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矗满脸绝望跌坐在地上,捶胸打脑哼哼唧唧:“我的牒文、我的牒文——”
曾皋装扮成狱卒,一直在不远的地方监听他二人说话,听了半天,也没听到半句事关爪角兕的话,倒看了一出从风折腾秦矗的闹剧,又好气又好笑,心想,老贼今儿只有受戏弄的份儿,再让他呆着也没什么意思。便示意当值的狱卒把秦矗放了。(。)
第六十章 抄盗退赃()
郧中隐几个要跟从风串通越狱的事儿,急着进大牢见面,可王行答应通融探监的事儿迟迟没有消息,全念坤又去求他,回答说我再催一催。全念坤空手回来,郧中隐暴躁大骂:“别听他的屁话,总督老儿的表侄会是什么好东西?他在耍我们。”
从风的事儿等不起,大家都焦躁不安,却又束手无策。
这天,马翼飞伤愈出院回来,几个人商量上饭馆喝酒散心。店里因是生意淡季,顾客稀少,便直入常来的包间坐下。
庚妹一双眼贼溜惯了,朝门外闲瞅,忽然走进两条汉子,觉得神色异常,便对三个说:“瞧,那两个是做强梁的,一准是约到一起要干勾当。”
全念坤说:“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没有,庚妹,你贼眼儿就是毒,一句话的事儿。”
郧中隐说:“别瞎掰了,人家来吃个饭就是做强梁的?让你去做知县还不得冤死多少人。别狗拿耗子管闲事。”
全念坤说:“中隐,人家是同行哩,这就叫贼喊捉贼,一句话的事儿。”
庚妹没理睬全念坤,见郧中隐不相信,偏要证实一下自己的判断,瞅着俩汉子进了一间背眼的包间,随手把门关上了,便跟梢过去听壁脚,不想还真有事儿。
一个说:“有宗大买卖,弄到手咱哥儿俩一世衣食无忧。”
另一个说:“什么玩意儿恁值钱?”
“金达府上有尊五寸高的玉佛,价值连城。”
“这可太冒险了,偷官府的人案子容易破,不判死罪下半辈子也得在牢里呆着。”
“这你就不知道了,他祖上原本并不宽裕,那小子在官场上也没混几年,凭他那点薪水,能买得起恁么昂贵的玉佛?咱们拿了。他也不敢报官,哑巴吃黄连,有苦在心里。”
“恁地说,倒是不义之财,就怕不容易得手。”
“有金达的管家阿卞做内应,手到擒来。”
“怎么进他院子?”
“从茅房旁边打洞,阿卞会在墙外放个旧笤帚做记号。”
“啥时候动手?”
“喊打就一拳,要干就今儿晚上。金达刚娶了个二房,家丁下人都受累了,他自己沉湎新欢。正好下手。”
……
庚妹转身回来,得意洋洋说:“我说是贼你们不信,人家还是入室打劫的大盗哩!你们知道他们要偷谁吗,要偷金达一尊倍儿值钱的玉佛,说是价值连城。”
接着便把刚才听到的原话学了一遍。
郧中隐说:“偷金达?活该!”
马翼飞眼睛放出亮光来,压低嗓门叫一声:“中隐,好机会。”
郧中隐说:“什么好机会?”
马翼飞说:“你知道一句老话吗?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郧中隐说:“跟他们屁股后面去偷?”
马翼飞说:“他不是要打洞吗?咱们在洞口候着,等他们得手出来,不费吹灰之力玉佛就到了咱们手上。”
郧中隐说:“你拿了有屁用。又不敢去换现钱。”
庚妹说:“我到外地去换,咱们大发了。”
全念坤瞟着庚妹:“从风的事儿你不管了?就你一副寒碜相,人家一眼就能看出你做了贼,一个坐牢还不够。又添一个坐牢的,一句话的事儿。”
马翼飞说:“咱们不贪便宜,把玉佛退给金达。”
郧中隐说:“扯淡!敢情你心疼那小子,我才巴不得他被偷得倾家荡产呢。”
庚妹说:“马大哥。你吃错药了,哪个郎中给你开的方?”
马翼飞自鸣得意,如此这般说了一番话。大家恍然大悟。
郧中隐沉吟说:“这倒是个妙招,可咱们不知道那俩盗贼啥时候下手。”
马翼飞说:“这还不容易?咱们天一黑就到金达院子外边猫着,没有会不着的亲家。”
大家说定,吃完饭,郧中隐让全念坤去摸清金达院子的路径,待到天黑,带了些家伙,四人散开走了去。
到得金达院子,全念坤扮个更夫,在院墙外来回走了几趟,二更过后,果然茅房不远处的墙根下放了一个旧笤帚,转身来向猫在暗处的三个通报。
马翼飞说:“静候着吧,等着好戏开场。”
四人一块猫着,天色昏蒙,又恰逢朔日,越到夜深越显得晦暗,也不敢抽烟,也不敢走动,远处响过三鼓了还不见动静,郧中隐不耐烦,悄声说:“庚妹,不会没准头吧?”
庚妹说:“念坤大哥不是看到有人放了笤帚了吗?咋没准头?”
全念坤说:“没准那俩贼害怕打退堂鼓了,一句话的事儿。”
“中隐,你啥事儿都猴急,耐着心吧,别念叨了。”马翼飞口里这么说,心里也有些忐忑。
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过四鼓了,正是万物昏睡之时,忽见黑暗中一前一后有两个人影晃动,大家不觉兴奋起来。
人影鬼鬼祟祟寻到放笤帚的地儿,开始在墙根下掘洞。还真是行家,竟然几乎听不到声响。
郧中隐几个猫着的地方离得不算远,虽然夜色朦胧,倒也能看出大概。没多大一会儿那两个就在墙根掘出一个洞来,猫一样灵巧,两道黑影一闪就钻进院去了。
这四个站起身,松了松了筋骨,从容走过去,在洞口两边埋伏下来。马翼飞和庚妹横起一根绊索,郧中隐和全念坤各执一把短刀,屏声静气,只待瓮中捉鳖。
此时四下静得令人窒息,候了没多久,院内有轻如鼠步的声音渐渐走近,将到洞口,全念坤点燃一个不响的小炮仗扔进院内,一道微弱的火光闪一下就熄灭了。
俩贼吃一惊,慌慌张张往洞外钻出来,刚要伸腰潜逃,马翼飞和庚妹将绊索一提,俩贼扑通栽倒,郧中隐和全念坤一人摁住一个,把短刀压着其脖子,低声喝道:“我们也是做强梁的,把玉佛留下来,识相的就不要找死!”
俩贼被突如其来的情景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抗拒?告饶说:“好汉饶命,玉佛在此。”
其中一个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包袱,马翼飞接在手里,摸了摸,对郧中隐悄声说:“是。”
郧中隐在俩贼身上摸了个遍,确定没有别的私藏,便斥一声:“滚!”
俩贼不甘心,爬起来欲行抢夺,郧中隐和全念坤早有防备,一人飞踹一脚,方知不是势头,狼狈逃窜去了。
四人回到住地,睡了一觉,直到日上三竿起来,马翼飞修了一封书,让庚妹给金达送去。
金达一大早被下人叽叽喳喳的吵闹声惊醒,正在疑惑,阿卞在门外喊:“老爷,不好了、不好了,黑更进贼了,书房门是敞开的,您快去瞧瞧。”
金达见说,惊得面如土色,跳下床来,也顾不上穿戴,就一身内衣内裤跌跌撞撞奔进书房,启开壁洞:密藏的玉佛已不翼而飞,顿时捶胸顿足,几乎晕倒。
阿卞进来把他扶住,说:“老爷,是不是有东西失窃了?赶紧报官吧。”
“不不不,不用报官,一本手抄的《石头记》被盗了,钱倒是不值几个钱,只是家父的心血可惜了。”
“哎哟,恁地,是个书癖贼,偷书不算偷,还真不好报官。您消消气,回头我找朋友暗中访访,访着了花钱赎回来。”
金达果然哑巴吃黄连有口难言,吃罢早饭,命阿卞速去找匠人把墙洞补好,自己懒懒散散仍去衙门应卯。
挨到中午回来,离家门尚有半里之遥,庚妹当路拦住,说:“金师爷,您这没精打采的,莫非患了失心疯?我这儿有个方能治你的心病。”
言犹未了,把书信扔给他,便扬长而去。
金达被她奚落一番,其意似明似晦,缓过神来,抽出书函展看,但见:
拜上金师爷:
不知你乐不乐意做笔交易,我昨儿黑更拾到一件宝物,忒值钱。先过来瞅瞅吧,晚了我交给官府,想必有人吃不了兜着走。
郧中隐传话
金达惊得目瞪口呆,盗玉佛的原来是几个混星子,可是,既然偷了,为什么还要告诉我?是了,他们没法换现钱,想必是要敲我一笔。这帮滚刀肉还真奈何不了他,万一报了官,我这一辈子就毁了。当下顾不得回家吃饭,独自直奔郧中隐住地来。
“好一尊玉佛,金师爷,你家里有货啊!”郧中隐毫不讳言,直白告诉他。
“你们入室打劫,该当何罪!”
“恁地,有种你拿我去报官啊。不过,我料你没那个狗胆。”
金达转个笑脸说:“郧兄弟,要多少钱才肯我赎回,开个价吧。”
“两个条件由你选,要么你去静海办一份探监牒文,我把玉佛退还给你,一分赎钱也不收;要么你去报官,我把玉佛上缴国库。哪样好,你不会扳着脚指头也想不明白吧?”
“我、我,金某这就去弄牒文,只是,我怎么相信你会把玉佛退给我?”
“你别把我哥儿几个想歪了,不是你们******的都是奸诈之徒。你办成了,小人交碟文,君子交玉佛。”
“如此,请宽限几天。”
“三天之内必须见到牒文,晚了我可没那份耐心。还有,牒文可别是一次性的,哥儿几个都得去,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
“金某知道了。到时候金某会随牒文付一笔酬金,玉佛这事儿,还请几位兄弟不要张扬。”
“没打算害你,虽说你爱害人,咱们不跟你一般见识。至于钱,说了不要,咱嫌脏,你自个儿留着吃药吧。”
庚妹补一句:“瞧你也不是个长命的,留着买棺材好了。”(。)
第六十一章 不渝雄谋()
从风被送早餐的饭头吆喝醒来,朦胧中睁开眼,昨日之事恍若已过千年。望着黑如煤炭的棒子糊,实在没胃口,不禁嘟囔了一句:“简直猪狗不如。”
饭头听岔了意思,回过狼眼虎珠来恶狠狠的问:“说谁呢你?”
从风解释说:“说谁也没说你啊。”
饭头一脚把从风的糊糊踹飞,骂道:“贱骨肉儿,爱吃不吃,饿死你。”
从风好不憋屈,踢脚把气撒在饭碗上,不料饭碗窜出牢门,偏偏击中饭头的膝弯儿,溅他一腿糊糊。
饭头一声“哎哟”,一声“哎嗨”,挑子一撂,举着扁担劈头盖脑朝从风砸过来。
从风见他动粗,倒有逗他玩儿的意思,也不后退,左来左闪,右来右避,饭头越是够不着越是不甘心,自己累得大汗淋漓却一下也没砸中,邻牢的犯人忍不住为从风喝彩。
狱卒黄听到动静走过来,把饭头喝住,问了情形,倒说饭头的不是,命他替从风重盛一碗,平息了事端。
从风不想吃,躺回地铺上想心事。
开饭时间过去了,囚犯们被拉出去放风,从风躺着不动,狱卒黄没有逼他。
赵戍临在轻轻拍打着牢栏。
从风猫一样蹿起来,愁眉苦脸说:“大叔,这日子多晚儿才是个头啊?您说,是不是有钱就可以保释出去?”
赵戍临摆了摆头,说:“别听秦矗瞎掰,蒙你的,哪有这规矩?我猜他来探监另有目的。”
“您知道昨儿秦矗来了?可逗了。”从风转瞬把心中的不快忘得一干二净。
赵戍临说:“你在这儿吵翻了天,我能不知道吗?你小子倒是有两下子,大叔原以为你二二虎虎,没想到你精着呢。”
“大叔啊,昨儿上半晌总督大人把我叫去。没成想他也找我要仓义川的东西。我照您说的意思告诉他,你把我放出去,我就把东西给你。”
“他没答应。”
“您咋知道?”
“官府都是些狠毒奸诈之人。不过这事儿你还是占着主动,还是你的筹码。依我看,要拿到仓义川东西的,归齐就是总督老儿自己,别人都是替他效力。你把仓义川的东西收着,他们就不敢动你,你就暂时性命无忧。”
“大叔,甭管性命忧不忧。我得找到我娘,把我娘救出来。我不能让他们就这么把我关着,大叔,您帮我想想办法吧,我一定要出去!”
赵戍临照旧摇头,沉默片时,又微微点了点头,说:“孩子,大叔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哪能替你想办法?不过大叔在想,没准你自己会有办法,瞧你把秦矗戏耍得团团转,就晓得你心里鬼点子多。大叔相信你一定能重见天日。”
从风听他夸奖自己,喜滋滋的咧嘴憨笑,向赵戍临挥舞着必胜的拳头,似乎事情就要成了似的。
赵戍临游走江湖十多年。心下一直在盘算如何夺回爪角兕,铲除叛贼,找到秘密册籍。辅佐能号令天下的人重举反清复明义旗。岂料壮志未酬却深陷囹圄,到如今出狱无望,而且来日无多,慨叹哥老会再无东山再起之日。
正当心灰意冷之时,夏从风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心中重又燃起一团希望之火。开始觉得他涉世不深,识见稚浅,恐难担当重任,观察了一些日子,目睹他昨天捉弄秦矗,和刚才对付饭头的情景,虽有几分戏耍成分,却透出一种自信、机巧、豁达、敢作敢为的潜质,觉得不妨苦心引导,把清军当年征讨民暴水淹十万义军、剿戮袍哥血洗古城的滔天罪行告诉他;把大清视百姓为草芥、视民众为祸水,畏洋人如虎狼,割地赔钱苟且维持统治的腐朽堕落儆醒他。或许能把一块顽铁锤炼成精钢。于是说:“孩子,你要做的,不只是戏侮秦矗恁么简单。”
从风不明其意,愕然说:“怎么,我不该让秦矗吃点苦头吗?”
“秦矗陷害你,对你下毒手,的确是不共戴天之仇,搁大叔身上,也难平心中怨气……”
从风突然问:“大叔,您说句实话,韩武来到底是不是您杀的?”
“我到天津都没见过韩武来,上哪儿去杀他?”
“恁地,韩武来一百一是秦矗杀的。”
“你怎么这么说?”
“秦矗和韩武来熟络,您和秦矗熟络,他杀了韩武来把罪名栽您头上,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
“你怎么知道秦矗和韩武来熟络?”
“韩武来从兵营回来,秦矗请他吃饭,我和中隐大哥几个去逛茶楼正好碰上。我当时不认识韩武来,是后来庚妹告诉我的。”
“……”赵戍临沉思着。
“我说的是真的,没骗您。”
“这么说……合着当年的告密者真是秦矗?”
“到了这份儿上您还不相信秦矗就是那个叛徒?”
“秦矗人品很坏,心肠歹毒奸黑,是袍哥中的败类,但说他是叛徒,大叔至今既没有证据,也得不到合理解释。”
“大叔,您正好应了那句话:被人卖了还帮着数钱,到了这份儿上您怎么还替他打马虎眼?”
“孩子,大叔不是要替他打马虎眼,秦矗是恶人与是不是叛徒是两码事儿,如果叛徒另有其人,除掉了秦矗,那个罪大恶极的叛徒还是逍遥自在,使哥老会毁于一旦的罪恶仍然得不到清算,上万袍哥兄弟的冤魂仍然得不到慰恤。”
“您这倒也是个说道,没准秦矗就是那个叛徒人,没准叛徒是另外一个人,秦矗是个恶人但他没去告密,告密的人不是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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