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杰曦脸一黑,转而笑道:“那就怪不得我们了。”
书童笑嘻嘻问道:“咱们要不要去提醒下那个梅姑娘?”
“不用。”
“为什么?公子不是和她交谈过,还夸赞了几句呢。”
“谁让你多管闲事了?惹是生非是不可取滴,看戏是可以有滴”
宋杰曦大刀阔步地走了,心里忍不住好奇,这俩人商量着要挤兑梅雪嫣,不知她能不能应对?他已经迫不及待看场好戏了,决心这几日再不偷溜出去喝花酒,免得错过了。
梅雪嫣被叫道冯院君的庭院,却正好有夫妇人拜会冯秋墨,她就只能在外屋等候,和那位妇人互相见了礼。
“姑娘就是那位梅案首吧?”
梅雪嫣看过去,妇人穿得素朴,不过精炼,头上别了一枝玉钗,坐在那儿正好奇地打量自己。
“夫人怎么认得我?”
“县学堂的女童生,就梅案首一个,临安县都传得沸沸扬扬,梅姑娘可是大名人,就是外乡人都听说过你。”
“不敢当,夫人是做什么生意的?”
这回换妇人讶异了,笑着问道:“姑娘又是怎么知道我家里是做生意的?”
“夫人讲话让人如沐春风,应该是常与人打交道的。”
妇人微笑着点点头,说道:“梅姑娘果然是蕙质兰心,我叫薛芳,有幸能与姑娘相识。我夫君算不上商人,只是开了一个小印坊,勉强赚个嚼裹而已。”
梅雪嫣看她精练之中带些忧愁,眉眼稍稍有些疲倦,能看见不少细纹,眼睛带有血丝。
整理着手中的稿纸,梅雪嫣和她面对面干坐着,有些尴尬,于是起了话头。
“夫人是遇到什么难处了?”
“原不应当说这些不痛快的事,但既然姑娘问了,我也无所谓避讳。”
薛芳爽利地说道:“前年,咱们家的印坊承了文院在临安的诗报印刷,不说赚多少银子,至少还能养家糊口,不过去年被马氏印坊夺了标之后,马氏竟落井下石,穷追猛打,将临安的印坊排挤得几无立足之地。”
“我家的印坊还好,吃老底勉强撑到了今年,其它家的大大小小都倒了,现在马氏一家独大,咱们也撑不了多久,当家的和冯院君算旧识,今儿来,是看看冯老有何良策,实在没有,咱们也来拜会,算辞别。”
“夫人是要离开临安县?”
“是啊,我和当家的商议了,马家财大气粗,咱们不能鸡蛋碰石头,不如干脆保下本钱,去其它地方谋生路罢了。”
梅雪嫣没学过做生意,听来觉得稀奇又遗憾,好好的印坊说没了就没了,让人不得不背井离乡,马家已经隐隐是临安县的首富,行事何必赶尽杀绝呢?
不过梅雪嫣也不懂生意上的事,所以不作评论。
“唉我跟当家的想了几天的办法,没辙,今日跟姑娘倒了苦水,心里头舒坦多了,姑娘莫要见怪。”
“无妨。”
薛芳的丈夫从里屋出来,看起来垂头丧气的,手里头提着一些打包好的纸封,冲梅雪嫣礼貌性地点点头,和薛芳对视一眼,看来是没希望了。
梅雪嫣进屋时,冯秋墨正坐在椅子上,没有抬头。
“你可知道,周夫子对你颇有微词?”
还没待梅雪嫣作答,冯秋墨又说道:“不过谁能面面俱到,取悦所有人?”
梅雪嫣微怔片刻后,心里不免生出感动。
原以为冯秋墨是斥责自己,至少会严厉教训一番,不曾想,冯秋墨竟如此相信自己,还教导她不必在乎周夫子说什么,他也不会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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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请教()
“多谢冯老指点。”
对冯秋墨感激是真心实意,梅雪嫣也多少听到了一些,要不是冯秋墨主张,将那些非议压下,梅雪嫣也无法站在这里。
“周夫子不喜我,多半是学生行事不够恰当,才惹周夫子不快,对夫子本应敬重,可学生也有冒犯,匆忙之间未尽学生之礼,难免让周夫子误会我心高气傲,周夫子大度,不与我计较,学生心存感激。”
如果时间充裕,梅雪嫣当然忍让,可时不我待,林三郎眼看就要回府了,梅雪嫣在林夫人面前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她一心只想着怎么考上更高的文位,解困抽身,没有多余的时间再与周佐仁沈子文等周旋。
不是不可为,而是不想为。
顺着周夫子的脾气,梅雪嫣也能虚与委蛇,不落口实,外人也指道不出什么来,可她将精力耗费在此,她一个月内难以寸进。
“哦?你是想今年就考县试?”
冯秋墨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感兴趣地问道。
“嗯,案首不过是虚名,秀才才是真正的功名。”
冯秋墨欣慰地捏了捏山羊胡,说道:“你能不被荣誉名声蒙蔽,也属难得,只是你刚学经义,没有沉淀练习,不说争‘茂才’之位,就是能不能录用为秀才,也犹未可知啊,虽说同年秀才也出过一两个,可大多都是大器晚成,积蕴已久。”
茂才和案首一般,乃是秀才中的第一名。
冯秋墨是对她寄予厚望,所以才想让她去争茂才,而不是赶着考“同年秀才”,在一年之内连考童生和秀才,算得上一件美事,可终究不如茂才,堂堂正正的秀才之首,官府也是要颁发裱彰牌匾的。
梅雪嫣很想说,她之所以紧迫,是无奈之举,要是能清闲做个不受人左右的千金小姐,每日喝喝茶绣绣花谈谈闺事,她大可不必跟一群男子来参加这劳什子科举,无奈这一切只能靠自己争取。
事到如今,她更不忍辜负冯秋墨的期望,所以许多话她无法启齿。
见梅雪嫣踯躅不言,却眼神坚决,冯秋墨就知她已经下定决心。
“你自己有了决策,我也多说无益。”
冯秋墨想了想,转而笑道:“我早该知道你这丫头心性的,你与马锦骐不同,他为了茂才之位,宁可多积蓄一年,你是不看重这些的,也好,将来不为功名利禄所累。”
不觉间,冯秋墨已将马锦骐和梅雪嫣当作自己最得意的两个弟子,虽然才华不相上下,可性格迥异,相较而言,冯秋墨自己是淡泊名利的,马锦骐固然将来前途似锦,可他更喜欢和自己相似的梅雪嫣。
知道冯秋墨误会了,梅雪嫣暗自惭愧,她又不是陶渊明,只是迫不得已。
“叫冯老失望了。”
“诶区区茂才而已,说不定你以后给我考一个女状元回来!”冯秋墨摇头说道,“假若景国真是太平盛世,你往后不会比锦骐差,只是世道污浊,你定然要艰难一些,我就是吃了不肯低头的亏。”
冯秋墨遗憾吗?教了一辈子书,桃李无数,让他满意者寥寥无几,年纪到了这份上,才遇到两个让他青眼的,自然期望甚高,梅雪嫣不去争茂才,他的确有些抱憾,至于女状元,难如登天,只是他鼓励的话而已。
“日后的事就不说了,今日我找你来,是想和你探讨一下诗词,你作的卖炭翁和墨梅都很不错,诗词这东西是讲究灵气的,像我,浸淫几十年,也没作出来几首像样的。”
冯秋墨一边说着,一边挪开书本,找出一张宣纸来,递给梅雪嫣。
“那日在钟山亭文会,我偶有感慨,也写了这么一首,可是思来想去,总是差强人意,你帮我看看,指点一二。”
梅雪嫣惊异,冯秋墨是个老学究,她不过是个童生,以前更是籍籍无名,冯秋墨是堂堂举人,和吴县令平起平坐,居然自降身价,让她来指点,光是这份不耻下问的胸襟,就令人佩服。
若换一个人,就比如周夫子之类的秀才,他们绝对是拉不下脸皮来的。
“学生不敢妄言,更别谈指点,若是有什么看法,自然知无不言,冯老不要见怪才好。”
“不怪不怪。”
冯秋墨老眼变得锃亮,像是一个拿着作业给老师看的小孩,梅雪嫣稍稍有些别扭,但是愈加敬佩他的赤子之心。
临安瓜洲一水间,钟山只隔数重山,春风又吹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诗还算上等,比一般诗尤为难得的是,冯秋墨的心境,虽已年迈,不复青春,可仍保留一颗报效景国之心,春风又吹拂过了江南的水岸,明月什么时候可以照耀我重返京城?
联想起冯秋墨被贬,余生在临安这个偏远的小地方,一身踌躇壮志无法施展,眼看年复一年,四季轮换,他人愈老心愈坚,令人唏嘘。
此诗已有出县之才,若不是辞藻太过平淡无奇,应该能达府。
“我对第三句有些不满意,这“吹”字改了许多回,还是太过死板,春风又拂江南岸?又过?又满?又到?你帮我看看哪个更恰当,我这弄得焦头烂额的,一个也不满意,总觉得少一分灵气。”
冯秋墨说着倾着身子,也没注意到袖子上沾到了墨汁。
“冯老莫急,诗词是急不来的,有时候想得脑浆迸裂,也不得要领,可有时灵光一现,说不准就下笔如神了。”
冯秋墨坐会椅子上,良久才说道:“也对,心急是不顶用的,这样吧,你把它拿回去,你年轻脑子灵活,说不准又想出个端倪来呢。”
“好。”
梅雪嫣将纸好生折叠工整收好,又问了冯秋墨关于经义讲案里的一些疑惑,周夫子讲课慢吞吞的,而且混乱不清,等他讲完所有的讲案,估计都得三年了,梅雪嫣却是等不及。
冯秋墨一开始也耐心指点,慢慢地越来越心惊,短短数日内,梅雪嫣已经将厚厚的一本讲案看完了,且不是浏览一遍,而是精读,她提的问题,往往让冯秋墨都意想不到,思考一会儿才能准确回答。
到后面,干脆早已超出讲案内容之外,梅雪嫣想法天马行空,而冯秋墨则是饱读诗书,不时谈着谈着就引到别处,梅雪嫣的一些新颖奇巧的理解,让冯秋墨都恍然大悟。
从冯秋墨指点,到提问梅雪嫣回答,最后几乎是两人一起探讨起来,有时冯秋墨都哑口无言,而梅雪嫣字字珠玑,可谓真知灼见,而且一些见解简直是骇人听闻,冯秋墨有时几乎是在倾听,像是倒置过来,他在学习,而梅雪嫣在讲课。
“君王过度集中权力,只适合开国之初,若真想江山永固,非得将权力分散,集忠臣之力不可教化越普遍,民众的智慧开启,兴许将来就不再是一人称帝,而是百姓选举,尧舜禹的辉煌也不是不可期咦,冯老,怎么了?”
冯秋墨突然停顿下来,呆滞地看着梅雪嫣,眼神溃散。
“哦哦,说到哪儿了?”冯秋墨回过神来说道,“算了,这些都是策论的题了,以后府试州试可能考到,但县试只有经义,暂且不谈。”
梅雪嫣只当他是个满腹经纶的老者,令她信任的老师,不察已经讲了许多题外话,还有一些听起来“大逆不道”的事情。
“那冯老出另一题吧?”
冯秋墨摆手说道:“不必了,原以为你粗略了解经义的写法,没曾想你已经领悟通透了,看来今年县试,你未必不能当选茂才不过,方才你说的那些,可万万不能再对另外的人说起。”
“学生省得。”
梅雪嫣也肃然,要是被有心之人听到了,治她个砍头之罪简直轻而易举。
“我听闻,你在林府不受重视,连考童生都只读了三日书,怎听你谈论古今,好似学识如海?”
“呃林府的藏书万卷,我没事就去翻看,至于什么三日童生,都是坊间以讹传讹罢了。”
梅雪嫣胡诌了个理由,其实她以往被沈氏指使干活,哪来的空闲去读书?不过总得师出有名,太过招摇妖孽不好,树大招风,太过平凡也不行,受人欺负。
其中的度,还得自己衡量把握。
“我也道,这就说得通了,难不成还真有文曲星下凡”
冯秋墨自己咕哝一句,又说道:“你文史、诗词和经义都已熟练,县试只要不出差错,秀才应该十拿九稳,不过你也不可懈怠,人外有人,记住,有我在,不会让任何宝珠蒙尘,就算是文院派来的人也不行,哼。”
梅雪嫣不知道他指的谁,听他的口气,好似文院派来的那位孙监察,对她当时也多有异议啊。
“多谢冯老。”
梅雪嫣感慨,若不是冯院君相护,上到孙监察,下到周夫子,都能让她寸步难行,好在这世上还有如冯秋墨这般正直的人。
抛却这些杂念,梅雪嫣出屋的时候,却见薛芳夫妇还等在外头。
薛芳手里头拿着自己习字的那份倩女幽魂手稿,看得津津有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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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月中考校()
“梅案首出来了。”
薛芳连忙站起来,整理手中的稿纸,她方才没在意许多,只沉浸在故事中去,才发觉顺序被翻乱了,好在页脚有数字,收拾平整之后,才放回原位。
“我方才见你把稿纸落在这里,好似是一则小说,好奇看了一会儿,梅案首见谅。”
“无妨,我写出来就是供大家一笑的,不是什么须隐藏的东西。”
薛芳拉着梅雪嫣的手,兴致昂扬说道:“梅姑娘,你这故事顶精彩的,我读书不多,可看过的故事不少,没一个写得有你的这般勾魂摄魄的,大白天的我竟是被吓出冷汗来,姑娘书中写的兰若寺是在哪个地方?我怎没听说过?”
薛芳为人热情又爽直,见梅雪嫣也是易于打交道的,没有读书人的傲气,于是称呼也热络起来。
“多谢夫人赞赏,兰若寺是杜撰的,没有这个地方。”
梅雪嫣笑着,宁采臣刚到兰若寺的剧情,鬼怪阴森,的确是怕人。
小说毕竟在文人眼里头,比较低俗,都是当故事听着,所以除了民间的说书人,很少有人写这东西,志怪小说就更少了,梅雪嫣写得绘声绘色,没读过这些的人,读起来自然有些恐怖。
尤其是他们深信神仙鬼怪的,不像现代人,看多了惊悚电影,也就见怪不怪了。
薛芳拍了拍胸脯,有些惊魂未定。
“那好那好,要是有这么个鬼地方,还不把人吓死。”
薛芳的相公在一旁等了老半天,脸上露出不耐烦的神色。
“夫人,咱们走吧,家里头一堆破事呢。”
薛芳迟疑了一下,对梅雪嫣说道:“这是我相公,崔先成,我们已经准备把书坊卖掉,尽管万分不愿卖给马家,可除了他们,临安县已经没人再敢接手书坊了。”
崔先成皱起眉头来,小声道:“夫人,咱们家的事怎对外人说?”
薛芳轻轻锤了一下他的手臂,崔先成无奈却识相地闭嘴了,俩夫妻还算恩爱,看起来像是打情骂俏。
“姑娘不要介意,家丑不宜外传,不过我和姑娘有缘,没什么不可说的。姑娘,你这则小说我还没看完,如果姑娘时间不急,能否借我我实在是太喜欢了!”
崔先成不满意,薛芳平日为人热情又精明,明知道家里烂摊子要收拾,过几日便离开临安县了,何苦还来欠人情?崔先成只想擦干屁股赶紧走了。
“夫人要是喜欢就拿去吧。”
薛芳在外头等了这么久,至少是个讲信义的,梅雪嫣相信能和冯秋墨做朋友的,不至于拿了她的稿纸不还。
薛芳很高兴,收起稿纸来说道:“多谢姑娘,过几日看完了,我一定物归原主。”
崔先成拉了一把自己媳妇儿,闷闷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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