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在我头罩上的灯光,正照在那扇门上,而我已伸手在推门,我当然可以看清这扇门的结构,这扇门看来,并没有甚么不同,只不过在门口,有十字形交叉的铜箍。
而且,根据位置来推断,这间舱房,可能就是这艘沉船的船长室。
我推了一推,没有将门推开,心中有点不服气,因为我不信我会推不开一扇在海底沉了数百年之久的船舱的门,于是我用力,以膝去撞门。
当我的膝盖撞到门口之际,发出了一下声响。
而在这一下声响之后,那种“拍拍”声,忽然停止了!当那种怪异的声响,不住在耳朵响著的时候,固然使人觉得可怖,但是当那种声响,忽然消失,变成了一片寂静之后,却更加叫人受不了!
我那一撞,并未曾将门撞开来,于是,我略退了一退,用整个身子的力量,向前撞去。
我以为,这一下,一定会重重撞在门上的,却不料,就在我的身子,快撞到门上之际,那扇舱门,陡地打了开来!别忘记船是呈四十五度角斜埋在沙中的,那扇门一开,我立时向下沉,沉进了门中。
当我止住了我下沉之势时,我已经碰到了门对面的舱壁,我立时转过身来。
在那一刹间,我看到了那绝对无法置信的事!
在我的对面,在灯光所及的地方,有一个人!
是的,我说是一个人,不是一条鱼,那人 我真不知该如何依著次序来说的好 那人并没有任何潜水设备,就是一个人。他穿著很简陋,但是显然不是属于现代人的衣服。
他的头发,向上浮起,浮在水中,他睁大了眼望著我,在他的面前,是一口相当大的木箱子,他的手中,捏著一个铁锤。
一个人,在木箱上锤铁钉!
这样的一件事,如果放在陆地上的话,那真是普通之极的事情。
可是,现在却是在海底,在一艘沉了数百年的沉船之中,我记得,我不断地发出尖叫声,我看到那人,口中喷出气泡,挥著铁锤,向我击来。
他的第一锤,就打破了我的头罩上的灯,我的眼前,变成一片漆黑。
我根本已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因为我心头的惊惧,便我全身发软。
在一片漆黑之中,我只觉得,对方的铁锤,不断地击在我的身上。
如果不是在水中的话,我想,我一定要被对方的铁锤,打得骨断筋裂了,但是水的阻力却救了我,我只感到一下又一下的打击,但是却不致于致命。
当我有了气力,可以推开那个人的时候,我不知道已挨了多少下打击,我推开了那人,向上浮去,大量的气泡向上升,我竟然一下子就浮出了舱口,我立时将门紧紧地压上,大口喘著气。
我这时的一切行动,几乎是下意识的,因为我脑部的正常活动,几乎全为过度的惊惧所破坏了,我无法详叙当时动作的细节,因为我根本无法知道我做了一些甚么,我是在一种狂乱的情绪下动作的,我不知压了那扇门多久,我又向上升去。
我一面向上伸,一面手脚不住乱动,我一直向上升著,是怎么离开那艘船的,我不知道,我一看到了光亮,就拚命向前游,一直游出了不知多远,才升上海面,当我从海水中冒出头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水上飞机,就停在离我不远处。
而当我升出水面之后,我第一个念头就是:一切全是不可能的,全是我在海底所产生的幻觉,我又向前游著,抓住了水上飞机舱口垂下来的梯子。
我甩脱了头罩,大口喘著气,头罩浮在水面上,上面的灯被击碎了。
如果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全是幻觉的话,那么,头罩上的灯,会随著幻觉而碎裂么?
我勉力使自己定下神来,一面喘著气,一面又下了几级梯子,将浮在海面上的头罩,捞了起来,一口气爬进了机舱之中,再来看那头罩。
我之所以要爬进了机舱之后再看那头罩,是因为我怕停留在梯级上,而又证明了我在海底所遇到的一切并不是幻像之后,我会支持不住,而跌进海中去!
这时,我已经进了机舱,坐了下来,再来察看那头罩,只见上面的灯不但被打碎了,而且,在铝合金制成的头罩上,还有很多凹进去的地方,那显然是用锤子,大力敲击出来的。
我眼前立时又现出了在海底的那个人,挥著锤子向我进袭的形像,我的头上,还在隐隐作痛!
这真是太可怕了,我整个人软瘫著,像是虚脱了一样,除了大口大口喘著气以外,甚么也不能做。
我不知自己在座椅上痈痪一样地坐了多久,等我又有可能打量四周的环境时,我发现天色已渐渐黑了下来!那就是说,我在机舱之中,脑中一片空白,甚么也无法想,像是木头人一样地坐著,已经有几小时之久了!
我像是被针刺了一下一样,突然跳了起来,关上了机舱的门,然后,我以神经质的动作,发动了引擎,由于我的心思是如此之慌张,以致我的全身,都把不住在簌簌发抖,水上飞机在海面上向前疾冲了半小时之久,我竟忘了拉起起飞杆来。
等到飞机上了空,我一面喘著气,一面和最近的机场联络,告诉机场控制室,我要紧急降落。
这时候,水上飞机实在一点毛病也没有,但是有毛病的是我这个飞机驾驶人,我的飞机驾驶技术,应付这种水上飞机,绰绰有余,但这时,我不住在发著抖,比最厉害的疟疾患者尤甚,我只要求能降落,让我好好地静上一静。我甚至连机场控制室的回答也没有听清楚,幸而我还有一分理智,使我能向目的地飞,而这一点,事实上也由于是求生的本能而来的。
当水上飞机降落之际,在跑道上可怕地弹跳著,又折断了一只机翼,才算停了下来。我依稀听到了救伤车和救人车的紧急呼号声,但是以后的情形如何,我就完全不知了,因为我已经忍受不住,而昏了过去。
当日,麦尔伦和摩亚船长,自水中升上来之际,他们的面色虽然恐怖,但是他们却也不致于立时昏了过去,那并不是我的神经不如他们坚强,而是因为他们有两个人,而且立时又看到了我的缘故。
当一个人在极度的惊恐之下,如果仍然只有他一个人,那么,这种惊恐,必然迅速加深,以致于不可忍受,但如果立即遇到了别人的话,恐惧就会比较减少。
我就是直到降落之际,并没有任何机会遇到任何人的缘故,是以才忍受不住而昏迷过去的。
事后(九天之后),一位精神病专家对我说出了他的意见,他说,一个人在过度的惊恐刺激之下,在最短时期内昏过去,是一个好现象,那能使人的神经,有松散的机会。如果不是藉昏迷来调剂神经,那么,便会有可怕的后果 发疯。
我当时昏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早已住在医院之中了。
一位医生在病床之前,看到我醒了过来,他立时道:“镇定一些,你受了极大的刺激,我已替你注射了镇静剂,你最好快些熟睡。”
我眨著眼,想坐起身来,但是我的身子才动了一动,医生双手就按住了我的肩,直视著我。不知道是镇静剂的作用,还是他在望著我的时候,在施展催眠术,总之,我甚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觉得极其疲倦,而立时合上了眼,睡了过去。第六部:鬼船的进攻
这一觉,足足睡了二十小时之久,等到我再度醒来时,我已经恢复正常了。
在护士的搀扶下,我起了床,然后,我洗了澡,进了餐,精神十分好,虽然想起海底中的情形,仍然有点不寒而栗,然而我毕竟是经历过许多古怪荒诞的事情的人,总可以忍受得住。
接著,是摩亚先生来了。
他走进病房,就道:“我一接到你紧急降落的消息,立时启程来看你,你怎么样?”
我勉强笑了一下:“看来我很好,不过那架飞机却完了!”
摩亚先生挥著手:“别提那架飞机了,你在海底,究竟遇到了甚么?”
我略为考虑了一下,说道:“请你镇定一些,也请你相信我所说的每一个字!”
摩亚先生的神情很严肃,于是,我将我在海底所见的情形,讲了出来。
当我说完之后,他的面色,变得十分难看,一言不发,站了起来,我道:“你以为 ”
摩亚先生陡地打断了我的话头:“算了,早知有这样的结果,我不会答应让你去潜水!”
我呆了一呆,但是我立时明白了他那样说是甚么意思,我不禁大是有气,大声道:“怎么样,你根本不相信我所说的话?”
摩亚先生的态度,变得和缓了些,他想了一想,才道:“不是我不相信,而是我数十年来,所受的教育,无法相信你所说的是事实,我只能相信 ”
他请到这里,顿了一顿,我立时道:“你只能相信甚么,说!”
当时,我的态度自然不十分好,但是摩亚先生,却还维持著他的风度:“先生,全是幻觉,你潜得太深了,人在海底,会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觉!”
我大声道:“我宁愿这一切,全是幻觉,但是我的潜水头罩上的灯被打碎了,头罩上还有过被锤敲击的凹痕,我不以为幻觉会有实际的力量!”
摩亚先生立时道:“实际的情形是,当你在产生幻觉之际,你在乱撞乱碰,头罩自然是连续碰到了甚么硬物,才会损坏的。”
我叹了一声:“不是我碰到了甚么硬物,而是甚么硬物碰我的头罩,那‘甚么硬物’,是一柄铁锤,握在一个大汉的手中!”
摩亚先生望住了我,不出声,他的那种眼光,令我感到极度的不舒服,我陡地跳了起来,叫道:“不要将我当作疯子一样地望著我!”当我叫出了这一句话时,摩亚先生陡地震动了一下,而我立即知道他是为了甚么而震动的,因为在他的心中,的确已将我当作疯子了!
他在震动了一下之后,立时转过头去,我们之间,保持了极难堪的沉默。
过了好一会,他才道:“卫先生,你希望我能够做些甚么?”
我道:“第一,当然我还要到疯人院去,和令郎面谈,第二,我希望以你的财力,组织一个海底搜索队,将这件神秘莫测的事,公诸天下!”
摩亚先生听了我的话之后,苦笑著:“真对不起,这两项要求,我都不能考虑!”
我张大了口,像是呼吸困难一样,好一会才迸出了一句话来:“你甚至不让我再去见他?”
摩亚先生摇著头:“不是我不让你去见他,而是,而是 ”
他讲到这里,陡地停了下来,在那一刹间,我只感到他脸上的皱纹加深,面色灰败,显出了极其深切的哀痛来,我一看到他这样的情形,身子便把不住发抖:“船长他,他怎么了?”
摩亚先生缓缓转过身去,显然他是在维持身份,不愿在我这个不大熟悉的人面前,表现出太大的哀痛来。但是,我即使看不到他的神情,也同样可以在他的语声之中,听出他的哀恸来。'。电子书:。电子书'
他徐徐地道:“你走了之后的第二天,护士进去,送食物给他,他惊叫著,袭击那护士,护士为了自卫,用一只頩敲击他的头部,等其余人赶到时,他已经受了重伤,几小时之后就……死了!”
我听得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讲不出来。
的确,叫我说甚么好呢?我冒了那么大的险,在海底经历了如此可怕的经历,为的就是想在弄明白了真相之后,能使他复原。可是,他却死了!
呆了很久很久,摩亚先生才木然转过身来:“好了,就将他当作一场噩梦吧!”
我无话可说,摩亚先生遭到了那样的打击,我说任何的话,都是多余的了!
我又呆了好久,才将手按在他的肩头上:“摩亚先生,对你来说,事情可以当作一场噩梦,但是我不能,我要将这件事,清清楚楚地弄一个水落石出,这是唯一可行的办法,证明令郎是一个出色的航海家,而不是会在海面或海底,随便发生幻觉的那一类神经不健全的人!”
摩亚先生静静听著,一声不出。
我又道:“这正是令郎空前最关心的事:他的名誉。一个人生命可以结束,但是他的名誉,却是永存的!”
摩亚先生叹了一声。我又道:“当然,我会单独进行,不会再来麻烦你的了!”
他又叹了一声,压低了声音:“我对你的话,表示深切的同情,不过我希望你好好休息一下,将一切全都忘记!”
我略牵了牵嘴角,我是想勉强地发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笑容来,但是结果,勉强笑也笑不出,但是我不同意他的话,却已表露无遗了!
摩亚先生用手在脸上抹著:“人类医学发达,可是却还没有一种药,服食之后,可以忘记一件事的,不然,我宁愿忘记我有一个儿子,那么,我以后的日子,一定容易打发得多了!”
我紧盯著他:“你为甚么不愿意考虑我对你说的,在海底中见到的事情?”
摩亚先生摇著头。我来回疾走了几步:“或许,你和我一起去潜一次水,我们配戴武器,携备摄影机,将水中的那人摄影,或者将他活捉了上来?”
摩亚先生望著我,过了半晌,他才道:“卫先生,你该好好休息一下了。”
说来说去,他仍然完全不相信我!
我在病床上躺了下来,摩亚先生道:“真对不起,我太疲倦了,疲倦到不想做任何事情。”
我没有再说甚么,的确,摩亚先生因为过度的哀伤,而甚么事情都不想做了,我再强要他去潜水,那简直是不可能的事。
我们又默默相对了片刻,摩亚先生才道:“我要走了,祝你好运。”
我苦笑著,和他一起走了出去,我们通过了医院的长走廊,虽然相互之间,全没开口,但是我想他和我一样,一定也有不想分手的感觉。
但是,终于来到了医院的门口,他和我握手,然后,转过身去,我看看他已快上了车子,忽然,他又转过身,急急向我走来。
他来到了我的面前:“有一件事,我或许要对你说一下。”
我望著他,他道:“真是造化弄人,他是头部受了重击之后,伤重不冶的 ”
一听得他提及摩亚船长的死,我立时便感到,他要对我说的话,一定极其重要,不然,他已经悲伤极深,决不会无缘无故地再提起他的儿子来的。
我用心听著,摩亚先生续道:“在临死之前的十几秒钟,他竟完全清醒了,我的意思是说,当他从昏迷中清醒过来时,他不是疯子!”
我忙点著头,道:“这是奇迹,他神经失常,可是在受了重击之后,却恢复正常了。”
摩亚先生道:“是的,可是时间太短暂了,只有十几秒钟,接著,他的心脏就停止了跳动!”
我感到自已呼吸急促,我忙道:“他在那短暂的时间中,一定说了些甚么,是不是?不然,你怎能知道他的神智已经恢复了?”
摩亚先生点著头:“是的,他说了几句话,当时,我和几个医生在他面前,他认得出是我,用微弱的声音叫著我,接著,他说那人打得他很重,他自己知道,一定活不下去了,我还未曾来得及告诉他,不该怪那个护士,护士是自卫才如此做的,他就死了!”
我简直紧张得有点喘不过气来,道:“他说甚么?他说有人不断敲他的头部?”
摩亚先生道:“是的,那护士敲他的头部。”
我停了片刻:“对于他最后这句话,我和你有不同的看法,摩亚先生,我想他是说,在海底,那人用锤在打他!”
摩亚先生立时声色俱厉地道:“卫先生,我儿子在临死的一刹间,是清楚的,他一见我就认出我来了!”
摩亚先生一说完,立时转身走了开去,上了车,车子也疾驶而走了!
我呆呆地站在门口。
在刹那间,我完全可以肯定,我在海底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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