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你一直以来的对我的好,虽然现在说这种话你或许会觉得很可笑,可是如果你愿意相信……」
「别说了,原顷!」
封凌咬紧牙,将手臂狠狠的收紧。
或许……原顷又在换着一种方式来折磨他——他的弱点总是能被眼前这个少年看得一清二楚,无所遁形。
连输也输得这么轻而易举——听他说了这些话,亲手斩了他以俊,自己又怎么再有片刻的安心。
怀里的少年呼吸轻轻的,像是在享受这片刻的安宁。
就算是欺骗,也让他们都奢侈这一下吧。低头吻了吻少年头顶的发,封凌轻轻的闭上了眼睛。
谁也没有去计算那样的安宁到底维持了多久,直到原顷略带沙哑的声音再次响起。
「还有,我想我还要说句对不起,封凌……」
「什么……」眼睛依旧不愿睁开,仿佛那些阳光会把梦境给击碎。
「对不起你一直对我用情如此,到了最后,我竟是先和你手下最忠心的副将在一起……」
声音里有了不一样的意义,仿佛刚才那一切的深情都是一个巨大的讽刺。封凌的眼睛猛的睁了开来。
「他在那个时候,对我说了关于承诺和保护的话……封凌,直到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对我来说,他和你,毕竟还是不同的!本来我一直以为我不会再害怕什么,可是陪在他身边给他换药,替他洗伤口的那几天,我忽然很害怕最后会是他亲手完成一切的结局……后来知道那个处决我的人不是他而是你,封凌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够了!」仓促的退到了门边,封凌的脸变得苍白:「我不会为难你们的,你放心……」
「多谢!」看着厚重的囚门被匆匆打开再关上,原顷终于低声叹了出来。
封凌,那些道歉的句子我一个字都是认真的。
至于最后那些伤人的话,说出来,只是不想你最后动手的时候太为难而已。
一切即将终结,却真的没有感觉到太多的恐惧和伤心——一直以来混乱而扭曲的生活,对生死早已经很不在乎。
如果说还有什么牵挂的话,也不过是那些短促而深邃的瞬间——
连澈,在我行刑之前你能够醒过来,实在不知道是不是一件该庆幸的事情。
现在这个时候,所能想起来的,真的也只能是那时紧紧拥抱,肌肤相贴的场面,还有那些你认真说一直在一起时候的表情。
这一辈子,与温暖有关的时刻,几乎全是你带来的。
对着封凌还能说「对不起」和「多谢」,却不知道在真的看到你的时候能说出些什么。
所以,现在这样就很好,最后的记忆能够停留在我们互相依偎的时刻。
虽然装做不在意,可是你说过的那些话,我每一个字都相信。
如果还能有下一辈子,如果还能有……
心底忽然一阵紧抽,有甜蜜的酸楚泛了上来。
原顷慢慢蹲坐到墙角,重新把身子团抱搂紧。
三日以后,昔日燕商的行刑场上,封凌亲自对原顷处以极刑。
一直沉默着的少年,黑色的眼罩几乎遮住了大丰张脸,瘦削的身体在寒风中却站得很直。
封凌一步一步的从高高的台阶上走下去,搭在剑鞘上的手很稳,呼吸声却是轻轻的。
剑出鞘,薄薄的光亮得耀眼,让在场的每一个人都屏住了呼吸。
乔暮不忍的把头扭了过去。
残阳如血,风沙飘摇,黄土遁的。
剑光在空气中是闪电一样的速度,划开空气的瞬间几乎让人睁不开眼睛。
那一刻喷薄出来的鲜血把阳光部染成了赤红,随着少年身体的最终倒下,封凌手中的剑也迸然坠的。
一切暴乱的始作俑者,终于就在此刻被血染的历史淹没了过去。
然后,将会是封凌所掌控的平安繁荣时代的来临。
四周骤然响起的欢呼声让清冷的空气沸腾了起来,封凌依旧静静的站在刑场的最中央,那些雀跃的神情像是都离他很远很远,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他含着泪光,嘴角却微微扬起的复杂表情。
「封凌,起风了,回去吧!」乔暮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身边。
「嗯……」最后看了一眼横在地上的尸体,封凌缓缓将身子转了过去。
原顷,我终于赢了天下,
但也终于完全的……失去了你……
远郊。
还没有完全放晴的天气,却已经有了淡淡的暖意,越来越近的马蹄声中,溅起的是幽幽的花香。
神色慵懒的少年头上散散的挽了个辫子,大半张脸藏在领口之中,只能看到一双灵动的黑瞳孔。眼见马步渐缓,少年伸手伸了个懒腰,任由身体斜斜的靠在身后的人怀里。
「一直这样不能动,还真是挺闷的……」
猛然之间冒出的不着边际的句子,却让身后的人嘴角挑了起来。
「别乱动,小心摔下去!」即使眼睛里有了笑意,口气之中却还是平静如常,少年红润的唇撇了撇以示不满,索性把脸转了过去。
「连澈……先下马休息一下吧,你的伤势还没好全,这样颠簸下去,怕是有害无益。」
「也好。」
简单的一声应答,连澈伸手将怀里的人搂紧,翻身下马。
少年将缰绳随手抓住,哼着小曲有一下没一下的踢着脚的小石子,抬着眼睛左右顾盼,兴致勃勃的样子。
连澈也不出声打扰,只是随着他的步子,默默的走身侧。
「这个时候,封凌大概已经发现被掉了包……知道事情的真相了吧。」
像是不经意的一个问句,声音轻轻的,连澈微微一笑,却并不答话。
「你这样背叛了他,把我救了出来,封凌现在一定是暴跳如雷!」
等了半晌,依旧等不到任何回答,少年的眉头皱了皱,索性把脚步停了下来。
「或者,等他的追兵到了,就连你也一并处理掉……」
「呵呵……他会吗?」这句话似乎起了效果,终于有了连澈的笑声作为回应。
「当然会,如果是我,对于所有背叛的人,都一定要……」条件反射般发狠的句子说到一半忽然惊觉到了什么,刀切一般的顿在了那里。
连澈的眼里流露出温柔的怜惜,轻轻的把少年的脸碰在了手心里。
「你不会的,原顷……有我陪在你身边,不会有任何人再会背叛你,所以,你也不会再做出那些可怕的事情,对不对?至于封凌……他当然也不会的,不然聪颖如他,如果不是有心让我们离开,我们又怎么会走得如此顺利?」
眼看眼前的人有些发怔,连澈索性把他楼进了怀里。
「原顷,封凌也是那么的爱着你……所以以后的日子,我会连他的那一份,一起给你……」
「可是,为什么……」听不真切的抽泣声,因为压抑而变得闷闷的。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么轻易就被放过了?我一直以为我死的时候,会是一个很可怕的场面……然后即使即使是到了的府,也会有很多冤魂来找我索命,这些情景我梦到过很多次,从很小的时候就从没有安宁过……」
还在喋喋不休的唇猛的一热,还没有说完的句子被连澈吻得再无声息。
几乎要勒断在怀里的拥抱让他没有半分挣扎的余的,直到口腔被侵略得几近麻木,那个深刻而绵长的吻才依依不舍的停了下来。
「听着,原顷……」近在咫尺的呼吸声,温柔而坚定,让他紧张得脸也不敢拾起来。
「你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那些让你终日不得安宁的罪恶全部都已经统统下的府了,忘记了那一切,你已经重生了,是不是?」
「可以吗?」不确定的把头抬了起来,小小的脸庞上是乱七八糟的泪。
从额头延至嘴角的疤痕被那些水渍洗刷着,真的已经淡得快要消失了。
「为什么不可以?」用指腹将对方的泪水小心的拭干,连澈冲他鼓励的笑着:「告诉我,原顷,如果说以前你一直想着的是将天下踩在脚下,把所有受过的苦都如数奉还世间,那么现在呢?现在你想的是什么?」
抿成线一般的薄唇颤了颤,像是在鼓着全部的勇气。
「我只想……现在,我只想……」
「只想什么?」
连澈把耳朵凑了过去——他其实并不着急,因为他有剩下一辈子的时间去等待着聆听。
「我现在只想把过去的所有都忘记,然后永远和你在—起,再也……再也不分开了……」
这或许是这个小东西活到现在需要最大勇气说出的一个句子——紧张,羞涩和难堪已经让他的声音抖得快要散掉。
好几个月前,他又怎么会想到眼前的人会有这么一副脸都快要烧起来的可爱表情?
不过,这样很好,不是吗?
腐烂的记忆被抛开以后,生命之花将会绽放出最美丽的色彩。
四周都是透明而温情的气息,有暗香盈袖。
连澈微微一笑,重新把原顷的身体紧搂进了怀里。
——全文完——
番外——提亲?
连澈看着眼前笑得一脸憨厚的大婶和她身后脸已经红得烧起来的娇羞少女,脑子一阵轰鸣。
不……不是吧。
和原顷住到这个僻静的小渔村已经是近三个月的时间,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切都稳定而平静。
村子里都是老实巴交的渔民,对于他们两人的到来表示出的除了惊异以外,更多的是淳朴而贴心的热情。
而原顷那些噩梦般的记忆,在这桃花源般的地方,也一点一点被慢慢洗净。
「连澈,你的弟弟还真是很可爱呢!」
弟弟?每次听到这种话,都会让连澈额头上的青筋不由自主的跳上几跳。斜着眼睛,就能看到原顷嘴角叼着个草根,一脸似笑非笑的表情。
这家伙,好像很享受这种称谓似的。
两个男人住在一起没个女人,当着外人面却会时不时情不自禁的触碰拥抱,为了避免在这小小的渔村里引起不必要的骚动,连澈对外只能和原顷兄弟相称而已。
第一次听到弟弟这种称呼时,原顷嘴角上扬,眼睛细细的眯起来,笑得一脸顽皮。
「连澈啊连澈,如果我没猜错,你好像就要有麻烦了呢……」晚上躺在床上,原顷蜷在连澈怀里,脸蛋上淡淡的伤疤轻轻抽动了半晌,忽然就自顾自的笑了出声。
「麻烦?」有点不解的低头吻了吻怀里人光滑的前额:「原顷你又在担心什么?是最近又做噩梦了吗?」
「不是……」软软的声音绕在连澈耳边,怀里的人笑意更深了:「隔壁的绿湖姐姐今天上门送了我很多好吃的杏,村东的小殷姐姐托人带了她亲手做的荷包,还有上次在集市上碰到的青禾姐姐,她做了粉蒸莲藕特意送了过来……」
「她们都很喜欢你啊,是不是?」听着原顷说着那些完全连脸部想不清晰的名字,连澈微微一笑,环着手臂不由自主的加紧了力气。
「喜欢我?嘿嘿……」乌黑的眼瞳抬了起来,原顷促挟的声音:「那是当然,谁叫我是你弟弟!」
「……」
到现在为止,连澈还能想起原顷说这番话时那恶作剧般的面孔。
自己在这方面,好像真的特别迟钝啊……
「这个荷包,是秀荷自己亲手做的,光绣上面邯双鸳鸯就绣了快三天的时间。们家闺女的手艺那可是没得挑……连澈你看看是不是合心?」
还没来得及反应,面前的老太大已经笑眯眯的把一个柔软的布囊塞了过来。
连澈暗中苦笑一下,只有礼节性的把东西接到手里。
质的精良的荷包,果然做得很是费心。
一对鸳鸯正勃颈相缠的依偎着戏水,复杂的做工让它们连神态都栩栩如生。
大概这也是一个少女对倾慕的对象所能做出的最极限的暗示了。
连澈有点尴尬的把眼睛看了过去。叫秀荷的少女正满脸潮红的偷眼看着他的反应,眼神一对上,立刻「嘤咛」一声,迅速把头扭开。
好麻烦……
明明是冰凉柔滑的一个荷包,连澈拽在手里,却跟握着了块烙铁似的。
这种地方,单纯又无辜的女孩子,主动到上门提亲,实在是需要巨大的勇气。
现在……怎么样开口拒绝实在是很头疼的一件事情。
空气里一阵静默,只有面前的老太太憨憨笑着的期待表情。
连澈沉沉的咳了一下又一下,哼了半天也没说出个完整句子。
但是身边忽然细细的响起了某个不合时宜的低笑声。
你个该死的小鬼!连澈有点恼怒的扭过头,看着原顷正笑嘻嘻的把老太太带来的杏花糖一个接一个的塞进口里。
「哥……」他所熟悉的原顷恶作剧般的声音,听在外入耳里却是说不出的娇憨细软:「秀荷姐姐的手艺真好,这糖甜而不腻,我很喜欢吃呢!」
「哎呀,哎呀……你喜欢不是?如果喜欢秀荷可以天天都给你做!」少年的夸赞之声总是显得特别真挚而且有说服力,老太大顿时喜上眉楷,上前一步又多塞了几把杏花糖在原顷怀里。
一直涨红着脸忸怩不安的少女也不禁送过来一个感激的眼神。
连澈的眉头紧了紧——依照他对原顷的了解,这番讨人开心的话说完了,下面恐怕就……
对方毕竟是单纯朴质的乡里人,这家伙可别太过分!
「原顷……」咳嗽了一声叫他的名字,顺便眼睛瞪了瞪算是给他提个醒。
少年的嘴巴一撇,把头扭开,继续自顾自的继续说着话,像是对连撤的警告完全不在意。
「天天做……那倒也不必了,这杏花搪虽然好吃,可是绿湖姐姐的杏子,小殷姐姐的醋鱼,还有青禾姐姐的粉蒸莲藕可也都是好东西……」
看着眼前的少女脸色由红转白,原顷窃然一笑,声言更是大了起来:「不过这些,就算全部加起来,也比不上以前嫂子住家做的翡翠里脊……哥,你说是不是呢?」
嫂子?
连敝只觉得额头上青筋爆了爆,连眼角都开始抽搐起来。
他长这么大,除了成|人礼上不得不为的仪式以外,他根本没怎么碰过女人。
嫂子这么个角色,更不知道是远在了十万八千里……
小混蛋,你也太能胡扯了。
不过眼下还没那个工夫来教训他,现在先要应付的,是老太太唠唠叨叨的质问,和秀荷那张已经快要哭出来的脸。
「连澈啊,原来你……你是有媳妇的人了吗?」
「嗯……」被逼到这份上了,看来是不想承认也不行。
「那怎么到现在了……都没见过人呢?」老太太看来还不死心。
「嫂子在家里带孩子呢,过段时间就过来了!」自己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旁边的声音倒是回应得很积极。
孩,孩子……
连澈牙根咬紧,这次是连愤怒的力气都没有了。
几声轻抽,一边的秀荷终是小声的哭了出来。一直笑嘻嘻的老太太也黑了脸,嘴里也不知道碎碎念着什么,对着连澈已近僵硬的脸一瞪,扯着一边的女儿就出门去了。
重重的砸门声让空气也抖了抖,连澈目瞪口呆的愣了好久,才想惹起事端的罪魁祸首还自由自在的蹲在一旁没有收拾。
「原顷!」不大不小的吼了一声,虽然觉得刚才那幕闹剧被他弄的是过分了点,但实在自己不确定为了这种事情板脸,是不是有立场。
「哼……」这里还在犹豫,一直笑嘻嘻生怕天下不乱的某人倒是先把脸垮下来了。满手捧着杏花糖随手一摔,竟是看也不看他一眼,直直的出了门去。
该发脾气的人……是我才对吧!
连澈呼哧呼哧喘了半天气,才算是意识到这个关键的问题。
渔村的夜总是来的特别早,淡淡的月挂在空中,和着不知从那里传来的悠长歌声,总是让人心理特别的安逸。
连澈向来都很喜欢在这样的夜里搂着原顷静静的坐在窗前,什么也不想,只是感受着对方的呼吸,就会觉得幸福而宁静。
战场上的佩剑对他来说太过沉重,这样的生活其实才是他内心深处一直所向往着的。
只是今晚,夜色依旧,连澈却是完全没有了赏月的心情。
原顷那该死的小鬼,竟是到现在还没回来——他到底是在闹些什么脾气啊?
心情烦躁的在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