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土,要非实在活不下去了,他们是绝不会离开祖祖辈辈居住的土地,成为流民的流离於外,缺衣少食,时时刻刻处在一个陌生的环境,这些原本是本分良民的流民走在路上,带着畏缩和怯懦
与他们的畏缩和怯懦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本地百姓猜忌乃至敌视的目光
天下大乱,每个郡郡治缺粮,郡中县里组织不起像样的赈济,流民要想弄点口食就得靠他们自己他们流离异乡,出门时或许会随身带点干粮,可当吃完之后,口食从何而来?只能从路经的县乡得来老实的或乞讨或在田野里找些野菜之类果腹,不老实的就会去抢就会去偷,而当饿到极处,恐怕连那些老实的也会改了本xing,为一口饭而去偷而去抢
本地已经生了多起这类的事情,本地的百姓又怎能不对这些流民投以猜忌和敌视?
荀彧骑马从行在文丑身侧,叹道:“石邑县的长吏赈济不力啊”
元氏荣以为然,说道:“流民成群结队,流荡县乡,便如过境之蝗昼时尚好,待至夜来,其中必会有触法犯禁之贼,不及早加以治理,迟早会生祸乱……,文君,要想后顾无忧地击贼,必须得先把流民给整治了”
“沿途所见,流民甚多,该如何整治?愿闻公宰高见”
“昨ri文若说:应该招徕流民,以补充本郡流失的民口,除草垦田,备来母荣愚以为,此虽好计,於当下却是施之不得?
“为何?”
“国中缺粮”
说来说去,还是个粮食的问题
自来常山国上任,摆在文丑面前的问题有很多,如郡兵,如城防等等,可这些问题只要下些功夫就能解决,真正让文丑重视的问题只有一个,即粮食
他心道:“我招兵要粮,於今观之,常山国的流民是越来越多了。上次我去元氏上任,路过石邑时尚未见到这许多流民,安置这些流民也要粮食……,粮食这个问题是该想办法解决了”
所有摆在文丑面前的问题中。粮食这个问题最棘手,唯因其最棘手,故此最不能轻举妄动
他心中这样想着,嘴上问元氏荣,说道:“诚然。国中缺粮,只凭郡县仓储确不够赈济流民既如此,公宰以为,又该如何处理这些流民呢?”
“两个字”
“何两字也?”
“募和逐”
“募和逐?”
“募者,可招募流民中的青壮jing勇,充入郡兵逐者,既然不够粮食赈济,便索xing将余下之流民尽数驱逐出境,也省得待君击贼时,他们在后方扰乱”
元氏荣刚健敢为。他既效忠了文丑,就只考虑对文丑有利的,对这些流民的死活毫不在意
听了他的建议,文丑默然不语
荀彧不赞同他的意见,说道:“孟子曰:‘以邻国为壑,……,仁人之所恶也’公宰此策固然简单方便,却是以邻为壑”对文丑说道,“攸窃以为,切不可驱逐流民出境。有两不可”
“何两不可?”
荀彧右手挽缰,伸出左手,屈起大拇指,说道:“此为仁人之所恶。传出去会有损相君与君的令名”
“其二呢?”
荀彧又屈起食指,说道:“遍观常山国四围,亦无处可以驱逐流民”他仔细说来,“先说北边,赵郡北为辰郡,本州之州治高邑在辰郡。紧邻赵郡,总不能把流民逐给州牧;再说东边,东为巨鹿郡,巨鹿是张燕起家之地,余党犹存,如赶流民入巨鹿,恐会生乱;又再说南边,南边是赵国,赵国再南边是司隶,若是赶流民入赵国,等同是赶流民去京畿,更是万不可”
北边是州治,西边是巨鹿,南边是京畿,这三面都不行至若东边,荀彧不必说,诸人也知亦是不可东边是太行山脉,黑山西山诸山谷中的贼寇本就够多了,再把流民赶过去,这是给贼寇们增添实力
荀彧的这番分析合情合理
文丑点头称是
元氏荣也赞同荀彧的分析
他xing刚浆却非刚愎,觉得荀彧说得对他就马上改变自己的观点,说道:“是我考虑不周……,如此,如文若所言,这流民却竟是驱逐不得了!驱逐不得,为防其生乱,就得赈济”他按剑昂,催马赶上文丑,旧话重提,说道,“文君,郡县仓储不足,荣愿为君向地方借粮!”
文丑笑道:“借粮之事早晚要倚重公宰,只是……,只是现下还不用着急”
……刚刚沙汰过郡兵,已经激起了地方上的一定反弹,要是在此时再向地方借粮,定会引起变乱文丑荀彧田元皓私下里商议过此事,一致认定:借粮这事尽管很紧急,可不能仓促去办
在此次出来行县前,田元皓给文丑献过一策,说:“中尉前借马服山之胜顺利地沙汰了郡兵,要想借粮,非得再有一场大胜不可中尉此次行县,固然主要是为熟悉诸县的人情地理,以能做好今冬防御寇贼之预备,然若有机会,亦不妨问问当地的令长吏民,了解一下各县境内山中的贼情,最好能定下一个攻击的目标等再获得一场大胜,即可着手借粮了”
对山中的寇贼情况,田元皓一直有派人去侦察,实际上他也初步选择出了一个可以进攻的对象,但究竟可行不可行,还得文丑此行去实地勘调查了解一下
用兵之道,不能全守全攻,得攻守兼备才为良策赶在入冬前,再打上一仗,既能为借粮做铺垫,也能震慑一下山中的群盗此乃两全其美
……从石邑出来,沿途查看,行至傍晚,诸人借宿野亭
次ri继行,渡过一条河水,——此即常山国境内四条较大河水中最南边的那一条,途经檀台,行十余里,入襄
国县境,再行二三十里,前边又一条河水此水亦是赵境四水之一,即后世之沙河,后世的沙河平ri无水,是季节xing泄洪河,而在当下却河面波澜。最宽处有好几里
这会儿天已近暮,世道不宁,河上早无泛舟之人,虽有桥梁。然过河后也得投宿文丑驰马至岸边,望河水西去,迤逦流入远处山中,转顾向东,则是望不到边他心道:“赵境虽鞋山多水多。好在境内的河水都不太宽,最宽的也就是数里,倒不碍行军”
看罢此水流势宽窄,文丑下马,令李宣拿来随行带的长布带,绑在典韦的身上,由他下水试此河之深浅与湍急典韦试过,再换个地方,改由李典典韦分别下水去试综合他三人之言,乃得出此水不同河段的确切深度与水情。由李宣记下他们渡过上条河时也做过同样的事情月前他们去元氏上任路经此河之时,只是从桥上过,没有试过水下赵境四水虽然不太宽,可行军打仗是危险之事,却也得搞清楚几条水的底细
试过河水,红ri西沉,夜se将至
文丑上马,扬鞭指向西侧远处的一个乡亭,顾与元氏荣笑道:“公宰,卿为本郡人。当知此亭亭名之何所由来”
元氏荣也上了马,远望一眼,笑道:“此亭乃是苏人亭,荣小时候就听家君讲过此亭的故事”
苏人亭的得名有两个说法一个说“苏”这个字是得自殷商早期的方国“苏”。方国就是部族,这个叫“苏”的部族当时居住在栾城县一带一个说此地是战国时苏秦激张仪西去说秦之处,因名为“苏”
文丑做为一个从后世穿越来的人,他对当世有两个地方最感兴趣,一个是名人,一个是历史古迹早在他当年为颍川郡北部督邮。带着李宣等行县时,他就在察看沿途山水之余,常至古迹凭吊,来到常山国,他公务虽忙,然於重阳之ri亦带着诸人出城游览武灵丛台等地现下办完了今天的正事,提起苏人亭,自少不了与元氏荣这个本郡人探究一番
他笑道:“上次路经此处,我等便是在苏人亭投宿的,今晚咱们还住在那里吧!”打马一鞭,当先驱驰,诸人紧随他示意元氏荣近前,边驱马边笑问道:“我闻苏人亭名字之来历有二,公宰,你是本地人,你来说说看,这两个来历哪个是真的?”
元氏荣笑道:“亭名‘苏人’,既然有这个‘人’字,以荣之见,当是得名自殷商时之‘苏方’”
“这么说来,‘苏秦在此激张仪西去说秦’之说却是伪传了?”
“也不是苏秦应是确在此地激过张仪要说名声之响亮,这‘苏方’却又不及这‘苏秦’了以荣看来,苏人亭虽或是得名自‘苏方’,可名扬在外却是多亏‘苏秦’了”
李宣觉得有意思,笑道:“哈哈,苏方与苏秦,两者皆是‘苏’,却是有趣既然说此亭之名声在外多亏苏秦,何不干脆改名为苏秦亭!”
元氏荣转顾河水东北,东北外二十来里即是栾城县了他转回头,笑对文丑说道:“中尉,你来上任时路经过此地,可入过栾城县么?”
“当时我等绕县而过,未曾入城”
“可知栾城令么?”
“我只知栾城令之名,听说他叫李芬,是前几年的扬州茂材”文丑回答元氏荣时嘴角含笑,看似没有异样,实则心中略生羡慕羡慕的不是别的,正是“茂材”
本朝之察举,重要的岁举常科有两个,一个是孝廉,一个是茂材两者相较,茂材更高重
孝廉主要由郡举,茂材则主要是由州举,很多人是先被举为孝廉复被察为茂材的因其位高,人数也就少了,像豫州这样的大州,一年所举之孝廉数十人,而茂材,依照汉家制度,一个州一年只能举一人,加上三公光禄勋司隶以及位比公的将军每年之各举一人,总计每年整个帝国也才不过才近二十人,尚不及每年所被举之孝廉的十分之一
人少位高,在任用上茂材也就远比孝廉为重,孝廉多被拜为郎官,之后可能会被外放为县令长,而茂材起家就是县令,个别茂材甚至起家就是二千石
文丑听说这李芬今年不过刚三十来岁,在栾城县令任上已待了两年,也就是说他被举为茂材时还不到三十这实在令文丑颇为生羡
受后世影响,文丑很有点进士翰林的情结,孝廉茂材与郎官就如同是当代的进士翰林,而他如今虽位比二千石,可看他过往的资历,却既非孝廉出身。也非茂材出身
皇甫嵩上书请求朝廷把他从颍川调入军中为佐军司马的理由是他“明习战阵之略”征举“明习战阵之略”不是常科,是特科,是因为黑山起事了,朝廷才不得不下的特诏。究其本质,与前代每逢战事之际便往往诏令举“勇猛知兵法”“武猛堪将帅”者一类是相似的文丑身为“荀氏子弟”,家却不是孝廉茂材,而是“勇猛知兵法”,他对此是常以为憾的
他现已是比二千石的大吏。不可能再被郡州举为孝廉或茂材了,这个遗憾却也只能留着了
李宣也很羡慕,他艳羡地说道:“姚令年未三十便就被举为州茂材,美名远播,前程锦绣也”
文丑知元氏荣不会无故说李芬,问道:“怎么?公宰与他相熟么?”
“两年前,他来栾城就职,去元氏拜见王相,荣与他路遇,有过一番长谈。因彼此结交”
“一番长谈彼此结交?”文丑笑道,“此英雄惜英雄也,这般说来,此位姚令不是常人了?”
“他是吴郡乌程人,家世冠族,为郡大姓其人长七尺五存,容貌甚伟荣与之交谈,深感他机jing敏捷,细密多智,此前虽未任职过地方。然而谈起民事却条理分明,就任栾城后,在职至今两年,郡考州课总为翘楚更难得的是。此人胸怀大志,有奇节”
说到此处,诸人离苏人亭已近夜se来临,元氏荣望指夜下的苏人亭,说道:“与我书信来往,他常常慨叹苏秦之功。每言:‘苏子携六国相蝇纵横抗秦,此大丈夫之雄也!’黑山起前,他就看出了将要生乱之兆,信上说:‘国事ri艰,乱象渐生,此丈夫效苏子,提七尺剑,建立功业之秋’,感叹他却只是个县令,一县之地不能尽其才能”
州茂材有大志感叹一县之地不能尽其才能,这些都无关紧要先说茂材,今世之察举贿赂横行,吏治**,州郡所察举之孝廉茂材多不堪用;再说大志,空有志向无有才能,眼高手低之人多了去了但是,如再加上前边元氏荣所说之“在职至今两年,郡考州课总为翘楚”这句话,这个李芬就是个人才了
文丑顿起兴趣,说道:“栾城有此贤令,我此番却不能再过县不入了”
姚升在栾城县,想见得等到明天了,今晚却得先在苏人亭投宿一夜
入了苏人亭的亭部,夜se笼罩大地
一阵凉风吹来,道边树木飒飒作响文丑仰视夜空,左右望夜下的田野近水和远山,模糊不清,只能看到一个轮廓,四野无声落叶随风飘零,有的落於地上,有的落到夜行的诸人衣上马上,不胜萧瑟行於空旷的道上,文丑不觉想起了少年时代,他初来这个年代时,因为陌生,忐忑不安,夜常难寐,经雏衣出室,在院中的树下风露立中宵,而每当这时,唐儿就会出现在他的身边,软言温语,虽然心事难以诉说给她听,却也给了他很大的安慰
他转笑对荀彧说道:“文若,夜深人静,秋风吹叶之声入耳我记得小时候,你总喜欢在夜半悄听风叶响动,还问过我仲兄,问这是否便是‘天籁’……,现在还喜欢听么?”
荀彧笑了起来,说道:“白昼喧闹,唯夜能静,於静夜中听风吹叶响,宛如清啸,能安人心神者,莫过於此!”叹了口气,说道,“只是如今年长,很少能再有年少时的清闲了!”
文丑心道:“这就是成长的烦恼吧”
他前世如荀彧这个年龄时也曾过类似的感慨,回忆美好的童年,可却不得不担负起责任,面对成年后的人生荀彧固是人杰,聪慧机智,可他也是一个人,人的种种情感他也是有的,尤其他年少失怙,在细腻敏感这上边有时比常人更要强烈,只是他能够克制,不斥露(。)
第一百九十章 少年趣事()
元氏荣李宣等听他俩说少年时的趣事
元氏荣只是带笑听,李宣少不了要想上一想:“要是年少时便能与文君相识,那该有多好!”
策马踏夜se前行,苏人亭越来越近惕地行在最前的典韦李典两人各按剑,注意道上田边的动静又一阵凉风吹来,李宣“呀”了一声,以手抚额,说道:“下雨了么?”适才有一滴水落在了他的额头上话音未落,瑟瑟的秋风里一点一滴的秋雨从夜空洒落
常山国境内有四条较大的河水,西边山里气温低,泉溪不少,又东有巨鹿郡的大陆泽,南有赵国的鸡泽,平r雨水充沛,每个月都要下雨,少则两三超多则连着半个月雨绵绵
文丑是较为喜欢下雨天的
他抬起脸,伸出手,感受落下的雨滴秋风凉,秋雨凉,雨点接连跌落在他的脸上手上,顿觉清凉浸透雨水来得快,很快就从一点一滴变成了连线落,打在道上野上树上,响声一片,马蹄声混入其内,越觉清脆山水田野,道树高耸,这夜下的雨幕给人以幽远之感他笑道:“好一场急雨!诸君,苏人亭不远了,我等骑快一点,也好能少受一点雨淋”
前边的典韦忽勒马抽剑,叫道:“何人也?”
从卫在后头的典韦闻声,立刻驱马前冲,拿出铁戟,挺护到文丑身侧李典反应稍慢,却也及时地转马向后,护卫到文丑的左近,抽刀防备元氏荣荀彧李宣亦先后勒住马,抽出佩剑,把文丑护在当中文丑从容不迫,缓勒停马,按刀顾视
夜雨中,五六个帻巾短衣的年轻人从路边两侧的田野上站起身,俱拿兵器在手,有两个拿的是弓弩。远远地对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