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嫣无语了,沈氏颠倒黑白搅乱是非的能力真是登峰造极,这么说成了她的不是了。
“原是应该不躲不避,受这一脚的。”梅雪嫣淡淡说道,“可转念一想,这可万万不能,我也是为了嘉宝好,所以才走开了。”
“这是什么屁话!”沈氏骂道,“让他摔倒就是为他好了?”
“是啊,嘉宝是林府的掌中宝,二爷心疼的独子,我寻思着,摔一跤也比被官府打板子强,那些衙门的人下手可没轻重,万一打坏了我也过意不去。”
沈氏愣了愣,这跟官府打板子有什么关联?衙门还能管林府家事吗?
“早年间,先皇在世时就颁布了律令,平民伤害身怀文位的士子,依轻重处罚,轻则三十大板,重则处以极刑。”
沈氏先是懵懂,听到极刑二字才脸色变得苍白,她一介妇人不知道什么律法不律法,但是也听说文人士子们地位尊高,平民和士子发生斗殴,官府都判平民先打板子,再论孰对孰错。
前几年有人伤了林氏学堂的一个秀才,那秀才断了右手,无法再提笔写字,那人直接被判了斩监侯,这是沈氏都知道的。
她一时没想明白,自己随意能捏死的小角色,怎么突然就这么难动她了?
“嘉宝是小孩,不懂事,只是碰了你一下而已,你至于要这么狠毒?”沈氏语气有些颤抖地说道,“只要你这毒妇不告状,谁知道这事?除非你故意陷害我儿子!”
“我当然不会告到县府衙门,我是怕有人会因此滋事,害了嘉宝。”
梅雪嫣也明白了,和沈氏讲道理是讲不通的,只能来硬的。
她当然不可能拖着林嘉宝去见官,至于律法她也是说给沈氏听的,提醒她往后消停一点,饶她是林府的少夫人,真追究起来,她绝对讨不到好处。
不到万不得已,梅雪嫣哪用得着以律法来维护自己?林府你争我抢的,以后要真生活在这宅子里,整天提防这个陷害那个,梅雪嫣光想想就打了个寒战,更决心不能跟林家人纠缠,早日脱离这个是非之地为好,
沈氏愁苦着脸说道:“荣昌,你们一家个个都威风,欺负我这个什么都不懂的妇人,她还没嫁给林三郎呢,要是进门了,哪里还有我的立足之地?可怜嘉宝没人疼没人爱的,我看还是趁早带他回我娘家,至少能平安长大。”
说着沈氏抽泣起来,她自然不是服软,而是唤起林二郎的同情,让他一起同仇敌忾,林二郎吃她这一套,好生安慰起来。
“好了,这不是没事了嘛,你也是,非得吵吵闹闹的才安心?”
林二郎拍着她的背,又摸着林嘉宝的脸,这小孩还不懂沈氏为什么要哭,只是对梅雪嫣仇恨,要不是她,自己也不会摔一跤。
“你个没良心的。”沈氏掐了他一把道,“我一个人在府里容易吗?外贼好捉,家贼难防,你还这么花天酒地的,等你大哥三弟回来,这个家就被瓜分得一干二净,到时候你哭都来不及,我这些年不都是为了你跟嘉宝?”
“是是是。”
见林二郎窝囊地点头,沈氏气闷,都一把年纪了,还不知道为妻儿作打算。
敲打这么一番,沈氏应该暂时不会生是非了,梅雪嫣惊讶的是,她只知道沈氏嚣张跋扈,没想到她还能屈能伸,看来小觑了她。
片刻夫人进屋来,瞧见沈氏的模样大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也不过问,这本来就是夫人所求的,只是诧异,看起来沈氏居然吃了亏。
“梅姑娘,你考上了童生,为林家争了一块牌匾回来,身份已然不同,往后你的吃穿用度,就按三房正室的来,每月五两例钱,晚饭也要来我屋里吃。”
夫人在席间说道,梅雪嫣抬头只见她笑得慈祥和满,而沈氏差点连筷子都掉下来。
“是。”
梅雪嫣乖巧地应了,她也不能说什么,在弄清楚夫人的心思之前,她不能表露自己任何盘算,夫人许给她这些好处,只能答应。
夫人让她琢磨不透,要说她真把自己当儿媳妇看待,这么些年为何不管她的死活?这回来抬举自己,恐怕也不是怀着接纳她的心思,一块案首的牌匾,在夫人眼里还不值什么。
“娘,梅姑娘还没进门呢,这样做不合规矩吧?”
沈氏最有危机感,她好不容易在林府立足,冒出个跟她平起平坐的梅雪嫣来,她是膈应得连饭都吃不香了,她也就比梅雪嫣多一个内府管家的身份而已。
难不成,眼睁睁看着梅雪嫣起势,跟自己妯娌相称?
“没什么不合规矩的。”夫人笑吟吟地说道,“反正,三郎来信了,一个月之后就回来,到时候就给你们办婚事,如果你能考上秀才,我就做主让你八抬大轿进门,做三郎正妻,梅姑娘,你看怎么样?”
梅雪嫣有些紧迫,林三郎只有一个月就回府了!她如今还没有资格跟夫人说不,也没有身份拒绝这婚事。
夫人明面上是鞭策,对梅雪嫣来说,这却是逼迫,夫人真的是看重秀才的文位吗?她那么看重门当户对,怎么会把梅雪嫣许给林三郎作结发妻子?梅雪嫣顿悟到,夫人这话是说给沈氏听的吧?
可是梅雪嫣想不通,以夫人的能耐,看不惯梅雪嫣,直接除了就是,赶出林府也不为过,何必大费周章借沈氏的手对付自己?这对她又没好处。
一个月,像是悬在梅雪嫣头上的刀子。
抛却这些杂念,梅雪嫣脱身的方法是有一个,那就是文位,她不仅要考上秀才,更要成为一个举人,这样一来,谁也逼迫不了她了。
林二郎憨憨地说道:“三弟要回来了啊,这是好事啊,要是大哥也回府就好了,咱们兄弟三人能聚在一起喝场酒。”
只是一想,林三郎回来就能跟梅雪嫣成婚,林二郎心里有些艳羡,梅雪嫣不是什么国色天香,可也比家里这个黄脸婆要强。
“是啊,他十二岁随族里的长辈去参军,戍守边关十载,现在边疆安定,他也就衣锦还乡了梅姑娘,你觉得如何?”
梅雪嫣暗自咬咬牙,说道:“夫人做主便是。”
“那就好,你可要用功些,如果考不上秀才,身份和三郎不对等,你就只能从后门抬进来,做三郎的良妾,且不能在正妻和平妻前成婚。”
沈氏手放在桌底下,使劲捏得骨头发白,听夫人这么一说,眼睛一亮,还有余地!只要梅雪嫣考不上秀才,她也就是个妾室而已,林三郎暂且也不能结婚,她在林府的地位仍然稳固。
此时梅雪嫣和沈氏倒有一个念头契合:林三郎怎么好死不活的,这个时候回府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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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清闲()
翌日,梅雪嫣从后院小屋搬到了湘竹院。
夫人派金芍来搭把手,金芍是个能干的,叫来了十来个粗使丫鬟和仆役,将松竹院里里外外修整打扫了一番,拔野草,擦房柱,扫窗扉,晒桌椅,挂珠帘,忙得可热乎了。
陈婆子有些惴惴不安,问道:“嫣娘,夫人突然待咱们这么好,不会有事吧?”
“林三郎要回来了。”
梅雪嫣答道,湘竹院本就是林三郎以前住的院子,他要回府,自然要修葺。一段时间不住人,荒草凄凄的,假山旁栽种的湘妃竹因为疏于管理,长得茂盛却凌乱,石块堆砌。
夫人让梅雪嫣搬过来,大约是做做样子吧,给所有人看,这也是夫人一向的做法。
“这”
陈婆子半喜半忧,喜的是嫣娘终归算三房的人,林三郎回来,嫣娘有个可倚靠的,忧的是与嫣娘的意愿不符,到时候别惹出事端。
“暂且安心住下吧,湘竹院比咱们那个后院小屋宽敞舒适得多。”
夫人的命令无法反驳。
开春之后便是一年的县试,梅雪嫣原本想着不必那么急迫去考的,看来也只能硬着头皮去了,有了文位,才有安身立命自由自在的本钱。
“梅姑娘说得对,等三爷回来,院子里也有人气。”
金芍穿着明黄色的裙子,她是一等丫头,在夫人房里尽心伺候,在这边只需比划手脚,让粗使仆妇们去做。
“姑娘,院子打扫干净了,叫上人去搬东西吧。”
梅雪嫣的东西没多少,左右不过是旧被褥炭炉子瘸腿桌子之类的,这些松竹院都有,家具是上好的黄梨木做的,蚊帐被席全是新的,要是把梅雪嫣那套弄过来,端的掉了这院子的价,所以金芍做主,全给弃了。
只有主仆二人的衣裳,几本书和文房四宝。
陈婆子万分不舍,捡着一些小物件自己挪过来。
给梅雪嫣安排的是西厢房,都是按照三房姨娘的规格来,梅雪嫣走几步碰到下人,他们也会亲热地叫一声“梅姑娘”,他们会见风使舵,都知道梅雪嫣身份要升了,童生还是次要,主要是快成“姨娘”了。
既然身不由己,梅雪嫣也只能随遇而安了。
至少吃穿不用愁了,陈婆子去厨房取午膳时,跟以前截然不同,她们俩人有三菜一汤,且是两荤一素,鱼肉鸡鸭总少不了。
午膳后,梅雪嫣将一张小书桌搬到外头,晒晒太阳。
“总算是开春了,不然临安县是要冻死人的呢。”
陈婆子坐在一旁,绞着手里头的绣件,这会儿天朗气清,雪已经化干净了,阳光明媚,尽管春风还带点余寒,可比前几天阴寒彻骨好多了,陈婆子膝盖不酸痛,在太阳底下做女红,麻利了许多。
“是啊,咱们买的那些炭,今年应该是烧不完了。”
梅雪嫣闲聊着,想到那个卖炭的赵老伯,过了冬之后,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另外的营生,大概要忙着犁田播种吧。
“要是天天这么清闲多好,老婆子一辈子还没这么舒坦过,还是托了嫣娘你的福。”
不是大富大贵,胜在舒心,梅雪嫣也喜欢,要是没有林三郎的事,那就完美了。
“陈妈妈,你见过林三郎么?”
陈婆子回忆了一下,说道:“见是见过,那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呢,调皮得很,在府里头上蹿下跳的,不过心正,不欺侮下人,大家都很喜欢他。以前年纪小叫林三郎,现在是个壮实后生了吧,成婚之后就要改口叫三爷了。”
“也不知道人品怎么样。”
梅雪嫣停了停笔,陈婆子对林三郎评价不错,可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只盼他没有走入邪魔外道,为人不错的话,梅雪嫣退婚起来就容易多了,怕就怕像地痞无赖一般的人,那可是难缠得很,就算脱身也要惹一身骚。
“嫣娘放心,三郎是个好孩子,他去参了军,应该是浑身正气,有担当的男儿郎了。”
陈婆子还以为她慢慢接纳这门亲事呢,梅雪嫣轻笑,什么浩然正气,不过是陈婆子的臆想,军队里出来的人,才更加仗势欺人呢。
“嫣娘,你在写什么呢?字这么小,跟蚂蚁爬似的。”
陈婆子凑过来看,她不识字,也只是瞧个好奇。
“练字呢,随便写写,比蚂蚁可大多了,要说也是蜜蜂。”
梅雪嫣端详了一下,她有空就练字,记忆里有底子的,所以熟悉得很快,现在她的字谈不上书法,却可以入眼了。
字是文人的脸面,跟名片一般,极其重要。
纸墨贵,所以梅雪嫣尽量写小,且每字都是一笔一划很细心,看起来还挺工整。夫人给梅雪嫣每月五两的月例,可梅雪嫣不能依靠这笔钱,不长久,所以还是得省着花。
“原来你们换院子了啊!”
陈君生走进来,背着一个书箱,忍不住四处打量这个院子。
陈婆子帮他把书箱提下来,问道:“君生,你咋又来了,守门的让你进?”
“我跟他们混熟了,我现在也是童生,就说是梅案首的同窗,他们也没拦着的理由。”
夫人没有下令禁止梅雪嫣与人来往,所以那些下人都给林三郎的“未来姨娘”一些面子。
陈君生是林府的家生子,以前跟着书铺掌柜,能混进来几次,现在辞了之后,不能随意进出,反倒是童生这个身份有用,剔除了他的奴籍,现在他也是良民了,他以梅雪嫣同窗的身份进出,没什么不妥。
只是为了避嫌,所以他来得少,有时候托下人捎口信,也不进林府。
“娘,我不在书铺当学徒了,掌柜的待我极好,他也挽留我了,可我不想叫他为难,你看,临走他还给我支了二两银子的工钱呢!您拿着吧,嫣娘在林府,要使银子的地方多。”
陈君生当学徒几年,月例也就十来文钱,掌柜的能一次给他二两,是极大的恩惠了。
“不用了,我跟陈妈妈不缺银钱,也懒得打点那些丫头仆妇,你现在一个人,没有银子傍身是不行的。”
梅雪嫣感激他时刻想着她们,她现在有余钱,不需要接济了。
陈婆子也说道:“你拿着吧,掌柜的是个好人,你以后记得报答他。”
“嗯!”
陈君生将银两收回布袋说道:“嫣娘,我那边的事料理干净了,咱今天就去县学堂报道吧。”
“行,陈妈妈,你帮我收拾下书桌,那些纸稿都不要扔了。”
梅雪嫣没什么可整理的,象征性地带了个书篓,装了几本陈君生之前的手抄本,其实她早就倒背如流的,不过空手去学堂,也有点说不过去。
县学堂总算不拥堵了,刚进入便听到书声琅琅,没有人在外边乱跑,看来教风确实严谨。
没有过多冗杂的手续,由人领着去等级注册学籍。
“学费半年五百文,你们是一次缴清还是?”
登记的老头拿着本名册,抬头问道。
五百文不多不少,对富家子弟来说,他们的零花钱都不止,对庄户人来说,却难以凑齐,难怪上县学堂的,有钱公子居多,不过冯院君仁义,照顾寒门子弟,学费可以分几次上缴。
梅雪嫣他们现在有余银,所以一次给了一两。
“学费已经包括住宿费,和教案费用,这是童生一年的讲义,还有你们的衣衫。”老头看着梅雪嫣有些为难地说道,“这是男子青衫,你的话,冯院君交待过,可以穿便服”
“多谢冯院君照拂,不过学堂规矩不能因我而废。”
梅雪嫣接过青衫,心想,就算她不穿也可以给陈君生,白白得了两件好衣裳。
要说县学堂真是以人为本,处处周到,五本文钱囊括了住宿费教案费,还能领到两件制式青衫,秀才还有冠冕,每日上学必须仪表整洁。
梅雪嫣翻了翻厚厚的讲义,应该是学堂夫子们编写印刷的。
县学堂就学的有五年秀才,四年童生,童生以下没有功名的也有好几百,不少学子不是城内的,所以学堂还建有宿舍。
陈君生没有了落脚之处,也住进了县学堂,但梅雪嫣多有不便,选择了走读。
换了一身制式青衫后,梅雪嫣觉得轻松许多,男子的衣服没女子的繁复,陈君生见到她女扮男装,愣了好一会儿,才一边打转一边啧啧称奇。
“嫣娘,你穿男子衣服真好看!真是一个白面书生!”
梅雪嫣有些羞赧,敢穿着男人衣裳过市的,绝对不多。
女子比男人秀气得多,梅雪嫣这些日子气色也变好了,面庞白皙,体态纤细,又添一丝书生意气,剪睡瞳里如有涟漪,隔远瞧着,如诗如画。
“你也不错,见过陈学兄。”
梅雪嫣和陈君生互相作揖,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