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箱锁不断被撬开,一旦遇上稍微结实点儿的锁,阿普杜拉就会毫不客气地挥起手中的刀子。
“他们都喝了不少……”阿普杜拉对出现在门口的科沙说,“这帮帅小伙子,倒是有吃有喝的。”他用刀锋贴近一个男人,把他身体的轮廓在空气中勾画了一遍,“你看,他们多帅呀!”
“的确招人喜欢!”科沙赞同道,“有什么问题吗?”
“是有个问题!”阿普杜拉的刀尖指向上铺,从那儿传来响亮的呼噜声,一条浮肿的胳膊垂下铺沿,“这家伙怎么办?”
“他会醒的!”科沙说完,把手枪装进皮套,走进包厢,“嗨,男子汉!咕—咕!”他贴近熟睡男人的耳朵大声喊道,“到站了!”
“到哪儿了?”醉汉眼都没睁,问道。接着他叽哩咕噜地翻了个身,用泛青的手掌掩住耳朵,把脸埋进湿漉漉的枕头,嘟囔着说:“真冷!你们喝吧,我得歇会儿……”
“满上,都满上!”下铺上一个赤身裸体的男人轻声应和。
阿普杜拉抓起酒瓶灌了一口,一边很响地咀嚼着酒菜,一边把瓶子向科沙挥了挥。
“来点儿?”
“够了吧你!”科沙一挥胳膊,“走,接着搜。”
哭喊和尖叫过后,车厢里显得分外安静,只有车轮撞击铁轨的“咣咣”声不绝于耳。
阿列克谢把耳朵紧紧贴在包厢门上,全神贯注地倾听着外面的动静。大胡子似乎想说些什么,被阿列克谢用手势制止了。
“怎么样了?”经历了一段长时间的沉默,丽达终于忍不住问道。
“他们好像进了那个藏纸袋的包厢。”
“怎么样?”
“好像没找到。没错!什么也没找到,他们往下一个包厢走了。”
“太糟了!”大胡子说。
“为什么说太糟了?”丽达吃惊地问。
“如果他们找到了,就会放了其他人!”大胡子说着,又开始拨弄起自己的吉它,“说实话,伙计们,这出闹剧实在让我烦透了。”
“既然他们没找到,那么我们去找!”阿列克谢说。
“你把这想得太轻松了!你连包厢都出不去,他们会开枪的!”
大胡子苦笑了一下,扬起手腕向琴弦扫去,但阿列克谢一把抓住了他的手。
“等一下,一会儿再弹。你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我试试看能不能出去。”
“我怎么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大胡子问。他已经厌烦了这种提心吊胆的等待,满怀好奇地望着阿列克谢。
“来一首通俗歌曲,大声唱!他们一定会有反应的。”
大胡子疑惑地摇摇头。
“哪一首?”
“哪首都行,想起什么唱什么。把门拉开,放开嗓子大声唱。”
“我就喜欢大声唱歌,但是唱什么呢?总得有张节目单吧?”
阿列克谢又把耳朵贴到门上。
“我已经说过,什么都行……不知道。维索茨科的,或者奥古让娃……随便吧。”
“音乐会几时开始?”大胡子问。
“我会告诉你的!”阿列克身小心翼翼地转动着门把手,把门拉开一条缝,向走廊望去。“不过可以肯定:不是现在!”
6
此时科沙正站在走廊中间,车厢连接处的铁门被猛地拉开,米尔内也走了过来,秃子那张带着冷笑的脸在米尔内身后门来闪去。
米尔内认为,在开始搜查之前有必要把车厢两头连接处的门锁好,他已经在门锁上费了不少时间。走进车厢时,他抓住一把铁环,用力一拽,打开了坠在车厢下方存放床具的箱子。很少有人知道这儿还有这么一只箱子,不过米尔内对它并不陌生,这箱子里藏个大活人都绰绰有余,它甚至能装进四具尸体。箱子里空空如也,米尔内还不放心,跪到地板上,用打火机照着亮,探头进去查看了一番,然后他站起身,骂骂咧咧地拍掉手掌上的尘土。
走廊里站着两个姑娘,一个全身赤裸,另一个套着件被撕碎的裙子,她们背靠车窗站着,肩膀在不停地抽搐……这一切让米尔内觉得非常可笑。
秃子用指甲描了一遍二号包厢门上镀金的罗马数字,突然用手指压住嘴唇,示意米尔内不要急着进去,先听听里面在说些什么。包厢里有人正在高声交谈着。
“真是愚蠢透顶!说实话,我们就像一群小孩子,捂住自己的耳朵,躲在毯子里……”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带着浓重的乌克兰口音,明摆着的事——我们不能这么做……”
“我倒是觉得,现在也只能这样了。”另一个年轻的声音说,“我只要能完完整整地到家就感谢上帝了,千万别缺胳膊少腿,身上再多几个窟窿,至于别的事,我可顾不上许多了。你也用不着羞辱我,没必要!”
“来吧!”秃子快乐地喊了一声,拉开包厢门,“你看,米尔内,这就是我们的男子汉。妈的!不缺胳膊不少腿!”
湿漉漉的车窗外,一些矮小的房屋顶着巨大的电视天线飞掠而过,冷湿的空气从窗框的缝隙处透进来,掀动着窗帘。
“弗拉基米尔!”一个宽肩膀,穿军服的小伙子微笑着站起来,伸出他光滑、白净的手掌,“你们在找什么,伙计们?”
“我叫谢尼亚!”米尔内握着年轻人的手,“很抱歉,瓦洛佳!”他把小伙子的手掌攥在手里,稍微加劲儿捏了一把,“我们必须搜查你们的包厢……还有你们。”他甩开年轻人的手掌,把掌心在衣服上蹭了蹭,“你该明白,事情很严重。”
“所以说,快点把你们的箱子都打开……”秃子挥舞着手枪,叫嚷着,“脱光衣眼,就像在澡堂子里那样!”
“你们要干吗,哥们儿?要干吗?”
“快着!”秃子说,“快着,瓦洛奇卡!否则我在你的制服上打个洞,在那个最适合挂军功章的地方。”他用枪口对着年轻人,却不知为什么并没有对着胸口,而是指向额头,两眼之间的一点,“来吧,快点儿!就像在澡堂子里,或是刚听到起床号时的样子。”
15分钟后,搜身结束。秃子把枪装进皮套,开始检查箱子。他拿起一摞信,瞟了一眼正在系裤子的瓦洛佳,抽出一封信,吧嗒了一下嘴,大声念起来:“瓦洛佳,你好!昨天我度过了自己的17岁生日。瓦夏叔叔来了,还有妈妈和克拉瓦……”秃子的目光越过信纸投向米尔内,后者正忙着翻箱子。
“够了!”米尔内说,“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秃子耸了耸肩,继续读下去:
“整个晚上我们谈的都是莫斯科的骚乱,真没劲!克拉瓦送了我一条奥伦堡头巾,白色的,像雪一样,非常适合我,我把它披在肩上,在镜子前转啊,转啊……妈妈的礼物是枚戒指,不很贵,就那么回事儿!我在说什么呀!怎么能埋怨妈妈呢?戒指不错,还镶着东西,发票上写着:人造宝石。谢卡一来就把整个晚会都弄糟了。他带了瓶葡萄酒,自己全喝了,然后就口口声声叫我“大肚婆”。这个坏家伙三天前抢了乌里扬诺夫·列宁大街上的一个商亭,现在整个人变得极其粗鲁,不可理喻。总的来说,我们这儿一切都好。玛琳卡生了小犊。我这是怎么了,只顾说我自己,你们部队里怎么样,亲爱的弗拉基米尔?工作如何?和战友的关系还好吗?你们不会被派到车臣去吧?我听说那儿非常可怕,我一向是害怕亚洲人的。昨天我读了伊万·彼得洛夫的《爱上我心爱的人》——是本小说。我得承认,它让我落泪了。然后我就想,你回来我们就结婚!等你的消息,就像夜莺等待春天!’真恶心!”秃子说着,吐了口唾沫,“胡说八道,母狗!”
米尔内一言不发,把箱子扔到地板上,懒懒地踩了一脚,向另一个包厢走去。士兵默默地套上靴子。秃子用手指沾着唾沫,又抽出一封信。
“‘我说的全是谎话!’”他充满激情地读着,“‘不,不全是!我信里写的那些事,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是我编的。我今天感觉很不好,弗拉基米尔,很不好!记得我那封关于生日晚会的信吗?那里面连一半的真话都没有。晚会不到一半我就走了,和所有的人吵了架,走了。我认识个乌兹别克人,他有三个商店,总是让我去他那儿。那晚我们谈好20美元,早上他给了我55,还往我的口袋里装了半盒巧克力。7点钟我回到家,嘴唇生疼,走路都只能叉着腿。我哭啊,哭啊……现在我已经有五个月的身孕了。’”
秃子没能再读下去,一只拳头重重击在他的左耳上,他的身体向右倒下去,右边又飞来一只钉着铁掌的靴子。有几秒钟的时间秃子失去了知觉,一些黑色和白色的光圈在他的眼前跳动,金属鞋钉在他的面颊上留下了清晰的印迹。秃子随身携带的香水瓶坠落在地,包厢里立时香气四溢。那只光滑、白净的手掌又在他的下巴上狠击了一下,另一只手则伸进他的衣兜,掏出了手枪。之后秃子被推到走廊里,包厢门在他身后关严,撞锁“啪”地一声弹上了。
“我带了支家伙。”带乌克兰口音的声音说道。从走廊里可以清楚地听到他翻动搁板,抽出藏在缝隙里的手枪,“沃夫奇克,你拿着这个。”
“他们会冲进来吗?”弗拉基米尔惊慌地问。
“谁知道这帮家伙怎么打算的。”
隔着门能够清晰地听到他们拉动保险、检查手枪的声音。
“狗杂种!”秃子吼叫着站直身子,挥拳向包厢门砸去,“马上给我开门!”一颗从包厢里飞出的子弹碰巧打在他挥动的手指上,秃子感到一阵灼痛,发出一声沉闷的低吼,闪到了一旁。
“怎么回事?”米尔内从旁边的包厢探出头问道,“为什么开枪?你没别的事儿可干了吗?”
“没什么……我们只是随便玩玩……”秃子疼得使劲吹自己的手指,“我说什么来着,这帮小伙子,他妈的不缺胳膊不少腿!”
7
“真浪漫啊!两个人的旅行。”
秃子说着,走进下一个包厢。
“我有点儿不明白!”他面前站起个男人:雪白的衬衫、西裤,脚上的皮鞋像是刚刚离开鞋刷,只是没穿西服外套,领带结也稍稍有些松散,“也许您能给我解释一下……”
“会给你解释的!”秃子挥起那只受伤的拳头朝男人领带结偏上的部位击去,打在牙上。
男人捂着脸,规规矩矩地坐回到铺位上。包厢里还有个女人,她穿一身典雅的灰色套装,光亮的皮鞋,一头金发很好看地梳在脑后。
“您也要搜查我们吗?”她站起身,问道。
女人向旅伴投去嫌恶的一瞥,她的眼神里没有一丝慌乱。
“跟大家一样!”不知为什么,米尔内说这话时竟有些腼腆,“我们想检查一下您的行李……”
“和身体!”秃子补充道。
“我必须要脱衣服吗?”女人说着,整了整自己的发型。
“两个人都得脱。”秃子说。
“随便好了。”男人捂着腮帮子说,“不过我必须要告诉你们:我可是一位知名作家。”
“是吗?真令人肃然起敬。”秃子从行李架上拉下一只黄色皮箱,放到餐桌上。
“您都写些什么?”米尔内问。
“社论!”女人干巴巴地说。她依旧站着,用右臂搭着上铺。“他还算有名。”女人的语气里带着些许嘲讽,“但是你们可能不读那些东西。”
车厢另一头响起一声痛苦的女人的哀号,随即被扼断了。隔壁包厢里的士兵在挪动什么东西,发出很大的声响,显然是在试图把包厢门堵严。米尔内呆呆地望着女人被晒得很好看的双腿,说道:
“日后一定拜读。”他把目光从女人的双腿移到脸上,“现在,请您告诉我:那个纸袋在哪儿?”
“哎呀!”她把手从上铺放下来,“这我可帮不上您的忙。”
一把电动剃须刀从箱子里掉到地板上,弹了一下,保护刀头的塑料盖滑下来,滚到不知哪里去了。男人已不再捂着腮帮子,他拿起自己的眼镜,擦了擦,戴上,透过镜片由下而上望着米尔内,突然大声说:
“滚出去!”
“你活腻味了?”米尔内说着,把枪顶过去,“老老实实呆着,大作家,把衬衫脱掉。”
“您还是自己动手脱吧,夫人,也许您也经常写点什么?”
“是的。”
“写些小文章?”
“不,是刑侦纪闻。”
“真想不到!”
“不!”男人捂着脸,带着哭腔喊道,“我受不了了!受不了了……”他坐在铺位上,身体不住地起伏、抽搐,“我受不了了……”
“大作家……咕一咕!脱掉衬衣……还有裤子……”米尔内一边说,一边用手枪扫动着作家的头发,“快点儿,我们的时间很宝贵,办完事你就自由了,来吧,来吧……”
“你不懂得尊重知识分子吗?”一双浸满了泪水和恨意的眼睛透过镜片望着米尔内,“我们是有知识的人……”
“对!知识分子!”米尔内点着头,“我已经说了:脱掉裤子!”
“您写有关凶杀案的报道吗?”秃子问女人,“那种恐怖、诡秘的凶杀案?”
“是的!”
“然后他再把这些写成小说,是吗?比如说关于普洛宁少校和他的狗朱力巴尔?”
女人不屑一顾地望着枪筒,当枪口从她的鞋面慢慢抬升,指向短裙时,她坦然地伸出修长的双手,拈住裙边,掀了起来。
“您是不是对这感兴趣?”
车厢另一头传来几声低低的哀号,透过车轮与铁轨的撞击,依稀能够听到击打声和人体摔到地板上发出的沉闷声响。
“谁?”秃子喊了一声,把手伸向枪套。
8
列车员出现在包厢门口,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样子,蓝眼睛迷惑不解地眨动着,湿润的嘴唇在不住地颤抖,他瞪大眼睛吃惊地望着面前的场景,嘴张成一个深红色的椭圆。秃子作出举枪射击的姿势,但米尔内打了个手势,示意他放下枪。
列车员用双手胡噜了几下身上皱皱巴巴的蓝制服,好像根本没有意识到面临的危险,捋着唇上有些可笑的小胡子,问道:
“要茶吗?”
“乔治,你想喝茶吗?”女记者问那男人。她微笑时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
作家摇了摇头。
“劳驾!拿两杯!”米尔内说,“或者三杯?”他询问地望着秃子。
“我不要!腾不出手来喝茶。”
“那就两杯吧。”
“同—志!……”作家喃喃地说,“救—命!……”
然而列车员已经走向下一个包厢了。
“孬种!”米尔内把枪口直顶到作家的脸上,“还侦探小说呢,狗屎!可惜了这样一个女人!”
“他怎么回事?”秃子问,“我是说列车员。”
“他有病。”米尔内用手指了指头,“他对茶、刹车灯和床具以外的事物一概视而不见。我们已经和他打过很多次交道了,他是个酒鬼,即使去作证,也没人会相信他。”
列车员沿着车厢走去,从他的动作和表情里看不出丝毫不安,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他如同往常一样在规定的时间里为客人们分送着茶水。三分钟前,阿列克谢就已经注意到了列车员的出现,现在他已经站在他们面前了。
“您能同车长取得联系吗?”他小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