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我最心爱的人……”另一个年轻人自顾自地唱着。他脱下已经被汗水浸透的T恤衫,扔到角落里,露出晒得很漂亮的健美的前胸,他正忙着解自己的旅行包。“你在哪儿,我的姑娘?我还不知道你的芳名……”
“我叫丽奇娅。”也许是受到康斯坦丁歌声的启发,丽达大声地作着自我介绍,“如果你们愿意,可以叫我丽达。”
蓝眼睛亮了一下,在因烧伤而变成棕色的脸上被衬得更加蓝了。
“我们愿意!”粗大的手掌在膝盖上拍了一下,“我叫瓦基克,至于他,你们已经知道了,康斯坦丁……”一只蓝眼睛闭上,另一只依然睁着,望向快乐的中年人。
“彼得·彼得洛维奇。”中年人含糊不清地说出自己的名字。他已经拿起西瓜,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脆沙瓤!”粉红色的汁液顺着彼得·彼得洛维奇浑圆的下巴流了下来,“大家都吃吧,别客气!”
丽达不喜欢这个包厢里的乘客。她问自己:“干吗和这些令人生厌的家伙呆在一起呢?隔壁包厢里不就坐着一个你曾经爱过的男人吗?”她在心里默默回答着自己的提问:“‘往事已矣,不可复追’。我最好还是坐在这儿和这帮家伙喝酒,这总比过去和他重温旧情好。”
“您也尝尝我们的。”康斯坦丁从包里拎出一瓶白酒,重重地放在满是瓜汁的桌子上。“请吧!”他“啪”地打了个响指,“正宗伏特加,绝对够劲儿!”
3
包厢门被拉开了一条缝儿,阿列克谢的脸一闪而过。
“对不起!”他小声嘟囔了一句。
“很抱歉,小伙子们!”丽达站起来,拉开包厢门,“我先出去一下。”
在通道尽头的包厢外,丽达停了下来。火车走得很慢,被晒得滚烫的车窗外是一排排低矮的灌木丛,透过尚未长成的防护林可以看到远处或长或方的建筑。不知是因为闷热的天气使人的思维变得迟钝了,还是由于别的什么原因,丽达现在不想和阿列克谢交谈。重逢时短暂的喜悦很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疑虑,丽达谨慎地保持着自己与阿列克谢之间的距离。
“这已经不是过去那个事事要人照顾,又事事听我吩咐的天才男孩儿了,他长大了。男孩子总是成长得很快……”丽达想着,拉开车厢的门,“我是他的第一个女人,不知后来又发生了些什么?”
阿列克谢站在车门旁等她,他用细长的手指把长发理到耳后。丽达注意到,这是一头经过细心呵护的长发,以前他可是个不修边幅的男孩儿。
“你好!”丽达说。她知道自己一定显得极不自然,但却没办法掩饰。
“我们不是刚刚见过面,打过招呼了吗?”
“你的包厢怎么样?”她干巴巴地问。丽达竭力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像在告诉阿列克谢:过去发生的一切对她并不重要,早已被她淡忘了。
“我应该回包厢去和那些小伙子们喝酒,而不是在这儿回忆往事。”丽达想。
“那儿很舒服。”阿列克谢说,“除了我,只有一个带吉它的年轻人,歌唱得很不错。你也到我们包厢去吧。”
“不!我不想……”
“为什么?”他直视着丽达的眼睛,过了很久,才用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严肃的语气说:“我们太不走运……”
“不走运!”丽达低声重复着。
列车已经很破旧,颠簸中发出刺耳的“咣咣”声,掩盖了他们的声音。
“我有个请求。”阿列克谢握住丽达的手,丽达感受到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既然你不愿意到我那儿去,那咱们俩把位置对调——我去你那里。”
丽达摇着头,疑惑地问:“这是为什么?”
“自然有原因。”
“对不起,恐怕不行!我和同包厢的人已经相互认识了,小伙子们还开了瓶伏特加。”丽达看着阿列克谢,“请给我解释一下。”她感到阿列克谢这样做是有目的的,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你这样做究竟为什么?”
阿列克谢转过身,脸朝向车窗,他冷冷的声音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你的包厢里有个危险人物。”他说,“我请求你,别把我的话当做耳边风。”
“是哪一个?”丽达问,“烧伤脸的那个,对吗?”
“不。我说的这个人脸倒是好好的。”阿列克谢说,“他四十来岁,有些秃顶。”
丽达望着阿列克谢的背影,不知为什么,一种爱怜之情油然而生,就像多年前她对这个无助的男孩所怀有的感情一样。她真想伸出手抚摸他的头,小心翼翼地把他干净的长发捧在手心,慢慢梳理,她会突然攥住头发,轻轻一拉,当他疼得大叫起来时,她就用手掌捧起这张瘦削的脸,搂向自己的怀里,再把一个痴情的吻印在他的唇上。
“那个心地不错的大叔?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她换了种调侃的腔调说,“他是个杀人狂吧?”
阿列克谢转过身来:“我不知道。”他的目光很严肃,直视着丽达,“也许不能算杀人狂,但肯定是个职业杀手。”
“我想起来了。”虽然阿列克谢的目光让她感到不自在,但丽达还是用刚才的调侃腔调说,“我在火车站见过他,想起来就好笑,你能想像得出吗?两个男人,像电影里的间谍一样,在交换……”
“提包?”
“不全是。我那位旅伴手里确实有个提包,但另一个人用网兜提着两只西瓜。”
“他看见你了吗?”
“没有,没看见……”也许是受到阿列克谢的感染,她也无法肯定当时那两个人是否看见了她。终于,她用一种不自信的语气说道:“不知道……”
阿列克谢说:“你说他们换了西瓜?”一丝浅笑偷偷爬上他的嘴角,“这至少可以解释一些事情……”
“行了,你别再摆迷阵了!”丽达看了一眼腕上的手表,“我走了。如果他真是职业杀手,我最好还是早点回去,别引起他的疑心。”她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真的,阿廖沙,他们在等我,酒瓶都打开了。”
“当然,你去吧。小心点儿,别说得太多,最好是装傻。相信我,那里确实很危险。”阿列克谢的语气里透着担忧。
“我不用装就够傻了!”丽达说。她看着自己的手指,紧紧握成两个小拳头,“我不会说得太多,我保证!但如果你想让我监视他,你得先把这一切解释清楚,我可不想让别人把我当枪使。”
4
“彼得·彼得洛维奇……又是彼得·彼得洛维奇。”阿列克谢想着,回到自己的包厢,舒适地躺倒在下铺上,“叫这个名字的人真不少,年纪也差不多。如果我那时保存下他的照片,一切就简单了……现在还不能肯定,也许这只是个巧合……”
与阿列克谢同包厢的旅客三十来岁,留着络腮胡子,穿一件防水T恤,他坐在阿列克谢对面,正全神贯注地摆弄着自己的吉它,小心地调着弦。
“我影响你吗?”他问,从浓密的大胡子里露出笑容。
“一点儿不,我很喜欢这样!”阿列克谢说,“您的吉它很不错,鲍里斯,只是好像‘拉’这个音不太准。”
鲍里斯赞同地点了点头,又开始调弦。
阿列克谢合上眼,集中精神分析目前的形势。一周前他才从保加利亚回来,本想好好休息一下,所以连一直形影不离的个人电脑也放在了家里。可是工作来了,躲也躲不开,刚发动汽车准备出发,谢尔盖就打来了电话。
阿列克谢来到老朋友谢尔盖的纪念品商店。近年来,大家都在发展各自的事业,经商的大学生们以自己独特的方式从事商业活动,并经常能获得相当的利润。学生们组成些规模不大的团体,一起工作。阿列克谢则更喜欢独来独往,但当朋友们需要他的咨询和帮助时,他从不拒绝。
“你有兴趣去南边儿走一趟吗?”谢尔盖问道。他打了个手势,示意老朋友坐下来说。
他们以前通常在学生宿舍碰面,但这次谈话是在纪念品商店谢尔盖的办公室里进行的。
“我刚从保加利亚回来。”阿列克谢说,“再说现在已经是秋天了,谢廖沙,海上还有什么可玩儿的?”
“我没说去海上,我说去南边。那儿需要帮助,你听说了吗,我们有些朋友在那儿租了几个工厂车间。”
“听说了……好像是靠近奥列尔,是吗?”
“就是那儿。他们租了工厂用于自己的事业,但还没有一切就绪,那些化学家对电脑不太在行,你能去看看吗?”
“他们在那儿干什么?”
“做实验。”谢尔盖欢快地说,“还有挣钱。怎么样,你能去吗?”
阿列克谢实在不愿意刚回来就又离开莫斯科,可他不能拒绝朋友的请求。他本想,去南边儿呆上两天,事情办完就口来,可是却在火车上和丽达还有那个彼得·彼得洛维奇不期而遇了。
最近一年里,阿列克谢一直在寻找彼得·彼得洛维奇,原因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掌握的有关这个人的资料少得可怜:名字、父称。不确切的国籍和粗略的外貌描述。利用计算机网络提供的便利条件,阿列克谢可以获得任何一种他感兴趣的资料,可是这次,他却遇到了前所未有的复杂情况。这个所谓的彼得·彼得洛维奇是第一个购买银百合胸针并利用它索取财物的人,可是他的行动却发生在“规定时间”之前!阿列克谢是个电脑行家,解密高手,他甚至可以随意进出国家安全局的绝密档案库,但是却没能查到这个彼得·彼得洛维奇的任何资料。
不久前,成功地解开国际刑警组织档案库的密码后,阿列克谢终于发现了这个神秘人物的一些资料、外貌特征以及滞留在莫斯科的时间、地点。
国际刑警在通缉一名中年男子,个子不高,略胖,有些秃顶,没有化名。在社交场合他称自己为彼得·彼得洛维奇,但据推断,此人为美国公民。国际刑警组织通缉彼得·彼得洛维奇的原因是此人在美国和欧洲贩卖一种最新研制成功的化学毒品,名为“东方白粉”。
彼得·彼得洛维奇的档案上附有照片,谢尔盖认出他就是在自己店里用现金购买银胸针的人。丽达目睹的站台上的一幕虽然有些荒诞可笑,却也能找到合理的解释:现在很多毒贩利用新鲜水果贩运化学毒品,一般是用橙子,他们把化学制剂用注射器注进水果里,用这种方法运送毒品通过海关。
“站台上用西瓜作道具的那场戏无疑证实了他的身份。真是贩运毒品的绝好手段啊!海关的注意力会集中在类似瓶子和胶囊的物品上,而毒品却溶解在西瓜汁里,绝对安全……只是他为什么要把那只西瓜带到南方呢?难道那儿有买主吗?”
5
“嗒嗒嗒嗒……”伴着这细微而急促的撞击声,酒瓶在白色塑料桌面上缓缓地滑动。火车晃得很厉害,为了补回晚点的时间,20分钟里,这列从莫斯科开往阿得列尔的快车正不断加速。路口有几次意外的耽搁,现在司机正努力争取能在3点之前到达奥列尔——虽然规定的进站时间是两点钟。已经有些年头儿的旧车厢不堪重负,尖厉地嚎叫着,在铁轨上摆动不定。听着车轮与铁轨碰撞磨擦发出的咯吱声,丽达感到头痛欲裂。闷热也让人觉得越来越难熬了。
“伙计们,你们从哪儿来?”彼得·彼得洛维奇很认真地用刀削下一块瓜瓤,送进嘴里。
丽达扫了一眼酒瓶,疲乏地仰起头靠在椅背上,不很雅观地用手掌抹去脸上的汗水。
“我们刚参加完比赛。”康斯坦丁朝丽达湿漉漉的脸颊瞟了一眼,转过身又开始在背包里翻着什么。
“比赛?”
“我们是运动员……”康斯坦丁从书包里摸出个杯子,立在酒瓶旁边,“您知道自行车越野赛吗?”
“吃西瓜吧,别客气!”
“您甭操心了,我们不会客气的……我们是中学教师。您不相信吗?”他把目光投向丽达。
“为什么不?”
“谁都不相信我们是教师。”
“这不是真的吧?”
“真的!真的!人们本应该彼此信任。”他用一种玩笑的口吻说,“让我们为这种信任干杯!”
瓦基姆①抓起那个在桌面上滑动的酒瓶,灵巧地拔掉软木塞。木塞从他手指间落到桌子上弹开,发出轻微的“啪”的一声响。
“请别客气。”
“谢谢。”彼得·彼得洛维奇说。流动的液体散发出辛辣的酒精味儿。“为信仰,为沙皇,为祖国。像人们常说的,为了相识,干杯!您呢,丽达奇卡②?”
【①瓦基克是瓦基姆的昵称。——译者注】
【②丽达的昵称。——译者注】
“我可以不喝吗?”
“当然可以。喝酒是件自愿的事。”康斯坦丁笑了笑,拿起块西瓜,“没人会强迫您。”
“说得对。”彼得·彼得洛维奇表示赞同,“我想知道,你们是怎么协调教书和比赛的?”不知为什么,他把削净的西瓜皮切成两块,在餐桌上摆成一个“十”字,“这无疑是种健康的生活方式。”
“是的。”瓦基姆说,“训练一天,休息两天,然后又是集中,不停地踏脚蹬板。”他拿起杯子,“现在终于有了两个月的休假。喝酒!”他把杯中的伏特加一饮而尽,“这就是我们现在的比赛。”
自从回到包厢,丽达一直在偷偷对彼得·彼得洛维奇进行观察,她并没有在这张刮得很干净的圆脸上发现丝毫可疑的迹象。彼得·彼得洛维奇总是带着真诚的,甚至可以说是善良的笑容,倒是那两个年轻教师给她的印象不太好,他们身上有些地方不对劲儿,无需太留心,就可以发现他们眼神中透露出的紧张和不安。
“这两个人好像很害怕。”丽达想。她瞟了一眼西瓜皮搭成的十字架,站台上那可笑的一幕又浮现在眼前,丽达强忍着,才没有笑出来。“这西瓜难道真的关系重大?”
“你们真是教师吗?”彼得·彼得洛维奇一边问,一边削了一大块西瓜。
“真的!”瓦基姆点点头,用一小块方毛巾擦去前额的汗水,“一切都是真的,大叔。”
“你们是哪儿的人?”丽达问。
“图拉。”火车晃动着,明亮的太阳光线在自行车手被晒黑的脸上跳跃着,“图拉——我们的母亲城,珠宝匠和军火商云集的地方……”瓦基姆说,“那可是个好地方,请相信我们。”
“听说你们那儿什么武器都能买到,是真的吗?”彼得·彼得洛维奇很感兴趣。
“这要看对谁而言了。”康斯坦丁又抓起瓶子倒酒,伏特加的气味再次充溢在空气中,“瓦基克,给大叔瞧瞧咱们的玩意儿。”
“不必了!”彼得·彼得洛维奇阻止说。
“为什么不呢?”这段时间里丽达第一次表现出自己的好奇,“我想,这一定是个很有趣的……玩意儿。”
“你说得对极了,丽达奇卡,对极了……”康斯坦丁又抓过他那只旅行袋,把东西一件件往外掏,这件“玩意儿”被放在最底下,“这种玩具可以说融知识性、趣味性于一体。当然,每个人都能在市场上买到它。”他瞟了一眼彼得·彼得洛维奇,“但不是每个人都能带走它。”
“它是不是很沉?”丽达好奇地问,她的目光越过康斯坦丁裸露的肩头投向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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