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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食味记- 第14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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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是率先制住了那个领头的,后头的事就好办了而已,我身上的血也是他的,没伤他性命,只卸了他的胳膊。”孟郁槐说着便是半真半假地一板脸,“你莫要提,那石清泉真不是个好帮手,若换了旁人,只怕不会这么费劲。我可算记住了,下次若再遇上这样事体,我绝不和他凑一块儿。”

说得平平淡淡,但当时是怎样的惊心动魄,花小麦光是在心里琢磨,也能猜到几分。

“你还想有下一次?”她翻了翻眼皮,接着十分心有戚戚焉地使劲点头:“你往后离那姓石的远点,笨成那样,只会拖累你……不过,那贼人是你们连顺镖局逮住的,库丁也算平安无事,陶知县的那股火儿,应当下去了吧?”

孟郁槐低头笑笑:“哪里说得清?左右都得等明日见了他之后方晓得。总算事情得以解决,想来他就算心下余怒未消,应当也不会太过刁难。”

……也是,这当官儿的心思,无论哪个年代都是最难猜度的,想破了头皮也是无益。

花小麦叹了一口气,仰脸软声道:“我困了……”

这一整个下午的心神不宁,放松下来之后,还真觉得浑身酸痛,眼皮子也有点打架。

“好。”孟郁槐笑着点点头,起身去厨房烧了一锅水,两人动作飞快地洗漱干净,吹灯上榻,花小麦也顾不得热,不由分说蜷进他怀里。

鼻子里充斥的都是他身上熟悉的味道,他平安回来,就在身边,伸手就能摸到,方算是真的踏实安宁。

第二百四十六话 新鲜吃食

这大抵是连顺镖局出事之后,花小麦睡得最好的一晚,梦都没做一个,再睁开眼就是大天亮。

孟郁槐昨夜自城郊山林下来就径直回了家,今日尚有些后续事体得交代办理,少不得还要去见那陶知县一见,且不能留在家中歇息。吃过早饭之后,他便匆匆忙忙牵着老黑出了门,与花小麦说好会尽量早些归来。

那孟老娘极是不满,早饭桌上便是寒着脸的,待他出了门,火气立时冲到头顶,将那筷子一摔,愤愤然道:“他这是甚么态度!老娘为他担惊受怕,饭也吃不下,觉也睡不好,一颗心都要蹦出来了,他倒好,也不与我解释解释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竟调头就走!”

一头说,一头扯住花小麦的胳膊:“你倒评评理,天底下哪有他这么当儿子的?你可当心些,往后等你肚子里的那个生出来,一定得好好教,要不然……哼哼,他转过背就不认识你是谁了!”

花小麦心道,昨晚人家原本是要跟你好好说来着,谁让您老拿乔不肯听?这会子又来埋怨甚么?脸上却是扯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软声道:“郁槐是怕娘还在恼他呢!况且他今日也的确是还有些事得去办,拖延不得,那陶知县可是官儿啊,哪敢怠慢?倘或得罪了,往后他们镖局的买卖只怕都没法儿做!左右不是还有我吗?我陪着娘……”

“你?”不待她说完,孟老娘便从鼻子里喷出一股冷气,斜她一眼,“省口气吧,莫要在我跟前耍嘴皮卖乖,你还不如他呢!他这一件事办得不周全,好歹平日里却是个知轻重的,你呢?说句粗话,你正经就是个搅屎棍子!”

“您见过会做饭的搅屎棍子?您敢吃啊?”花小麦干脆凑到她跟前,酸溜溜道。“我是瞧出来了,说白了您就是偏心,这儿子和儿媳妇,果然不一样啊?”

“那可不?”孟老娘丝毫没有要否认的意思,洋洋自得地一昂头,又往她腹间一扫,皱眉道,“昨晚上我竟忘了问你了,你在那连顺镖局盘桓了一下午,日子铁定不会好过。可有哪里觉得不舒坦?若有便趁早说。咱好去看大夫。莫藏在肚子里,什么都给耽误了!”

“唔……”花小麦不愿敷衍她,认认真真垂眼思忖一回,这才摇头道。“真不曾有什么不舒服,充其量是觉得有些累罢了,昨日那镖局里四处乱糟糟,我不想劳动他人,便一直坐在椅子里,久了有些腰酸。睡上一觉,今天已是无碍了。”

“瞧着一阵风就能刮出二里地去,没成想还挺经得起磋磨……”孟老娘不阴不阳地嘀咕一句,因又道。“且和我说说,郁槐这两日究竟是怎么过的,在那山中遇上危险没有?”

花小麦转了转眼珠,便是点头一笑:“行啊,不过咱们在家光说也是无趣。不若出门走走,娘您觉得如何?昨儿您也听见的,芸儿说,咱们那小饭馆儿的竹林已经拢好了,反正郁槐最快也得下午才回来,咱俩过去转一圈,只当是遛弯了。老在家不是坐着就是躺着,对孩子也不好啊,您说呢?”

“偏生是你事多!从早到黑便没个消停,这大热天,上外头瞎走甚么!”

孟老娘照例是要絮叨两句的,似万般不情愿,使劲翻了个大白眼。花小麦却不管她说什么,扑过去将她胳膊一挽,嬉皮笑脸道:“那您去是不去?”

“起开!”孟老娘条件反射地就想推她,手都伸到一半儿了才想起这动作极是不妥,忙不迭地又缩回去,“算我怕你,我舍命陪你走一遭,你甭跟我黏在一块儿行不?一身都是汗!”

“偏要挽着!”花小麦嘻嘻一笑,不由分说,扯着她就出了门。

……

大半个月没往村东去,抽冷子行至小饭馆儿门前一瞧,一时之间,还真是使人有点犯懵。

店铺后头的园子初具规模,虽未归置齐全,却也能看个大概。

通往园子里的碎石路是已修好了的,因花小麦觉得朴拙些更有趣,并不曾排列得太规整,湿泥尚未全干,从碎石中溢出,散发出一股子泥味,却并不难闻。

顺着那小路走进去,便可见鱼塘也挖得妥当,看上去很是宽敞,匠人们正在给四周砌上石头,叮叮咚咚的敲击声不绝于耳;绕上一圈,再往东北角上走,便是那青幽幽的一片竹林,竹子栽得齐齐整整,这里一簇,那边一丛,将喧嚣之声尽皆隔绝在外。

鼻子里是竹叶的清香,脚下细长的落叶沙沙作响——如周芸儿所言,踏进这竹林中,立时暑气都消散两分,浑身清爽舒坦。

“娘觉得如何?”花小麦心中满意,就忍不住想显摆,转身得意地冲孟老娘一挑眉。

“也就凑合吧……”梦老奶你给四下里张望一圈,不想让她太得意,鸡蛋里非要挑出根骨头来,“这竹子栽得密密实实,一阵风来,肯定会往下掉叶子。若有食客坐在这竹林子里吃饭,被那竹叶掉进菜碟儿里,不立时恼将上来才怪!”

“您以为谁都像您一样,满肚子里都是火气?”花小麦将下巴一抬,“即便落了竹叶也是雅事,雅事啊您懂不懂?啊呀我跟您就说不清!”

“找抽吧你?”孟老娘抡了拳头要揍她,两人正闹着,春喜和腊梅领着庆有跑了来。

“孟大娘,小麦妹子!”春喜隔着老远便向这边打招呼,“一猜你们就愿意在这竹林里呆着,这一向我们天天来盯着盖园子的进度,得了空就往这里头钻,比在那大日头下边儿晒着可舒服多了!”

花小麦回过头去,冲那二人抿唇一笑:“辛苦两位嫂子了,我这甩手东家……”

“得,这种话说一遍就够了,三天两头地唠叨个没完,有甚意思?你若实在过不得,改日我同腊梅两个若是怀上下一胎,回家歇着时,你工钱照发,如何?”春喜乐颠颠地敞着喉咙道。

“行啊,我也不是那小气人。”花小麦也笑眯了眼,转而见那庆有抬着个里头封了泥的大竹篓,就用下巴点了点,好奇道,“那是什么?”

“昨儿那青平县的吴老爷送来的,说是这东西,咱们桐安府还没有,是他一个外地的朋友晓得他喜欢吃,专程送了一些给他,他便分与你尝尝。我估摸着他那意思,是让你在小饭馆儿里用,却不知咱们现在正歇业装潢,不过你拿回家去吃也一样。”

说着,她便让庆有将篓子扳搬过来给花小麦瞧,又道:“大热的天,这东西送到青平县可费工夫了,连水都从当地带了好几大桶,说是正经的溪水呢!本来昨儿就想给你送家去,后来不是晓得你去了县里吗?便把这事儿耽搁了,过会子让庆有帮你抬回去就行。”

花小麦低头往那篓子里一瞧,登时将眼睛瞪得老大。

那竹篓中之所以封了泥,是为了存水,里面游着数十上百条青黄色小鱼,鳃盖后有一小块橙色斑纹,不过一拃来长。许是因奔波的时日太久,那小鱼瞧着已不大活跳,游得有气无力。

这是……仙胎鱼?在她从前生活的那个年代,这鱼已经不多,大抵生活在东边沿海的溪水当中,其余地方的餐桌上却很少得见,她也不过是闻名而已,却不想在这里瞧见了活物。

青平县虽离海不远,到底是有段距离,也真难为吴文洪那朋友,究竟是怎么把这鱼给弄来的?

更难得的是,吴文洪竟如此大方,分了她一些!

花小麦心下喜欢,小心翼翼往地上一蹲,随手捏起一条来,先凑到鼻尖嗅了嗅,然后便抬头冲几人笑道:“你们来闻闻,这鱼的气味极特别。”

“不过是鱼而已,还能闻出朵花儿来?”孟老娘撇撇嘴,靠近些一闻,面上当即显出讶异之色,“这鱼怎地……半点腥味没有,反而有股清香?闻着跟黄瓜极像!”

春喜和腊梅也分别蹭过来闻了闻,皆啧啧称奇,连那老实巴交的庆有,面上也露出新奇之色,自个儿捞一条送到鼻子前头,立时“嘿”了一声。

“这仙胎鱼正是奇在此处,用来做菜,滋味更是妙不可言。”花小麦笑着道,“吴老爷真个慷慨,改天一定得登门好生道谢才是。”

“说是怀着身子的女人吃些鱼好,你拿回去,随你怎么烹煮,都是饱口福的!”腊梅点点头,眼睛却是直勾勾地盯着那竹篓,挪也挪不开。

花小麦冲她一笑,当时并未说什么,心下却生出个念头来。

这晚待孟郁槐回了家,花小麦便立刻扯了他去看鱼,少不得将那仙胎鱼的来历、好处一一说给他听,末了道:“我有个想法,不知你肯不肯应承。”

“你又想干嘛?”孟郁槐走了一身热汗,一面卷袖子,一面转头看她。

“自打小饭馆儿歇了业,我就没管过事,盖园子扩建全靠春喜、腊梅两位嫂子盯着。还有昨日,大圣哥、我姐夫和芸儿,也都帮了不少忙,虽则你那两个兄弟是因为心中替你担忧,我却到底给他们添了麻烦,论理该是要谢谢他们才是。”

花小麦替他将另一边袖子也挽上去,笑呵呵道:“这鱼咱们自个儿也吃不完,倒不如寻一日,请他们吃顿饭,好让他们也一块儿尝尝鲜,你说呢?”

第二百四十七话 来人

孟郁槐将将自镖局归来,行得一身热汗,急着打水来洗脸,对于花小麦在说什么,原本不甚在意。刚要习惯性地“唔”一声应下,忽然反应过来,略一抬眼皮,就见那小媳妇正巴巴地冲他笑,唇角便是一勾。

“请他们吃顿饭自是该当,头先儿回来的路上,我也曾琢磨来着。不过……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怎么就让人觉得你是另有所图?”

他似笑非笑地瞟她一眼:“打着感谢大伙儿仗义相助的名号,说白了还是手痒想上灶,我猜得可对?”

“你别冤枉好人!”花小麦理直气壮地一昂头,“我想你所想,凡事替你考虑在头里,你不谢我一声儿也就算了,居然还好心当成驴肝肺!你倒说说,这芙泽县所有的厨子,有一位算一位,除了我之外,你还能用谁,你看得上谁?嘁,你既如此说,那这饭我还不做了呢,你另请高明吧你!”佯装恼了,抽身就走。

孟老娘此时正在厨房烧饭,孟某人忖度着她应是片刻间不会出来,便将花小麦一拉,轻轻松松带到面前,低声笑道:“我没说不让你做,只你想想,娘会答应吗?到时候又换来她一通絮叨,岂不多事?”

“这就不用你管了。”花小麦偷偷一翻眼皮,心道你是亲儿子吗?哪有这样编排自己娘的,一面笑嘻嘻道,“你也别把娘想得那么不通情理,你回来之前,我就预先和她商量来着,她应承了到时候会帮我,至于切菜剔骨那些事儿,就让芸儿替我张罗。这客咱们也不必在家请,小饭馆儿那边的竹林不是已经拢好了吗?怎么说咱们也得先享受享受,到时候就把大家一块儿请过去,那林子里又幽静。又凉快,肯定比自家院子里强啊。”

“行。”孟郁槐原本就只是逗她,见她说得已有了主意,又已得了孟老娘同意,低头琢磨一下。觉得那竹林也确实是个好地方。于是便也不再多言,点头应了,抬脚便去水缸舀水。

花小麦却是没打算就这么放过他。紧紧跟上去,顺手捞了水瓢给他,咬一下嘴唇:“对了,你今日去见了陶知县,他那怒火可已经消了?还有柯叔,昨日我看他那模样,简直是又急又气,今天指定是没给你好果子吃吧?”

有句话,她实在是不想说出来。

这几个月。因柯震武将镖局的大小事务都丢给了孟郁槐打理,平日里很少出现,她拢共也没与他见过几面。昨天在镖局里冷不丁一瞧,倒觉得他看起来真的老了不少,且人也瘦得厉害。

她是不懂医,不晓得柯震武那病究竟是怎么样。但比刚刚相识那会儿形容委顿不少,却是不争的事实。

那老者平日里对他们两口子诸多关怀照拂,如今不过大半年的光景,便成了这副情状,换了谁。心中也只会不好受吧?

孟郁槐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管舀了水,脑袋往水盆子里一埋,胡乱搓了两把,再哗啦一抬头,甩得水花四溅。

“你可别提,今儿我算是在镖局里大丢了一回人。”他接过帕子去擦脸,啼笑皆非道,“柯叔提了根盘花棍,竟满院追着我跑,说是要揍我。镖局最近不太平,人人都绷着弦儿,好容易那库丁被掳的事情了了,大伙儿总算松快些,全站在院子里看笑话——那老头,当真一点面子也不给我留。”

“你就好好站着让他打两下怎么了?横竖他又不会下重手!”花小麦皱一下眉,语气里带了点埋怨之意,“你年轻力壮,即便是他身体康健时,也未必能追上你,更何况他现在又……你不说让着他点儿,反而还躲!”

孟郁槐晓得她的意思,将那*的手往她脸上一抹,软声道:“你莫担心,我是想着,柯叔现下若不来镖局,就总是在家中歇息,稍微活动一下筋骨,或许对他有些好处也未可知,又怎会不知轻重?”

说着又轻叹一声:“他虽不曾明说,但我观他那意思,往后来镖局的次数,只怕会越来越少,我理当替他多担着些才是。不过如此一来,我在家的时间就必然不会多,你……”

“总之我不会因为这个跟你找茬就是了。”花小麦抬头睨他一眼,想了想,“青平县的吴老爷给咱们送来一篓子仙胎鱼,数量不少。那鱼滋味清香,在咱们芙泽县轻易是吃不到的,你明日去镖局时顺便给柯叔带去一些,剩下的拿来请客也尽够了。”

见他应下,她便又道:“陶知县那头,又怎么样?”

孟郁槐领着她在一片红彤彤的番椒串下坐了,淡淡道:“这回库丁被掳,说起来错处不在我们镖局,却总归脱不开干系,刚出事时我与柯叔去见他,便被他大发作了一通,话里话外极为不满。需知开镖局,与官府打好关系是必不可少的一环,此事若解决得不妥,往后连顺镖局绝对没好果子吃。幸亏那伙贼人是我们寻到的,在陶知县面前也算是个补救,他那怒火消了,我们也算能松一口气。”

说到底,谁让他们吃的就是这碗饭?论起来镖师们个个儿身怀无疑,是招惹不得的,却偏偏做的是和气生财的营生。那起剪径的贼人,只要没欺到头上来,就得称兄道弟,在官家面前,更是要尽心敷衍,其实……也挺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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