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谁都没有想到,清倌人的打赏竟然也能跟红牌姑娘媲美了。
徐元佐看着微微屈膝的萧妈妈仰着头看他,心中暗道:果然人各有其位,这付卑贱的姿态,我就做不到。
“我不分你的银子。”徐元佐口吻清淡,但是透露着坚定。他道:“不过我想跟你签个契书。”
萧妈妈心里疑惑,笑容依旧,道:“公子就是拿老身打趣。您是何等身份,但凡有吩咐说一声就是了,签什么契书啊?”
契书是平等主体之间的约束文件,那么是否说不平等的主体之间就不能签契书了?
当然不是,现成的反例就有啊,譬如卖身契。
“望云楼的清倌人,有一个算一个,我要一份名册。名册上的姑娘,每月要有三次免费来我徐园演奏的义务。时间我会提前三天通知,好叫你妥当安排。除非我自愿放弃这种权利。”徐元佐缓缓道。
萧妈妈虽然从未听说过“霸王条款”,但是现在也该有所领悟了。这不就是青楼跟姑娘们签的卖身契翻版么?当然,现在青楼站在了姑娘们的位置上。
萧妈妈终究是久经考验,城府深厚,瞬息之间已经考虑到了种种因素。譬如望云楼跟县衙的关系,跟诸多金主恩客的关系,以及背后东家的势力能否挡得住徐元佐,徐家二公子徐琨是否愿意出面周全……
“其实我也不是要占你便宜。”徐元佐笑道。
——这样的确不叫占便宜,这叫打劫!
萧妈妈心中暗骂,脸上笑着道:“公子是斯文读书人,哪能做那种事!”
“你也看到了。清倌人在你手里不过就是个背景,能赚多少钱?但是在我这里,颇有意外之喜吧?”徐元佐道。
萧妈妈脑中闪过一道灵光,似乎看到了一颗新的摇钱树吐出萌芽。当初她想叫徐元佐的客人点望云楼的姑娘,正是看好这里客人地位高,出手阔绰。是个好渠道。即便分一部分给徐家园管行,对于口碑也是大有好处的。
“我放她们进来,给她们打出口碑,这是我付出的本钱,你不能否认吧。”徐元佐缓缓道:“其次,打赏的收益归你,若是我能卖出座位,那钱归我,也算公平吧?”
萧妈妈知道一个座位也就五十文钱。跟动辄三五两的打赏比起来根本不是一个档次的。而且作为一个生意人,萧妈妈更能理解渠道的重要性。
松江府里有头脸的人固然不少,主家办喜庆事请几个清倌人演奏也是常有的,但那种情况客人可不会给打赏啊!
除了夏圩徐园,还真的没人能够提供这样一个渠道。
“若是我要她去超过三次,也会额外给钱的。”徐元佐道。
“公子真是……有这般情义在,银钱那等俗物有什么好说的。”萧妈妈呵呵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谎话。
徐元佐道:“这事我就叫茶茶跟你联络、订约。”
都是熟人,萧妈妈自然无不应诺。
徐元佐回到场中时。琵琶曲已经快结束了。因为合约的事打扰,也就没有继续欣赏下去的兴致了。不过在座的诸多客人却兴致颇高。他们基本没有音乐欣赏的底子,不过正好《曲苑杂谭》刊登了文汐君的文章,此时用来两厢印证,竟然丝丝入扣,岂不觉得有趣么?
他们哪里知道,文汐君正是月红君的徒弟。褒贬出于一脉,焉有抵触之理?
徐元佐回到小会议室——现在他更多时间在这里思考,只有颁布任务的时候才回大办公室,所以很像是他自己的私人办公室了。
对于后世的总经理而言,这简直是理所当然的。谁家老总在大堂办公?不过如今徐元佐头上还有名义上司,所以只要得了实惠就行了。
徐元佐静静躺在摇椅里,脑中泛起的是事业图表。
如今主营业务要渐渐向客栈转移,只是碍于人力资源而不能大量铺开;
夏圩徐园的业务要进一步扩展,则面临着容量瓶颈,越是有钱的客户就越不能得罪啊!
《曲苑杂谭》倒是一个突破口,因为没有任何参照物,所以哪怕抄书凑篇幅也没人会觉得任何不妥。关键就是还未能形成盈利点,一百份两百份的销量,就连成本都补不回来。而且广告效果还不明显,初期也只有自家产业有这方面的需求。
——还是缺乏各类人才。
徐元佐暗叹一声:好在园管行只要上了轨道,惯性前进并不需要他花费太多精力;有家客栈方面可以慢慢拾遗补漏,在积累中慢慢改进;《曲苑杂谭》的确少个掌舵人,自己初期还能分心主持,若是日后产业铺开了,肯定是兼顾不得。
“棋妙,”徐元佐叫道,“叫老罗把客户的资料拿过来。”
棋妙领命而出,一如自己在徐元春身边时候,等闲不出声。不过他在外人面前倒是比较开朗,说话颇有分寸,能跟人打成一片还能锁住嘴,这可是了不得的天赋。
不一时,罗振权带着姜百里捧了厚厚一摞资料过来。这是客服部不断增添的资料,从最初的一张纸,到现在事无巨细皆录入其中,形成规模,可见心血。
徐元佐并没有叫两人出去,飞快地展开资料册,飞快筛选,边道:“有没有喜欢写东西,文字又还可以的客人?”
姜百里微微垂首,还不等说话,徐元佐突然叫了一声:“好!”
“没想到祁家公子的文采颇为不错呢!”徐元佐从活页中抽出一张毛边纸,上面是抄录一篇百十字的游记,又读了一遍:“文字简练,没有过多的典故,这游记写得不错。”
姜百里凑上前看了一眼,道:“哥哥,虽然外面说是祁公子文章,但也有人说其实是他家养的清客捉刀。”
徐元佐笑得更灿烂了:“他好这文名就好。百里,你去跟祁公子聊聊,说自己有门路可以让他的文章发在《曲苑杂谭》上,只要他写出来的东西对咱们有用,管他是谁捉刀呢。”
姜百里会意,腹中已经打了草稿,就在今日要把这事办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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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二 赞助商(求月票)
报刊文章从功能上来说,大抵能分成三类。
一类是传递信息,如新闻,如广告,普及学术的小文章也大可分在此类;一类是纯粹娱乐,比如小段子,又如徐元佐拿来凑数的《西游释厄传》;然而最重要的一类,则是引导人心社会风气的重头文章!
徐元佐在收罗了新一期的稿子之后,发现有玉玲珑的技术分析文,有祁家公子的游记,有梅成功的整体描述文,三者足以撑起两个版面,再加上凑数灌水的文章,要说够也够了,可却是缺乏一根支柱。
徐元佐思索再三,终于脑中想到了“社论”!
影响力大的报纸,重头就在社论。
社论是引导人心走向的导弹,是威力最强的文字。任由玉玲珑把器乐吹出花来,士林阶层不能接受,一句“靡靡之音”就打翻在地,谁还关心表演得如何?
虽然音乐有自己的力量,但听众的心态也有影响。抱着欣赏享受的心态来听,与抱着批判抵触的成见来听,结果大有不同。
如果能够形成全社会的“尚乐”潮流,那么夏圩徐园的音乐沙龙也就有了根基,否则终究是无本之木,无源之水,一个小众游戏罢了。
现在就需要这么一篇“尚乐”的社论,必须要能够引领人心,叫受众重新重视音乐。
徐元佐抱着这个念头,回到郡城徐府,找到了正在苦读徐元春。
兄弟两人在院子里散了会儿步,徐元佐基本阐述了自己的想法,又道:“我现在就是缺这么一个写‘论’的高手。要高屋建瓴,要笔力如刀,不知大兄可否为我引荐一位?”
徐元春从徐元佐的描述中。看到了力由根起的手法,乃是“天心自我民心,天听自我民听”的煌煌正道,颇以为然。既然有益于大家的共同目标,那么自然要尽一臂之力。
“即便由我来写,恐怕笔力也是有些弱了。”徐元春眉头紧蹙。在脑中搜索是否有文坛领袖能引领此风。
“这篇文章最好能够五十年无人出其右。”徐元佐道:“的确是要当世大儒起笔。”
徐元春闻言,双手一击:“那就只有一个人才行了。”
“谁人?”
“王凤洲!”
徐元佐愣住了。
凤洲是王世贞的号,王世贞是谁人?
那是后七子领袖,执文坛牛耳,引领整个盛明文风的人啊!
后人更是评价说:嘉靖名曰七子,实则一雄!
更叫绝的是:凡地方上出了名震天下的人物,时人便以地方指称,表示此人名盖一方,为乡梓添色。就如徐华亭、张江陵、高新郑……而王世贞是太仓人,为何没人称他王太仓?因为王世贞有弇山园,故而自称“弇州山人”,于是人们称太仓为弇州。
一者人以地名,一者地因人名,可见一斑。
王凤洲这个名号在文坛上,就如徐阶徐华亭的名号在政坛上一样。
“能请得动么?”徐元佐怯怯问道。
徐元春倒似颇有把握,道:“当年王凤洲的父亲被严嵩害死。大父为其平反,结了一段善缘。若是由大父出面。王凤洲不会吝啬文字的。”
——但是王世贞在自己书里没少非议徐老先生啊。
——唔,对,现在大家都还不知道这事。
徐元佐还是有些忐忑,道:“若是真能得到凤洲先生的文章,那自然是最好不过的了!”
“你可急么?”徐元春道:“若是着急,这就派人去苏州找大父和父亲。若是不急。就等大父回来再修书去浙江。”
“不急不急!”徐元佐连忙道:“我得先将此事原委写下来,必要跟大父、父亲说清楚才是。”
徐元春点头道:“是此道理。”
徐元佐为了不影响徐元春的修学,当夜连住都不住,便要回夏圩。既然内定了王世贞的文章,那么第二期的社论可以先放放。全当蓄力。
不过音乐会的事得立时见报,此谓乘热打铁也。
工匠有了第一次的经验,加上现成的板框,第二期的《曲苑杂谭》只三日功夫便刊印出来,旋即散发到了各个客户手中。
不过这回的印量可不止一百张,而是足足五百张,新增加的数量正是为府县学里的生员们所准备。
那么多出来的成本是谁承担呢?
却是祁家公子祁珏。
祁珏乃县学生员,却是附学生员。
这里却要分明:生员到了目下,却是分了三等。
第一等的生员名为廪膳生员,是国家发生活费的正经生员。
后来学子愈多,便有了增广生员,可以视作扩招生。
这附学生员乃是扩招的扩招生。
虽然也是生员,比之前面两类却好比后世大专生与本科生,以及211、985的本科生的区别。
祁珏家中颇有家资,简言之是不差钱,唯独好个文名,可惜才气有限,所以找清客代笔、印小册子乃是常事。这回自己的文名被人看重,特意约稿,焉有不应之理?别说拿稿费,祁公子还恨不得倒贴银子呢。
自己宣扬与别人认同而宣扬,那是天壤之别啊!
祁珏格外珍惜这个扬名的机会,特意赞助了《曲苑杂谭》编辑部五十两白银,请《曲苑杂谭》多印四百份,首先给学校里的同学人手一份,其次也要借助徐家的客栈,散发到商路上,好将文名散布到整个南直,乃至外省!
对于徐元佐而言,印一百份与五百份,增加的成本只是油墨、纸张、雕字磨损、刷印人工。五十两非但绰绰有余,就连前面一百份的成本都可以覆盖了。这不等于报纸一份未卖,而成本已经回笼了么?
这样的好事,岂能拒绝!
报纸发出之后,祁珏立时成了学校里的明星。
虽然文章平平,许多人都不看在眼里,能参与盛会却是一桩谈资,更何况徐元春这等著名学霸也在其中。
祁珏心中却觉得这是“以文会友”,全是因为自己的文章而来,尤其看到有人突然惊叹:“呦,原来还收了祁美玉的文章!”更觉得银子没有白花。
白纸黑字拿回家里,父母也是颇为高兴,大有名垂青史的即视感。
——要不然我也办个报纸?
祁珏一度心中琢磨。
不过他到底商人之子,很快就想通了其中关节:《曲苑杂谭》是人家的报纸,刊登他的文章是肯定他的文才。若是自己办份报纸,刊登自己的文章,那岂不是又回到了自家印小册子送人的境地?
——若是如此,就多送点银子给那边,省得他们亏钱不印了。
祁珏心中打定主意,又捧出报纸,对着“自己”的文章嘿嘿直乐。(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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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三 去拜寿(求月票)
随着第二期五百份报纸的发行,《曲苑杂谭》的名声一下子大了起来。
如果说创刊号是投入大海的小石子,那么这第二期就是投进池塘的小石子,着实激荡起了几圈涟漪。
因为五家客栈都将报纸作为上等套间的赠品,所以难免要备货。叫人惊喜的是,这报纸竟然还零零散散卖出了十五份。其中唐行店卖出六份,商榻店卖出七份,重固店卖出两份,都是经济重镇。
重固最初并不如唐行和商榻那般受重视,因为徐元佐在评估各店投入时,将地理位置的权重设定过高,对重固本身的商品原产地地位估量不足,以至于进入商贸旺季之后,重固店天天爆满,又急忙从园管行总部分了三个少年过去,同时准备开重固二号店。
报纸的口碑不错,客栈的生意在预计之上,连初期的亏损都没有,而夏圩徐园的客户随着资本解套,陆续有四五家大户表达了参与意向。
徐元佐手下经营的产业,无不欣欣向荣,自然叫徐诚脸上有光。这回徐阶和徐ネ饷嬗畏茫盟醇遥抟梢彩嵌孕烨齑蠊芗医蟹秩ā
在形势一片大好的情况下,徐元佐仍旧没有忘记照看一下徐琨徐盛这对活宝组合。不过两人之间已经有了裂缝,徐盛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焦头烂额,徐琨也对徐元佐视而不见——惹不起难道还躲不起么!
时光匆匆流逝,很快就到了与母亲约定去外公家拜寿的日子。
徐良佐终于还是为自己争取到了崇明之行的名额,见到哥哥的时候脸上带着狡黠的得意:“我得送娘过来啊。”
“我看他最近读书还算用功,也不贪玩,就带出来走走。”徐母也记得上回自己还说不带小儿子出来,音犹在耳。没几天就变卦了,不免脸红。
徐元佐点了点头:“也是,父亲去了西安,娘这一走三五天都没人做饭,麻烦邻居也不好。”
见徐元佐赞同,徐母登时乐开颜:“还是你这个理由找的好。不愧是县案首。”
徐元佐笑了笑,道:“今天才廿三,还有四天才是外祖父寿辰。娘看咱们怎么安排行程?”
徐母颇有些急切,道:“为娘这么多年不曾回去过了,自然是越快越好。”
徐元佐点头道:“既然如此,咱们今晚就住到松江去。明日一早就出发,大约傍晚前能到上海。后日早上登船,午时也就该到崇明了。”他本以为一天能到崇明,后来问了几个走过崇明的少年。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了。
徐母知道晚上是没法赶路的,也知道船夫也不肯晚上出海,所以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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