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多站起身,将手里的菜刀放到木箱上—带着的话,没准儿会更危险。两人将堵在门口的柜子移回原位,走进一片黑暗的地下走廊。
古加持躲进书房,进去后才知道那里是书房。只因那扇门开着,而且看到门的侧面有锁栓,才选择了这间房。有锁栓就说明能上锁,要躲当然选安全处。
莫名其妙的事情有了一大堆。人类不能进出的小门房间里,有人死了,而且房间和窗户都上了锁。接着,又有第二个人遇害,虽然这次目击到犯人,亦派不上用场,事态反而更加诡异。海上目击到的犯人在走廊消失,转瞬又回到了原处,然后从镜子里消失。从镜子里消失的杀人犯,这世上怎会有这种事?
古加持跑进房内,正打算关上门,但见走廊深处,路迪边招手小跑过来,快速地从门缝中闪身入内。
“其他人呢?”
“不知道,快把门锁上!”
“好。”
古加特关上门,将滑动式的门锁锁上。锁好后,她又站着屏息竖尔,探听外面动静,似乎什么声响都没有。站了5分钟左右,确定除了房间内的挂钟声外,别无动静,古加持和路迪松了口气。
“你期待的就是这种事?”古加持责备路迪道,“还好我们没被手铐铐住!但无多君他们背铐上了,可能行动很不方便吧。可恶,万一被那疯子发现,连逃都逃不掉了!”
“你们是做好了死亡觉悟才到岛上的,对吧?”路迪报以一个微笑,转身坐在乌木质的桌上,“受到来路不明者的邀请,要在荒无人烟的小岛上度过一周时间,这件事本身就不寻常。但你来了,原因呢?”
“某个有钱人想要镜子,我接到了这个委托,就是这样。”
“最终,你们这些侦探的存在就是你所说的‘就是这样’吗?歇洛克·福尔摩斯和埃勒里·奎因都死了,他们给侦探赢来的荣誉,眼下早都不复存在。有的只是模仿他们的姿态,如纸人般无自主意志的人!要将侦探们消亡的原因归咎给战争吗?要怪罪历史的潮流吗?随便你们如何责骂!反正,我能说的只有一句:侦探不能活着,应该全部死绝!”
“你想说什么?”
“侦探拥有特权的时间结束了,我以这作江利岛为舞台所奏响的,正是意味着你们这些人将要死亡的交响曲。”
“哼。”古加持用鼻腔一哼,屈身坐在桌前的椅子上,“你的话简直莫名其妙,莫非对侦探有怨恨?还是要夺回放弃侦探的上帝的宝座来惩罚我们?”
“说上帝太夸张了,我只是个狂热的文学少女罢了。再说,我的首要目标是‘爱丽丝·魔镜’,不管多少愚蠢的侦探聚集到一起,总该有一个人找到镜子吧?‘只有活下来的人才能得到镜子’这条规则,不仅能煽动你们侦探的竞争心,还能带给你们一种末日般自相残杀的感觉,这主意不错吧?而且还能淘汰掉堕落的侦探,此事岂不可喜?”
“犯人是你,绝对没错!不,就算犯人不是你,你也是个重要的导火线!”
“你这样想,是我的光荣,不过,早有人说过犯人是爱丽丝了。”
“那种疯子的证言,完全不可信!”
“既然你那样想,就请找到真正的犯人吧!还是说要先找镜子?”
“若你真想找镜子的话,应该更配合我们吧?”
“将城堡完全开放,不就是最有力的配合?”
“如果我认真的话,管你城堡开不开放,都跟我无关,在社会底层生活着的侦探总会有一套办法。”
“我说的廉价,就是说那个。”
“廉价也没关系。”古加持打了个响指,“这样下去,谁都没用好下场!有个凶手杀了两个人,而且还有一个想杀凶手的疯子,他扬言要杀掉所有人,就是说,有两个人费尽心思想干掉我们,你不能再置身事外了吧?”
“我知道,从一开始就知道了。真不知死亡会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你不怕?”
“反而期待得不得了!”路迪双手交叉,放至胸前,“触碰未知事物那一瞬间所带来的兴奋胜过一切快乐,纵然是死亡亦同。恐惧死亡是无知的表现。”
“你该去医院查查脑袋了!”古加持无奈道,“否则,你去走廊喊海上如何?马上就能体验到你所说的死亡了。”
“找到镜子之前,我不能死。我一定要亲眼见到‘爱丽丝·魔镜’才行。”
“‘爱丽丝·魔镜’到底是什么?这世上不可能存在能往来《爱丽丝警钟奇遇记》中的镜子。恐怕‘爱丽丝·魔镜’根本就不存在吧?你只是想看到侦探们挣扎慌乱的样子,才把我们教导岛上来的吧?一开始,你就说根本不知道‘爱丽丝·魔镜’是什么东西,那么,就算到时找到了镜子,也没人证明那就是‘爱丽丝·魔镜’!真相肯定是这样—‘爱丽丝·魔镜’只是你杜撰的东西,是要在城堡中将侦探玩弄于掌心中的虚拟道具。”
“怀疑无罪,但你的看法有误。‘爱丽丝·魔镜’的确存在,哪怕它的魔法效果跟那些神乎其神的传说不一样,但镜子确实存在!就聊些现实中的话好了,你知道卡罗尔为何会决定《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续篇以镜子为主题的那件逸事吗?”
“不知道。”
“在这件逸事里,出现了跟《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爱丽丝·利德尔’完全不同的另一位‘爱丽丝’,她的名字是‘爱丽丝·雷克斯’,是英国随处可见的名字。卡罗尔对那名少女一见如故,还在伦敦昂兹洛广场附近的家中招待了她。卡罗尔和小孩子们玩时,喜欢搬出他想的智力题和谜语,他对‘爱丽丝·雷克斯’提出的问题是——
卡罗尔递给她一个橙子,问道:
“你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右手。”
她的确是用右手拿着橙子,卡罗尔颔首,又将她拉到一面大镜子面前,问道:“镜子里的那个女孩,是用哪只手拿橙子的?”
“左手。”
“没错,那你说说理由?”
女孩答不上来,若问缘故,只能说看着像是那样。所以她想了一想,说道:“倘若走到镜子里面的话,橙子还会在我的右手上吗?”
卡罗尔对她的回答感到喜悦无比,大大夸奖了她。
“从文学史的观点来看,当时的那面镜子正是‘爱丽丝·魔镜’吧?这面镜子流落到当今世界的哪里,依然是个谜。或许被处理掉了,也可能沉睡在不为人知的角落。至于白角买到的那面镜子,是不是这面‘爱丽丝·雷克斯·镜’就不得而知了。”
“就算城堡里藏着的镜子是‘爱丽丝·雷克斯·镜’,它有那么大的价值吗?”
“当然,如果是维多利亚时代的镜子,就算是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它很值钱吧?倘若镜子背面有着卡罗尔的亲笔签名,就更棒了!”
“但是,为了这个把小命丢了,我觉得不值。”
“是啊,我也有同感。若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我觉得白角不可能特意建造一座名曰‘爱丽丝·镜城’的城堡。”
“白角是为了‘爱丽丝·魔镜’才建造城堡的?”
“大概吧,不太清楚。建立这种怪异城堡的理由,除此哪儿还有别的?城内随处充斥着《爱丽丝漫游仙境记》的影子,这绝对是白角那扭曲思想的结晶!你看看周围的书架,净是卡罗尔的书。”
诚如路迪所言,书架上并排放着许多刘易斯·卡罗尔的著作。英文版自不待言,还有其他各种译版,特别是那两部“爱丽丝”故事,译者不同会导致文章中的措辞不太,所以还排列着许多不同译者的版本。除了“爱丽丝”的故事,尚有刘易斯·卡罗尔所著《色尔维和布鲁诺》、《猎鲨记》、《欧几里德和他当代的对手》、《理论游戏》、《幻境》等等。研究卡罗尔的书亦是不少,主要是精神分析学的研究论文。
“白角是不是刘易斯·卡罗尔的崇拜者?”
“好像是!”
“所以,他经过个人途径得到了‘爱丽丝·魔镜’?”
“对!”
“这边的书架上,还放着其他不是卡罗尔的书。《酸性雨与大气污染》、《地球环境报告》、《酸性雨受害的现状》……明明是个砍树的,反而要搞环保主义?真可笑,莫非想学卡罗尔派的荒诞?”
古加持沿着周围的墙壁,巡视了书架一圈。怪异的不仅是收藏的书籍,还有放置在玻璃柜中的陶瓷娃娃。它的脸孔并无朱莫或马赛尔这类陶瓷娃娃常见的稚感,眉目间充满了少女般的诱惑,或因体型较大,反而给人以这种感觉。它穿着一套连衫围裙,用凛然的眼神笔直望着古加持的方向。
“这具娃娃好大啊!”
“娃娃的话,其他地方还有。你们睡的客房里,也摆着几个。”
“我的房间里没有。”古加持离开娃娃,站到路迪旁边,“好了,然后怎么办?”
“哎呀,不是要杀了我吗?”
“很可惜,我不是犯人,而且还没有发疯。我的打算是暂时中止找镜子,先把杀害鹫羽君和窗端先生的犯人找出来,但是有个问题。”
“所谓问题,说的是海上先生吧?”
“倘若可以的话,我真希望那家伙无法行动。不知道你有没有好办法呢?”
“让我想想……”路迪盈盈笑道,“不妨设个陷阱,让他不能动!只不过需要你的帮忙。”
“可以。”
堂户随便碰到什么门就打开,死命拖动着颤抖得无法迈步的脚,在城堡内四处乱窜。背后偶尔响起很大的响声,似乎有东西被打碎、被砸碎。浮现在她脑海中的,是一个挥着斧头到处破坏的疯子形象—若被追上,必死无疑。被那斧头打碎、砸到地板上的,下一个没准是她了。
最先想到的安全处是她本人的房间,但她没自信能平安到达那里。堂户回过神来,发现她正跑上二楼的楼梯,总之就是头也不回拼命往前跑!跑到并排着客房的走廊时,她拉开最近的一扇门,奔进。客房的钥匙可以从里面上锁,她一进房间就立刻关上门,用颤抖得无法控制的指尖拔下钥匙,然后倒在地上,平时不用一秒钟就做到的事,现在却花了好几秒。静悄悄的走廊里没有动静,反而让她全神戒备。
她压抑着呼吸,躲在房间一隅,静待时间流逝。
同时,她紧紧盯着门把。
刹那间,门把伴随着咔嚓咔嚓的声音开始转动。
外面有人要开门了。
惊叫声差点从堂户的嘴里冒出,好不容易才挽留住即将陷入黑暗的意识,只盼望灾难能早早度过。
门把不再发出声响,接着很快就听到其他地方想起了粗暴地转动门把的声音。看来对方打算把门一扇扇地调查过去。堂户蹲伏在地上。在外面毫无动静之前,都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幸运的是这个房间不是那个拎着斧头的男人—海上的房间。
壁炉台上摆着一个巨大的西洋娃娃,正以其通透、冷酷的眼眸俯视着堂户。她曾经打扫过这个房间,所以知道房间的主人是谁,这是分给山根的客房。山根似乎很喜欢这个娃娃,所以选择了这间房。但堂户和善根不同,只觉得这娃娃有种惊悚之感。拥有着跟人类完全相同的形状,却是个死物,简直跟尸体类似。明明是没有生命的娃娃,眼下却好像会动弹一样可怕。堂户将视线从娃娃移开,紧紧盯着地板。不知何故,娃娃的视线非常刺骨。
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保持着那个姿势,什么都没发生。堂户用力伸直僵硬的双腿,慢慢起身。房内很暗,几乎一切都看不清,她只好将床头柜上的台灯打开。这是一盏散发着柔和光纤的小台灯,不用担心灯光会泄露到走廊上。她坐在床上,摩挲着疼痛的腰身。
床头柜上散落着一些小塑料盒子,用来装摄像机的带子。里面有些是空壳,有些装了带子,摄像机随意扔在枕畔。她拿起摄像机,略一犹豫,打开了液晶屏,按下播放键。只要看了摄像机里面的东西,大概就会知道城堡里发生的事情了吧。画面一片黑暗,按下倒带键,跳出了山根的特写。估计是将摄像头放在面前自拍的,里面说话的声音很小,堂户继续往前倒,还将音量调高了些。
“好了,现在是十五点稍过,得到古加持先生的同意,允许我进行拍摄。”
山根恭恭敬敬讲解着。透过画面,就仿佛和她直接对话一样,堂户的心情依然像是狂风骤浪。
“现在,出现了一名死者,据窗端先生所说,还会出现更多,当你看到这卷带子时,出现几名受害者了呢?我无法预测,说不定全员都死了呢。所以,我才会想到将今后所发生的事都记录下来,通过我的眼睛,我会逐一口述记录今后城堡内发生的异常情况。”
她拍摄这带子的时候,窗端尚未遇害。堂户没有直接看到窗端的尸体,只是听路迪在门口说窗端死了。窗端的预测,可以说以最悲惨的形式实现了。堂户靠近灯光,继续看下去。
“说不定,下一个遇害的就是我了。死亡本身倒没事,只是有些记挂家里的那些观叶植物,早知道的话,该往房间里再搬些才是。假如我被杀了,看到这个带子的你若是好人,请接收死者的请求,帮忙照顾那些观叶植物,只要搬到离窗远些的地方,我就谢天谢地了。”
山根微微歪下了身子,画面里出现了她背后的娃娃的脸。它正用圆圆的大眼睛盯着画面的方向。堂户觉得有些异常,却说不上缘故。
“我接下来要去找镜子了,说到城堡,我有几点比较留心的地方,除了完全无视居住性的城堡构造,对建城的理由亦持有疑问。这城堡真的是白角因‘爱丽丝·魔镜’而建的?”
画面里的山根看了下手表。
“嗯,先暂时中止拍摄。突然发现一件事情,对着摄像机说话,比平时还要说得流畅,那好,再会。”
山根的手伸向屏幕,接着便一片黑暗,拍摄到此结束。翻了下别的带子,发现其中一卷上面写有“现场I”的字样。不过堂户没敢看,大概是鹫羽遇害的现场画面吧。
她将摄像机放回到床头柜上。
突然,走廊上传来沉重的破坏声。
有谁在砸门!
堂户反射性地站起身,神色凝重,目不转睛地盯着门。外面悄然无声,什么事都没用发生,使她简直觉得刚才是幻听。她蹑手蹑脚地四下移动,眼睛比意识抢先一步寻找着能藏身的地方。暮然间,又是一声尖锐的金属碰撞。那是金属物打门把的声音,大概是海上用斧头砸门把呢。门没有任何变化,被砸的可能是对面房间的门。堂户依稀有些得救了的轻松之感,,同时又强烈感觉到死神袭来的眩晕。她全身无力地蹲下身,就势钻到床下。冲击性的金属声不绝于耳,须臾,响起一道和之前完全不同的声音。随后,一切复归死寂。
看来,海上成功破坏了那个房间的门。如此一来,这个房间的门迟早会被破坏的吧。堂户无法抑制全身的颤抖,肺部激烈抽动,寻求着更多的氧气。门太容易被破坏了,接下来,海上肯定会冲向这个房间,要不要现在就逃出这个房间,还是继续躲在床下?堂户面临着人生路上最艰难的选择。
只需竖起耳朵,便能听到足音。海上正在走廊上走动着,打算破坏下一扇门。
斧头开始破坏堂户藏身的房间的这道门了。一次,两次,三次,四次……斧头发出有规律的砸锁声。堂户捂着耳朵,几欲发疯,真想就这样疯掉算了!斧头确实正在破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