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车赶快点。”仓义川催促着。
从风还不熟练,挥了挥鞭子,找话跟他搭讪:“您知道吗?刚才那拨骡子耍性子,是因为有母骡发情了。”
仓义川回想起刚才的情景,还有些后怕,没吱声。
“先生,我琢磨着这事儿赖您,您不该过去,母骡也争风吃醋呢。”
“是吗?”
从风扭头瞥他一眼,这小子脑瓜子不开窍,又补了一句:“瞧您这一表人才。”
“扯淡!”仓义川反应过来,有些温怒,“哪儿那么多废话,赶你的车!”
从风暗笑。其实并非想跟他逗闷子,只因心里还记着上回他欺负庚妹的事儿,要趁机羞辱羞辱他。
骡车经过一处岔道,往南拐。从风没有走过这边,暗暗记着沿路的特征。
“您是回家还是走亲戚?”从风试探他。
“走什么亲戚。”
从风心里有数了,这么说他是回住的地儿。
又问:“您家挨哪儿住,不远吧?”
“我说了,到了会告诉你。有钱赚你还嫌路远?”
从风心想:看来这小子不住在就近,我还得套他话口。顺着意思说:“我是想您巴望快点见到媳妇儿呢。”
“见啥媳妇儿。”
“敢情您还没成家。您模样儿恁俊,一准有不少姑娘想跟您处对象吧?”
“处对象”的字儿是刚从全念坤那儿听来的,这会儿捡来现炒现卖,从风自己也觉得可笑。
仓义川似乎对处对象的话题感兴趣,呆板的面庞有些许舒缓,但不知是得意还是叹息,吐出一个毫无感**彩的“嗯”字。
从风想知道他屋里住着几个人,故意说:“大中午了,您对象一准做好饭在等您。”
“没过门怎么能做饭,你光胡说八道。”
“有这规矩?我没处过对象还真是不懂。先生,没有人给您做饭,也没有人陪您说话,成天儿落单多难受啊。”
“我爱清静,你操哪门子心?”
从风想知道的问得差不多了,但怕他起疑,继续跟他攀闲话:“先生您爱玩摇骰子还是推牌九?”
“没出息的人才赌。”
“您说的也是,不过人总得找点儿乐子。您不会窑子也不逛吧?”
“你这人忒贫,能不能闭嘴?”
从风心想:谁跟你贫啊,我还不爱你说哩。小样,看你脑瓜儿还没我好使。“哎”一声说:“不说了、不说了。”
骡车早已出了城区,太阳过午以后,走近一座孤零零的院落。
院落两边是田陌菜地,西边有一溜儿杂草丛生的土丘,东边有一条羊肠小道不知道通向哪里。
骡车在院落门前停下,从风瞥一眼,门楣上有“刘宅”二字,院门紧闭,两条獒犬在歇斯底里吠叫,吠叫声似乎传播出铺天盖地的锯齿獠牙。
仓义川下车付了车钱,从风装出不乐意说:“先生,我赶这一趟不容易,您还得加几个子儿。”
仓义川一声不吭敲开侧门进去了,守门人随即闩上了门栓。
从风贴着院门,口里喊着“先生,加几个子儿”,眼睛则在寻找缝隙往里窥探,无奈这院门严严实实,压根儿什么也看不到,只听到有恶狗扑棱着门板刺啦刺啦响。
门人出来呵斥他,他装出满腹委屈的模样,嘟嘟囔囔:“也太抠门儿了,哪有这样的,我得养家糊口呢。大叔,这位先生就住这儿吗?”
“住这儿……回吧,兄弟。”门人见他是个赶车的,倒也没说多话,只是劝他离开。
“住这儿。”从风口里咕哝着,心里有了底儿,调转车头往回赶。(。)
第三十七章 巧诈奸细 (2)()
从风驱车回到城里,嘴里还在嘟囔:“住这儿……我找到他住的地儿了。”忽然感觉不对头,勒住骡子,自言自语说:“恁么大的刘宅,他住哪个屋子?不知道他住哪个屋子还是白搭。娘,这事儿可碍难啊。”
已近黄昏时分了,顾不上饥肠辘辘,径奔骡车行。赶过去一瞅,黑脸汉不在,车把式们都收工了,这车怎么还人家?心里没摆布。说好的租用半天,耽搁下来一整天了,还不知道人家怎么想呢。搞不清黑脸汉家在哪儿,愣了一会儿,只好吆喝骡子回自己住地。
庚妹正在翘首巴望,老远瞅见他赶着裸车过来,急忙迎到跟前,劈头一句:“合着嘎三哥的鬼魂附你身上了?”
“嘎三哥的鬼魂?”从风左顾右盼,“没有啊,没见到嘎三哥的鬼魂啊。”
“八成是嘎三哥的鬼魂缠上你了,要不你怎么会做事没溜儿?”
“我做啥事没溜儿?”
“嘎三哥攀主凤茶楼的高枝儿就够恶心的了,敢情你比他还不靠谱,巴结东洋人,租着个车去送臭小子,你说你咋这出息?”
“你咋知道我租车送东洋人?”
“还说呢,我们几个在海滩上打了个盹,醒来的时候没你的影儿,大伙不又得找你?碰上车行那煤黑子喊嗓子似的吹大牛,吹的正是你,归齐一打听,说你租他的车送人去了,撵到后边一瞅,车上载的是死对头,张蛤蟆说那臭小子是个日本人,把大伙气得。”
“张蛤蟆是谁?”
“张蛤蟆街头一小混混儿,包打听,正好遇上了。幸好没撵上,黏上了中隐大哥还不得连你一块揍?”
“中隐大哥、翼飞大哥、念坤大哥这会儿都回来了吗?”
“连着喝了两顿闷酒,在家睡觉呢,这会儿都不省人事了。”
“你一个人站这儿干什么?”
“还不是等你?这去一整天不回来。心里渗得慌。你忒不让人省心了。”
从风随口冒了一句:“慌啥?你又不是我媳妇儿。”
“你想不想我做你媳妇儿?”
“哎,庚妹,做媳妇儿和处对象有啥不一样?”
“这你不明白?处对象就是没过门儿,过了门就是媳妇儿了?”
从风心里跳出一个念头:仓义川还没有媳妇儿。听他口气好像已经处对象了,如果趁那小子不在家的时候,让庚妹哄弄局儿混进刘宅去瞅瞅,不就弄清他住哪个屋子了吗?
这么一想,就绕着庚妹左看右看。说:“庚妹,把你打扮成日本小娘们儿咋样?”
庚妹伸手摸了摸他额头:“你不会是真闹病了吧?”
“跟你说真格的,我有一件事儿要你帮忙,只能你一个人知道,咱们进屋说。”
庚妹见他一本正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说:“我给你买了吃的,你先回屋,我给你拿来。”
从风把骡子栓到老孙头屋后,找他赊了些米糠给骡子吃。便进屋跟庚妹说事儿。
“我要去仓义川屋里拿点东西,踅摸到了他住的院子,可不知道那小子挨哪屋住,不好下手,琢磨着你能办到。”
“仓义川是谁?”
“就是今儿坐骡车的东洋小子。”
“你要偷他?敢情你今儿踩点去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偷,就是从他屋里拿点东西。”
“做贼的事儿找我啊。你说吧,偷什么,瓮中捉王八,伸手就来。”
“你偷不了,这事儿得有跟武藤章比戏法的能耐。”
“倒也是。掏人家腰包我行,打家劫舍的功夫师父没教。说吧,你让我怎么帮你?”
“扮成东洋小娘们儿,假冒仓义川的对象。混进院子,搞清仓义川住的屋子就行了。”
“事儿倒不难,就是扮成东洋小娘们儿忒恶心了。”
“这样才好混进去。”
“你楞巴睁要去偷仓义川到底为啥?我琢磨着还是别干了。”
“你不敢进他院子?”
“不是我不敢,总之你别去了,日本人可不是好偷的。”
“这种事难不倒我,我有办法对付。”
“可我心里不踏实。要是出了岔头儿,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想活了。”
“你不肯帮我,我只好自己想法子。”
庚妹晓得拗不过他,再劝也是白搭,叹着气说:“你说你啥时候消停过?成天儿不能让人把心搁在肚子里。成,我答应你。。”
“我就说你心眼儿好嘛。”
“我就只心眼儿好,人不好吗?”
“心眼儿好不就是人好吗,你咋脑瓜子不开窍?”
“哟嗬,倒成了我脑瓜子不开窍了。说说该怎么做吧,你昨晚一宿没睡,说完早点儿歇着。”
“没啥说的,你哄开那儿的院门进去,只要看准仓义川住哪个屋子就行了。看门的老头倒不是酸不唧儿的人,凭你的能耐没啥难的。”
“那是,不就去他住那院子瞅一圈吗?小菜一碟。”
“不是瞅一圈,是要看准仓义川住哪个屋子。”
“是啊,你不说过了吗?”
“你在这儿候着,我去弄身衣服,弄到了咱们明儿就去办这事儿。”
“你去哪儿能弄衣服?”
“估衣街这会儿打烊没?”
“这会儿去晚了。再说估衣街也不会有东洋人的衣服。”
“哎哟,这事儿碍难了。”
“哎,这事儿你去找沈万奎,备不住他有办法。”
“他有啥办法?”
“上回打保定回来他不摆了几桌吗?那拨玩儿玩意儿的提到莫二娶了个日本娘们儿,让他去跟你借,没准能借到。”
“哦?我没在意这事儿。”
“是,有这事儿。”
于是从风便去找沈万奎帮忙。
庚妹没听岔。莫二和沈万奎是哥们儿,这人就是《大戏法》里莫无形的父亲,续弦娶了个日本小女人,因此和服是现成的。沈万奎对从风的事儿自然上心,当晚便借来了。
从风拿回去给庚妹一试,正合身。庚妹穿着不自在,说:“穿这身皮去蒙事?”
“能把看门人蒙过去就行。”
“见着仓义川呢?那小子是个练家子,我可打他不过。”
“不能和仓义川打照面。所以明儿咱们得赶早,瞧着他走了你才好进去。”
“仓义川要是不出门呢?”
“他白天不会在家猫着,那小子忙乎着呢。”
“你咋知道?”
“我也是瞎琢磨。”
“万一没出门呢?”
“先去碰碰运气吧。见了看门人,你得变着方儿让他许你进去。”
“一会儿我好好琢磨琢磨。我不笨,没你笨。”
“我没以前笨了吧?”
“嗯,那都是我调教有方,伶俐人一拨三转,你倒是外愚内秀之人。”
“歇着吧,明儿要起早呢。”(。)
第三十七章 巧诈奸细 (3)()
凌晨五更,从风便领着庚妹出门了。月色如昼,道路明静,骡车跑得飞快。
将近刘宅,天色曈曚,把车拐到土丘背眼地儿停下,让庚妹在车里呆着,自己藏在一簇灌木后边观察刘宅进出的人。
太阳刚露脸,就有一名男子出来,瞧他走路的姿势似有几分官吏气派。不知怎的他一双眼左右顾盼,忽然折步向骡车走来。
从风吃一惊:这人眼毒。被他瞅见,不是好事儿。
慌忙做出刚小解过的模样,提拉着裤头走近骡车,心里想着主意。
“赶车的,跟我进趟城吧。”官吏一边招呼他,一边去掀车幔。
从风怕他瞅见庚妹,惊出一身冷汗。慌忙拦住说:“这位爷,今儿不载客,里边装着牲口。”
把手伸进幔内掏了一会儿,竟然抓出一只鸡来,把鸡塞进去又抓出两只鸭来,说:“没骗您不是?您找别的车吧。”
那官吏倒也不疑,转身走了。
庚妹在车里说:“你这混蛋,谁告诉你车里装着牲口?”
从风乐得咯咯咯闷笑,三下五除二拆了车幔,把骡子牵开,让庚妹也避远些,自己重又蹲下来窥视。
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一辆骡车自远而近,车上下来一个腕挎菜篮的老头儿。从风缩了缩身子,不希望再有人来打搅。好在骡车掉头走了,老头儿撇路而去。瞅着怎么觉得老头儿走路的模样有些眼熟。
又候了半个来时辰,仓义川终于出门了。
从风暗中欣喜,把庚妹招过来说:“能去了,能去了。”
庚妹走近门房,敲了敲,门人应声出来。瞧她一身和服,认作东洋女子,顿时肃了然起了敬。原来自打仓义川住进来,这刘家上上下下对日本人煞是客气。门人满脸堆笑,不问她找谁。只顾奉承,说:“您……我这屋子,就怕脏了你的鞋,您进来坐坐?”
庚妹巴不得。提步进了门房,说:“我来找仓义川先生。”
“仓义川先生?呦,真不巧,仓义川先生出门了,您早来一会儿就好了。唉。也是,谁有恁么早啊。”
“哼,我就知道他要避开我。大叔,他昨晚是不是带了个女人回来?”
“女人?没有啊……”
“大叔,您不用替他瞒我。”庚妹掏出一把铜板,哗哗啦啦扔到桌上。
门人两目熠熠生辉,说:“小姐,我怎么敢要您的赏赐?”
“快收起来吧。”
“是。”门人慌忙抓进兜里,“不知有什么能为小姐效劳的。”
“我是仓义川没过门的媳妇儿。我来中国有年头了,照中国的风俗。没过门是不兴来往的。”
“是是是,您说的没错。”
“我今儿来,是想证实一件事儿。最近听人说,仓义川经常带女人回来。”
“哎?没有,我还真没见他带过女人回来。”
“我也想应该不会,但心里还是不踏实,得瞧瞧他房间,眼见为实。”
“可是,他的房间是锁着的,您有他钥匙吗?”
“没过门哪会有他钥匙?我在窗户外边瞅瞅就行了。有啥不对头的,逃不过我的眼睛。”
“恁地,我带您去瞅瞅。您稍等,我把狗拴起来。”
看门人屁颠儿屁颠儿的。不一会就来请庚妹过去。
庚妹张眼四顾,看得出是一个大户人家。两边是平房,东西相向;靠北打横的房子却有两层楼高,与平房相连,整个看上去是一所不小的四方形院落。院内有一个男佣在打扫坪中落叶,右边一溜儿屋宇中能看到洗涤衣物的女佣。和给孩子哺乳的奶妈。
仓义川住在居东边的屋子,卧室、客房、厨屋相连。客房陈设简陋,几凳上的灰尘有日子没清扫了。卧室却异常洁净,里边有一张凌波床,一个镜柜,一张书桌,一把太师椅,陈设也不复杂。
庚妹还真当成瞅自己的东西了,立在门窗外,一样样看着是如何摆放的,上没上锁,有没有抽屉,记得可清楚了。
打扫落叶那男佣是替刘家管事的,从庚妹进来的时候起,就一直在拿眼偷偷瞟她。瞟着瞟着,就有了搭讪的意思,忍不住走近来,要显摆自己会两句倭语,鞠一大躬,用日本话跟庚妹打招呼:“小姐,您好,请多多关照。”
庚妹从未和日本人打过交道,听不懂倭语,也不知道他啥意思,“嗯”了一声,勉强笑了一笑。
男佣觉她笑得迷人,便放开了色胆,又用日本话称赞:“小姐真美,真漂亮。您第一次来吧?”
庚妹忘了自己是假扮日本小娘们儿了,她不做声或许没事儿,男佣没准当她是拿大不理人,不料她倒回过头来问那看门的:“他叽哩哇啦的什么意思?”
这男佣为人阴黠,见庚妹不回他话还要这么问,暗里起了疑心:我跟她说日本话,她咋说我叽哩哇啦?日本人听不明白日本话?这可就怪了。抬手制止看门人,绕着庚妹不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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