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徐元佐立了大功,也没有给劳务报酬的意思,但总有些亏欠感,那么过来人经验这种“价值连城”的东西,正好拿来偿还人情。
“等日后弟弟中了生员,家中宽裕些了,学生自然还是要努力进学的。”徐元佐也知道自己不能插手接下去的工作,纯粹是身份不够。
最简单一条:老生员陆夫子可以随时投个帖子进县衙,自己这个白丁能行么?
“家中再辛苦,也是该读书的。”陆夫子道:“想前宋欧阳文忠公,四岁而孤,家贫无资,唯有昼夜读书,废寝忘食……你家好歹还能出得起开讲钱吧。”
徐元佐承认陆夫子说得很有道理,跟历史上许多前辈比起来,自己的家境其实还算不错。然而老生员忘了一点,欧阳修先生可是能够过目不忘的,是标准的文科学霸天赋。
现在自己天赋点点在了数学上,能相提并论么?
再者说,以自己九成新的大脑考生员,多半需要一到两年时间熟悉一下课本,掌握一下考点。这一两年时间难道就混在家里?虽然家中没有到揭不开锅的境地,但身为一个成熟的灵魂,怎么能心安理得地做这种啃老之事?
退一万步说,就算要全力应考,徐元佐也不觉得陆夫子是个靠得住的老师。童试取决于县官,如果不是学问超人,那么面子才是重点。
徐元佐要出身没出身,要学问没学问,如果老师再没什么面子,县官凭什么从两三千考生里头点中他?
现实地考虑以上种种因素,徐元佐仍旧坚信自己先打工谋生,有个好的物质基础之后再考虑功名的事。而且这也是最大限度发扬自己眼光优势的唯一途径,乡塾和家两点一线,格局实在太小了。
不过眼下嘛,还是先把报酬拿到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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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准备
徐元佐为夫子奔前走后,查找资料,撰写文本,当然不是尊师重道乐于助人。
从他潜意识而言,一切行为都是建立在交易的基础上。
既然自己付出了劳动,理所当然应该获得报酬。
只是以徐元佐对陆夫子的了解,要想掏出钱来却是不现实的。首先,自己知道陆夫子本身缺钱。其次,陆夫子此人对财帛看得极重,会理所当然地认为徐家老二还在自己手下,当哥哥的帮忙跑腿乃是分内之事。
何况这个哥哥以前也是自己的学生。
所幸徐元佐最初也没想过要在这上面挣那么点蚊子肉似的利润。
“夫子,学生想去郡城闯荡一番,学些治业营生,若是夫子有相熟的商家,还请帮忙举荐一二。”徐元佐毕恭毕敬道。
提出这个价码是徐元佐仔细分析过的。
陆夫子本身是生员,在县学里有一票同学,就算再考不中举人,挨年齿也能轮到他进国子监。这样的身份放在小说里可能属于“底层”,但在现实中却是地方上的贤达人士,起码也相当于后世的市政协委员,或是人大代表之类。
再者,陆家自己也在做生意。陆夫子的儿子就是个贩卖绸布的行商。赚钱不赚钱姑且不论,郡城里的商号总是会认识几个的。
在这个时代,学徒、伙计都不是敢随便收的,若不是本宗故旧,必然是有可靠之人推荐。想陆夫子既有一定身份,又有一定人脉,推荐自己找份工作,在技术上没有问题。
需要担心的是,陆夫子觉得徐元佐做的这点小忙不配耗用他的人情。
“这事倒不好办……”陆夫子果然眼珠一转,唱起花腔。
“还请夫子费心。学生心中最苦的并非家中困顿,实在是不能以拿得出手的束脩奉承夫子。”徐元佐心中暗骂这老匹夫实在贪得无厌,脸上却是做足了痛心疾首之功课,好像真的对老师怀了极大愧疚。
陆夫子自然闻弦歌而知雅意,心中一乐,嘴角不觉地就咧开了:“这事不好办,主要是因为担心所荐非人,伤了两家交情。不过你是我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又一贯老实谨慎,平日里连话都不多说一句,做事如何不让人放心?所以别人不好办,你却是极好办的。”
徐元佐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夸“自己”,也乐了:“多谢夫子。劳动夫子实在让学生不甚惶恐。”
陆夫子不以为然摇了摇手,道:“同在乡里,值得什么?我只盼你还记得自己说的进学之志,日后略有身家,再搏个功名出来,不枉我一番栽培。”
“那是那是,学生定然牢记于心。”徐元佐连声应道。
陆夫子文运平平,五十岁了还是一介生员,不过在人情往来上面却不是迂腐之人。江南商业兴茂,人情托付也是常例,推荐一两个子弟去商行做工更是稀松平常的事。
若是随便给徐元佐找份差事,一者显不出自己的手段,二者他也怕徐元佐心中不满,日后给的孝敬不免大打折扣。
有了这层顾虑,陆夫子在帮徐元佐找工作的事上还真是费心,就连郡城都亲自去了两三回。
徐元佐不怕回信慢,就怕陆夫子为了敷衍他随便找个跑腿打杂的活计。
若真是那样,拼得撕破脸皮也不能去,否则一辈子都没什么出路了。这其实就跟大学毕业找的第一份工作一样,对于有野心和毅力的人而言,世界五百强的小文员,职业前景也比民营企业的小主管更明亮些。
以徐元佐对陆夫子的心理分析,认定陆夫子是个得人好处必然肯卖力的人。这种人对外人看似冷漠,甚至有些清高,但内中对自己的道德要求也较高,不至于收钱不办事,或是敷衍了事。
即便明知如此,徐元佐还是得时常去塾里刷刷存在感。譬如送弟弟去读书,譬如带些早点给夫子,又譬如在夫子让学生们自习的时候,进去泡茶倒水送块热毛巾……都是些小忠小惠,却能提醒陆夫子他的存在。
也算是变相的盯催。
在不用刷存在的感的时候,徐元佐并非是整日呆在屋里看书写字,复习数学、会计。他已经有了足以应付当下工作的一切技能,更重要的是扭转自己的形象,建立坚实可靠的人脉。
就形象而言,“呆肥蠢笨”是柄双刃剑。
绝大多数人都愿意居高临下与人交流,谁都知道仰着脖子求人不是好买卖。这呆肥蠢笨之人,正好满足了大众心理,也是戴田延所谓“护身符”——人还说穿新鞋不踩狗屎呢,谁跟个呆肥蠢笨之人一般计较?
然而换个角度而言,呆肥蠢笨又会让人失去信任感。呆还好些,蠢和笨则是直接影响工作能力,甚至让人担心是否会倒账砸锅。
若自己是老板,那当然没有关系,但如今还在求职的路上,让东家有这层顾虑自然不好。
徐元佐如今要做的,就是变“呆”为“木讷口紧”,变“蠢笨”为“谨慎老成”。而基础则是身体条件上的:肥。
所谓一白遮三丑,一胖毁所有,这在历朝历代都是通行的原则。
哪怕是以“胖”为美的唐朝,人家爱的也是“丰腴”绝非“肥胖”。而且华夏主流的审美观还是纤纤细腰,是掌上飞燕,是西子捧心……换到男子身上,肌肉若一,潇洒俊逸,清新雅致则是历代文士主流。
徐元佐走遍了朱里和附近大大小小的寺院,看了不少画册,从中得到一个结论:凡是历史上的英雄人物——上至岳飞韩世忠,下至武松鲁智深,不说他们真人长得如何,所有艺术形象都是膀大腰圆,挺着个大肚子。
就和后世的大力士形象一样。
徐元佐不打算走武将争霸路线,也没有信心真的练成大力士,自然不会选择这种形象。
那么满身坟起的肌肉如何呢?
那更不行!
在艺术形象中,浑身肌肉的都是小鬼。
就是那些膀大腰圆的金刚护法脚下踩着的小鬼。
再说,在缺乏蛋白质摄入发育时期,徐元佐也缺乏练就一身肌肉条件。
那么最佳路线就是自体重锻炼了。
利用自己的体重进行运动,在塑型之余还能练出不凡的力量和爆发力。从外表看上去不会过分的肥肿迟钝,又能给人精神焕发,充满力量的感觉。
尤其方便的是,自体重锻炼在初期根本不需要任何器械,哪怕到了后面力量强大了,也只需要双杠、吊环之类自己都能做的简单设备。
徐元佐在穿越之前也正好醉心于此,请了私教上了几节课,尚未看到成果就来大明发展了。如今正好练起来,等到身份一步步往上走,身体的承受力也能越来越大。
要想作成功人士,首先要经受得起锤炼。
要想经受得了锤炼,身心都必须强壮。
徐元佐满头大汗,感觉到了胸肌燃烧的热量,手臂、肩膀的酸痛,在呼哧喘息中数着:“十八、十九、二十……”
“哥?你在做啥呢?”徐良佐回到家,对光着膀子进行锻炼的徐元佐十分好奇。
“俯卧撑!”徐元佐吸了口气,勉强道。
徐良佐更加好奇了,学着哥哥的样子试两个,颇为无聊道:“这有什么用?”
“健身……”徐元佐低声数了出来:“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
目标达成!
徐元佐脱力了一般,整个人都贴在了墙上。
是的,徐元佐还做不了标准俯卧撑,只能从撑墙开始。
第十章 小畜牲
在这个时代,打拳、角抵都是深受孩子们喜爱的运动项目。不过徐元佐的身体条件略差,如果参与这种活动,很容易就成了被玩的对象。至于经典的有氧运动:跑步,在眼下则很不被人接受,非但是没有教养的行为,洗衣服的负担也十分繁重。
徐元佐在进行力量运动之余,必然要有足够的有氧运动才能减去脂肪,否则最终只能练出脂肪包裹的五花肉身材。
于是徐元佐选择了游泳。
游泳对体型的帮助很大,减脂效果一般,但是可以避免运动损伤,尤其是对于胖子而言,这点极为关键。
再者,身在江南水乡,游泳也是每个孩子的必修课。
以前的徐元佐不喜欢游泳,只是单纯因为“雨人”的心理问题:他只要站在河边,就会忍不住去数船和船上的货物。现在则不存在这个问题,徐元佐在家里脱光衣服,穿着一条束腿齐膝短裤,一个猛子就从家里后院扎进了河里。
河水清澈冰凉,深度在一丈上下。因为年年疏浚,河底的淤泥并不厚,可以清楚地看到水中游动的小鱼。
徐元佐沿着河道潜游出三五丈方才从水里窜了出来,只觉得浮力几乎要将他托出水面,看来体积大也是有一定优势的。
“胖哥!船来喽!”有人冲徐元佐喊道。
徐元佐回头一看,果然一艘小船朝自己驶来。
在江南,船比车多,河道比官道多,在河道中间游泳简直就跟在高速公路上跑步一样。
当然,船速也快不到哪里去。
徐元佐荡起双臂,双腿娴熟一夹,整个人自然靠向河岸,让开了船头。
“你今天没去塾里?”徐元佐抹了一把脸,对船上少年道。
少年颇有些意外。他自然是认识徐元佐的,却没想到这位“胖哥”会主动与他说话。说起来他跟徐良佐算是好朋友,但是跟徐元佐却生疏得很。
“嗯啊,今天帮家里干活。”少年反应很快,又问道:“胖哥忙什么呢?”
徐元佐看看河道里驳船渐多,想游去外面的湖里,想想也有好十来里水道,索性搭个便船。他游过去按住船帮,双手一撑就要上船。
小船猛地晃动,船上少年连忙拉住徐元佐手臂,助他一臂之力。
主要是怕这胖子弄翻了船。
“我去湖里游水,带我一程。”徐元佐抹去脸上的水珠,又道:“你这船到哪里去?”
“上海。”少年看了一眼后面撑船的老大,低声道:“走东洋的船回来了,那边正缺人拉货。”
“走东洋……是去日本的船回来了?”徐元佐问道。
少年贴着徐元佐坐下,双脚也垂进水里,轻轻拍打,神秘兮兮道:“这话可不敢说。咱们就做好自己的事罢。”
徐元佐看着这个瘦骨嶙峋的少年,颇为赞赏:“没想到你还口紧。”
少年没听出徐元佐这是夸他,连忙解释道:“大人们说他们干的都是杀头的买卖,不能多问的。”
徐元佐笑了笑:“我是夸你呢。出门在外,多看多听不议论,总是好的。”
那少年又生出疑惑来,道:“胖哥,你不去读书之后,倒像是开朗了许多。”
“是么?”徐元佐呵呵一笑:“我没觉得。”
“我也不喜欢读书,等这趟跑完认了路,我就给家里撑船,不去塾里了。”少年道:“认识那么几个字有什么用?还不如草码算得熟练些,日后说不定还能在码头上谋个差事。”
在阿拉伯数字尚未传来之前,华夏数字书写已经有了两个体系。“〡、〢、〣、〤”这样的数码方便标注在货物上,也就是通行的草码。至于“壹贰叁肆”这样复杂的正体字,只是用来记账,就连许多账房都未能流畅书写。
“读书还是有用的。”徐元佐并不是个不喜欢读书的人,看这少年年纪小,不免有些长辈指点的意思。
少年讶异地看着徐元佐,心中不以为然,却没说话。
“呵呵,我这么说似乎缺乏说服力。”徐元佐没得到反馈,只好自嘲。
少年也跟着憨笑一声,却不说话了。
时节上虽然到了初秋,不过江南依旧闷热,徐元佐坐在船上也不觉得冷。看着岸上走动的水乡人家,所有人都过着贫乏而规律的生活。这让徐元佐很快就融入了这个世界,整个人都沉淀下来。他非但没有受到萌发的荷尔蒙影响,反倒比穿越之前更加成熟稳重。
“牛大力没找你麻烦吧?”少年突然问道。
徐元佐有些不知所谓。
以前的自己过于“单纯”,跟谁都没有仇怨。至于少年说的“牛大力”,这个名字倒是有些熟悉,但是面孔却没有被保留在九成新的大脑里。
“唔,他为什么要找我麻烦?”徐元佐问道。
“你忘了?”少年显得有些局促:“有回你当着他那帮小兄弟面说他算错了数,弄得他丢了面子……我这可不是搬弄是非啊,他后来是说要教训教训你的话。”
徐元佐难怪会不记得。
“哦,这算什么。”徐元佐毫不介意,想想着不过是少年人之间的青春小插曲吧。他道:“怕是他也不记得了。谁会那么小心眼呢。”
“这倒也是,大家都是街坊,没必要弄得跟结仇一样。”少年顺着徐元佐的话接了一句。
徐元佐打量了一番这个少年,突然发现他年纪不大,但是说话挺有意思的。总是顺着人家的口风说,自己的真实想法却被埋在心里。
当然,也可能他本来就没什么想法。
徐元佐看看前面水域渐宽,起来活动了一下,做了做热身,道:“一路平安,我先下水摸两条鱼。”
少年也站了起来,道:“胖哥小心水草。”
“放心吧。”徐元佐笑了笑,已经一头扎了进去。
少年正看着冒头出来徐元佐心中羡慕,也颇想下水过瘾,突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喝:“徐元佐