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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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16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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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郁槐稍稍一点头:“后日我便收拾行李去省城,至多耽搁两日,回来之后,就寻那郑牙侩来商议。我盘算着,若是能离稻香园近一些,往后用不着如眼下这般来回奔波,那就再好也没有了。”

花小麦心中也是作此想法,见他同自己存的是一样心思,立时欢喜起来,刚打算扭住他逗笑一番,冷不丁却见孟老娘正斜眼瞅她,一脸不屑,忙收敛笑容,规规矩矩将双手搁在膝盖上,不言语了。

……

八字还没一撇,花小麦也没打算贸贸然就将此事嚷嚷出去,隔日去了稻香园,便是一字不提,照旧忙忙碌碌。

后头的园子里,因之前生意清淡,厨房并没有正式投入使用,寻常时谭师傅和汪展瑞,照旧是在饭馆儿里将菜肴做好了送去。

然而最近这一向,买卖逐渐做了起来,从城中赶来稻香园吃饭的食客越来越多,两人都在前头的厨房里干活儿,未免有些打挤,花小麦便琢磨着,或许是时候将后头的两个厨房也利用起来,张罗些特色吃食来吸引人。

她把这话与汪、谭二人一说,不等谭师傅开口,汪展瑞就抢先出了声。

“我擅长的是做茶叶菜,清雅淡逸,与那竹林子还算相配,不如就去那里掌勺。竹林比鱼塘小些,想来平日里没那么忙,前头饭馆儿的厨房,我也一并照管了就是。”

他闷着头,喉咙里听上去有点嗡嗡的,似是心情不大好。

其实……也不是单单今天了,自打来了稻香园上工之后,除开中秋那晚,他因为吃了两杯酒,显得话多了些之外,其余时间,他一直就是这副模样,就仿佛谁给了他气受似的。

花小麦几番想与他说说,提醒他这样的态度,是会影响伙计们情绪的,却到底是没开口。

说穿了,还不就是怕他性子古怪,三两句话便惹怒了他,不好收场吗?有本事的人,脾气不好这很正常,可……

这年头,当个东家也真是不易啊,明明发着工钱,却还得忍气吞声!

那一头,谭师傅却照旧是笑得宽厚,点了点头,搓着手道:“行啊,我是不计较的,既如此,鱼塘边上的厨房归我管就是了。要我说,也用不着分得那么清楚,谁闲着,前头的小饭馆儿,就多照应一些呗!”

汪展瑞冷哼一声没有答话,看样子,应当算是默认了。

花小麦也懒怠理他,与他两个叮嘱了几句,又借机敲打了周芸儿一回,便甩手走开。

却不料,这样的安排,觉得不痛快的,并不仅仅只是汪展瑞。

这一向花小麦很少在下厨,已经好几日连灶火也不曾动一动,原因无他,就是觉得身子沉重疲乏,不愿意动弹。顶着大肚子在灶上操作,或多或少有些不便,闻着油烟味又觉难受,早几日还破天荒地吐了一回,于是干脆压根儿不踏入厨房门,让自己安安心心地歇着。

可她想偷懒,偏生有人不让她如意,这一来二去,往来的食客——尤其是自城中慕名而来的那些人,便有些不答应了。

“我们之所以来这稻香园,一方面固然是因为这里风光好,人坐在园中心里舒坦,但另一方面,你可不要忘了,我们也是晓得你厨艺了得,这才心心念念打算一饱口福呀!哦,我们来都来了,你才告诉大家伙儿,你如今根本不下厨,这不是诓人吗?”

春喜和腊梅忙帮着抵挡,赔笑道:“我们东家……这不是眼下不便当吗?谭师傅和汪师傅两位,厨艺也是不输她的——稻香园做买卖,向来凭良心,又怎会让诸位吃亏?”

那些个性子较为温和的,听了这话虽仍不痛快,却也不肯下重口再埋怨,偏生有那起不吃这套的,把眼皮子一翻,不依不饶道:“你不便当?那是你家的事啊,跟我们有何干系?说白了一句话,若没那本事,你还开甚饭馆儿?趁早关门得了!”

这话的确不好听,却在某种程度上,代表了许多人的心声,花小麦听在耳里,便也搁在了心头,转过背去就叫了众人一块儿来商议。

“理他做什么?”春喜扁着嘴满不在乎地道,“只要是个人,就难免遇上不方便的时候,他觉着自个儿来花了两个钱,就能作威作福地当大爷了?不是我夸口啊,咱还真不缺他这么一位!我们又不曾随便敷衍人,他若心里不舒坦,爱来不来呗!”

花小麦闻言便是连连摇头:“这不妥,人家心里若是揣着不痛快,转头还不知会怎么编排咱们——只我最近真不爱在那灶台边留得太久,还是趁早想个法子出来才好。”

第二百九十四话 压不住火儿

法子不是说想就能想出来的,大堂里众人一时之间沉默了。

孟老娘坐在通往二层的楼梯上,等了一会儿,见没人说话,便厌烦地从口中发出“啧”一声响。

花小麦晓得她是个没耐性的,偏过头去看她一眼,含笑正要哄她两句,却见得那汪展瑞忽地站起身,一径进了厨房,片刻后,抱着茶碾并一小罐茶叶又走出来,再取一只小风炉,就在窗边坐下了。

炉上茶瓶里煮着水,一小簇茶叶搁在碾中,随着不断推挤,逐渐变成细细的粉末,屋中回荡着咯吱咯吱的动静。

花小麦拧着眉盯住他瞧了一阵,便转过头来,冲众人笑笑:“我刚刚倒生出个念头来,既然大家一时半会儿都没个头绪,索性我就说说我的想法,不一定合适,咱们一块儿商量——我眼下这情形,不大适合在成日在灶上忙碌,但又有食客明摆着是想来尝我的手艺,既如此,我琢磨着,或许咱们可以推出个‘主厨特选’。”

茶碾的动静忽然顿了一下,然而紧接着,复又响了起来。

“什么……叫主厨特选?”春喜和腊梅对于这新鲜词儿格外好奇,不约而同地挠了挠太阳穴。

“其实也很简单。”花小麦于是便冲她二人翘了翘嘴唇,“我想,最近这一向,我就不要整天往厨房里钻了,若是食客们没有特别的要求,一应事体,便都麻烦汪师傅和谭师傅两位张罗。此外咱们另做一块菜牌,在上面写明我拿手的菜肴,这就是所谓的‘特选’。假使有上门来的客人指定要尝我的手艺,需要先预定,然后再由我来置办——我估摸着,光是预定这一项,就会令得许多赶路的行商打退堂鼓。因此,我应当不至于太忙。”

窗边正专心碾茶的汪展瑞,低低地发出一声笑。

大堂中其余人皆留心听花小麦说话,不曾注意他的反应。

春喜垂下头去。将她这番话细细咀嚼一番,便一个拍掌,点头道:“这法子好,依我说,咱们不如每天限定个几桌,那些个客人若是今儿没赶上,就唯有依着顺序往后排,既然想吃,这点工夫还等不了?如此,你一天之中不至于太累。咱的生意也有保障,最重要是,大娘和郁槐兄弟也放心啊!”

孟老娘抬眼望天,从牙缝里“嘁”了一声。

“可是……”

腊梅暗暗思索了片刻,斟酌着道:“如果这样做。使得那些食客觉得咱们是在拿架子,惹得他们不高兴,又怎么办?”

“所以我说,我这想法也不一定适合呀!

花小麦闻言便笑了:“只不过眼下暂时没有更好的办法,咱们就权且试试,如果往来的客人们不喜欢,咱们再趁早改了。也显得咱们有诚意不是?”

“那行。”腊梅点了点头,“反正最近咱们的买卖眼见着是越做越好,试试也无妨。”

风炉上的水开了,发出细小的鸣叫声,汪展瑞寻一块垫布,将茶瓶小心翼翼地取下。然后把碾好的茶叶末倒进茶碗中,兑了一点沸水进去,用茶筅调成糊状。

有一点清馥的香味,渐渐在屋中弥漫开来。

“芸儿。”他很别扭地拧过身子来看向周芸儿,“早两日你不是说。想跟我学学如何点茶吗?这会子可想来瞧瞧?”

周芸儿稍稍犹豫了一下,低头瞧瞧花小麦:“师傅,我可不可以……”

“去吧。”花小麦不等她说完,登时就应了,唇角勾出一抹笑容,“之前同你说过的,你若有能耐从汪师傅和谭师傅那里学到一招半式,是你的本事,我虽是你师傅,却也并非样样精通,总有不懂的地方。”

周芸儿立刻笑开了,三两步奔去汪展瑞身边,脸色因为兴奋而有点发红:“汪师傅,你肯教我?”

“你有正经师傅,哪里轮得到我来教?”汪展瑞淡淡地道,“你有兴趣,我闲来无事就同你说说,不过如此而已。”

花小麦竭力忽略他那透着古怪的语气,先是冲谭师傅笑笑:“我这样安排,谭师傅觉得可妥当?”

“嗐,我能说出什么来?”那谭师傅便露出一脸憨厚的笑容,“东家你还能不知道吗?我从前自个儿开小酒馆,经营得一塌糊涂,半个钱没挣着不说,还赔进去许多。这事儿,你拿主意就行,你的想法,肯定比我靠谱。”

“那芸儿呢?”花小麦又转而望向周芸儿。

“我听师傅的,肯定不会错。”周芸儿转头来笑呵呵地道。

花小麦便点点头,望向庆有吉祥等人:“你们也……”

不待她把话说完,那一头的汪展瑞,已经高声与周芸儿讲起点茶之法来。

“瞧见没有?如今已是兑成糊状,这个时候,咱们就一点点再往里倾沸水,与此同时,要用茶筅使劲不停搅打,务必要打出泡沫来。然后……”

他那嗓门响亮得很,一下子就将花小麦的声音盖了过去。花小麦登时暗地里咬了咬牙,挤出一丝笑容:“汪师傅,刚才见你在忙,这会子不知你可有工夫,也说说你的意见?”

汪展瑞仿佛万般不情愿地转过身来,目光在她脸上一扫,立刻挪了开去,望向窗外。

“这与我何干?反正竹林和前头饭馆儿的厨房,我自然会照应妥当,至于别的事,你是东家,你拿主意。”

“你怎么说话呢?”

春喜立时跳了出来:“你不是这稻香园里的一份子,你不从这里领工钱讨生活?咱生意好,莫非对你没半点好处?”

“我也没白领工钱。”汪展瑞回了一句,“不是说了吗?该我做的事,我自然会尽力,其余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你……”春喜很是恼火,就要撞去他面前与他理论一番,却被花小麦一把拽住了。

……她发誓,这是她最后一次,在人前给汪展瑞留面子。

“行了。既然大伙儿都没意见,这事就先这么定下,都各人去忙吧。”她保持笑容,丢出这句话。待得大堂内众人散了,便甩手去了后院。

她很应该跟汪展瑞谈一谈,这一点她自然清楚,但不是现在。

她已经快要压不住火儿了。

……

情绪是很奇妙的东西,很容易便会感染人。这日下晌,因着花小麦与汪展瑞之间那莫名其妙的针锋相对,稻香园里的其他人就有些不敢则声,只默默做自己的事,就连春喜和腊梅偶尔闲聊,也将声音压得极低。

申时末刻。孟郁槐自县城归来,刚进了饭馆儿的门,便被春喜扯去一旁,咭咭哝哝了好一阵。

“你赶紧去哄哄吧。”末了,她冲着后院努了努嘴。语重心长道,“喏,在那后头呆一下午了。这有身子的女人,老是憋着闷气可不好,伤身呐。她那点儿小脾气,大娘又不大爱管,难不成就由着她这样?”

孟郁槐微皱了一下眉头。同春喜道了声谢,便顺着脚走到后院中,果然一抬头,便看见花小麦气鼓鼓地坐在树下,手里不住地揪扯树叶,然后揉得粉碎。

他忍不住轻轻一笑。走过去在她脑袋上胡乱薅了一把:“怎么,有人得罪你?自个儿去水盆里照照去,嘴巴都能挂油瓶了!”

花小麦赶忙往旁边一躲,偏头看看后门,抬头埋怨:“你别动手动脚的好不好。这又不是在家里,给人瞧见了,岂不招人笑话——也没人得罪我,我就想在这里坐着玩一会儿,不行啊?”

孟郁槐熟知她的路数,也不着急,自顾自往她跟前一蹲,笑呵呵道:“玩?有你这么玩的吗?我说,你这态度可太差了,明日我就要去省城,临走之前,你就预备用这副嘴脸对着我?”

“不过是去两三天而已,有什么打紧。”花小麦垂了眼小声嘀咕,蓦地想到什么,猛然抬起头来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要不你领着我一块儿去吧……对,娘也去,咱们还从来没有一起出去玩过呢!”

“买卖不做了?”孟郁槐顺手将她的手团进掌心,“遇上一点子麻烦就想跑,你就这点能耐?”

花小麦当即一撇嘴:“谁又跟你嚼舌根了,多半又是春喜嫂子罢?”

“这你不要管。”孟郁槐笑道,“你既觉得这事棘手,要不,我去与那汪师傅聊两句?”

“我自个儿的事,自己会处理,很不需要操心。”花小麦赶紧摇头,又叹口气道,“其实说起来,也不是甚么大事,可我就是觉得不痛快。那汪师傅,每日里要么就不说话,一开口,必然是阴阳怪气——我真不明白,当初是他自己主动跑来当厨子的,可不是我求着他,他这样成天摆脸色,究竟给谁看?我委屈他了还是怎地,即便是有不痛快之处,就不能大大方方说出来吗?”

“你看,你不是也知道吗?”孟郁槐摸摸她的头,“有不痛快的事,大方说出来就是了,憋在肚子里生闷气,算怎么回事?那汪师傅,是从你手里领工钱的,莫不是你对他还存着忌惮?”

花小麦扫他一眼,没有做声。

“行了,不是甚么大事,犯不着揣在心里不住地想,你有这闲工夫,不若多考虑考虑咱们盖新房的事,想想喜欢什么模样,盖多大合适。”

孟郁槐极有耐性地笑着道:“你想跟我去省城,我心下自然高兴,但这一回,我就不带着你了。我想得了空,你该与那汪师傅好生说说才是。都要当娘的人了,这点子小事,还处理不好?”

第二百九十五话 吵起来了

花小麦并不是那起无知无识、毫不懂理的人,旁的不说,单是受教育程度,她就可以毫无悬念地碾压孟郁槐一百遍。她也不是没有想过,如孟郁槐所说的那般,与汪展瑞开诚布公地谈一谈,问题是,真的有这个必要吗?

开一间食肆,无非是利用厨艺使得食客满意,自个儿高兴,捎带脚地,也可多挣些钱,使自家的日子过得更好,如此而已,难不成还要兼顾员工的思想教育?她肯说,也要有人真能听进去才行啊!

花小麦偏过头去,往厨房的方向张望一眼,随即便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苦笑。

呵,说穿了,她这稻香园里请的两位厨子,都不是那起好相处的人。汪展瑞就不必说了,周身散发着一股阴沉沉的气息,但凡靠近他三尺之内,便直让人觉得呼吸也要困难两分;至于那谭师傅,唔……瞧着倒是和善了,成日笑脸相迎,却是个惯爱和稀泥的,不计问他甚么,永远都只会“是是是,好好好”,想要从他口中得一句真心实意的话,委实难过登天。

……她这是什么命啊,请两个正常人来踏踏实实地干活儿,怎么就这样不容易!

见她只顾发愣,孟郁槐便轻轻在她脑壳上敲了一下:“跟你说了这许多,敢情儿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花小麦吃了一吓,忙捂住脑门回过头,小声嘀咕:“怎么还带打人的?行了,我有分寸,只不过是发发牢骚罢了。你既不肯带我去省城,明日你便自家把戏些,旁的事不要你操心。”

或许有句话他说的是没错的,迟早得寻个机会,将这事妥当解决。她也不图那汪展瑞一见着她便笑得像朵花,但至少,不能如眼下这般。脸上挂着霜,心里存着疙瘩。

孟郁槐也晓得她不是那起没事就往牛角尖里钻的性子,便也不再劝,与她说了两句闲话。领着她回了前边大堂。

因孟郁槐明日要去省城,这晚一家三口特意提早一些回家,张罗吃食收拾行装,免不了忙碌一回,一夜无话,第二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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