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梦沧澜 by 流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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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梦沧澜 by 流舒-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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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如今,等了片刻,还是他自己推开了门,屋内整肃如昔,不见微尘,更不要说人影。
怎么可能。。。。。。他不禁勾起一抹自嘲的笑。
〃太傅,按皇上吩咐,奴才们已守候多时,这就伺候太傅更衣。〃有内侍立即捧上朝服,以及缠帽用的素纱。
〃嗯。〃他望了空落落的屋子最后一眼,闭上了眼睛,听凭他们摆布。
不过须臾,众人便见那熟悉的紫袍玉带缓步而出,帽上素纱飘拂,依然无改那天朝第一臣的端方宁定。
瞿濯英看着,心却是一揪。
沐沧澜什么都未说,径自还车。
不多时,后面的梓宫奉达,白色的队伍浩浩荡荡向离此不远的皇宫方向行去。
皇宫也披上了一律的纯白,原先是统一的明黄汪洋,如今又成了一片素白之海。
大殿之上,广场之中,百官聚集,万众同哭,跪迎梓宫归来。
一入宫门,便听见满城恸哭。
皇帝亦是一身缟素,双目红肿,泪流不止,一丝不苟的按照礼仪扶棺入殿,恭恭敬敬将父皇梓宫奉于正殿之内。金殿中,早是满目素白,青烟袅腾。
接着又是一通痛哭,后经众议,定下先帝谥号:受天兴运敷化绥猷崇文经孝光勤俭皇帝,用尽可用之华丽词藻,庙号:文宗。
按照惯例,底下的程序便该是宣读遗诏,而当太傅沐沧澜亲自捧出那盛着大行皇帝遗命的紫檀木盒时,却被当今的皇帝阻止了,皇帝痛哭流涕,不能自持,道:〃太傅稍缓,朕现在胸中大恸,心绪不宁。且等先安葬了父皇之后,再好好聆听遗训。〃
此言一出,哭声一顿,很快又立刻反应过来,重汇一片悲声。只是这哭声究竟几分真假?还是在掩饰着什么:对可能变天的不安、对帝王心术的揣测,还是对自己仕途的忧心?
无人能辨清,就连沐沧澜凝视着自己学生的眼睛,都再看不透那深黑凤眸中隐藏的用心。

停灵九日,皇帝日日亲于殿中守灵,内阁诸人随驾侍奉。
每一天,都有臣子进进出出,不时汇报皇陵完善的事宜、千秋城万寿山警戒的情况,以及其他许多不为人知的种种。
而据说四王府那头,亦是每天白灯高悬,灵灯长明。
两方人马时有碰面,亦无多话,只渐竟有流言四起,道皇帝迟迟不宣遗诏,定有隐情,例如并非大行皇帝亲生。。。。。。
大行皇帝灵前,当今天子捏清香三柱,跪拜完毕,亲将香插入香炉,望着牌位上长长的谥号,清俊的侧脸隐现于香雾之中,半晌,方缓缓道:〃独缺了个‘武'字。〃
夜幕已垂,金殿内只剩了最后的守灵者。另一人静静的望着他的背影,点了点头。
〃群议的时候就没有人提。〃后来谥号长到不能再长的圣祖皇帝凤怀曦却仿佛看见了似的,挑起眉峰,〃这个字,的确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担得起。〃说这话的时候,他还不知道,自己不久后便会将这个珍贵的字眼送给他最珍爱的人。
那人那时自然也并不知晓沐沧澜听了,回道:〃因为此字的确分量太重,价值太大。一提到它,人往往都只想到‘穷兵黩武',‘耀武扬威',一字既出,往往就血流成河,生灵涂炭,却忘了这‘武'字本意是为‘止戈'。〃
〃树欲静而风不止。〃怀曦仰首望头顶沉沉雕龙藻井,〃我欲息干戈,人却不愿与玉帛。澜〃说着,他转过了身来,殿中白幡飘荡于他点漆眼底,却摇曳不了其中坚定的光泽:〃是你教我如何杀伐决断,如何排兵布阵,如今,你难道竟不信我?〃
那清光明朗,耀得暗沉灵堂亦有片刻明亮,让他心不禁随之一荡,一句〃我信。〃就这么脱口而出。
年轻天子眼中的光芒更盛了,盯着他,继续言道:〃那你又信不信:我将来会开疆辟土,成一代霸主,教四夷再不敢觊觎我天朝?〃
他没有反对。
怀曦便更继续:〃那你又信不信:我将来会勤政爱民,作一位仁君,让天下安泰四海升平?〃
他露出微笑。
素纱轻曳,如那时光之手,将幕幕往事拉回眼前:仿佛,他还是草原上那历数繁星的孩子,他依旧是大雁湖边那指点江山的青年。恍惚中,他又重新看见那双清明湛然的眼,有如一生梦想追逐的大好河山原来,自己一直就未分清,哪一个是人,哪一个是社稷,哪头才是自己心中最深最重的牵念。
少年天子站在父皇灵前,再辉煌盛大的谥号与那朝阳般煊赫的身影相比,都显得无力而苍白。少年深深的看着他,再坚强成熟的外壳,在长久的等待中,也终于瓦解,眼中流露出满满的期待。那样温柔而动情,似能将所有的冰封瓦解。
暖流涌上,然而这潮却已来得太晚,退潮时只留下无尽的酸楚,此时,他已只能选择沉默,目光移开,凝注于灵前端放的紫檀木盒,竟忽然有些明白何为无语凝噎。
怀曦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终于再忍不住,回眸盯住了他,急切道:〃你如果当真信我,那,明天就先等我解决了一切,你再拿遗诏出来。〃
〃可能吗?〃他却摇头,〃若不宣遗诏,他们肯入陛下的套吗?〃
〃我可以说等封了陵再读遗诏。〃
〃他们要是根本就不等你说话就先动了手呢?〃
〃那有什么?!我就在这里就地解决了他们!〃
〃可是在这里,陛下的兵力并不占优势。〃
〃鱼死网破,又何惧之有?〃
〃那岂不枉费了陛下的苦心经营,更枉费了黎民百姓将安危社稷交托于你肩!〃
怀曦忍不住上前一步,与他咫尺相对:〃我只知道:这江山社稷是你手把手交到我手上的,不是别人!〃
〃陛下你错了。〃眼里映出他无改的端凝,〃你是天子,君权天授,你身上担的乃是千万人的幸福,而不仅仅是一两个人的。〃
〃说到底,你还是不信我。〃少年看着他,漆黑的凤眸里隐然有光在闪,〃你总是不放心我一个人,究竟是我能力不够,还是。。。。。。还是外面传的是真的我,本就没有资格坐这江山?〃
他猛然意识到:他一直在说〃我〃,而不是〃朕〃,那样恳切而失落的语气。心里像是有刀在割,真想问问老天:这世上可还有比这更明慧更灵秀的孩子?却为什么偏落在这帝王家?让他历经了艰辛,却又要束缚住那翱翔的羽翼?
怀曦凝望的眼中终于映出了沐沧澜的动容,他蹙了眉峰,眼中有着波澜涌动
如果不是生在帝王家,他们之间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么多的伤害和隔阂?如果只是寻常师生,是不是就不会有那些逆天违地的牵扯?如果。。。。。。如果他们只是平凡的少年和青年,市井之中,阡陌之间,是不是就真的可以五湖四海一起走过?
那一刻,皇帝几乎脱口而出:那我就不要这宝座了!
可是,若无这黄金枷锁,又是什么将他们的命运紧紧相连不可分割?!
他的理想他的梦啊,不就是这纠葛的最初?!
沐沧澜蓦然转过了身去,眼前是俨然在望的清明河山,身后,少年凝注的目光像火在灼。
我们不能,就这样走呵。
第一次,在心里将彼此的生命连在了一道是师生,是君臣,是曾经的相依为命,是唯一的理想寄托,亦是所有不能分辨的羁绊融合。。。。。。
沐沧澜沉沉的摇了摇头:〃不是。那些都不过是无稽的流言,你是天朝唯一的主宰。〃
怀曦的言语沉没在心海,希望如流星,黯然陨落。
熊熊的火焰却于少年天子的眼中再一次燃着,怀曦后退了一步,猛然一指先皇的灵位,问道:〃那是不是因为:在你心中,我永远都只是他的孩子而已?〃
他心一痛,几乎不能言语,怔了半晌,才勉力反问:〃陛下。。。。。。何意?〃
怀曦又向后退了一步,走上了停放灵柩的台阶,大声说道:〃因为我生晚了,来晚了,所以在你心里就永远得不到位置了!是不是这样?!〃
他看着少年一步步后退,直到站得与那高大灵柩比肩同高,那样迢迢相瞪,不由怒极反笑:〃陛下当心,不要摔着。〃
他的笑容像把尖刀刺进了人胸口,怀曦的声音几要带了哭腔,遥遥听来却是冰冷而刺耳:〃你究竟是在用什么身份关心我?我老师?还是我父皇的。。。。。。〃更伤人的话到底刹住了没说,但却还是清清楚楚的听到彼此心底里有什么轰然破碎。
说的人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沐沧澜闻言掉头就走。
〃澜!〃怀曦扑了上来,施出平生最快的一次轻功,在门板上将他死死摁住。
沐沧澜不转身。
他用尽了全身力气才将他肩扳过,猝然间,手背上一凉〃澜?!〃心狂跳,他急忙转过他下颌不及风干的水痕隐藏在那幽深的眼底。怀曦心里一阵狂喜,又复剧痛,一把将他揽住,却还未等他开口,那人就飞快的闭上了眼睛。
〃澜。。。。。。〃他用唇舌追问那紧闭的双眼、颤动的长睫和紧抿的双唇,无限缠绵,却又有丝恼恨。
那人任他肆虐,只是静默无声。
他不放弃,用细密的轻吻一寸寸膜拜那深爱的轮廓,那若即若离的温存,由那颈项,至那锁骨。。。。。。一圈圈的用舌头打着漩涡,在那雪玉肌肤上留下淡淡的樱痕。
沐沧澜睁开了眼睛,看见埋首于自己胸前的人,无声的叹息散入青烟之中。
少年几乎是动用了所有的温柔手段来取悦于他,却仍未得到丝毫的反应:难道,难道刚才那些试探的猜测竟都是真的?怎样做都打动不了的心,是因为已经被别人牢牢占据?不,不,他不要相信那些曾亲眼看见的事实!抬起头,绝望的人像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盯着那人,却只见那紧锁的修眉、低垂的羽睫如苍白脸色上最后的饰物。
心痛得再不能忍受!
怀曦十指扣紧了他的十指,将它们牢牢固定在他头顶,然后收回了一手,轻轻一抖,素纱滑落,乌发飞散,再飘散的便是那层叠衣衫。
不停的,将热吻、将抚摸、将身心、将欲望都烙在那人身上,那人不回应。
不断的,将温柔细语、缠绵啃噬都施于他耳畔,那人也不作声。
再轻柔的动作也换不了他一动容,再激烈的索求也再见不到他一凝眉。比以往的任何一次环拥住的都冰凉,比过去的每一晚臂弯里都空旷,怀中人紧闭着双眼,隔绝了所有的情绪。苍白的容颜、苍白的躯体仿佛也只是灵堂里高悬的一条白幡,任他雷霆雨露,冷冷随风飘荡,心魂却不知在何方。
要如何才能让你看看我?如何才能将我放在你心上?
千万次的问,只换来满心凄怆。
如何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放下了所有尊严求你,你可会有一丝感动?
于是,更加不能停步。
素纱落地,接着是孝服,然后是龙袍,铺满一地,掩蔽了那先前的紫服。他将那人轻轻置于其上,抬眼瞥见座上灵牌冰冷的光泽父皇,我一定会强过你的!幽深的凤眸里火焰升腾,年轻的天子像是挣命似的狠狠倾身。
炎炎的火焰包裹了纠缠的双影,天昏地暗,再分不清黑夜黎明。经幡狂舞,灵灯摇曳,金銮宝殿四壁上纠葛着无数的影子,谁沦陷了谁,谁沉溺了谁?光影交汇,暗影绞缠,终再不能分清你我彼此,再看不清那沉沉宿命。
澜啊,蜡炬成灰终可有泪,而我,帝王之身却再不能痛快一哭:我若哭了,你是不是就会更不信我,更将我当成个孩子我不要永远只是作父皇的孩子!我要作你眼中堂堂正正的男人!
皇帝昂起头来,拼命忍住眼中的滚烫,动作越来越激烈。
在他们正前方,灵位高耸,冥冥中似有崩塌之声,皇皇天朝也似为之压迫出呻吟
那是滚烫的泪,终于再不能禁住,而掉落于地的哀婉绝唱一直闭着眼的人听得格外分明。
激越中,不问光阴流逝。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莲灯燃尽,光华俱灭。唯一盏长明灵灯,兀自不熄,如一双冰冷的眼永远的注视着殿内鸳鸯交颈的人。
身心俱疲的少年贪恋着那最后的拥抱,不舍的闭上了眼睛,最后一点星火终熄灭在那幽深凤眸,却忽略了:那人从头到尾都没有过丝毫反抗。
慢慢的,经幡亦止。整个世界终于都沉沦在了黑暗之中。
一切都已,尘埃落定。

夜露无声,浸润万物。
紧闭殿门隔不断夏虫清歌,好风长吟。人闭着眼,却未有片刻沉睡。最沉溺时的恍惚昏沉便充作了这最后的一夕安枕,沁凉金砖上,且合眼听着彼此匀停的呼吸声。
清清楚楚的,他听见那所有的音籁,安详而美好,化作此生最沉湎的一场梦境。
永夜未央,然而,却终还是要梦醒。
睁眼,仍含着留恋的愿近在咫尺的容颜,曾以为已经那么远,却原来还是这么近沐沧澜侧身,脸搁在右肘上,凝望着身边沉睡的人。
席地而眠的天子没有枕头,就抱了一团衣服压在头下,脸半埋进皱褶之内,浓密的睫羽覆在衣料的龙纹龙翔九霄的图案即使一盏孤灯,也看得如此仔细分明。他的眼掠过他的眼,他的目光拂过他的眉,他的视线一一流连过他的每一寸轮廓,每一点微小的哪怕是汗毛的颤动。
怎到这时才想起最该描画的是你啊?!真恨不得一笔一画悉心勾勒,却无奈,时间已不允。
只能在心底落下重重晕染,沐沧澜撑坐起身。久久凝望那日臻成熟的挺拔身躯,绽露一抹微笑。撂下最后一笔,胸中画图已成。
从此便再无憾恨?
却为何放不开那少年睡梦中仍紧握不放的手?
却为何目光仍徘徊于那身影,脑海里起伏的言语究竟是在对自己,还是在对他说哪?
不是家国天下,不是纵横捭阖,不是阴谋算计,不是血火杀伐,只是再寻常不过的道理,平息那过往曾经、那眼前当下、那不久将来,所有的挣扎
我们,都必须是得放手的啊,让过去成为过去,因为即使再大再有力的手也握不住流逝的沙。生命就是由许多失去组成:你失去生身父母,得到富贵荣华;你失去欢笑童年,得以早早长大;你失去了自由自在,才坐拥了这锦绣河山;你。。。。。。也许你失去了我,才能真正释放出全部的光华。
所以,我不再恋恋不舍,你也不用不愿放手。有得有失,才是人生一世。
曦儿,此生,我已心满意足。
沐沧澜反握住了那不肯放松的手。两手交握,轻轻带至那依然沉睡的人颊边,小心的擦去那残留梦中的最后的泪痕
曦儿。。。。。。
曦儿。。。。。。
曦儿。。。。。。
然后,轻轻的,慢慢的,松开指尖、指腹、指掌、掌心;再更轻,更慢的,滑出掌心、指掌、指腹、指尖。。。。。。
少年天子的手缓缓垂落在苍白丝缎上,空握了一手冰,触不到近在咫尺处,同一片布帛上,点点湿热浸润。
沐沧澜扭过了头去,披衣起身,疾步走到门边,仰起脸来,仿佛那冷清月色能冰封那面上灼热的水痕。
月华明净,月华澄澈,月华无私,月华亦更冰冷,而无情。。。。。。
半埋在缟素中的人悄悄睁开了眼睛这风露一宵,岂能有人安眠?
方才手上的温存消失得太快,转瞬即逝像是幻觉,于是在听到那人起身的一瞬,假寐的人就迫不及待的睁开了眼睛,映入眼帘的,果然只是永远的背影。
伏在地上的皇帝抛下了所有尊严自尘埃里仰视,见那袭素白如水如云,衣袂乘风,似欲归去
他,终还是选择了离去啊。。。。。。
流尽了泪的眼里刻下了那人最后的背影澜,这就是你最后留与我的吗?
我已悄悄看过了遗诏的内容。
天朝圣祖凤怀曦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那一夜的凝望,直到曙光微露,那人也未回转,只留下沐在晨光中的白衣翩跹,如奉献给皇天后土的最昂贵的祭品。

十 天高云浅(下)
神出古异,淡不可收;载瞻载止,花时反秋。
八月十九日,文宗皇帝移梓皇陵。前三日,百官斋戒。遣官以葬期告天地宗社,皇帝衰服告几筵,宣布将亲送梓宫入万寿山。是夕,摄政王以京中诸事已了,需防边事有急为名,令瞿濯英部速归紫金。前一日,帝遣官祭金水桥、午门、垂华门、承天门、永华门仪天门并所过河桥及经过应祀神祠,参与祭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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