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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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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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二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忙碌,眼珠子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

她这妹妹……什么时候有了这一身好本事?

调好馅料,花小麦又三两下做好了麦饼皮,将馅塞进去,擀成盘子大小,抬头看了一眼灶台,忽然发起呆来。

这烧柴禾的灶,她好像不会用……

许是看穿了她的窘迫,花二娘自告奋勇蹲下身去生火,嘴里唠叨着:“烙饼的时候,柴禾得搁在灶洞两边,这样才不至于把饼子烧焦。若是要炒菜,那火就得旺,柴禾放中间,知道不?”

花小麦将她的话牢牢记住了,见铁锅已热,便往里头刷了一层薄薄的油,将饼子搁进去。

趁着这个功夫,她又取了三个蛋,在碗中打散。

“你这会子打什么蛋?那馅料不是都已经填进饼里了吗?我就知道你只会糟践东西!”花二娘满面愕然,伸手就要来夺她手中的小碗。

花小麦朝旁边一躲,但笑不语,等锅里的麦饼两面都烙得微黄时,便在饼沿上戳了一个小洞,将蛋液灌进去,与麦饼一起烙熟,装盘上桌。

盘中热气腾腾的麦饼被煎得焦香金黄,麦粉特有的香气与浓郁的肉香混合在一处,隐约还有一点虾皮的鲜味,蛋液在烹制的过程中溢出来一些,于饼边上形成一圈黄色的脆皮,倒像是特意做的花边一般。根本用不着品尝,只需看上一眼就知道,这麦饼一定非常美味。

花二娘一向自诩见过大风大浪的奇女子,此时见到这一幕,也禁不住目瞪口呆。她愣愣地盯着花小麦看了许久,嘴唇微动,喃喃道吐出一句话。

“你……你真是我家小妹吗?”

第五话 牛刀小试

花小麦闻言,心就狠命往下一沉。

果然,这世间哪里有冒牌货还能不被戳穿的道理?她并没有继承这具身体原有的记忆,十来天前被花二娘刚拣进家门之时,还可用一路饥寒交迫乃至受了惊吓来掩盖,而如今,无论她做点什么,都很有可能被人捉住把柄啊!

“我……”她一阵发慌,抬起头来飞快地溜了花二娘一眼,正待说话,那妇人却使劲一拍灶台,破口大骂起来。

“我就知道那花大山不是个好东西,臭不要脸的,竟敢这样折磨自己妹子,活该他以后不得好死,落了黄泉也要被下油锅一百遍!”她的声音又高又响,蓦地一把攥住花小麦的胳膊,“你住在花大山家,他和他那个混账媳妇,是不是成天让你干活儿来着?从前我在家那阵儿,你连个萝卜皮都削不好,若不是他百般使唤你,你怎可能学来这一身厨房里的好功夫?都是给逼出来的!”话音未落,眼眶就红了。

花家一共兄妹三个,花二娘口中的花大山,便是家中长子。父母早亡,花小麦在老家闹饥荒之前,一直跟随在兄嫂身边过生活。

花小麦来到花二娘家之时,身上是带着旧伤的,一望而知应是棍棒所致。她虽不知当初的“自己”是因为什么缘故,千里迢迢跑来火刀村投奔二姐,却也曾在心中猜逢,十有八九,那花大山两口子对自家小妹并不疼爱,三不五时便要打骂,至于洗衣做饭,喂猪放牛,那便更只当是家常便饭了。

见花二娘气得这样,她一时之间也不知如何安慰,多说多错,索性紧紧闭了嘴一声不吭。花二娘便愈加觉得自家妹子受了苦,平日里那样彪悍凌厉的女人,此时竟落下泪来,又怕堂屋中的景泰和他们听见,只揽了花小麦入怀,在她耳边低声哽咽道:“若知道是这样,当初我就是拼出性命去,也要带了你一起走哇……”

花小麦情知她心疼的其实并不是自己,然而心中却简直是按捺不住地仍旧有些发酸,伸出一只手来拍了拍她的背,刚想说两句宽慰的话,却听得景泰和的声音从堂屋传来。

“二娘,厨房的矮柜子里还有一坛上好老酒,你拿出来,今晚我和郁槐哥、孙大哥可得好好喝两盅!”

借此机会,花小麦就从花二娘怀里挣脱出来,笑着用袖子给她擦了擦脸,道:“二姐你快去吧,姐夫叫你呢,厨房里的事就都交给我,保管让你们都满意。”

“可是……”花二娘略有点拿不定主意,“你行吗,万一烫着哪儿可怎么好?”

“哎呀你就放心吧!”花小麦从柜子里将酒坛子找出来,往她手上一塞,歪头笑道,“如果你要实在是信不过我,过会子就在旁边盯着,我倘若做错了什么地方,你就立时提醒我,这不就完了?”

花二娘将信将疑,却没再多言,果真抱着酒坛去了堂屋。花小麦翻了翻菜筐,找出一块豆腐一把粉条,还有大约一斤半肥瘦的猪肉,又从摊子捞了些梅干菜,将就着家里现成的食材做了油煎豆腐和白菜粉条汤,待得花二娘再进来时,灶上只剩下一道还在用文火慢烹的梅菜烧肉。

家常菜拥有最天然的朴实之味,不需要精致的摆盘,刀工是否整齐利落也可忽略不计,一滋一味寻常而又未经雕琢。抿上一口老酒,再夹一筷子或浓郁或清淡的菜肴,便是最醇厚的生活本真,让人心中无端便踏实暖和起来。

火刀村人的口味较重,因桌上有一道白菜汤,花小麦就用酱油醋兑了一小碗蘸碟,再撒上一层磨得细细的茱萸粉。

来这里不过十来天,她已经发现,这个时代,家家户户所用的各种调味料已经非常齐全,有些人家祖上传下来的各种酱料制法还非常地道,做出来的酱又香又浓,回味悠长。唯有一点不好,那便是没有辣椒——说得更确切一点,辣椒这东西因为稀少昂贵,现如今的老百姓还吃不起。寻常人家做菜,有时会用到茱萸,虽然也有辛辣之味,却终究少了一份鲜美。

这的确是个问题,但至少目前,还不是单靠她花小麦一个人,就能解决得了的。

饭菜皆已准备妥当,花二娘一脸震惊地一样样端进堂屋,花小麦洗了洗手,也从厨房里出来,却见几人都坐在桌边没有动筷子,似乎在等着她。

“你们……吃啊。”花小麦深知此时女人地位低下,顿时有点受宠若惊。

“一起吧。”孟郁槐坐在上首,简简单单丢出这句话。

“动筷子,动筷子啊。”花二娘见花小麦也在桌边坐下了,便笑呵呵地招呼道,“乡里街坊的,那样讲究做什么?今天的饭菜,可都是我家小妹做的呢!”一边说着,就得意洋洋地斜了孙大圣一眼。

“哦?”孟郁槐似是也有点惊异,偏过头来朝花小麦的方向望过去,却没有直接看她的脸,只瞟了瞟她面前的碗筷,随后便拿起一个麦饼咬了一口,眉毛倏然一挑,眸子里光芒大盛,咀嚼的速度变得非常慢,似乎要将口中那麦饼品出个子丑寅卯来。

“这是你做的?”他有点不可思议地望向面前那不过十四五岁的女孩儿。

“是啊,怎么?”花小麦对于厨艺向来自信,歪了歪头道。

孟郁槐几乎是不由自主地跟着勾了勾嘴唇,轻轻点了一下头:“很好吃。”

然后他就看见花小麦眉眼一弯,唇角一翘,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眼睛里霎时流光溢彩。

花小麦也是此时方知,自己做出来的菜被食用的人夸赞,会让人从心底里产生一种膨胀的满足。这种感觉,无论是以优秀的成绩从厨师学校毕业,还是进入了五星级酒楼实习,都无法比拟。

“真有那么好吃?”孙大圣留心观察孟郁槐的表情,伸手也抓了一个麦饼,啊呜啃了一大口,立时赞不绝口,“哎哟,还真不是盖的,葱香肉味虾鲜,样样俱全哪!哎我说小妹子,你这麦饼里的鸡蛋不是直接拌到馅儿里的吧,怎么这样嫩滑?咱们火刀村还从没有过这种吃法哪!”

说着又咬了一大口,拍拍景泰和的肩:“兄弟,往后你可算是有口福喽,花家小妹厨艺如此了得,你再不用跟从前似的……”

不等他把话说完,坐在他对面的花二娘就咳嗽了一声,警告地用筷子敲了敲碗沿,嘴皮子一掀,冷声冷气道:“孙大哥,我听你话里的意思,是觉得泰和从前吃我做的饭,受了委屈了?”

“没有没有,我哪儿敢?”孙大圣打了个寒噤,忙不迭地摆手,“谁个不知你花娘子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我……我不过是觉得……”

花二娘哼了一声,施施然瞪他一眼,那边厢,景泰和捏起酒杯与孟郁槐碰了一下,脸上带着一抹不自在地笑容道:“郁槐哥,今日多亏了你和孙大哥帮忙,那砖头钱,等过两日我手头宽松点,再还给你成吗?”

一车砖块不过一二两银子,但在火刀村,这却相当于一户人家两三月的嚼用,别说景泰和现在压根儿没有那么多钱,即便是有,要一气儿拿出来,也难免会肉疼。

孟郁槐似乎并没将这事放在心上,淡淡道:“几块砖罢了,不值得什么,等过些时候你方便了再给我不迟。不过……”

他看向景泰和的脸:“你最近日子过得紧张?”

“嗐,也没什么。”景泰和尴尬地搓手,“就是这段时间,铁匠铺生意冷清了些,我和二娘两个又没有田地,所以……”

“唔。”孟郁槐点点头,“我若记得不错,你每个月还得往你爹娘那儿交一二百文,如今又多了一个人吃饭,生活拮据些,那也是有的,让我想想。”

他用手指头敲了敲自己的太阳穴,忽然想起来什么,猛地看了看花小麦,试探着对景泰和道:“我们那连顺镖局最近走了厨子,兄弟们一日三餐没个着落,东家也正在发愁。你这小姨子厨艺如此了得,若愿意前去一试,或许能赚些钱钞也未可知,那时你和花娘子的日子也能宽松许多。”

花二娘先前听他话里话外,似有埋怨花小麦是个拖油瓶的意思,心中已十分不满,只因他在火刀村还有两分声望,便强自忍下,算是给他个面子。眼下见他竟然想让花小麦去给镖局做厨娘,一下子便炸了起来,生怕景泰和也动了心思,忙一拍桌子高声道:“不行!”

第六话 接管厨房

她这一声呼喝既尖厉又响亮,还包含着薄薄的怒气,桌上的人都吃了一惊,不约而同偏过头去看她。

花小麦甫一听见孟郁槐说那连顺镖局正在招厨子,心里就一阵激动。她这两天正在为自己的饱食终日无所事事发愁,眼前忽然掉下来这么好的一个机会,自然想牢牢抓住。在镖局里给人做饭,照应一日三餐,光是想想也知道,这一定不是一个轻省的活计,但她既然去念了厨师学校,便一早打定主意是要吃这碗饭的,学校里的老师也都夸她有天赋,就算是忙点累点,又有什么紧要?

最重要的是,她也的确很想凭借自己的力量多挣些钱,让花二娘和景泰和的日子能好过一些。

“二姐……”花小麦早就猜到花二娘必然会出言反对,这时候就伸手拽了拽她的袖子,“其实我愿意的……”

“你知道个屁,这儿没你说话的地方!”花二娘转过头来喷了她一脸的口水,转而皱起眉头对孟郁槐道,“孟家大哥,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你的情我们心领了。我是个妇道人家,见识浅,从来没去过镖局,也不知道那里究竟是何情形,但想来,那里必然成天都是一群大老爷们儿出出入入。我妹子一个十五岁的姑娘,还没寻婆家呢,你觉着,让她日日在那样的环境里呆着,合适吗?”

孙大圣胆小,从花二娘的语气里听出些许不善的意味来,肩膀就是使劲一抖,往旁边缩了缩,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孟郁槐倒仍旧是非常镇定,那张冰块脸上毫无表情,抬起头来看了花二娘一眼,淡淡道:“你莫要误会,我只是觉得泰和兄弟的负担重了些,替他出个主意,或许能让他轻松一些……”

“哼,是啊,你们都是和我家泰和从小一块儿长大的,亲如兄弟,感情好的没话说,自然事事都向着他!”花二娘冷笑一声,“我今儿索性敞开天窗说亮话吧,你们一个个儿的,不就是觉得我小妹是个外姓人,跑来跟着姐姐姐夫讨生活,是占了泰和的便宜,于理不合吗?当真可笑!且不说我家小妹来了这十多天,泰和一直温和良善,无论人前背后,连个‘不’字都不曾说出来,即便他真有意见,那也是我们家自己的事儿,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她说着便一把拽过景泰和,气势汹汹道:“泰和,你倒是说说,小妹来咱家住着,你可有意见?”

景泰和憨厚地一笑:“我能有什么意见?”

“真没有?”花二娘眼睛一瞪。

“绝、绝对没有!”景泰和吃了一吓,忙攥紧拳头表示心念坚定绝不动摇,生怕自己媳妇不信,还使劲点了点头。

花小麦坐在桌边,听得满脑袋都是冷汗,心道:就你这母大虫的性子,他要敢说有意见,还不被你活剥了皮?一面伸出手去小心扯了扯花二娘的袖子,软声道:“二姐,你别逼姐夫……”

“我什么时候逼他了,我难道不是在轻言细语好好说?”花二娘凶巴巴拂开她的手,又看向景泰和,“我逼你了吗?”

景泰和下死劲猛摇头,一旁的孟郁槐眉头皱得更紧,搁下手中筷子沉声道:“泰和兄弟和花娘子想必自有打算,我也无谓赘言,今日只算是我多事了,叨扰多时,这便告辞吧。”

言罢,竟真个站起身来,冲景泰和笑笑,转身就往门外走。

孙大圣看看他的背影,又瞧瞧景泰和的脸色,最终将目光落在花二娘面上,舔舔嘴唇,也跟着站起来,讪讪地挤出一串干笑:“那什么,我也先回去了,泰和兄弟,我那铁锅还没有补好,明天再来找你啊!”话音未落,贼兮兮地从箩筐里又摸了一个麦饼,一溜烟地也跑了出去。

“狗拿耗子多管闲事,站着说话不腰疼!”花二娘意犹未尽,朝着两人的背影啐了一口,夹了一大筷子梅菜烧肉塞进景泰和碗里,甜甜道,“夫君来,别理他们,小麦做的菜这样好吃,可不能浪费,多吃点啊!”

花小麦心里明白花二娘是为了自己好,但眼看着到手的机会又打了水漂,也不免觉得有点可惜,却又无法可想,只能暗暗叹了一口气。

这晚家里的麦饼剩下不少,花小麦得空便给隔壁的潘太公送去一些,回来的时候,就看见花二娘坐在院子里,愣愣地盯着墙角的一簸箕红枣发呆。

大冬天的,她连外衣也没穿,只套了件袄子,看着就让人觉得冷。花小麦犹豫了一下,走过去碰了碰她的手,蹙眉道:“二姐,院子里太冷了,你还是赶紧进屋去,要不,我给你拿件衣裳?”

“哪里就那么弱了?”花二娘毫不在乎地轻声一笑,将花小麦拉到自己身边坐下,若有所思道,“在咱们老家,冬天可是要下大雪的!我忽然想起,小时候,你最喜欢跟在我屁股后头出去到处乱逛,每回都灌一脖子雪回来,娘看见了,总要抽我一顿饱的。我那时候可真是恨死你了,心想,明明是你自己淘气,凭什么算在我头上?如今回头想想,我既然是当姐姐的,原本就有责任要照顾好你,挨打纯属我活该。”

花小麦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将她的手揣在怀里捂了捂,没有出声。

“我说这话的意思是,今天的事,你别往心里去。”花二娘顿了一顿,又接着道,“火刀村里的人就是这样,像咱们这种从外地来的人,在他们眼里永远矮一个头,生怕咱们从他们身上讨到一点便宜,占了一点好处,其实说白了,谁稀罕?他们还以为自己家财万贯吗?呵,村里那些七大姑八大姨,最爱的就是说是非,你要不跟她们厉害一点,她们真能蹬鼻子上脸!我也不想瞒着你,往后你在这家里住着,外头人的闲话怕是不会少,无论你听到什么,千万别往心里去,回来告诉我,我自然会收拾他们,记住没有?”

花小麦默默点了点头,伸手挠挠自己的太阳穴:“可是二姐,我是真的挺喜欢做饭的,今天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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