习惯,周身的不自在。
在别人看来,他和顾惜朝交情甚好,按说,兄弟有了心上人,怎么都应该替人家高兴,可他戚少商愣是一股子别扭劲儿。

有一次,他甚至忍不住跟穆鸠平念叨了几句,酸不溜秋的,极度不怀好意地预测人家长不了,弄得穆鸠平当下就寻思着是不是戚少商也看上小师妹了。
“老大,要说那妞儿确实不错,条子盘子都正点,喜欢就上呗,你还怕争不过那姓顾的穷小子?”
“放屁!”戚少商红着眼睛把啤酒杯往桌子上一摔,差点跳起来。
从此再不跟穆鸠平这厮说半点心事。

下了大课,眼瞅着顾惜朝用单车送傅晚晴回宿舍,戚少商干巴巴挤出个道别的笑容,垂头丧气地一个人回去。
路上一路找碎石子踢,直踢得脚趾头生疼。
走到楼下,猛然见到英绿荷呆呆地立在楼梯口,自然是在等顾惜朝,描画得精精细细的眉毛,看起来却透着说不出的凄凉。
戚少商想调侃她几句,话到嘴边忽然又觉得好没意思,蓦一低头,自己在廊灯下拉得长长的影子跟她的一样那么伶仃。
好歹,她还多这一份勇气。

大二下学期的时候,顾惜朝出了件事,在篮球场上跟人打架,闹得还挺大。
戚少商在小卖部门口坐着一口冰可乐一口烟的时候,得着了这消息,当下发了狂地撒腿就往那儿奔,到现场的时候,一堆人围在那里,顾惜朝糊着一脸的血,喘息着靠在同学身上。
三个对一个,那三个虽然也没怎么讨着好,但毕竟人多势众,这会趔趔趄趄地一早溜了。

戚少商拨开人群,二话不说就把人往背上一搭,直接奔校医院去,心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抽着疼,跟拿刀子剜过似的。
背上的人挣扎了一下:“放我下来!”
由着那长胳膊长腿来回扑腾,戚少商愤怒地吼了一声:“再他妈乱动,我去把傅晚晴叫来!”

果然立刻就安静了,顾惜朝轻轻地,有点像恳求:“别,别告诉她,毕竟黄金鳞是她表哥……”
“靠!你刚才打架的时候怎么不在乎?”
一口一个她啊她的,还叫得真是亲热——戚少商有点牙痒痒,一边恨恨一边心里来回翻腾着:这个人,一向斯文淡定、不动如山,居然会跟人动手——听说只因为和傅晚晴的表哥撞见,被揶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好像还骂了他一句“表子养的”之类——至于嘛!?

顾惜朝躺在校医院的病床上,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在天花板上,脸色苍白得好像雪片儿。
戚少商把外套脱下来,在血迹斑斑的后背处抚了一抚,想想忍不住:“你跟她,能有将来么?”
没有回应,他干脆把心里憋的话儿全一古脑儿倒出来:“她爸是集团公司老总,就算她对你千好万好,她家里能接受得了你?以你的心气儿,又能忍得了?将来的路,难走着呢,这姑娘未必能跟你长远!你也得问问你自己,这种高低不对称的感情能维持多久——你,你真的那么爱她吗?”
话问出口,自己先哆嗦了一下,戚少商忽然害怕起来,怕听见坚定不折的一个答案。

顾惜朝的目光一瞬不瞬地停留在上方,淡漠地:“你知道什么叫爱?”
戚少商一拳头砸在大腿上:“你怎么知道我不知道?!”
还想往下说,床上那个却已经把眼睛闭上了,长长的睫毛下,隐隐闪出一丝黯然的晶莹来。

参与打架的几个人各被记了次警告,这件事总算过了去,只附带顾惜朝从此落下个常常无故流鼻血的毛病。
那件染上了他的血的外套,戚少商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蹲在水房里用手细细地搓。那一摊暗红,浸在水里分外的刺目,似乎越搓越深,印在戚少商眼里心里,却是永远也洗不去了。

也就是一年多的时间,顾惜朝和傅晚晴平静地分了手。半个月后,校花傅晚晴投入了省建设厅厅长二公子铁游夏的怀抱。
“郎才女貌”成了“门当户对”,似乎更加般配。

戚少商一直小心翼翼地观察顾惜朝,却看不出他有半点不妥的蛛丝马迹。
这段感情,他明明曾经那么珍之重之,待心爱的女子如珠似玉,如何转眼可以春梦了无痕?如果不是,他又如何能把自己的伤掩藏得那么深那么深?

直到某一个深夜,戚少商从梦中惊醒,看见窗外月色迷离,顾惜朝赤着脚立在油漆班驳的床栏前,仰首望向窗外,苍白忧郁的侧脸上浮现着他从未见过的陌生神情。
浮生如斯。
冰冷的轮回中,一切少年的畅想风干压平了,一切虚弱的窘迫回归空旷了,只听见下坠的天籁之音。

一切总会好起来的。天下间到底有没有一种伤痛不能被时间治愈?
大三的功课渐忙,也有实习机会,大部分人都在拍拖,宿舍里冷清了不少,每个人开始有自己的生活轨迹。
戚少商和顾惜朝明明最有条件,却仍做了硕果仅存的两只“王老五”。

彼此之间沉默了一些,却多了很多安然的默契。
晚下从自修室回来,两个人低着头一前一后地走,踩着沙沙的落叶,路灯下的影子长长短短地融开散去,总保持着刚好能触及的距离。

上楼梯的时候,顾惜朝的脚步总是很慢,很慢,从后面看起来,像一个深深的犹豫。
戚少商很多次地想叫住他,但又担心他不肯转头,或者,他转了头自己却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肚子里想说未说的话积啊积啊,积了一个春夏又一个秋冬,将明未明地飘散在轻烟般逝去的日子里。

那究竟是一种逃避,还是一种等待,很久很久以后,即便他们自己,也无法说得清楚。


●(4)、

谁也不知道,大三暑假的时候,他们俩一起去了趟西藏。
其实是戚少商死缠着顾惜朝要跟着一起去的,没敢跟家里说,只说留在学校里搞社会实践活动。
他知道这趟属于两个人的旅行顾惜朝计划了很久,可惜伊人不在,人事全非,傅晚晴的小手已经拖在另一个人的手里。

不管有色的没色的,一路上戚少商几乎把这辈子听过的段子都给说完了,附带自作高明的安慰劝解,口水快要淹没自己了顾惜朝却只是无关痛痒淡淡地听,一副心在天边的样子。
于是,戚少商在灰尘扑面的长途车里怀揣着一颗布满尘埃的心,郁闷:自己何尝能向别人说教,这些色厉内荏的理由根本连自己也说服不了了。
爱又如何,教会我们深刻的,往往是那个爱不到的人。

一路全是戚少商从没见过的壮美风景,他有几分兴奋就有几分惆怅,控制不住地胡思乱想:为什么走得越远,觉得越是彼此懂得,越像会在人世间彼此放弃?
不知道顾惜朝在想些什么,在他隔着车窗望向远方的时候,戚少商有点不敢直面他。他的目光太透明,阻隔不了任何时光。

玛旁雍措碧蓝蓝的湖水边,两人遇到一个游方的喇嘛,他说缘份这种东西总归有始有终,是你的终究是你的,不是你的终将离你而去。
喇嘛说这番话的时候似笑非笑的目光在两人脸上交错,戚少商不失时机地勾紧顾惜朝的肩膀,狡黠地笑说那咱俩的缘分呢?

还没等旁边那人恼羞成怒他居然还得寸进尺,一脸虔诚地紧追人家大师不放:“人都说我们哥儿俩长了副夫妻相,您给看看是不是啊。”
顾惜朝气得火冒三丈脸都绿掉,一脚兜心兜肺地踹出去,戚少商咧嘴大笑着躲开,一对酒窝能把人活活淹死,摆明了死猪不怕开水烫。

在绒布寺,顾惜朝对着亘古绵延的万年冰川发了好久的呆,眼睛里写满了破碎的哀伤,戚少商不声不响地立在他旁边,只有时间在静静流转。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戚少商的忍耐达到了极限,恨铁不成钢地嘟囔:“为了个女人,用得着这样么?!”
顾惜朝冷着一张俊脸,从牙缝里逼出几个字:“不用你管!”
脸上挂不住,戚少商终于爆发似的闷吼:“这么好的阳光,一个人的心居然能锈成这个样子!你这么折磨自己有什么用?还指望她给你棵回头草吃?靠!”
“教训我?你他妈算是我什么人?”顾惜朝被激怒了。
“我是你——”这下戚少商着实呆了一呆,结巴起来:“我,我是你……那什么,她……她不要你我要你啊,那种女人不值得!”

顾惜朝脸刷的胀红了,照准他面门就是一拳头砸过来。
戚少商明知道要躲,脚底下却硬是挪不动窝,挨了这一下,半边脸都火辣辣地麻透了,咆哮着吼了一声,上去就把人扑倒在地。
翻滚着撕打了一阵,两人的体力都有些不支,毕竟是海拔5000多米的高原,听说人家情侣接个吻都要换几次气,更别说“近身搏斗”了。

“停手停手!”戚少商勉强地钳住顾惜朝的手腕,大口大口喘息着讲和:“回头都晕在这儿,连个做人工呼吸的都没有了!”
话一说完,他就发现自己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更快了:顾惜朝的嘴唇几乎就贴在自己鼻尖上,剧烈起伏的气息吹得自己的发丝一掀一掀——
脑袋一阵不真实的眩晕,手跟着不由自主地一松,柔软温热的身体没处受力,一下子跌落下来,结实地落进他的怀抱里。

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戚少商有点恍惚:不知道这算不算他们的第一次“拥抱”?
等到戚少商想到要伸长手臂做一个环形的动作,顾惜朝已经一个翻身弹到了一边,无声地背对他抱膝而坐,点着了一支烟。
白雾袅绕中,戚少商狠命地揉了揉刺痛的眼睛,忽然发觉这一路其实已经走了很远,很远。

并非不觉疲惫。
而远方到底在哪里,也许我们这一生都无法到达。
背上滚了一层的冰渣雪水,厚厚的防水风衣之前脱给顾惜朝穿了,戚少商打了个大大的寒战,扎心的冷。

结果一回到拉萨戚少商就病倒了,烧到39度多,住进了拉萨医院。
顾惜朝不眠不休地照顾他,整整3天,直到戚少商退了烧醒过来,第一眼瞧见那憔悴得脱了形的尖下巴,倒比病得死去活来更让自己难受。
“叫你不要跟着来,就你这银样蜡枪头,知不知道差点你小命就搁这儿了?!”这是顾惜朝在他醒来后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戚少商没心没肺地笑起来,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慢慢摸过去,抓住他的:“哥儿们自个儿犯贱,我愿意啊。”
用力点,用尽吃奶的力气,可不能松手——戚少商暗地里琢磨着,要是这次抓不住,可能就永远抓不住了。
“痴线!”顾惜朝满脸复杂的神色,拿广州话骂了他一句,手挣扎了一下,却终于没有能够挣开。

一瞬间,戚少商觉得春天来了花全开了:“我怎么觉着现在特幸福啊。”
“你神经病!”
“哎,我说,原来能把心掏给一个人是这么幸福的!”戚少商一边说,一边将那只手拼命往自己心口处拖。
顾惜朝扫了下四周,啐他:“呸,谁那么倒霉,要接收你这颗小心眼!”
“你不是我的知音吗?你会不知道?”戚少商笑眯眯的。
“我看你是烧糊涂了。”
“我这病生得是幸福,一点不糊涂,我这还没烧够呢。”
“那你一个人留在这儿继续烧吧,我走了。”顾惜朝恨不能在那比城墙还厚的脸皮上戳俩窟窿:“都病了三天了,还要病多久?”
“错!”戚少商涎着脸继续言之凿凿:“我都为你病了三年了,而且大概要病上一辈子了。”
……

夏去秋来,生活仍在继续。
一切都和原来一样,像是什么也不曾发生过,但确有些什么,既然真实地存在过,也就注定永远无法被磨灭了。

大四转眼就到了。
在校园的最后岁月,大家看起来都一样,没有波折,也无起色,每天上课下课,看书上网,频繁地实习和面试,偶尔喝酒放纵,作人生最后的梦想。
仅此而已。

其间戚少商在校外租了间公寓,想拉顾惜朝跟他一起合租却被一口拒绝了。没过一礼拜,他又闷闷地退了房子跑了回来,说是嫌那里太吵。
顾惜朝越发忙碌起来,和大家一样,开始为工作的事奔波——他的理想,是做一个优秀的新闻记者。
戚少商倒不用为工作的事操心,家里为他安排好的那些国家部委单位排队等着他挑。北京一个接一个打来的电话跟追命似的,烦得他只想把电话线都铲掉。

在一个人独自留在回宿舍的夜晚,那种压抑的死寂简直会把人杀死。
戚少商枕着手臂侧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地凝视着那两只在黑暗中闪着银光的水杯,怅然地叹了一口气。
门推开,一阵风吹了进来,把一个萧瑟的人影也送了进来。
顾惜朝满身浓浓的倦意,默默地洗漱、宽衣,明明知道有人的眼睛正深深地凝视着自己,却当作全然不知。
他不说话,戚少商也开不了口,有一些无形的障蔽开始在他们之间横亘。

这一夜,北方来的冷空气席卷了这个南国城市。
戚少商缩在被子里,数绵羊数到第400只的时候,终于意识到今夜已无法入眠。
数到第600只的时候。他一个鲤鱼打挺跳了起来,义无返顾地攀上了通向上铺的铁梯。
他早在无人的时候偷偷练习过无数次,娴熟的攀爬动作只花了不超过1秒钟的时间。
利索地钻进被窝,他不顾一切地把那蜷成团儿的身体一把抱住,口里忍不住轻叫一声:“我的祖宗哎,怎么这么冰?”

顾惜朝的身体触电般猛烈地一震,第一个反应就是飞脚踢人。
早有防备,戚少商迅速弯脚,准确地勾住在床沿护栏上,手臂缠得更死,嘴里喃喃着:“乖,别闹,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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