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水生已经借着季哲华在黑府外围布置了耳目,这边刚动手往船上运东西,那边消息已经发了出去。
徐元佐早派人等着了,只要黑家的船出港,这边船便迎上去。
戚家军虽然多是矿徒出身,但是十年抗倭打下来,谁不是水中蛟龙陆上猛虎?尤其在江南河网密布的水乡,水战更是不可或缺。
甘成泽知道黑家的大船连带水手只有三十余人,等数量对战可是从未怕过人。何况还有安六爷派的两条船,加起来也有三十余人。如此人数是人家的一倍有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也不等徐元佐,生怕错过机会,连夜进兵,翌日一早就在湖心等着了。
小船在淀山湖上如波纹一般散开,以免黑家的船从指间漏了过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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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零九章 买命
甘成泽发现自己还是多虑了。
“我们是上海唐家的船,我家公子想请黑老爷过船一叙。”甘成泽依照徐元佐的吩咐,送去了一张伪造的唐府名帖。
这张名帖是严格按照唐继禄当初给徐元佐的那张仿造的,别说黑举人未必见过真的,就算见过,也分辨不出真伪。
果然,正三品高官的名帖还是很有用的,黑举人只带了四个小奚长随,就亲自上船了。
这一上船,自然是自投罗网。
没片刻功夫,黑老爷就“下令”自家船上过来几个人听候使唤。
又过了一会儿,黑老爷叫人送些衣服、吃食、商榻特产过来。
再过了一会儿……黑家的大船上已经没什么人了,甘成泽带了一队人,连同安六爷的手下,登船将所有人都绑了起来。
等徐元佐和罗振权赶到的时候,黑老爷已经在船上被捆了大半天了。
罗振权进了船舱,抱拳拱手笑道:“黑老爷,久仰久仰。”
黑老爷虽然身陷困境,气色却还好,看了一眼罗振权,道:“壮士是哪里人?听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与商榻那边的交涉都是徐元佐亲自带人去的,罗振权还是头回露面,再加上甘成泽新来,都是生面孔,自然不会让人联想到一向“持礼甚躬”的徐元佐。
罗振权扫视一番这黑老爷,果然是七分傲气三分匪气,在读书人里怕是最心黑手辣的,在黑道上也多半是读书最多功名最高的了。这样一位两栖人才,要不是徐元佐横空出世,还真未必有人能压得住他。
“正是过路。少了盘缠,所以找您老化缘。”罗振权恍惚间回到了当年,顺溜地锲入正题。
黑老爷倒是光棍,道:“江湖救急,些许银两算什么!我船上带了五百两,好汉先拿去。”
“那银子已经拿了。”罗振权道:“还要再借五万两。”
“呵。呵。”黑举人干笑一声:“我敬你是条好汉,怎说这般没谱的话?哪有人家存那么多银子的!”
罗振权嘿嘿一笑:“闲言少叙。我家老大说了:腿和胳膊各是一万两,脑袋和身子就免了,派人来赎吧。不足一万两的不算,所以少一两就是一条腿,或者胳膊。”
黑举人看罗振权拿刀在自己身上比划,显然是个老手,脑袋一垂:“且松开我,我给家里写信。叫他们送银子来。”
罗振权招了招手,甘成泽带着弓手进来,用弓箭指着黑举人,解开了绳索。
笔墨纸砚早就备好了,这是起码的工作态度。
“别给家里写了,平白叫家人担心。”罗振权满怀好意道:“直接给银窖那边写吧,就说要换个地方存银子,叫我们的人顺便就押回来了。”
徐元佐就站在外面听着。见罗振权开口就要五万两,心中暗道:你小子也真是狮子大开口。他要真给你五万两……十六两一斤,那就是三千一百二十五斤,就是一吨半啊!有个一万两就够了吧。
罗振权的确是狮子大开口,等这黑老爷坐地还价。谁知道黑老爷竟然不还价,一口就应承下来,提笔就写。
这份突如其来的爽快却是让徐元佐和罗振权都大为惊讶。
“我也不是没有绑过人。”黑举人道:“十绑九撕票。还有一个水底沉,吃黑饭的哪有拿钱放人的道理?”
罗振权下意识地望了一眼窗外,被这黑举人轻而易举地发现了。
“我知道你只是个出面的,背后还有大佬。”黑举人手不抖,笔下如飞:“既然他不出来见我。想必是认识的熟人。知道两边一碰面,那我自知必死无疑,怕不给银子。呵呵。”
罗振权道:“你倒是门清。”
“好说,同行嘛。”黑举人道:“今日我认栽。这五万两我是这么想的:若是我就此死在你手上,希望你也给我个痛快的,对吧,我给银子这么爽快,你好意思折磨我么?”
罗振权扬了扬嘴角:“那是,保您走得不受罪。”
黑举人写完了条子,又道:“再有一个:我不缺银子。这些年来我把持着商榻的商税,算上我地里的收益,独霸的蚕丝生意,哪年没有个十几万两入账?我这一走,银子都便宜那帮小子了,你也捞不着大头,对吧?不如这样,反正我没见过你家大佬,五万两是诸位兄弟的辛苦钱,等我到了家,再送十万两给好汉您喝酒,如何?”
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不会相信黑举人的话。只要一放他上岸,说不定转眼就有巡检司、打行青手过来抓人。
然而十万两的诱惑,却是每个心中有贪欲的人都难以抵挡的。
徐元佐有没有贪欲?他不是圣人,自然是有的。而且作为一个野心极大的人,他从来不以贪欲为耻,反而相信这是人类进步的推动力。若是人人都像高僧清静无为,野草野菜就满足了……人类至今还在山洞里呢!
罗振权也是有贪欲的,否则当初怎么有脸跟着小他几十岁的徐元佐干活?他让人盯着黑举人,自己拿了那字条去见徐元佐。
“好汉子,”黑举人叫道,“你先拿了五万两,然后等另外十万两装船,再说放不放我的事。日后你若是打从商榻过,咱们仍旧是好朋友。”
罗振权满心纠结地看了他一眼,快步走了出去。
徐元佐已经回到了舱房里,以免被黑举人听到声音。
“事情就是这样,这贼厮还愿意花十万两买命呢。”罗振权道:“说起来他也没证据说是咱们干的……”
“他不需要证据。”徐元佐纠正道:“他是黑色的。只要怀疑谁,就能烧谁房子。证据,呵呵,那是县尊府尊老爷玩的东西。”
罗振权想想也有道理:“不过他就算对咱们下手,咱们也不怕他呀。马上又有一批保安要到了。”
“只有一日擒贼,岂有千日防贼的?终究有防不胜防被他阴到的一天。”徐元佐道:“到那时候,咱们可未必拿得出十万两。他也未必会因为十万两就放咱们一马。”
罗振权心里还是痒痒的,叹了口气,道:“好吧,既然你发话了,自然是听你的。”
“不过只要他五万两,看起来是亏了……”徐元佐眯起眼睛,盯着天花板,陷入沉思之中。(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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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零 第一桶金
绑架是个考验耐心的工作,也是考验心理素质的工作。
安六爷在第二天上了船,算是正儿八经以合作者的身份与徐元佐见面了。他很难想象当初那个痴肥的胖子,如今竟然变了一个人似的。
从里到外,简直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似。
更让安六爷惊讶的是:徐元佐这帮人竟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丝毫的焦虑。
绑架啊!杀人啊!这是伤天害理的重罪啊!
即便是他这么一位老打行出身的黑恶势力头目,也不敢说能够像徐元佐此刻这般轻松惬意地聊天喝茶,吃着水果。
这哪里是来绑架的?简直是来游湖的啊!
安六爷并不知道,徐元佐原本就是个唯物主义者,他相信发生在他身上的事会有个科学解释——只要《走进科学》栏目组出现之后就会有答案。所以根本不相信什么“天理”、“鬼神”。
至于犯罪嘛,呵呵。
——资本如果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会铤而走险;如果有百分之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人间一切法律;如果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下任何罪行,甚至冒着被绞死的危险。
古人诚不我欺也!
何况大明有什么刑侦技术能够抓到他呢?
在现在这个交通状况下,黑举人去郡城玩个三五天不给家里音信,乃是十分正常的事。等到家人发现有异常,派人去郡城打听,如此又是两三天过去了。
想靠县衙府衙那帮好吃懒做的衙役把案子破了?简直是异想天开啊。
这么长时间里,徐元佐早就把所有事都处置得干干净净了,还等人来抓?
再看看罗振权,这个是老吃老做的惯犯。不用多提。
甘成泽,与其说是国家军人不如说是雇佣兵,拿人钱财与人卖命,更不用多说什么。
这样三个人物,谁会忐忑不安?自然难怪安六爷有种“我最纯良”的错觉了。
黑举人干多了伤天害理的事,深知衙门的效率。最大的可能性就是自己被人干死之后,打发两个白役——临时工替罪,挨一顿板子,然后将案卷一封,再没人提起此事。所以他宁可多花十万两,总是想要保住一条命。
“五万两是肯定得拿到手的,之后那十万两,我看是没多大指望。”安六爷摇头道。
徐元佐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决定拿了那五万两。这事也就到此为止了。咱们私下把银子一分,人往湖里一扔,再不存在这么一回事。”
安六爷抚须道:“包括那三十多个人?”
“六爷若是要的话,一个人十两银子折给您。”徐元佐慷慨道。
安六爷一噎:你这少年有头脑啊!竟然一眼就看穿了!
“十两……”六爷微微沉吟。
“都是壮汉子,干什么都是好手。”徐元佐一秒钟之前还觉得那三十多个随从是废渣累赘,杀起来太麻烦。见安六爷有想法,立刻换了口吻。
“我也不需要他们干什么……”安六爷苦笑道:“无非就是码头上扛扛东西,拉拉船。”
这个时代没办法做器官移植手术。那些人也就只能当苦力用用了。
“不怕他们跑了么?”徐元佐问道。
“跑不了。”安六爷笑了,暗道:你是没见过那些苦力。
“还是卖到山里开矿安全。不用担心他们跑掉。”徐元佐道。
安六爷误以为徐元佐还有其他门路,连忙道:“一样的,一样的。交给我带走,绝不会有事。十两就十两!有几个?”
“连带船上水手、杂役、随从,一共有壮男四十二人,妙龄少女六人。”徐元佐道:“六爷当初待我颇厚。我便投桃报李,男女一个价四百八十两……再给您一个折扣,四百五十两,全部归您了。”
安六爷知道这种大户人家的婢女不会丑陋,又有规矩。要卖去风尘少说也是二三十两的价格,这的确是人家给面子了。
只要有了面子,就有了交情。
安六爷道:“我岂能占你这些便宜?给你五百两,兄弟不用再多说了。”
“那行,直接从的咱们的分成里扣除就是了。”徐元佐道。
安六爷觉得那样更好,自然无不应允。
因为两边都出了人,而主谋和船都是徐元佐出的。再加上之前的情报费用,也要计入成本,所以分账的形式是二八开。徐元佐得八,安六爷分二。虽然看起来比例悬殊,但是安六爷也没出多大本钱,所以心中甚为满意。
徐元佐拿了大头,扔些骨头,培养一下感情,也是情理之中的。
何况这只是五万两的分成。
徐元佐说是不打算要后面的银子,但未必就拿不到。
顾水生已经再次启程前往商榻,找季哲华传递消息。
消息是传递给黑举人的四个儿子的。
黑举人一妻三妾,正好一人生了一个儿子,家里本来还算安定,但他这么一出事,可就人心难测了。
而顾水生带过去消息却是:三万两,保证不让你爹活着回来。
如果是个父慈子孝的家庭,这话简直荒诞。然而黑家有独特的家庭环境:四个儿子只有一个嫡子,其他三个全是庶出。按照礼法,庶出的儿子可以分到少许产业,然后出去自谋生路,而家产的绝大部分是归于嫡子的。
偏偏嫡子是四个儿子之中最年幼的,这就给了三个已经成年的哥哥一些非分之想。
如果父亲没有回来,那是不是就可以多分一点家产了呢?
与之相对的,黑氏正妻在听到这个令人胆寒的消息之后,是否愿意出更多的银子,换自己丈夫平安归来呢?
这简直就是魔鬼开出的条件!
徐元佐送走了安六爷一伙人——他们要去商榻寻找桥头堡,等待黑老爷的死讯传来,然后开设堂口,抢占码头。这一套流程他们很是熟练,不需要徐元佐操心。
徐元佐现在每日里就是在船头看看闲书,跟罗振权、甘成泽聊聊打仗和海贸的事,一心谋划着在金山岛开创个金山来。
同时等待黑家的银子运回来。
头一批的五万两银子,去掉安六爷的分成,到手四万两。再加上贩卖人口的五百两,凭借着四万零五百两,一下子就迈入了松江富家前百名呢!
虽然还是吊在车尾,但是这点底子已经足够徐元佐做一些投资理财的事了。
这才是真正的第一桶金。
《雏凤初啼终》(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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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一一 买地扎根
隆庆三年的五月,商榻镇彻底陷入了混乱之中。
黑举人失踪,有人说是被水寇绑架了,有人说是被锦衣卫抓走了。他家几个儿子四处拉拢门下掌柜,抢班夺权,凡是现银就往自己宅子里划拉,只怕吃亏,根本不管父亲的死活。
而那些掌柜们也多有自己的小算盘。或是偷了主人的银钱跑路,或是自立门户,挖前东家的墙角。真正还把黑家放在心上的人却是少之又少,着实为“世态炎凉”做了一个好注脚。
更让商榻人敢怒不敢言的,却是四面州县如同嗅到了血腥味的鲨鱼。无论是开铺立柜的打行青手,还是那些游手好闲的小混混,谁都想分一杯羹,抢一块肉。
原本在商榻经商的人只是觉得黑老爷有些黑,现在却多在怀念那位能够保证秩序的黑举人。
这些却与徐元佐无关。他在商榻的产业只有一家客栈,而且那家客栈如今也是安六爷下榻之处,基本秩序颇有保障,算是乱中取静的好去处了。
徐元佐最终从黑举人身上榨出了十万两银子,正式进入十万金富豪阶层。
这个阶层的家族往往会有几个生员撑门面,土地数千亩,乃至近万,在地方上能够出入县尊老爷的书房,与之谈笑风生。时不时还会接到府尊老爷的请柬,为官家出谋划策,解囊相助。
如此一对比就可以看出徐元佐固然在资产上进入了这个阶层,但是因为这笔银子见不得光。甚至连徐家都要瞒着,所以并没有相应的政治、社会地位,也没有与银子匹配的影响力。
只要没有影响力,银子就只是一种金属。
“所以我对于获得了这些银子,并不如何兴奋。”徐元佐对罗振权道。
十万两银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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